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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芸豆公主

    在那稚气未褪的少年嗓音里,她鬼使神差朝着西边撇了一眼,那刹那余光中,却惊得她眉眼突跳,心中狂嚣——

    时值黄昏,落日熔金,金黄色的光线倾洒在砾石沙土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却勾勒出一派萧瑟寂寞的景象。而就在那天边的云彩里,出现一线细细的黑色,并以极慢的速度在游动、扩散。定睛看了,却明白过来,哪是什么黑线,那是一支军队,在渐渐靠近!玄衣铁甲!密密麻麻!

    夜云熙一边笑骂澹台玉,你这个天煞的乌鸦嘴、扫帚星!一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轻松,终于,不用再纠结,是要听命,还是由心!也许,老天自有安排,心随命定,命即由心。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七十章平地起风云

    马蹄急响,渐如雷声轰鸣,黄沙扬尘,渐成漫天迷障,刹那功夫,又恍若隔世,那天边的游丝黑线,已经冲将过来,逼近一里开外,若黑云压城之势。

    疾驰奔流间,清一色的玄衣黑甲,银具遮面,铁骑寒光,森然杀气,成愈来愈烈之势,跟背后漫天的夕阳暖色冲撞起来,显得有些……吊诡。

    这支天降奇兵,使得这个本已在烈日荒漠里行进了一日,正待择地休息的和亲队伍,突然间一惊,本已渐显的疲态,被强行压制收敛。

    随入北辰的三百随侍属官,一半是长于理事的内侍,一半是机巧伶俐的宫女,虽说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利落之人,但毕竟没经过这般大阵仗,四下里惊慌骚动,人人小心克制却渐成不可抑之势。

    北辰的迎亲卫队倒是反应迅速,那天边来客冲将过来的当口,队伍前后的护卫已经收拢回来,将三百随侍与公主鸾车护在中间,并朝着西面,严阵以待。

    那位十分富态的北辰迎亲使,也异常敏捷地从车里下来,翻身上马,行至指挥卫队的青年将军身边,并驾打马,翘首以待,一副不可思议而又怒不可竭的神情,仿佛要等着这群不速之客凑近了,他要开口质问一句,何方大胆妖孽,不长眼睛,敢来劫道?敢来冲撞这南曦北辰之姻亲盟约?

    北辰迎亲使的底气,也是颇有些由来的。南曦皇帝遣了八千鸾卫护送和亲公主至天门关,说香雪海贼寇出没,若北辰不派人前来迎护,那便由我南曦精兵护送入北辰好了,若是不嫌弃的话,直接送入雍州城也使得。北辰皇帝当然要嫌弃,同时也硬气,你有精兵仪仗,我也有骁勇禁卫,况且也不能输了排场,于是,大手一挥,遣了雍州城里八千禁军前来迎接。

    八千皇家骑兵,皆是国中精锐,虽说行进了一日,饥渴疲乏,但要对付大漠里的一群马贼草寇,也是绰绰有余的。因此,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状况,倒也显得颇为沉着冷静,不慌,不乱,只等着对方上前来。

    夜云熙挑了帘子看,却已被层层精兵护在中间,远处看得不太真切,索性钻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探头眺望,她亦有些有恃无恐,倒不全是因着这些训练有素、将她层层护卫的北辰精兵强将,而是因着心中那个不可抑制的隐秘渴望,她就是想看看,看看贺兰阿狐儿的十万马贼,究竟是何等威风模样?择了这大漠落日之际,驾着祥云从天而降,又是想要将她怎么样?

    七宝鸾车由漆木精制,厚重高大,夜云熙站在高高的辕木上,越过脚边委缩的随侍女官,再越过凝神以待的层层精兵,举目望去,恰巧看到了那电光火闪、天地失色的一瞬间——

    那支黑甲军,已经逼近上前,却不勒缰绳,不减冲速,保持着先前的疾驰之势,朝着这铜墙铁壁的禁军护卫阵,硬生生地冲撞了过来,不说来历,不报名头,不列阵仗,不讲章法,只管短兵相接,闷声厮杀,手起刀落,宛若杀神。

    她竟看得有些傻眼了,耳边马嘶金鸣,眼前生死搏杀,心中却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怪异感:两军交战,还有个阵前叫战,兵对兵,将对将的规矩呢。那些个劫道的,不也是先要自报山头名望,吆喝几句“此路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来”之类吗?劫财还是劫色,要钱还是要命,总要给个明白痛快,怎么这些蛮子,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砍?

    估计那八千北辰禁卫也跟她有着相同的闪念,虽说也是凝神驭马,长枪短剑,硬生生抵了那冲势,迅速胶着在了一起,但明显有过半拍的迟疑。而这半拍的迟疑,已经足够对方趁机冲开一个微微的口子。那看似群氓起哄,横冲瞎撞的野蛮队伍,卯着那个微小的口子,渐成燕字,渐成锥形,渐如一柄尖刀利剑,缓慢却又直接地,朝着这中间的鸾车位置刺了过来。

    苦笑过后,她又看出些趣味来:这刚入香雪海一日,这支黑甲军便在路上准确地拦截,好似算好了日子,在路边等着的一般;且估摸这人数,似乎不输于前来迎护的北辰禁军,也就是说事先了解了对手;而这冲上来就开打,打个措手不及,却又不与他们鏖战,只管冲进来……拿软肋。一句话,有备而来,有章有法。

    果不其然,少顷功夫,便有不少黑甲铁骑冲至鸾车周围,将地上的随侍宫女们制住,森然刀剑相加,或是打捞上马背,激起阵阵胆怯惊呼。

    此刻,夜云熙才觉出有些怕来。眼下这些随她去国离乡的随侍们,似乎命悬一线——即便那些冲进来的黑甲铁骑要全力应付着北辰禁卫们的搏杀,但要顺手解决了马蹄间无处可逃、手无寸铁的慌乱人群,那也是刹那间手起刀落的事情。

    祸事本由她起,何必累及无辜。她想要出声说话,止住所有人的拼杀,让天地间彻底安静,话至嘴边,却又觉得好笑,这万人混战,天昏地暗之中,又有何人会听她说话?不知所措间,莫名生出一丝儿无奈的闲情,抬头看了看天边渐暗的霞光金边。

    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裙裾,低头一看,是澹台玉。那少年公子跟青鸾紫衣一起,齐齐从车里探身出来,伏在车门边,仰头看着她。那如玉的少年面庞,堆着一脸苦笑:

    “姐姐,有你这样站出去给人家当箭把子的吗?”

    “倒也奇了,那些人……不用箭。”夜云熙顺口应着,心中却猛地一惊,转又豁然开朗,这骑兵突袭,马上弓箭,是绝佳的搭配,这些黑甲军却弃而不用,莫不是怕乱箭伤人?一上来就近身搏斗,对那些北辰禁军倒是下手横绝,但冲进来捉她随侍的那些铁骑,似乎只是为了制人,并没有害命。她这般惹眼地站了半响,也似乎没有人上前来惹她。

    也就是说,她与她的人,似乎暂时无忧。既然来者有这样的顾忌,那还有什么可怕的?那就等他们打吧,打到最后,打出了高下,打得累了,自然是要来找她这正主的。

    一番大胆思索,她索性躬身下来,进了车厢,坐下来,垂目凝神,等着外间的打斗结束。反正,北辰禁军死伤如何,与她无关。

    “这浑天黑地的混战,要打到何时去!”青鸾那妮子估摸也瞧出些名堂来了,观战半响,转头过来问她,“殿下,要不我跟紫衣护着您,逃出去。”

    “逃么?逃到哪里去?”夜云熙抬眼看着那笑得有些莫名趣味的大侍女,心中的话却没有出口。是啊,能逃到哪里去?




长公主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43
    往后,五十里,是南曦天门关,是那刚刚才以举国大礼将她送出的故土,却是万万不能回去的,正如先前澹台玉的胡言,这上路的新嫁娘,岂有走回头路之理?

    往前,两日兼程,穿过香雪海,是北辰南关城,却是她内心深处已经在开始万般抗拒的去向,叫她如何心甘情愿地奔赴?且那北辰,即便要去,也是要骄傲而风光地进入的,岂能如此狼狈地逃往?

    往西,或往东,皆是浩淼黄沙,看似海阔天空,实则仍是……死境。其一,她实在是怕了那种在沙漠里饥渴困乏,活活等死的绝望之境,今生遭过一次,便绝对不愿遭第二次,宁愿受制于人,也不愿受天地折磨。其二,即便穿过沙漠,逃出生天,那也只能是“从此世间无昭宁”的后半生,因为,临阵脱逃的和亲公主,以后是无颜去见列祖先皇的。

    所以,此刻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那种感觉,多年以后忆起,都觉得不可思议。车厢外,上万人的厮杀,却没有人靠近鸾车,甚至没有一只飞矢乱箭,也没有一柄长枪短剑靠近过来,她坐在车里,血汗不沾身,刀剑不入耳,无性命之忧,如隔岸观火,这已属怪异,然而,殊不知,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是那种比性命危难更觉煎熬与无力的境地——无处可逃,只能等待,却不知等待的是什么。

    等北辰禁军,解决掉这群冒犯曦朝公主的贼寇,还她以体面?或者,等这支半路杀出的黑甲军,控制了局面,给她一个命运的转机?

    青鸾见她神思变幻,便不再出声,朝紫衣递了个神色,两人过来陪她坐着。澹台玉那小子,关键时刻,倒也显出些贵家风度,止了话唠,也一边安静待着。

    于是,大漠黄昏之下,狂嚣杀阵之中,这辆喜色鸾车,竟如一风暴之眼,出奇地静谧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车厢内光线开始昏暗,天边夕阳应是退下了地平线,霞光失色,夜幕悄然降临。

    随着这渐浓夜色,外面杂乱的砍杀搏斗声,亦如退潮海浪般,一波一波地小了下去,逐至寂静,反倒显得四下里,那些零星起伏的马匹嘶鸣与呵斥喊叫声,格外响亮。

    就得听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用生硬的曦朝话,高声喊到:

    “请曦朝公主出来说话。”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七十一章第三条出路

    “请曦朝公主出来说话。”

    一句粗犷敞亮、不伦不类的交涉,清晰地入耳来。

    说来也奇,那声音只不过就是一声略略亮了嗓门的喊话而已,并不是什么洪钟大吕,如雷贯耳的震天吼。于人群中响起,却似乎有种无形的能量,迅速地传递扩散,镇住了所有人,瞬间功夫,天地间,彻底安静地下来。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这句话,等着公主出来说话。仿佛,大家都打得累了,却没有理由停下来,而有了这句话,大家终于有了歇口气的借口。

    “请公主定夺。”车厢外跟着又响起一个沉缓迟疑的声音,是北辰迎亲使。

    夜云熙略略撩起车窗帘子,入眼便是那富态使臣的脑门心。再将视线放远些,似乎鸾车周围,尽是北辰禁卫。她心里一边叹气,八千北辰禁卫,算是将她护住了,一边出声反问:

    “萧公爷,何事?”这位迎亲大使,出自北辰萧家,位列国公,皇帝的舅家长辈。皇甫熠阳在仪礼排场上,倒是给足了她面子,据说尊的皇甫一族自先祖就传下来的隆重规矩,请了舅家长辈来亲迎。这本已有异于南曦风俗,可更怪的是,这北辰萧家,即是皇帝舅家,也是皇后母家,这萧国公,既是萧太后的兄辈,亦是萧皇后的叔伯辈,也就是说,让萧皇后的母家长辈来替他迎接新皇妃,这中间的用意心思,也只有皇甫熠阳自己,才理得清楚。

    “公主……不若下车来,一看便知。”这位想来在雍州城里应是德高望重的萧国公,此刻却将姿态放得极低,先前还在车窗位置的脑门心已经低到窗下去了,声音中的小心翼翼之意,也越来越浓。

    夜云熙听得蹊跷,便要起身出去看。青鸾赶紧问了她一句:

    “殿下,可要青鸾代劳?”

    “不必!”她不加思索应了,便出了车厢,站在了车门边。她明白青鸾的意思,青鸾的绝技,除了武艺,其实是模仿。模仿他人的相貌声音、神情气度。当然,仿得最像的,便是。也就是说,必要的时候,青鸾是她的替身。不过,这层机窍,她一般不用,自己躲不过的,何必要他人来承受。替得了身,岂又替得了命,躲得过灾祸,却躲不过心难!

    遂直了腰,站在车门边,抬眼四望。夜风掠来,衣袂翻飞,寒意渐起,却也渐渐刺激起了血气。待将眼下的情形逐一扫视,看清楚了整个局面之时,心中潮水,便如月下海浪,在天幕幽光的引力下,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了。

    怪不得她心潮涌动,实在是眼下的形势,让她止不住地指间微颤,脑中飞转——

    鸾车四周,是北辰禁卫们,密密实实地收缩拢来,将她的鸾车护得死紧,可是,她的陪嫁——一百零八车妆奁,三百随侍属官,却有些不妙。

    那些载物的车辆,大多散在周围,有驾车的马被斩杀横尸的,有车轮破毁,斜歪散架的,有翻倾在地,箱物乱撒的,约莫还有些,马受了惊吓,拉着车跑出几里开外的,连个朦胧影子都看不见。

    而三百随侍中,女侍们大多被黑甲军制住。此刻,先前冲进来的铁骑们已经尽数退开十丈之外,与北辰禁卫对峙,那些被捉住的女官们,便被扔在马前地上,长枪钳制,或是横在马背,利刃相加,动弹不得。

    这黑甲军的打法,实在是有些妙。冲过来就打,打个措手不及;一副劫道的气势,却只将那些财物车辆冲散开去;冲进来抓人,抓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人。

    尤其是这最后一着:气势汹汹地冲至鸾车旁,却只抓些柔弱的女官,然而,再撤了退开去。对方朝着鸾车冲过来,北辰护卫们自然是要神经紧张地应对,可对方又没有实质性地靠近鸾车,便没有触动他们的最后底线,便会在全力护卫公主的专注中,不知不觉,掉以轻心,甚至在对方撤退开去时,视作可以松口气的胜利。

    殊不知,却正中对方的下怀,造就了眼下的微妙局面:对方倒是退了开去,他们也紧紧护住了公主,可是,那些散乱的财物,那些被擒拿的随侍,他们却是无暇顾及了。

    怪不得萧国公在她车厢外的请询声音,显得那么没有底气。那应是个融通圆滑之人,清楚眼下这情形,有些不太好与她交代了,只护住了公主,却要丢了嫁妆,弃了随侍,这……只能让公主殿下自己定夺了。

    一番抬眼细看,脑中飞速思量,夜云熙算是彻底听懂了萧国公那句“请公主定夺”的言下之意。

    “公爷的意思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我朝陛下有令,此行接迎公主,务必保证公主的安全,不得有丝毫闪失。”

    言下之意,陛下只让我等迎公主,护公主,至于其他,比如财物与随侍,咱们能照应时便照应,力不能及时,要不咱就弃了吧。

    “北辰的精锐骑兵,也不过如此。”夜云熙终是没忍住心中愤怒,一边抛下一句嘲讽冷言,一边跳下车来,提裙就要往外走。先前对方那边,不是有人要请她出来说话吗?她可没有那嘹亮的大嗓门,可以隔着几千人喊话,要走到前面去,才能跟他们理论。

    可那些围得密不透风的北辰禁卫,堵在她跟前,让她寸步难行。

    身后,青鸾紫衣已下车来,左右护了她,她垂眸余光一撇,似乎澹台玉也跟着跳下车来,跟得紧紧的。

    “闪开!”夜云熙大呵一声,清凉的声音,已是怒极,面前的禁卫们,却纹丝不动,如铜墙铁壁。

    “萧公爷,这又是何意?”她只得转头去看依旧立在车窗旁的萧国公,怎的此刻瞧来,这护亲的比打劫的更蛮横?那打劫的都还要手下留人,要与她谈谈条件,这护亲的却要替她拿主意决定了!

    “阵前危险,公主千金之躯,不可涉险,请公主三思!”萧国公上前一步,依然恭敬,却变得强硬。

    这一劝,却激得夜云熙头上火光四射,顺口就反问到:

    “那就让我的女侍们听天由命吗?萧公爷,那些人,究竟是何来历?意欲何为?你可了解清楚了?”

    一句话,把自己给彻底问醒了,脑中噼噼啪啪,电光火闪,心底那个一直模糊萌动却不敢正视的隐秘念头,突然变得清晰无比,茁壮得让她心尖直颤:

    若是通常的劫匪,要劫财,眼下满地的散乱财物,只须冲上去捡了就是,要劫色,那些娇滴滴的女侍们已然在手,大可以掉头打马就走,北辰禁卫断不敢在这夜色大漠中去追击的。可那些黑甲军,此刻却森然列阵,停在一边,只等着与她说话……

    那么,要与她谈什么?还能谈什么?

    “那些人,领头皆戴银狐面具,应是香雪海马贼中的银狐军……他们说,要么劫财,杀人,要么……公主跟他们走。”萧国公终于不太流畅地道出了原委。

    夜云熙听得心中突跳,萧国公的话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一点也没有草寇气息的银面黑甲军,弯弯转转的劫道与谈判手段,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深沉的心机?这兴师动众,驰骋千里,跑来拼杀,却不要财物美女,只要她一人的折腾,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么蠢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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