国公府二三日常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唐
裴棠被她这话迷惑,心中下意识的以为她是在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去,嘴角才稍稍往上翘了半点又忽然戛然而止,不由转为了苦笑,什么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她根本就是催促着让自己回镇国公府。然而,就算是离魂再世,沈栖同他也是缘分未尽,即便是那一点婚书的羁绊,裴棠也绝不允许这个时候的沈栖离开。
“你想清楚了,要不要离开。”
沈栖眼中透出些许厌烦,这些事她早就掂量清楚了。
“想要离魂回去谈何容易,如果这人真是骗你,沈栖你难道不怕……难道不怕死?”裴棠一反之前的急躁,反而是平声细气的问了起来。
还不等沈栖出口,宋焕章在那已经皱起了长眉,眼中的不悦之色翻涌了起来,恰这时候远处忽然策马来了一拨人,黑压压的一片,可还未等靠近,又都全都勒停了马禁止不前了。
沈栖匆匆扫了一眼,并不认识那些人,可再看宋焕章,只见他眉宇之间透着郁结,显然是跟这刚才的一群人脱不开关系了。
雪下得极大,裴棠坐下的白马在不断的打着喷嚏。沈栖低垂着头,足尖轻轻提着脚尖前头的积雪,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经落得将要没过鞋身了。沈栖想到很清楚,以至于这一句话日日夜夜都盘踞在她脑中,“我回家。”裴棠总理所当然的觉得会有无数种理由阻止她离开,然而再多的理由也比不上她的归心似箭,亦或是那些能叫她留下的理由已经没那样重要了。
沈栖抬眸最后深深的看了裴棠一眼,从口中喃喃道出两个字,“再见——”说了这话,就干脆利落的转过身。
而她身边的宋焕章并没有立即跟上,原本目光中的坚定如今被更多的东西给杂糅淹没了,他稍稍晚了两步才跟上沈栖。两人并肩而行,叫人乍眼看过去形影般配,宛若一对漫步雪花中的恩爱伴侣。
裴棠到了这一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才真正觉察到心头刀割针扎的阵痛,隐约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这回若是分别了,可能他和沈栖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他追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披风,如今细雪堆落白了头,身背单薄,更有种凄然之意。
再多绝情的话都比不过她毫无留恋的转身来得伤人心。
☆、第88章 折返
沿着湖岸走了一阵,积雪渐厚,即便是再轻薄的鞋底踩上去也发出沙沙声响。大火焚船扬起的飞屑中有明灭的火星,在黑夜之中分外夺目。
沈栖不知道前方哪里是尽头,侧过头看向宋焕章,却发觉他视线落在远处湖面上某处。沈栖下意识的也转头去看,只见浩渺宽阔的湖面上,一叶扁舟迤逦而来,舟头挂了一盏晃晃悠悠灯笼,灯光将人照得惨白一片,没有半点生气。
沈栖乍眼一看悚然震惊,抬手抓着胸扣的衣襟缓了片刻才平定了几分,“你认识?”
先前宋焕章只看了个模糊大概,这时一人一舟越来越靠近了,他才点了下头。宋焕章的确认识来人,这是程周的叔父,这人从来不曾来京城的……他还在疑惑的时候,小舟已经靠停在了岸边,舟上之人虽然看着已经是中年,可动作敏捷,稍微一跃就跳上了岸,疾步到了宋焕章面前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中年人深深吸了口气,才低沉着声音道:“老臣只想问一问殿下,是不是连当年跟您一起浴血奋斗的兄弟们都可以置之不顾了?”
宋焕章哑口无言。
而那中年人却继续悲怆着声音道:“殿下,西北军中形势如何您尽数都该知道的,而这些为了殿下舍生入死的人还在军中同……同那些对头对抗,殿下现在却一走了之,是否有想过他们会下场如何?”
中年人说得愈发激动,脸上露出悲凉,那双历经多少波澜的眼中透着满满的沧桑。
宋焕章之前还觉得前程往事在被时光磨灭,可听过程挥言的一番话,心头又涌起了万般滋味。他根本半点都没有忘记,不过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于残酷,每每思及都会叫他心中震颤,这才回回逃避,也正是因为这样,宋焕章不愿提起。而这人一来,便将所有的前程往事都血淋淋的拎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焕章面露痛苦之色,漆黑眼眸如同一潭深渊被骤然翻搅起了巨浪,再不能平静。他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又骤然松开,仿佛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
而中年人并不一味的逼问,目光灼然的盯着宋焕章,这一点目光已然能全部表露他所有的期盼。
沈栖被这两人的对话惊到无以复加,殿下?她看了看身侧的宋焕章,又再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二人脸上神情凝重并没有半点作假的迹象。难道……宋焕章是皇子?可再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在离魂前是皇子。
宋焕章离魂之前出身地位远远高于自己,可离魂后跟她也差不离,更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戚戚。沈栖见这两人态度僵持不下,忽然心思斗转,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人是在留宋焕章留下来。何止是这人,她转过头看着后侧远处的乌压压的人,这些……都是在挽留他的。
在这一刻,沈栖都不确定起来。宋焕章在这边有这么多的牵绊,根本不能像自己一样毫无顾忌的选择离开。即便是现在离开了,只怕来日想起这个事情,总也不会好过的。不知为何,沈栖心中已然能判定,宋焕章是不会走了。
而那中年人却是眉头越拧越深,“殿下诚然是给兄弟们留下了衣食无忧的银子,可身在军中,即便是有银子,总也有不能办到的事情。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前日傍晚军中哗变,赵王亲信陆遂为了压住事态不让消息传到京都,已经将闹事之人当下处决,当中……”
沈栖看见宋焕章听着这话的事情明显神情变化,身形也晃动了两下。
“王家那两兄弟受无辜牵连。”中年人被悲怆说道。“殿下……!”
宋焕章面上神情痛苦,缓缓闭上了双眼。天空的雪越落越急,沈栖抬头望着望天上,又觉得湖面的冷风倒灌入了自己的领口,浑身上下都被这样凉意激得在轻轻打着抖。她下意识的去拢了拢大氅领口,-想要将它裹得更严实些。
“沈栖——”
沈栖低垂着长睫,发现自己露在外头的一双手被宋焕章轻轻握住了。他掌心也无甚温度,沈栖觉得似乎比自己还要再冷上几分。
这一声唤完了之后宋焕章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酝酿着如何开口,过了片刻声音都有些缥缈,“……你,你再等我一个月。”
沈栖听着这话,也说不上失望,她抬起头看着宋焕章,勉强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哦,那我回府了。”
宋焕章更用力的一把拉住了即转身的沈栖,从来自持收敛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急切,“沈栖——”
“嗯?”沈栖疑问着出声。
而宋焕章却是将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一个月后,我们再去龙骨庙。”
沈栖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好呀。”
可这样-嬉笑的模样,却让宋焕章有种强烈的不安,他企图让她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那些藏在背后的承诺和……情意。“我会带你离开的。”
沈栖沉默了片刻才点头,轻轻喃了一个字,“好。”
最后,沈栖坐着宋焕章安排的马车回去,而他却当即跟那中年人登船离开。等到了镇国公府外下了马车,沈栖才发现原来裴棠一直骑马跟在左右,直到现在他还仍然骑在马背上。鹅毛大雪落在他的发上眉上衣裳上,像是将整个人都用白雪覆盖了一样,透着冷意和疏离。
沈栖捏了捏袖中的荷包,这是宋焕章离开前递还给自己的,里头银票一张未动。想了想,她还是走到了裴棠的跟前,拿出了袖中之物举起手递给他。
裴棠垂着眼,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抿着唇淡淡道:“给了你的东西我就再不会收回。”
沈栖觉得有些可笑,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坚持,收了回去。她可笑的是这人分明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过问,可私底下还是存了疑惑,不然不会跟着自己过去。沈栖想着她这想要离开的心思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只怕这人前阵子对自己的示好怕是要通通的都收回去了。好在现在在这个世界的官籍文书都已经回了她自己手中,即便是有什么她也多了一条退路。
“沈姑娘可回来了,老爷——”从府中出来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仆役,话才刚说了一半就哑然了起来,“三……三少爷,您怎么这样大雪的天……”说着立即招呼了人上去给裴棠扫雪迎了进去。等这些料理妥了,那仆役才道:“沈姑娘,老爷在找您,正在书房等着呢。”
沈栖这一日过得曲折,已然是身心俱疲,原本想着回去后就不管不顾的睡上一觉,可真是没想到裴松会让人喊自己过去。裴松平日公务繁重,即便是身处一个府中沈栖也没见过几次面。恐怕这回忽然请自己过去也大约是为了前几日那事情。
等沈栖进了书房,坐在桌案前的裴松立即停下了手中的事。他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上有种身居高位者的逼人气势,往那一坐就不怒自威。
若是身份稍稍低微或是心志不坚的人就要被这种气势所震慑,可沈栖不会,还是如往常一样周到的行全了礼数。
裴松目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仿佛自己从前都没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个沈栖。那日之后他被这事气得不轻,几日内都半点不想理会这些。可这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不是,传了出去坏的也只是镇国公府的面子。
“你……”裴松平日里处置惯了的也都是公事,一时应对这个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才吐了一个字就倏然叹了气,指着一旁凳子叫沈栖先坐下来再说。
他原先是有自己打算的,可这沈栖形容举止得体,裴松冷眼瞧着竟也不比那些世家小姐差。何况汤山,她和裴棠两人滚落山谷的事情已然人尽皆知,不能妥善恐怕招人话柄。
裴松一时倒觉得沈氏这办法想的不错,沈栖人是不错,差就差在了出身,稍稍拔高了身份和裴棠倒也不是不相称。
沈栖哪里知道这短短一瞬的功夫裴松心中已经掠过了这样多的心思,闷头坐在那的时候,忽然听见裴松声音醇厚威仪的说道:“你放心,镇国公府不会亏待你的。”
“……”沈栖心道怎么还没开始问话就已经将这话就丢了出来?她倒宁愿希望这位裴大老爷瞧不上自己,暗中劝自己放弃了跟裴棠的亲事。心中幽幽一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忽而想到只怕现在自己不肯,裴棠也未必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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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松远远瞧她一直低垂着头,也没个回话的意思,以为是怀有不满,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也一并说了出来:“等开了年,这事我会亲自去跟老祖宗提的。”这话也算是给了沈栖一个准信。
☆、第89章 追问
沈栖心道说是等开年,可到底是年后几月份却没说清楚。算算时间,总应该至少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她倒也不急着为了这事去反驳裴家这位大老爷,两三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太多的事,说不定等那个时候不用沈栖开口,这个事情也都解决了。
沈栖也就姑且听了这么一说,等回到自己屋子时又实在疲乏,闷头就睡了。
奉灯正是稀奇不已,只知道平日里沈姑娘规矩多,其余都简化了不少,唯独这每日的卸妆梳洗不肯有半点懈怠。她刚打了热水回来,迟疑之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沈栖声音闷闷的喃了一句,“放那边。”
奉灯这才舒了口气,见她磨蹭着起身过来,忍不住问道:“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了?”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奉灯也就明白自己不该过问。只是有些事,也总该透露了给沈栖听。“方才姑娘去老爷书房的时候,三少爷那喊了大夫,连着大夫人也惊动了过去。”
沈栖掬水洗脸,愣了一会才面上带着水珠的看了奉灯一眼。
奉灯立即道:“说是三少爷的腿还没好利索,原本强行下地已经不妥了,这回还在外面骑着马回来,也亏得外头下雪,门房瞧见门口白茫茫的地上有血滴,这才发现了禀告上去的。”
“……”沈栖拧了拧眉。
待到第二日,沈栖如常去书院上学,刚下了马车就看见辜悦如踮着脚站在山门候着什么似得,见到自己立即提了裙小跑了过来。
“你说这是不是你写给我的?”她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头,只叫沈栖看了半眼就立即收了回去。
可就这匆匆一撇,沈栖即刻就了然,这纸是昨日她写了给辜悦如的,其中表明了自己才是那日在相国寺跳舞之人,好叫辜悦如小心那个春丽的算计。可她昨日写这东西的时候,满心以为是会永远离开了,哪想到还会回来。面对辜悦如追问,沈栖一时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了,只能装作不明所以的笑了两下,想糊弄过去。
辜悦如昨晚发现这张纸就满心的疑问,若不是碍着当时天色已晚就直接去找她一问究竟了。她昨日就觉得沈栖行为古怪,晚上看这字迹的确是她所写,已然信了七八分。可对于得这纸头上所写的内容,辜悦如却抱着深深的怀疑……或者是不确定。
沈栖居然是那日在相国寺舞技艳压嫣姬之人?可她当日是亲眼目睹了那舞步,根本与她们平日所习的大相径庭,真是沈栖所作?
沈栖被她磨得没办法,最终又在辜悦如再三保证不会往外传才点头承认了。辜悦如听后长舒了口气,神情委实古怪。
沈栖问:“怎么了?”
“你要是早表明了这桩事,我那大哥也不会被春丽丫头骗了,如今人已经接回了我们家府里,我大哥恨不能将什么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去。”辜悦如气哼哼的说了几句,转念心中也是唏嘘,不知道来日他大哥要是真知道了这里头的真相,不知会是个什么的心情。“为今之计,还是要想个法子拆穿了她。”
“对了,还有一桩事你恐怕还不知道的。”辜悦如忽然道。
沈栖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应付着“嗯”了一声,此时两人已经并肩入了学舍,辜悦如用眼神指了指前头某处,“昨儿放学你走得早,不知道咱们班上也出了个顾大家的入室弟子。”
沈栖瞧着那是秦幼春的位置,脱口问了道:“秦幼春?”
辜悦如意味深长的点头,“可不就是。明明说好了只收一个弟子的,不知道怎么又收了一个。咱们好多人都不服气,按说秦幼春虽然也留到了最后,可毕竟还有几人是排在她前头的。要论起来,为着裴棠抱不平的人也多呢,只是都碍着顾大家的面子大家都没有说。”
沈栖听了之后倒也没什么波澜,只是这秦幼春跟自己平日也没多大的交集,她好与不好跟自己关系不大。然而……这人心思不在薛年玉之下,甚至远胜于薛年玉。她心中不经意想起薛年玉,就想起了前段日子裴娆威胁她的话,只说等薛年玉嫁入了赵王府一定会转头来收拾自己。可这如今姓“薛”的树大招风,这不之前七宝阁一事就被扣在了薛家老大的身上。沈栖想起这遭,就随口问了一句:“七宝阁的事情有定论了没?”
辜悦如最是爱这些小道消息,这回听见沈栖主动来问也不隐瞒卖关子,立即道:“我只听说九门提督去提了人,不过他仗着是赵王的妻舅平日也太张狂了,就是不知道九门提督会不会看在赵王的这一层关系上轻饶了他。”
沈栖猜不出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出了力,总之没有半点扯到裴井兰的身上来也是好的。等到下课回府,沈栖又去看了回裴井兰。
老夫人不放心她现在怀着身孕,特意叫了自己身边的老人常嬷嬷和大丫鬟执夏来伺候照料。沈栖进去的时候,裴井兰正被逼着吃药。她是半点都喝不下去的,才刚喝了一口就要反吐了两口,饶是这样一整碗灌了下去只怕也没多少真正入到了肚子里。
“咳咳咳……”裴井兰这两日已经被来来往往探望的人搅得头疼,见是沈栖来才稍稍露了两分笑脸,叫左右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沈栖问:“二姐姐好些了吗?”
裴井兰摇头,苦笑着道:“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我成日被拘束在这屋子中长此以往才真是不好。”之后又问了沈栖再过几日才休息,约好了要一块出府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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