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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夜色而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楼海

    ……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相比,早已是判若两人。

    司音刚来韩家那年是开春,七岁,长发。

    穿碎花小袄,灯芯绒棉裤,千层底小布鞋,原本素净的底色一律染得灰蒙蒙,一张小脸也沾着泥巴。

    灰头土脸四个字用来形容她,贴切生动。

    她人瘦个矮,窄窄的瓜子脸上小鼻子小嘴巴,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圆。被人领着进到院子里来的时候,两眼里闪着光地怯生生看人。

    韩征一早被他爸撵狗似地一脚踹出去,要他顶着大太阳跑步。只是刚刚绕着庭院跑上一圈,就被胖成肉圆的弟弟韩途截住去路。

    韩途那时候不过五岁,最爱闹腾人的年纪,一把拽住他胳膊就往大道上拖,说:“哥,有人来了,你陪我去看。”

    韩征一抹脸上的汗,问:“什么人?”

    韩途摇头晃脑:“刘叔说是小女孩,过来上学的,住咱家不走了。”

    那时候,大院里头跟约好了一样,就是那么巧,生的都是男孩子。

    东半边以韩家长子马首是瞻,西半边以安东为领头之雁,自小是泥里爬土里滚,两拨见面还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

    长期的斗争生涯,造就众人相看两生厌的情绪。别再提什么男孩了,看到短头发的就闹心。

    现在陡然来了一个女孩,韩征眼前几乎立刻闪现电视里的画面,糯米团,公主裙,长白袜,最重要是性格软,额,好欺负。

    于是两个孩子肩并肩站台阶上候着这出西洋景,等来的却是一泥娃娃后,心里那股巨大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




你从夜色而来分节阅读6
    方才头一个积极的韩途此刻悻悻然地将头靠在哥哥身上,打不起精神地说:“哥,她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吗?”

    韩征凿了下他脑袋:“说什么呆话呢!”

    刘叔正牵着这小瘦猴在他们面前停下,说:“这个是方姨的闺女,叫司音,比阿征小,比小途大。司音是女孩,你们两个男孩要保护她,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了吗?来,拉个手就是好朋友了。”

    刘叔往外送司音的小胳膊,那可真是一个乌龟爪,刚打过泥洞似的那么脏。韩途一个劲地往韩征身后躲,韩征拱背抱怨你干嘛。

    谁也不肯先伸手,最后两个孩子一对眼色,跑了。

    台阶上只留下刘叔和司音。

    刘叔抹去司音脸上的灰,说:“司音啊,哥哥弟弟其实人很好的,等大家玩熟悉了,他们就会喜欢你了。”

    司音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打量门楣,继而看到扒在门后的韩征。

    韩征一下子躲开了,靠着墙,瞪大眼睛看向天花板。

    方姨算得上是家里的老人,韩征打记事起她就在,以前是请来专门照顾他,弟弟出生后,就照顾他和弟弟。

    韩征母亲在生韩途时大出血,没能下得了手术台,父亲又因为工作繁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方姨便成为这两个孩子理所当然的□□,或多或少填补了他们心中缺少的那份亲情。

    韩征心里,方姨是一个很温柔很娴静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做得多说得少。她总在攒钱,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喜欢她每早喊他起床时,用手轻轻抚摸他额头,鼻腔里是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在一个年少的孩子心里,那大抵就是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当某一天,“妈妈”真正的女儿来了,韩征不可能不对这个陡然冒出的妹妹感到好奇,何况她还是这样又瘦又脏的小不点。

    司音没能走大门,从旁边的一扇小门进到佣人们呆的地方。韩征顺着墙线偷偷溜过去,还没到方姨卧室,就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

    轻推开门,方姨坐在床边摸眼泪,手里的梳子,梳齿做的很大,却还是没能梳通司音的头发。

    方姨看得不忍心,一边哭一边说:“成天给别人带孩子,自己女儿却连一点都没顾上过,头发都有跳蚤了,他们多久没给你洗头了?”

    朝夕相伴多年,那该是第一次,韩征听到方姨的抱怨。

    司音的头发最终没能保住,方姨取了桌上的剪子给她绞头发,司音小小的抗拒了一下,被方姨又拖回怀里。

    “你还小,头发很容易长长的,剪一下,剪完了就干净了。”

    司音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终于想通地放下抱住头的两只手,轻轻地搭在妈妈的两腿上,不再动。

    方姨说:“你真乖,是妈妈的好女儿。”

    韩征却分明看到她揪成一团的小脸,紧抿的嘴唇,每每动一次剪子,她就闭一次眼,可她始终没让自己流下泪来。

    打那天起,韩征就觉得司音是个很酷的人。她那么瘦,那么小,看起来羸弱、不堪一击,可她体内好像有小小的宇宙,说不哭就不哭。

    不像住西边的安东,男人间偶尔的一点磨蹭,他总爱上升到报告家长的程度,为这,他爸没少在众人面前臭他。

    可也正是这点倔强,让她最终选择和自己决裂。无论他求过她多少次,说过多少好话,她都不带一点犹豫地决意离开他。

    她出国手续落好的那一天,他算是彻底放下作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和骄傲,跪在她面前不肯起来。

    司音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去拎上自己不多的一点行李。

    她要走,他拦腰抱住她,说:“司音,你要是离开,那咱们俩就完了。”

    司音颜色不变,声线平缓地说:“那就算了吧。”

    算了吧,于是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自此之后,便是不相往来。

    然后时光荏苒,然后岁月蹉跎。

    韩征也不知道怎么就熬到了今天,一个回首,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如今再度回忆,韩征仍旧觉得心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恨她吗,恨过的,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那样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自己,也曾在后来无数次的回想中猜测她是否有过什么隐情。

    推翻,建立,建立,推翻,他就像是被劈成两半的人,两方对话,不断试图说服另一个。然后在见到她的这一天,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同一句话——想见她。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来来去去的面孔和风景,到头来,最想见的居然还是她。

    一别经年,许多事情都在变,不变的是他还在意她,不变的还有那个一旦心情不好,就想吃甜点的女孩。

    无论她伪装得有多好,表现得有多泰然自若,些许不经意间流出的小习惯便轻易出卖了她。

    韩征收敛神思,想回忆误人,再去找那抹清丽身影的时候,已不见她影踪。

    chapter 05

    司音一晚上颠来复去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睁开眼。

    头痛欲裂,没喝酒却堪比宿醉,她两手掐着太阳穴,靠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爬起来。

    春晓看得吓了一跳,说:“你昨晚是不是玩得太嗨了,干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去了,再有俩黑耳朵,就能直接去动物园扮熊猫了。”

    司音冲她摆鬼脸说谢谢,对着镜子拿遮瑕一层层地压。春晓又飘过来,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司音看着镜子里上了半边妆的自己,说:“我也不知道。”

    a市近来有国际性会议要召开,全国上下的媒体云集此地,杂志社也几乎倾巢而出,大家各有分工侧重,唯独司音无事闲人。

    老后昨天拉她在身边,美其名曰学习,实则是怕她一个人无聊寂寞。

    下午结束后,往她怀里塞了个工作证,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自由出入会场,至于她来或不来,完全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司音思来想去,不想再去给老后增添麻烦,又实在舍不得浪费这难得的机会,于是自己背上相机跑了一回现场。

    安检森严,她挤在一群人中间,等待度过关卡。无事可干,她开了相机,随意地找寻画面。与景色相比,她更爱拍人,坚信任何人身上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她的作品因为视角特别,情感充沛,很是受到一些明星的青睐,每次她对现状抱有微词,春晓总是宽慰她大可以去给时尚杂志拍摄写真硬照。

    司音并不反对这些商业的东西,却更喜欢脱去华丽,返璞归真,在小人物的世界里追逐,这样举起相机的时候,她会觉得这正是自己熟悉的那一面。

    此刻画面里,有西装革履,有衣袂飘飘。离自己不远的这一位有一条好腿,长而笔直,皮鞋锃亮,那人忽然蹲下来,一只冲她挥动两下。

    司音好奇地将眼睛自相机后移开,看向刚才的方向,笑了,说:“你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裴泽伸手指了指会场内部,说:“一会儿进到里面再跟你说。”

    他是国外长大的abc,习惯西方人热情的招呼方式,与司音久未见面,一旦遇到,便忍不住要来一个热烈拥抱。

    司音被勒得喘不过气,推着裴泽说:“别忘了,这儿可是保守的中国。”

    裴泽还欲借贴面礼来吻她,被司音灵敏躲过,他只好用力拍了拍她背道:“司音,在这儿看见你真好!”

    司音纳闷:“快说说你怎么会来的?”

    裴泽笑:“跟你一样,出差,有人邀请我过来参会,本来没打算过来,看到地点时间,想到可能是你说过的那一个,立刻就坐飞机过来了。”

    司音说:“真厉害,能到这儿来参会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昨晚跟你聊天怎么不说,那时候就已经到市里了?”

    裴泽点头道:“刚到,有人帮忙接风就没打扰你。主要也想给你个惊喜,所以要特地把答案捱到最后一刻才揭晓。惊喜吗?”

    司音笑道:“惊喜。”

    裴泽赶着开会,没跟司音多说两句就匆匆离开,一直等到中午吃饭,裴泽好说歹说拉着她一道去了宴会厅,这才将早上的话题继续。

    裴泽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司音说:“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要留在a市?”

    “不,现在请我的单位在b市。”

    裴泽回忆起来:“没错,你之前是有跟我说过。不过你不是签约摄影,上班地点应该不受限制。”

    司音想了一想:“我想我还是习惯呆在国内。”

    裴泽惋惜:“可是这样的话,咱们俩的距离就远了。”

    司音拍拍口袋里的相机,说:“裴医生,现在可是互联网时代,人与人的距离只有在我敲你,你却因为欠费停网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裴泽嗤地笑出来:“但愿你在我停网的日子里也能记得吃药。”

    司音不屑:“喊你一声医生,你还真给我摆起谱来了,我没病的,裴医生。”

    裴泽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没病才好。”

    大伙集中吃饭,宴会厅虽大,并没能够完全稀释人群。于是两人分工协作,司音负责找位子,裴泽端着餐盘帮忙取餐。

    靠窗的位置已基本被占,司音挑在一面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屏风边坐下,刚拿出相机想看看方才拍的片子,身边忽然有个雀跃的声音道:“韩翻,这儿有位置!”



你从夜色而来分节阅读7
    司音一听“韩”字便神经过敏,手一失力,差点将相机磕了,抬头循声望去,沈珏踏着欢快的步子挡在她面前,还在不停挥手道:“韩翻!这边!”

    司音直觉要走,远离这是非之地,韩征已入视线,仍旧是得体的黑色套西,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脚下生根,动不了,他乌黑的瞳仁一扫,已然看到她。

    裴泽这时候一阵小跑回来,见她一脸苍白甚是好奇,问:“是不是饿了,瞧我给你拿什么了,你最喜欢的布朗尼!闻起来好像还不错!”

    他拿餐刀切成小块,叉起来送到她嘴边,说:“来,张嘴!”

    司音蓦地生出几分尴尬,往后一仰,说:“我自己来吧。”

    裴泽没答应,一手轻轻扶住她后脑勺,趁着她语毕闭嘴前,将蛋糕送进去,满足地笑了笑,说:“这才对嘛。”

    司音只觉口中一点发苦,心有惴惴地看了看裴泽身后的人——韩征仍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

    沈珏终于发现异样,对着韩征说他早已知道的现实:“韩翻,那不是司音姐姐吗,太巧了,居然又见面了!”

    沈珏向司音猛挥手,司音向她点头说你好,裴泽直起身子往后看,问司音:“你认识这一桌?来来来,给我介绍一下。”

    司音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得已随着他力气站起来,四人面对面而站,实在有几分滑稽。

    她头疼:“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们的近况。”

    沈珏冲出来自报家门:“我是翻译室英文处沈珏,这是我领导,高翻韩征。”

    裴泽很给面子地表示赞许:“翻译?很厉害。我叫裴泽,真高兴能跟司音的朋友们见面。”

    裴泽欲跟韩征握手,韩征却只是笔直地站着,微微仰着下巴,连看都没看向裴泽一眼。

    一只手悬在半空无人回应,气氛一时间万分尴尬。

    幸好沈珏此刻双手握过来化解,更是十足逗趣的感慨:“哇,裴先生,你的手好细哦,你是做什么的,这么养尊处优?”

    裴泽为人大方,不拘小节,很快忽略这一插曲,说:“我是医生,司音就是跑我这儿治病认识的。”

    沈珏直竖拇指:“了不起,那麻烦问一下,裴医生,你给司音治的什么病?”

    裴泽说:“神经病。”

    除了司音和韩征,其他两个都笑起来。

    沈珏调侃:“我也有这病,赶明请裴医生也给我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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