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伽舶
陈如风自然看不到他眼角之上的一丝黯然不舍,他欢呼了一声,挥舞着竹剑大喊道:“二师父英明啊!哈哈哈!”
毕竟是相处有一段时间,袁思柔对陈如风的师徒之情也日渐深厚,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家,难得有人陪伴,现在这个人却要离开,满心的凄凉随之而生,只是不好在陈如风面前表露出来。
以后,摇曳的竹床上,没有了那个抱手脑后,翘腿望空的人影,心中就好像有一角空缺了一样。
“你自己好好练剑吧,我先回去了。”袁思柔的声音之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步履急快地往流水居奔去,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会忍不住泪涌而出,毕竟也是堂堂中原八隐,哭出来可就把面子给哭没了。
陈如风哼着调子,目送袁思柔离去。那个苍老的背影,就像一堵云朵一样,遮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或许,这就是老人与年轻人想法之差别吧,年轻人总是梦想着有一日展翅高飞,而老人看着自己一手抚养出来的雏鹰变为了雄鹰,只得由他翱翔天际。尽管不舍,但他清楚这是成为一只真正雄鹰的必经过程。
难道一辈子要将他圈养在温暖的巢穴之中,让他的翅膀僵硬退化,再也飞不起来么?袁思柔清楚这个道理,可惜陈如风只是一心念着将天风帮铸成巨鼎,傲立江湖,没有顾忌到袁思柔的想法。
他想,即使离去,以后也很多机会回来探望师父吧,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没必要那么惆怅。
他有这样的想法,也跟朝虢脱不了关系。朝虢洒洒脱脱,逍遥天下,时不时来找自己的徒弟打听下情况,没有表露出过多的依依不舍。于是,陈如风便认为,个个师父都是像朝虢这般模样的,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徒弟不在身边而黯然神伤。
脚尖如蜻蜓,点过水面,陈如风的身体掠去一道道幻影,顺着溪流往前闪去。
他不敢走太过远,生怕重演上次迷途的尴尬。
一条条游鱼,在陈如风足尖的惊吓下,迅速地像花瓣绽放一样,往四处逃窜。
很快,陈如风的胆子也就大了,心想沿着溪水走,怕也不会迷路吧,便身体加速,迅若疾电,飞速地前进了几里路,溪水面上顺着他的脚足溅出一条长线水痕。
周围的景观也差别不大,大树竹林,青翠草地。
蓦地,前方有一人,挽起裤脚衣袖,专注地看着水面。
他的眼睛若无形空箭,射进溪中。
只见他的手一伸出,一条黑影幻过,水花四溅,当他的手重新从水中掏出来之时,手中正握着一条苦苦挣扎的鱼儿。
陈如风的飞速靠近,激起了他敏锐的灵觉,他头陡然一转,眼神转为警惕肃然,望着一束幻影疾速划水闪来。
那人将手中鱼儿一抛扔到岸上,脚轻轻荡过水波,一只手掌伸出,在面前虚空划过,幽黑森森的一道影光如同无数黑虫聚集,往陈如风的身影冲去。
陈如风本来也无恶意,见有人在抓鱼一时好奇心起想上去看个究竟,却不料招来攻击,他迅速地一顿身形,往身后抽出竹剑,往前一劈劈落到那道黑色影光之中。
绿色先泛,紧接着是白光吐出,像一股水流一样覆盖到黑光之上,水噬沙尘般地将影光化去。
不料陈如风这一举动更令那人觉得他是恶意而来,立刻激起他更为凌厉的进攻。
那人一脚踏水,蹬地而起,双掌连推,几道黑色真劲呼啸而出,诡异的是在掌气裂空之际有如地狱鬼鸣的森然声音传出。陈如风不得不挡,竹剑往前连点三下,残留下三道剑影,竹剑再一扫,剑影蓦地扩大往掌气迎上。
岂料,三道剑影一触到对方的掌劲,就像摧枯拉朽一样化为虚无。
陈如风立时心中大骇,对方的功力深厚至此,显然在自己之上,与其对敌必定不是对手。眼见掌劲靠近在即,连忙竹剑往前连斩,斩出一股浅绿色的风暴,其中有水珠般的白光闪烁。手腕一震,风暴之中现出了一片片绿色的锋刃,带起那点点白光往黑色掌气削去。
幸好裂风剑法陈如风已掌握得炉火纯青,这才将那些阴魂不散的掌气劈散。
就在那人即将发起第二次更为凌厉的进攻之前,陈如风连忙大声喊道:“手下留情!吾非坏人!”
那人狐疑地盯着他,双手已紧握成拳,凝神戒备。
“在下是袁思柔的弟子,陈如风!不小心打扰前辈了,还望见谅!”陈如风报出自己名号,那人才垂下手来,稍微放松一些。
“袁思柔的徒弟?”那人依然满心怀疑地打量着他,联想到刚刚陈如风剑法的套路,确与袁思柔有几分相似,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陈如风猛地点头,那人缓缓落地,冷哼一声,道:“过来吧。”陈如风连忙迈步赶上。
“不知前辈高姓大名?”陈如风拱手礼貌地问道,心想在隐竹林之中的大多数是有名的隐士,这人也必定是名气不低之人。
“嵩焯远。”那人淡淡地说道,弯下腰来拾起刚刚被他抛在地上,现在正死命蹦跳着想跃回水中的那条鱼儿。
陈如风一听吓得站立不稳。
嵩焯远?中原八隐之首,有鬼王之称的嵩焯远?
确确实实是他,尽管他的面貌还是犹如刀削般锋芒尽显,那是过往烽烟岁月留下的磨痕。但现在的他,衣袖皱巴巴地挽成一团,裤子卷成猪肠一般,滑稽可笑至极,完全没了往日鬼府之主鬼王的风范。
陈如风脸色一变,想起了先前跟鬼府起了那么多冲突,嵩焯远跟鬼府可是颇有渊源,今日一见面不知嵩焯远会如何看待他。
嵩焯远现在心思全在他手中的那条鱼上,没有理会陈如风脸上的表情。
“哼,袁思柔那老头儿倒是大胆得很,徒弟都敢收了。”嵩焯远在心中冷冷地想道,盘算着怎么跟他秋后算账。
看着一声不哼的嵩焯远,陈如风还以为他是因为鬼府之事而迁怒于他,才对他这样不理不睬。
“呃……鬼王前辈……”一听到鬼王两个字,嵩焯远身躯一震,僵僵地转过头来,瞪着陈如风。
“我先前跟鬼府是有点过节……”
“鬼府的一切事,早已与我无关。”嵩焯远打断道,重新埋头将手中那条鱼扔到旁边的一个竹筐之中,里面是满满的一兜鲜鱼,看来今日他收获颇丰。
“自我成为隐士一日,就已经斩断了与外间所有事的关系。”嵩焯远背起竹筐,活像一个朴实的渔民,踏着小径走去。
陈如风尴尬地一顿,略加思忖片刻,决定紧跟其后,追着道:“鬼王前辈,你刚刚的招式可真厉害啊,小子我竭尽全力才勉强避免了受伤之险。”
“不要叫我鬼王了。”嵩焯远淡淡地说道,“不过你确实是有几下能耐,居然能破得到我的‘鬼掌杀’,但是,你的剑法看起来跟袁思柔有好像不尽相同。”
陈如风连忙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还有一名师父朝虢,我便将二师父教给我的善水流心法与缥缈功结合在一起,一同运用到剑法上,才有这般效果。”
听到朝虢之名,嵩焯远的脚步陡然一停,向陈如风投去了深邃的目光。
陈如风被嵩焯远的目光一震,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他的目光有一种强劲的力量,令他不得不乖乖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他的审视。
“哈哈哈哈!果然是可造之材,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合二为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哈!”嵩焯远忽然欢乐地大笑起来,又是将陈如风吓了一跳。
看着一边高声大笑,一边往前走的嵩焯远,陈如风不禁在心中喃喃道:“难道每个隐士的脾性都是如此古怪的?”
第四十九章:鬼王遗憾
嵩焯远的居所是陈如风所见过最简陋的一间,无论是与袁思柔的流水居,还是玄婉妙的小筑相比,就如同杂乱无章的木头竹子堆砌而成的。
较之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多了一个厨房,里面锅炉齐备,刀铲碗筷,一应俱全。看来嵩焯远对烹饪的热爱,远在其它几位隐士之上。
陈如风好不容易挑选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下,嵩焯远已经粗鲁地将背上的一筐鱼放到厨房的木桌上,力度过大,几条还精力过剩的鱼儿趁机跳跃出来,在桌上扭跳着身躯,嵩焯远手忙脚乱地将它们抓起,扔回到竹筐内。
勉强安顿好一切,嵩焯远这才缓缓地步出厨房,从一堆布满灰尘,像是许久都没人为意过的杂物堆之中掀出一张矮凳,拍了拍上面厚厚的尘埃,放在地上,对着倚墙而坐的陈如风说道:“坐吧。”
陈如风的嘴角讶然一动,不好拂逆他意,看着凳子,像是凳上放慢了钉子一样,把心一横,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嵩焯远一抖衣袖,他又岂会留意不到陈如风面上之色?他暗地一笑,自己站在陈如风面前,说道:“很少有客人来到,你算是这里的第一个人客了,莫见怪。”
陈如风苦笑一声,心道你是堂堂中原八隐之首我还敢见怪么,不过房中的环境实在是不堪入目,他坐在这里若同坐在垃圾堆之中,真不知道嵩焯远是如何生活的。
“前辈……其实,当初你为什么要从鬼府退出,跑到来这里做隐士呢?”陈如风抬头望着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鬼府之首鬼王,振振名声,江湖上无人不晓,更独揽大权,位于高台之上啊,怎么他就会肯退下来呢?
嵩焯远听罢他这句话,眼中的神色仿似浸入了无限的追忆之中,昨日岁月烟云,犹在眼前,自己还是那个手执鬼刀叱咤于江湖之上,大小帮派无不要给他几分薄面的鬼府之首。鬼王之名,一出震耳。
但是,那股激荡燃烧的回忆,尽化在一声年迈的嘘叹之中。
嵩焯远原本还精光大放的眼睛,霎时变成了一种无奈的沧桑感慨。
“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实在是厌倦了。”嵩焯远摇了摇头,似是万千缕思绪沉在心底无法畅舒。
“要说到过往留下了什么遗憾,就要从当日我率领鬼府追杀白叶堂余孽一事说起。”嵩焯远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来,似是将神念推进最深的回忆处,寻回那些难忘的过去。
陈如风静言恭听。
“当日白叶堂是皇上亲自下令剿灭之帮,全权交由我们鬼府负责。我自然不能犹如皇明,经过了缜密的谋策,周全的计划,我们已经势如破竹地瓦解了白叶堂在江湖上的一大部分势力,许多重要人物也被我们斩杀殆尽。”嵩焯远的目光炯炯望着前方,嘴角上不禁带起一丝自豪。
白叶堂可是当年声名最鼎盛的帮派,势力在江湖上无人可匹。只可惜跟错了主子,选择与韦皇后为伍,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满门遭灭的下场。而鬼府要拔除这根顽固的钉子,更不用说这个挑战是如此之大了,偏偏鬼王嵩焯远能完满完成此任,又怎能不自豪呢。
“既然这是前辈过往最大的功绩之一,还有什么遗憾呢?”陈如风疑惑不解地问道。
嵩焯远的目光忽变,变得杀气腾腾,就连陈如风都吓得戒备起来,仿佛那个假想的敌人就立在他面前一样,眼睛眯成一条刀锋般的缝隙,锐利至极。
“只可惜,白叶堂之中有一个人,我居然拦不下他,让他逃之夭夭,还因此负了伤。”嵩焯远说到此处,拳头已经紧握欲碎,关节崩裂。
“这是我生平以来,遇到最强的对手。”嵩焯远略带赞赏地说道,已经沉浸在当日激战连场的回忆当中。
居然能被鬼王称得上是“最强的对手”,陈如风一听顿觉此人绝不简单,至少也是能在《江湖名录》上名列前茅之人。
“这个人姓甚名谁呢?”陈如风好奇地问道。
“叶之杭。”
陈如风震然,惊得张大了嘴巴。
嵩焯远察觉到了陈如风的异样表情,道:“你认识他?”
怎会不认识?号称相府第一高手的叶之杭,当初陈如风就已经感受过他强大如山的气势,能放能敛,毫不费力地就急退了当日侵袭相府的刺客,更是令金易来都感到畏惧之人。
陈如风点了点头,道:“他现在成了李林甫的府客,也是相府之中武功最高强的一个。”
啪嗒!
嵩焯远的拳头蓦地将桌子一角击得粉碎,竦人的气劲扩散开来,陈如风不得不运功抵挡,这才避免了震伤之险。
他的目光,就像一团热烈的火焰一样,蕴含着无上能量,疯狂地喷发着。
那是一种狂热,激动,或者说是一种缺陷得以弥补的满足快意。
眼皮合上,将所有的神光遮盖了。
当他重新张开眼睛之时,回复了一贯有的静谧安宁,仿佛一切的世事都与他无关。
“罢了,罢了,现在我只是一个隐士,又怎能找他报仇呢。”嵩焯远遗憾地叹了一息,走到了门口,目光放长,宛如要追寻到长安,找出那个人。
“他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啊,我不能战胜他,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嵩焯远眼眺远方,摇了摇头。
陈如风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
二人本来当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今日却已身份两分,一个是隐士,一个是当今丞相的府客,两条迥异的路途,注定着二人不可能再有相遇之机。
或许,叶之杭心中都存在着像嵩焯远这样的遗憾吧。
人生,最难得的就是一个敌人,最遗憾的就是一场分不出胜负的决斗。
这种滋味,绝不是陈如风能够贴心感受得到的。
嵩焯远的背影,充满着无数的唏嘘叹息,似乎他只要一直盯着长安的方向,叶之杭就会从那边赶来,跟他决出胜负。
忽然,嵩焯远猛地转过头来,像想起了一件久埋的宝藏一样,双目放光地看着陈如风。
“对啊,我是隐士,未了的心愿或许终生都没有完成之机,但可以拜托另一个人帮我完成啊。”嵩焯远心中弹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嘴角扬起,朝陈如风走去。
陈如风自然是读不懂嵩焯远眼中所想。
“我见你在武学上面颇有天赋,能将缥缈功与善水流完美结合一起,想必,我的鬼家功法,你也不会排斥吧?”嵩焯远意味深长地笑道。
陈如风已经约莫猜到了嵩焯远心中打着的是什么主意了,但他依然不敢相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嵩焯远想将自己的鬼家功法传授于陈如风,然后让陈如风用这套功法去战胜叶之杭,这样就相当于自己间接胜了他了,自己教出来的人都能赢得了他,更何况是自己呢?
“我教授你鬼家功法,若果有朝一日,你能跟他对决并取胜的话,这就相当于偿还了我的心愿了。”嵩焯远笑着道,一只手搭在了陈如风的肩膀上,看他的眼神似是半带威胁半带请求地说你不会不答应我吧。
陈如风只得无奈地一笑,点头答应。
“那么,我应该是叫你三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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