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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芸豆公主

    等回神过来,帐中已空空,只剩了她跟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王子,依稀唇上还有些肿胀,恍惚中,那人临走时,捧了她脸颊,饿鬼似的,在她唇上吃了好几口。

    心中好气,难道那血誓真有蛊虫之效,每每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怎么就变得跟软虫子似的,没了骨气。可眼下也顾不得细想,地上那小恶魔微微蠕动,估摸该醒过来了。遂赶紧叫紫衣进来,将那小人儿抱到矮榻上去,一阵拿捏搓揉,唤醒过来。

    等他睁眼时,夜云熙已经亲自端了肉干奶茶,半跪坐在矮榻边,讪着笑脸伺候着。

    那托雷小王子一睁开眼,就见着鼻尖下,那条已经喂至嘴边的香肉干,小孩子嘴馋,张嘴就着那递来的纤手,将肉干咬住,囫囵嚼了,又灌几口奶茶下去,一脸的饱足样。

    然而,憨吃归憨吃,神智还是相当清楚的,那双乌漆漆的黑瞳滴溜溜转了两转,便想起了前尘往事,马上换了一脸的凶狠,开始兴师问罪:

    “刚才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夜云熙赔笑装糊涂。

    “那个你藏在浴桶里,后来又跑出来打昏我的人!”小狼崽子怒瞪了双眼,控诉自己受到的伤害,眼珠子还止不住地乱转,满帐子寻找罪魁祸首。

    “不是在说故事吗?故事里的山大王进了他的寝帐,却发现他的爱妃,背着他偷藏了生人,大王一怒之下,要杀了那贼子,却反被那贼子打晕了过去……”夜云熙双手比划,声情并茂,极尽从曦京说书人学来的能耐,一通胡诌,末了,又堆了一脸慈爱无比的笑容,说到:

    “刚才那人是外面的一个卫兵,你不是瞧见,他穿的正是王庭的卫兵服吗?上次咱们那个山大王抢妃的故事不是还没讲完吗?我猜啊,你今天肯定要听这段山大王捉生人的故事,就预先叫他藏进浴桶里,等你来了,咱们好演这个啊。这会儿,已经叫他回去了。”

    说得那小童神色一愣一愣地,眼神不停扑闪扑闪,努力地用那六岁孩童的理解力,来消化这么多真真假假的信息。

    夜云熙瞧着那张变幻不定的小脸,又侧身在盘中拈了一块肉干,白玉手指撕下一小块,往他嘴边送去,心里发狠,无论如何,连蒙带哄,也要把这张嘴给堵住了,否则,后患无穷。

    然而,也许她早该料到,这王庭里生长的孩子的早熟程度。这次,那托雷小王子将嘴一撇,躲过那块诱人的肉干,粗眉一横,恶狠狠地冲她喊道:

    “哼!你这把戏,蒙三岁小孩还行,却骗不了我!”

    “信不信由你。”夜云熙不禁抬手抚额,吐出一口无力感。看来,小孩子那一套不管用,那么,就干脆与他讲成年人的逻辑吧。于是,深深一个吐纳,她敛了笑意,正了神色,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开始跟一个六岁小童讲道理:

    “你如果不信,尽可以去告诉你父王。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如果你的父王信了你的话,他会把我杀了,那么,就再也没人给你讲故事了;如果你的父王不信你——你不是说他总是不相信你说的话吗,很可能,这回也不会信你,那么,三天后,我依然会顺利成为你的母后,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管教你。所以,无论如何,你的父王知道这件事,对你都没——有——好——处。”

    末了那句,一字一顿,直说得那小童渐渐暗了瞳色,半靠在一堆腰枕上,有些不知所措。夜云熙见状,又觉不忍,便收了那副吓唬小孩子的后母样,换了笑脸,继续哄他:

    “可是,如果你不去告诉他,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可以拿这个秘密来命令我,还有她。”她拍拍自己胸间,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紫衣,祭出她俩的杀手锏,“她会给你做更多更好吃的南曦食物,而我,也会每天给你讲睡前故事。”

    一堆唾沫子翻的说道,有些口干舌燥,那本是用来讨好小祖宗的半盅奶茶,她也不讲究了,端起就一干而尽。再去看托雷的反应,那小孩半天没反应,直转着一双墨色深瞳,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她倒觉得松口气了,没有马上反应,那就证明听懂了她的话,或者说,正在慢慢地理解,盘算她说的话。既然是王族的孩子,那么从小就会懂得——别人的软肋与痛脚,最大的价值,不是捅破了看热闹,而是捏在手中,为己所用。

    终于,那孩子神思回转,转过头来,看着她,问了一句:

    “每天夜里都讲?”

    “只要你想听。”夜云熙笑着说到。

    “我想听什么就讲什么?”

    “你想听什么就讲什么!”

    “我想听多久,就讲多久?”

    “你要整夜不想睡,咱们就讲到天亮。”

    “从今天晚上就开始?”

    “从今天晚上就开始!”

    夜云熙一边应,一边笑,一脸的灿烂如花,心想,毕竟还是孩子。

    “我还要吃所有曦京的小吃!”

    “当然,紫衣都会做,只要有材料。”

    “成交!”豪爽的托雷小王子,终于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伸出手来,示意她击掌。夜云熙伸手出去,与他三击。

    那孩子瞬间变猴子,一跃而起,在她的矮榻上,软枕锦被间,一阵乱蹦乱跳,一边蹦,一边下命令:

    “过去告诉我的侍女,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了,你这榻上,这么多软绵绵的东西,睡起来一定比盖那些又重又厚的兽皮更舒服。”

    “喂,赫连托雷,这是我的床榻,你占了我的床榻,那我睡哪儿?”她瞅着那蹦得正高的小猴儿,有些犯愁。

    “地上!”猴王顺手一指,一声令下,见她烂脸,又补了一句:




长公主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65
    “如果你睡觉老实,我也不介意跟你挤。”

    夜云熙听得直瞪眼,却又吞了口气,不再搭理他,坐到一边去,让紫衣替她梳理头发。所谓王庭人称的小恶魔,其实就是小孩天性,加点天生王族的横行霸道,缺点平凡人家的温情暖意,这种小孩,她见得多,捏着七寸,再顺着毛捋,就成。

    果然,等小霸王跳累了,便趴在矮榻上,催她:

    “开始讲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故事?”夜云熙问他。

    “就是刚才桶里那个野男人的故事。”托雷小王子趴在榻上,双手托腮,一副好奇与期待的神色。

    “……”夜云熙被激得恼火,这究竟是小孩还是恶魔?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朝他投以怒视,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对刚才那个人,这么感兴趣?”

    不经意一句气话,却问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答案,但见那小童仰头看着虚空,黑漆瞳色,如深井幽潭,暗光流转,即像痴儿呓语,又似巫蛊附身:

    “西凌语里,托雷的意思,就是镜子。父王常说,我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他可以在里面看见他最心爱的女人。我问他,那个人是我母亲吗?他摇摇头,给我看过一张画像……我刚才看见那个人,他的眼睛,比我的更像那面镜子……”

    第三卷 定江山 第一百零六章 夜袭的刺客

    “我刚才看见那个人,他的眼睛,比我的更像那面镜子……”

    那稚童的声音,嘟嘟嚷嚷,含混不清,越来越低,等夜云熙惊心动魄地扑到榻前时,那贪睡的小儿,已经合了眼皮,酣睡过去。

    她一阵拍脸推攘,也弄不醒,不由得抬手指去撑开他眼皮,想再仔细瞧瞧那面“镜子”,却又反应过来是徒劳,遂撤了手叹气,转过头跟紫衣说话:

    “他的侍女不是说,常常半夜都哄不睡吗?怎么这么快就睡了,还跟头猪崽子似的。”

    “公主忘了么……”紫衣一脸苦笑,“那盅奶茶,本来是给您备下的。”

    “嗯,那有什么关系吗?”

    “公主不是说,夜里太吵,不好眠么?所以那奶茶里面,我加了一点马奶酒。”

    夜云熙一听,反倒乐了,轻笑说来:

    “原来这小子跟我一样,是个沾酒就睡的人。紫衣,你记住了,以后,只要他夜间来,都给他喝这种奶茶。”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身板朝榻里面推了个翻身,自己侧身躺过去,一阵含糊的嘟嚷: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这小魔王,就觉得怪亲近,我还以为,有许多草原上的人,眼睛都长这样……紫衣,明日一定记得提醒我,问他镜子的事情……”

    合眼前,她似乎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毛病,不仅沾酒就睡,而且,还一睡就忘。也不忘了在心中埋汰她的侍女,该死的紫衣,说的加一点马奶酒,究竟是多少啊。那盅奶茶,她只喝了一半啊。

    ……

    果然是一夜好眠,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拂晓。夜云熙第一次觉得,草原王庭的夜,如此安静,那些兵士斗殴,蛮女妖吟,寒风呼啸,雪狼嚎叫,统统消失。只觉得,掉进了一汪深幽黑潭里,不带一丝天光,又被一个静谧的怀抱紧紧裹着,睡得酣甜。

    然而,酣甜睡梦,往往都是被刺耳的杂音打破。她正窝在被褥里,迷蒙双眼,侧耳捕捉丝丝草原大地苏醒的声音,再一点点地懒懒苏醒自己筋骨与神智,却听见帐外紫衣与一个王庭铁卫的对话:

    “大王请公主到旗台去。”

    “去作什么?”

    “昨天夜里,抓了个夜袭的刺客,大王请公主去认人。”

    夜云熙听得分明,一连身便爬了起来,一边胡乱穿衣,一边叫紫衣进来,帮着她整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夜袭的“刺客”,她昨夜遇见了一个,西凌王觉得她能认识的,不也就是那个?

    紧接着,那脑子中一浪接一浪的,却竟是些光怪陆离的念头——先是觉得解气,那熊心豹子胆之人,不总是自持,能掌控一切吗?连只身一人独闯敌营的事,也做得出来,被擒住了活该,活该被绑在旗杆上受冻挨饿,活该叫西凌人折辱,最好是叫那些蛮女们来,将他先奸……后杀!

    又觉得好笑,若是对面的曦军发现,一夜之间,他们的征西大将军却突然被挂在对面敌营的旗杆上,那真是一件令整个南曦丢脸几辈子的事……转而又有一丝气愤,那个人,是她的,人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要杀要剐,也只能是她的事,别人若要碰他,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串串的荒唐念头袭来,脑中便炸成一团浆糊,依稀听见紫衣一边替她系披风,一边安慰她:

    “殿下不急,等看了人再说。”

    她也不知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急,只记得快步冲出帐来,差点撞到萨力和那尊铁塔上,一个偏身躲闪,又踉跄摔在地上,那尊铁塔弯腰扶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她心下一动,却忘了想说什么,只直了腰身,往前走。

    行了几步,清晨的寒风刮脸,冷气入喉,才渐渐清醒过来,遂惊骇于前一刻那些魔怔的念头,一边前行,一边将手抚在自己心口间,眼前大雪稍停,天光晰亮,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掌心手指,仿佛真切地摸进了自己的心里,摸到了那颗七巧玲珑心的深处,最真实的脉络纹章——那个人,是她的,是印在她心上的烙印,她抹不去,抛不开,甩不掉,只能……收了那只妖孽。

    所以,不管接下来,她将看到怎样的画面,她都将拼尽一切力气,用尽所有心机,去捍卫与保护自己的心。

    不由得浑身沸腾,脚下生风,如披甲上战场般,往旗台处快步行去。紫衣和萨力和一个恍惚,竟差点跟不上她的脚步。

    等赶到旗台边,见了那场景,却忍不住先别头去,大口大口地吐气,先将那满腔的焦急和浑身的武装倾卸了,再说。

    本以为是众人围观,等着她来指认的场面,却是空无一人,除了旗杆上绑着的那个身着单衣,血肉模糊的……女人。

    几步登上旗台,凑近了去看,那女人乱发遮了半张脸,手脚筋骨俱裂,一身血污凝成冰渣,昏迷不醒,应是已绑在这里多时。

    此时,过来一个铁卫,提了一罐水,朝那女人脸上泼了,冷水顺着乱发脸颊一阵冲洗,浑身的血污也顺着身体流淌,滴进脚下的雪地。

    “大王说了,请公主看一看,她是不是当日射杀大王子之人,然后去王帐回话。”

    那铁卫也干脆,将水泼完,把话传了,便径直提着罐子掉头下旗台去了。

    留下夜云熙与那个刚刚被冷水冲醒过来的女人,直直对视。她如何认不得,这个似乎永远都用一双仇视的眼神杀她千遍的女人!

    “曦朝有句俗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几个月,阿依莲?”夜云熙不忍去看那般乌青血紫的惨样,且那双眼睛中的怨恨之火,一副恨不得将她化灰烬的意味,便别开脸去,冲着天边的云彩说话。

    几个月前,是她身着单衣,一身乌紫,被绑在木桩上,这个女人一箭射来,要点燃她脚下的柴堆;而此刻,是她暖衣轻裘,站在这冻得半死,伤得半残的女人面前,没准还能决定她的生死。

    “你跟我,有什么本质区别?”阿依莲冷笑一声,无视她的讽刺,反笑她的天真。

    “你不就想说,咱们都是阶下囚么?”夜云熙吸口气,复又转过头看着她,迎上那双跟香雪海的风沙一样灼刺的眼刀子,不甘示弱,“那可一不样,阶下囚也有不同的做法。”

    说着,上前一步,一边抬手去理那张青乌脸上的冰湿乱发,一边说话,那珠玉话语,一颗颗掉落在雪地上,碎成雪泥:

    “你看你,作了一夜的阶下囚,就弄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我,做了几个月的阶下囚,却是毫发无伤,过两天,还会变成西凌王的王后。”

    数落一个已经饱受折磨的女人,连夜云熙自己,都觉得自己恶毒,可又有些失控,不知为何,一见着这阿依莲,她仿佛突然间就找回了那嘴贱心狠的浪荡公主本相。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阿依莲一脸鄙夷,嘴角抽搐,有冷的,有气的,总之,一副唾弃她的模样。

    “你这是在嫉妒……”夜云熙生怕那女人一口唾沫唾她脸上来,不觉退开一步去,裹了裹披风,笑说道,“嫉妒我好命。”

    “我嫉妒你做什么,我只可怜你。”阿依莲听了她的话,也跟着笑,笑得狰狞,笑得意味深厚,一如上一次她俩互换位置的对峙,她举着火箭,将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瞄准一番之时的复杂眼神,有嫉妒,有怨恨,有嘲笑,还有些不甚明了的……悲悯。

    “我只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他的野心,他的难处……他之前,做过些什么,他以后,要做什么,你全都不知道……”

    一个蓬头乱发,伤痕累累的女人,被挂在雪地旗杆上,用孱弱干哑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咒语般蚕食她的心:

    “我从十二岁遇见他,就是他最信任的人。每一次,他要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的母亲的毒誓,他的族人的血盟,他如何潜入凤家军,他在香雪海里捡到你,他到曦京去,他向曦朝皇帝借兵,他要我在黄金路上劫皇亲,还有,他要借南曦之力,征伐西凌,重建云都……他什么都告诉我,因为,我是可以与他并肩战斗的人,而你,每一次,都是他欺瞒利用的对象!”

    那一声声带着干咳的魔音,就将她刚刚重建起来的信心,勇气,包容与渴望,碾碎成脚下雪泥。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这个时候,却不能发怒,不能示弱,遂本能地,骄傲地,稳住身形,稳住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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