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者

    郑先能够理解此时的银鬼的心情，银鬼的仇恨，银鬼的满腔愤怒。

    郑先得叫银鬼将这些愤怒发泄出来，哪怕只是少许也好，不然的话，就算银鬼依旧保持着一念未泯，也终将被这仇恨的念头吞噬掉。

    郑先没有动，他在等着银鬼的第二拳。

    然而银鬼的拳头却并未到来。

    郑先惊愕的发现，银鬼的双目之中竟然逐渐恢复了神智，那愤怒竟而消失掉了。

    这反倒使得郑先担忧起来，难道银鬼的本我神念其实已经被孟婆汤炼化掉了？

    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亦或是犹如酒中浸泡十年的毒蛇的最后一击？

    “郑……先？”

    这两个字犹如泰山一般沉重，使得郑先的一颗悬起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对，是我。”

    银鬼发出一阵低吼，双目之中再次暴起层层的杀机，“又来这一套，严宏基，你以为这样的花样玩起来有意思么？”

    郑先不知道严宏基对银鬼做了什么，但显然，银鬼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郑先开口道：“二百三十四块。”

    杀机重重的银鬼不由得一愣。

    郑先再次重复道：“二百三十四块。”

    银鬼眼神有些呆滞，随后猛地发出一声嚎叫。

    这是在去仙界之前，郑先请郝光父子吃必胜客的时候结账的价格，这个价格，郝光肯定都不会记得，天底下，只有郑先和他银鬼才知道。

    “银鬼，你是否愿意继续活下去？跟我走？”这才是郑先最重要的问题，虽然明知道银鬼在和滚沸的孟婆汤做着无休止的抗争，保持着一灵不昧，就是依旧还有强烈的生存愿望，但郑先还是不能确定，银鬼是不是还想活着，银鬼若是已经丧失生念的话，郑先会亲手将银鬼灭杀掉，结束银鬼的痛苦。

    银鬼嚎叫着眼泪横溢，哭完竟然大笑起来，疯颠无比。

    郑先心中开始酸楚起来的时候。

    银鬼忽然大叫道：“无数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咬紧牙挂想着多坚持一秒，就多坚持一秒，没想到，竟然还有今天，哈哈哈哈……”

    随后银鬼猛地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发出一种艰难无比的声响，郑先眉头大皱，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银鬼的嘴巴猛地张大到了极致，犹如脸盘一般大小，嗷的一声吐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来。

    这东西坠在地上便舒展开来，郑先看到这东西，双目瞬间湿润了。

    此时的郑先终于明白，银鬼为何要在孟婆汤中承受无边痛楚，也要咬着牙不泯灭掉自己的本我神魂，甚至见到他郑先之后，只挥出一拳就能够恢复灵智。

    显然正如银鬼在仙界之中用尽办法，甚至卑鄙的在郑先背后捅刀子，也要不择手段的活下来，因为银鬼有着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这理由比愤怒更加重要，比仇恨更重要，因为郝光的神魂被银鬼连同血肉一起吞到了肚子里面。

    郑先眼睁睁的看着银鬼扑上去抱着郝光不知究竟如何的神魂嚎啕大哭。

    一个男人哭得犹如个泼妇一般！

    郝光的双目微微开启一线，银鬼立时停止了哭声，嘴唇颤抖着，满眼内疚的看着郝光。

    他当初一口口的将郝光的肉身吃了下去，他不知道承受着剧痛的郝光对他究竟得有怎么样的仇恨。

    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无奈和没有办法？更不会明白银鬼的身躯被严宏基操控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郝光对他怎么样的仇恨，银鬼都能够接受，此时的银鬼就像是在等待着死刑判决的囚犯一般，眼神之中彷徨无助，满是爱恋心痛。

    “爸爸，我做梦了。梦见你不用加班了，永远陪我玩儿……还梦到打雷下大雨，你紧紧抱着我，哄我睡觉，特别的暖和……你总是加班出差，好多次打雷下雨，你从来都不在郝光身边……”

    银鬼长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再次嚎啕出声，艰难的咽下那种心中涌起的悲凉愧疚，重重的点头道：“光光，爸爸把老板炒鱿鱼了，从今之后，爸爸一直陪你玩，陪你到你厌倦爸爸为止，好不好……”后面的话语，银鬼终究再次哭了出来，声音颤抖几乎不能听闻。

    郝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虚弱的道：“爸爸，你又骗我，你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银鬼双手捧着郝光，卑微得犹如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他想要指天发誓，画地为牢，永远呆在郝光身边，但他颤抖的嘴唇里却只有呜呜之声，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一只大手轻轻的放在郝光的脑袋上，可惜这大手却触摸不到郝光尚未修成灵躯的神魂，随后这大手之中走出一道念头来，轻轻抚慰郝光。

    “你爹这次是认真的，他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直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从他身边飞走为止。”

    “郑叔叔，是真的么？你可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郑先深吸口气，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保证。”

    银鬼说不出话来，却连连重重的点头。

    郝光闻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真的能够飞么？就算能飞，我也不会从爸爸身边飞走啊？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随后郝光的双目微微闭上，沉沉睡去。

    郝光只是一道神魂，尚未修炼出灵躯来，这样的神魂在河图尽数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将被三脉崩解，化为彻底的虚无。

    成年人的神魂相对坚固，一般都能够挺过七七四十九天，但幼儿的神魂本就松散，念头不坚固，一般四五天，长则十几天，就会被三脉崩解光了。

    郝光的神魂虽然一直都在银鬼的肚子里，这一界之中又有着孕养神魂的力量，但终究还是太薄弱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崩散无形。

    不久前才大笑出声的银鬼，此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干什么想着要为自己活一回，没想到想死的我竟然连累了光光你，天不开眼，为何不叫我在仙界之中就死掉，我为何要在仙界之中挣扎着活下来，为何我不死在去仙界之前？我若早死，定然不会有今日……”

    银鬼的神魂，此刻竟然也在如冰山般的崩散，那么多的艰难银鬼都活了下来，仙界那么恶劣的情势，银鬼都不曾放弃生存，被炼化成为尸鬼，承受腐烂之苦，银鬼也笑着面对，在孟婆汤之中遭受那样的痛楚，银鬼依旧死死煎熬，不肯放松最后的那口气，而此时，银鬼这般的轻易放弃，了无半点生望。

    绝望是能够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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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账不是这么算的
    当初银鬼进入仙界之前，跟郑先说他九成九会死在仙界，这话一点都没有错，银鬼死在仙界，之所以能够回来，剩下的那零点零一完全是靠着绝对不能死的念头支撑，顽强挣扎的结果。

    但现在，这支撑着银鬼一路走来的零点零一，终于要化为乌有了。

    郝光是银鬼的命，郝光若是死了，银鬼万万不能死的理由就没有了。

    眼瞅着银鬼和郝光的神魂都开始崩塌，郑先一张面孔也瞬即阴沉下去。

    郑先神念钻进境玉之中。

    扬声呼唤蚌娘。

    蚌娘曾经交代郑先不要打扰她休息，每隔一百天她便要沉睡十天，不过此时已经一个月过去，蚌娘应该醒过来了。

    郑先开口呼唤蚌娘，那结晶般的湖水开始微微荡漾起来，不就蚌娘一副春水未足的慵懒模样从水中缓缓升起。

    显然睡得尚有些迷糊。

    郑先直接问道：“蚌娘有没有什么办法使得一个神魂凝聚成灵躯。”

    蚌娘打了个哈欠，一副恼恨郑先吵醒了她的模样，白晶晶的酥胸高高起伏两下后，倦懒的道：“办法多得是啊，但都不容易，你要干嘛？”

    郑先直接道：“救一个孩子。”

    蚌娘睡意尚未散去，点头道：“救人是好事啊，不过凭白无故叫一个神魂拥有灵躯，乃是逆天之举，你若是有铸碑境界的修为，随手就能够将神魂变成灵躯，你若是罡气境界的话，勉强可以赋予一道神魂灵躯，你若是拥有机关傀儡术的话，也可以直接打造一具躯体供神魂暂住，也算是有了灵躯，你若是有千年大妖的妖丹，也能够打造一个灵躯出来……”

    蚌娘说到这里，猛然惊醒过来，睡意全无。

    “郑先你干嘛去？”

    “郑先，你给本宫站住！”

    蚌娘连忙追着掉头就走的郑先，拦在郑先面前。

    “郑先，你想将本宫的蚌珠怎么样？”蚌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郑先。

    郑先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来道：“蚌娘，我这就放你离开。”

    蚌娘却重重的冷哼道：“本宫早就不是你的囚徒了，本宫上次抹掉你身上的四相神尊，已经得到了自由之身。”

    郑先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后笑道：“这样啊，那么咱们两不相欠了，再见！”

    郑先要走，蚌娘再次挺着酥胸拦在郑先面前，开口道：“休想这样就将本宫打发了，要知道你身上的阴毒门的人奴烙印还不曾被抹掉，我有绝对把握能够帮你抹掉这烙印，你若是将本宫的蚌珠用了，就休想本宫帮你抹掉人奴烙印！”

    眼见郑先无动于衷，蚌娘继续道：“你好好想清楚，那人奴烙印若是不被抹掉，你永生永世都得活在噩梦之中，为了救一个人，搭进去自己的后半生，你觉得值得么？”

    “那个孩子是你的儿子？你的亲人？你和他有着无法割舍的关系？他能够许给你什么样的好处？”

    郑先闻言想了想，他对于郝光最深刻的记忆，还停留在必胜客郝光的那双眼睛上，随后道：“一面之缘吧。”

    郑先随后离开了境玉。

    蚌娘拦不住郑先，因为他看到郑先露出的那个大大的无所谓的笑容之后，就知道，后半辈子的事情，现在这个郑先根本不去理会，他脑子里面想到的就只是救人而已。

    一面之缘？千年蚌珠？天底下有这样的蠢货？

    蚌娘狠狠地咬了咬红唇，追着郑先从境玉之中走了出来。

    郑先回到银鬼身前，银鬼此时已经不在发出那种孤狼失去伙伴般的悲嚎，脸上的神情落寞，紧紧的搂着郝光正在缓缓散逸的神魂，一刻也不想松手。

    这一生，这一世，这一辈子，银鬼真正拥有的其实只有郝光而已，可惜，不论他多么努力的活下来，最终郝光却要离开了。

    “爸爸，再也不说谎了……”郝光的口中喃喃着这样的一句话语。

    郑先走到郝光身前，从身上将蚌珠挖出来，捏开郝光的嘴唇。

    蚌娘在郑先身后看着银鬼父子，看着那小小的正在崩散的神魂，看着郑先的一举一动。

    眼瞅着郑先要将蚌珠丢入郝光口中，蚌娘连忙道：“郑先，你想好了，那是本宫的蚌珠，蚌珠若是用了，本宫发誓绝对不帮你洗去神魂上的人奴烙印，说不定下一刻，你就会被阴毒门找上门，被当成猪狗一般的操控，甚至抽了神魂祭炼在法宝之中，刚才本宫没有对你说，那蚌珠乃是本宫修炼千年的精华所在，你若吞服了蚌珠，可以叫你目前卑微的修为增长一倍甚至更多……”

    郑先根本没有理会蚌娘后面的话语，直接将染血的带着自己体温的蚌珠丢进郝光的嘴中。

    郝光和郑先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一双大眼睛，叫当初的郑先略微有些感动而已，连郑先都料不到，自己会为郝光做到这样的地步。

    随着蚌珠入口，郝光正在不算散逸的神魂开始逐渐凝聚起来，蚌珠似乎有一种吸附的作用，吸附郝光的神魂，使得郝光的神魂越来越凝实,随后郝光整个身躯都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已经处于无神状态，神魂开始崩解的银鬼，猛然惊醒，双目之中满是惊喜的看着郝光逐渐凝聚起来的神魂，作为拥有灵躯的他，太明白此时的郝光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蚌娘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蚌珠是她修炼千年之物，眼瞅着被这般用去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看到这蚌珠最终用来救了一个孩子，蚌娘却也谈不上多么失望。

    反倒生出一种这是千年宿命的感觉。

    从她还是一个尚未生出灵识的普通河蚌的时候，吞下那粒不知从何而来的沙粒开始，似乎就等着跨越千年来挽救这个孩子的神魂。

    值得么？

    算时间成本，算修行成本，算各种成本的话，完全不值得。

    天底下每天有多少个孩子死去？

    多死一个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一本赔了老本的帐，但即便是蚌娘本人，也不会去这样计算这笔账。

    不过是千年光阴罢了，重新再磨砺一颗也没有什么！

    蚌娘深深地看了郑先一眼。

    郑先少有的露出个抱歉的神情，对于蚌娘的蚌珠，郑先其实在蚌娘依旧留在他的境玉之中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还给蚌娘了，不管蚌娘是不是能够帮他洗去身上的人奴烙印。

    但是现在这蚌珠没了。

    不过郑先并不后悔。

    值得不值得，帐不是这么算的！

    眼瞅着郝光再次微微张开双目，此时的郝光看上去依旧相当虚弱，但郑先知道，郝光不会死去了，此时的虚弱更多的是对于蚌珠的不适应，得到了蚌珠，对于毫光来说，就像是一个久病的孱弱之人骤然得到了一计大补丹药一般，猛地吃下去，虽然救了性命，但还要和丹药斗争一段时间才成。

    蚌珠之中有诸多生机之力，蚌珠本身也是一件宝物，郝光能够利用这蚌珠的力量多少，还要看郝光自己。

    “爸爸，你真没走啊？我还以为睡醒了你就不见了。”

    银鬼死死的抱着郝光，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郑先见银鬼的情绪逐渐平稳，原本崩散的神魂也开始逐渐恢复过来，开口道：“银鬼，有个人，你想怎么处置？”

    银鬼诧异的抬头望向郑先。

    郑先将摄魂珠取出，从内中将严宏基的神魂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