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夜色而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楼海
没有来由的,司音脑子里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除夕那天,韩征站在这阳台上的模样。
花灰色的羊毛大衣,板正挺括,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那应该是非常暖和的一身打扮,何况屋子里开着暖气,他因此脸色微红。
如果没有分手,没有诀别,司音一定可以钻进他大衣,那身衣服嫌小也没有任何问题,她可以搂住韩征的腰,他也会用两只手环住她,紧紧地抱着她。
裴泽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以至于看到她因发呆而木愣愣的一双眼楮,但脸上恬淡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心情,而这样发自心底的笑容,不可能是因为他的关系。
裴泽已经将杯子放在了一边,他说︰“司音,我该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过因为这微弱但温暖的阳光催发,总带着一种别样的味道。司音心里颤了颤,说︰“我送你。”
裴泽拦她在玄关,说︰“你不是说要睡觉吗,去吧,好好地睡一觉,这些天你实在是太累了。”
裴泽静静等着,等着她否认,说不用,我还是想送一送你,她却在他可悲的意料之中停下了脚步,说︰“那好,你路上小心。”
裴泽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最终决定先迈出哪边的步子,他于是在女人狐疑的神情里转身,忍了又忍,说︰“司音,我挺喜欢你,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吧?”
显而易见,何况天性奔放的他从没压抑过自己的喜好。司音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他却一只手做出个拒绝的手势,说︰“司音,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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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音点头︰“你说。”
裴泽说︰“司音,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放着一个人,也明确拒绝过我的接近,可我一直不想放弃。那是因为你们分开了,你是一个人,而我有信心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没想到错了,司音,你也应该没想到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他表情严肃,话语有力,让司音摸不着头脑,心里却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点什么。
裴泽果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那位韩翻其实一直就没有断过?你不用着急打断我,你有你的隐情,我也有我的想法。几天之前,同样的地方,我看到你深夜外出,从酒吧接走了韩翻。”
司音一惊︰“你跟踪我?”
裴泽说︰“只是一个结局并不好的意外。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坐上出租车,我担心你有意外,一直开车跟在你的后面。后来踫见你接走韩翻,我承认,那时候是我动了私心,我想看看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等在他的公寓楼下,告诉自己,如果你能够下楼,这辈子赖也要赖住你。”
只是结局我们都已知晓。
司音带着一点羞恼,这情绪太过古怪,不知道是羞多一分,还是恼多一分,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悉心隐藏的秘密被人发现,于是带着被捉后的孤注一掷。
司音咬牙半晌,这才低头,说︰“对不起,裴泽。”
裴泽却安然吃下她这句道歉,说︰“司音,你理所当然应该向我道歉,不是因为你跟说谎话,也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你在利用我进行你们之间的游戏。这或许是你们之间的一种调剂,但这对别人、对我来说,是一种羞辱。”
司音无言以对,无论是她和韩征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又或是现在进退两难的心事。我们不是游戏,至少不会是双方向的游戏,我对他还有幻想,他对我……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对我还能怎么样呢?
裴泽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又冷了一大截,他匆匆而走,离开之前告诉她︰“也许之后我会后悔,可我现在觉得愤怒,司音,你们不能这样把别人当傻子,你能想起你们在墓地时对视时的样子吗?”
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司音歇过几天去看莫莉。
莫莉恢复得很好,端着薯片袋子躺在沙发上看新出电影。见到她来很是不解,询问她是不是非常悠闲︰“我们这周见过几次面了?”
司音也觉得自己挺烦,她的工作是阶段性的,她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她也没有沉溺其中的爱好,除了围着方琴和莫莉打转,她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她在莫莉对着电视笑过十次的时候,静悄悄地离开了她家。
春晓幸灾乐祸的︰“惹人嫌了吧!”
司音摊手︰“可不是嘛。”
也许上天都垂怜她的无聊,她在这座公寓楼下遇见了站在禁烟标志下静静抽烟的男人,安东。
他换了新的跑车,颜色鲜明,漆色油亮,有着梦幻的造型,鲨鱼般流畅的线条。坐上去的时候,座椅舒适,一踩油门,声音轰轰轰地响起来。
司音摸着豪华的内饰感慨,安东帮她系上安全带,凑近她耳边问︰“送你去哪,回家,还是哪?”
司音看看手表,说︰“到吃饭的时间了。”
安东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所以,能不能赏脸,让我请你吃个便饭?”
两人一拍即合。
地点是在市内最高建筑的顶楼,露天餐厅,风不止一次把安东的领带吹进嘴里,看他吃过五次布料后,司音终于拉过他袖口,老母鸡带小鸡似的走进室内。
他们分别要了一杯咖啡,安东问︰“最近挺无聊的吧?”
司音说︰“还行,你也不忙。”
他们问的都是同一件事,彼此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良久,安东收起一脸笑,正经下来地说︰“莫莉应该还好吧?”
司音说︰“不错,能吃能睡,前几天感冒吃了点药,今天去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津津有味地看电影,还生怕我在旁打扰他。”
安东说︰“是她,她一直这么大大咧咧。”
他甚至笑起来,觉得这答案不意外,可又迷惑自己的这份轻松由何而来,好像她过得好一点就能减轻他犯过的罪恶一般。
一边,司音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她讷讷道︰“不是,是因为沉冤得雪。”随即又在安东震惊的眼神里恢复她一贯的样子,她放下手里的咖啡,说︰“有点太苦了。”
安东也跟着恢复过来,招来侍应生换成了一杯奶茶。
气氛终究是冷了下来。
两个人的会面草草结束,安东买单走人,热心地送司音回家。一路随意的你来我往,直到车稳稳停下,司音打开车门,安东这才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司音停下,借着车里亮起的灯看他,问还有什么事,他这才踟蹰着道︰“过两月就是韩征生日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来?”
司音垂目一想,说︰“是啊,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们有什么局要攒吗?”
安东说︰“有啊,怎么没有,不过这一年的人可能不多了……哎,司音。”他显得很是不安,揉了揉头发,问︰“你听没听到什么有关于他们家的消息?”
司音立刻把眉皱起来,本能的意识到不会有什么好事︰“安东,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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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多少年了,韩征生日这天又回到了韩宅,来的人不多,或者说除了铁瓷的安东,根本没有外人前来。
往年无事也要来攀亲戚的早不知去向,盛极必衰这一亘古不变的规律后,多年门庭若市的韩宅,终于迎来了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不过能让韩征在意的倒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家里的那一位大员助阵——多年之后,在他迈入而立之年的时候,韩仲韬又一次出现在了餐桌边。
这话说的韩仲韬带着几分尴尬,问:“有这么多年了吗?”
安东在一边笑,说:“叔,上一次你帮阿征过生日,我还穿着开裆裤呢!”
韩仲韬讪讪。
一餐饭吃完,闲话过几句后,安东便早早离开。
韩征送他到院子里,问:“今晚是就住这边,还是要到你新房那边去?”
安东白了他一眼,说:“回那边去。”
“小娥最近在家?”
“嗯。”
“还好吧?”
安东对这话题不大感冒,去看韩征,这小子是一脸的不怀好意。自小争斗,相处的第一要义就是,你恶心我的话,我一定得加倍恶心回去。
安东于是拍拍他肩,问:“你呢,跟那位小沈还好吧?”
韩征果不其然地挡开他手,说:“去你的。”
安东去掐他瘦得只留皮的脸,嘬尖了嘴说:“哟哟,还生气了啊。”韩征只差要揍人,他连忙躲开,笑道:“司音旁敲侧击问过我几次,我可都替你挡过去了。不过这东西玩一次还行,玩得太多,当了真了,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韩征听得皱了眉,推他一把,说:“我让你帮我了嘛,你小子添什么乱啊!”
安东一肚子狗咬吕洞宾的不自在,嘀咕着:“成,以后你们俩的事我一概不管,免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亏我那次还提醒她过来,白眼狼。”
安东说着抽出根烟,韩征也要了一支,两人就着安东手里的火点着了。一团烟雾里,韩征声音比他还低,说:“你助攻……她不还是没过来嘛。”
安东白他一眼,说:“意外,刚说那天她就有任务了,现在还在外地转悠呢。”
韩征说:“也有可能就只是为了躲我吧。”他拿烟的一只手掐了把太阳穴,叹息道:“安东,为什么她让我这样身心疲惫呢?”
回去的时候,韩仲韬帮着阿姨收拾碗筷,这双拿惯钢笔,批阅文件的手,对这些事情显然已经生疏。
韩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碗从他手里滑落,摔到地上摔得稀烂。他拦开父亲试图捡起碎片的手,说:“让阿姨打扫吧,你一把年纪能做什么?”
韩仲韬很是不爱听这话,说:“开玩笑我年轻时候是在生产队做烧饼油条的,我什么不会……咦,我多大年纪了,你小子口气不小啊!”
韩征笑着扶他去一边沙发坐着,韩仲韬闻见他一身的烟味,不由皱眉,问:“又出去偷着抽烟了?”
韩征直摇头,一脸的不服气:“我都多大了?”
阿姨为他们端上一杯茶,茶色碧绿,香气扑鼻,尝在嘴里没有一点苦涩。韩仲韬喝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根根直立的茶叶,说:“以后大概很难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韩征表示不屑,说:“又小瞧人了吧,你儿子我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你要想喝,随时打电话告诉我,我买给你。”
韩仲韬连连点头,说:“好,好,不亏,我还有一个好儿子!”两只黑眼珠子落到他身上,却是已经换了语气,问:“阿征,你最近新闻不少啊。”
韩征眉梢一挑,说:“您又听谁编排我了?”
韩仲韬说:“漫天都是你的绯闻,压根不用刻意去听。”
韩征坦然:“说说。”
“你跟小明星瞎来腔?”
“小娥公司的聚会,安东嫌无聊拉上的我。全场除了小娥,都是十八线的小明星,跟她们说礼貌寒暄几句不算瞎来腔吧?”
“你还送人家礼物。”
“那晚手气太旺,随便一抽就是特等奖,好像是个什么首饰,没打开来具体看,随手给了旁边一位。早八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我连那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那怎么别人都没话说,一轮上你,就什么脏的臭的都泼过来了?”
韩征一脸别有深意的笑,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欲言又止地说:“爸,这事儿还不是托您老的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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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韩家失势了呢?
这世上没有真相会被永远雪藏,哪怕当事人选择秘而不宣。韩途的事情为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家撕开一道口子,于是牛鬼蛇神,于是妖魔鬼怪,顺着这缝隙一拥而入。
韩仲韬一生实干,唯一的污点是动用一切力量救他的小儿子。迟来的处分看似力度平平,实则给了他致命一击。追责的程序也已经开始启动,拔起萝卜带出泥,还有多少考验在等着他?
时也,命也……怨不了别人,还不就是自作自受。
韩仲韬慢慢悠悠地又押了一口茶,问:“那沈家的那位小姐呢?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韩征表情不变,说:“看你怎么界定在一起了,如果是谈恋爱才叫在一起,那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如果是有肌肤之亲就算在一起,那我糊里糊涂下亲过她一次,她因为这个倒是一直跟着我。”
韩仲韬将杯子往旁边一放,说:“胡闹,刚刚还说你没瞎来腔的,你这不叫瞎来腔叫什么?现在是多事之秋,她也不是等闲之辈,不管是为她还是为你,你都该趁早跟人说清楚去!”
韩征一本正经:“说过好几次了,就是她挺执着。”
父子相对,都是长吁短叹。韩仲韬一腔怒火,在看到韩征瘦削的脸,夹杂着白发的鬓角,又联想到去世不久的小儿子后,渐渐烟消云散。
他问:“阿征,你是不是还想着司音那丫头?”
一语切中韩征心事,他又是肯定又是矛盾,烦躁里站起身来,说:“困了,我去睡了。”
韩仲韬喊住他,说:“不然找个时间,我亲自去跟她道个歉。”
韩征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摇头,说:“算了,如果她执意不想回来,是没有人能找回她的。”
***
晚上,韩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百无聊赖,抓着手机从短信中未读的第一条往下翻,往年挤得装不下的信箱,这一天是过分安静的,最关怀他的是不屈不挠的营业厅提醒。
尊敬的客户,您的流量,您的话费,您的通话……
韩征睁大眼睛看着黑暗笼罩下的天花板,始终在等。
手机这时候震了一震,韩征立刻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翻出来一看却是安东的,他报平安,说是已经到了,让他不要担心。
韩征看看时间,问他是不是步行回去,否则哪里的豪宅需要开一个小时才到。安东嘿嘿支吾一句,不用说就知道,他还在外面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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