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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恨水

    金太太因对道之道:“你听听,这事是不大容易说吧?本来吗,这事就不成话。”道之笑道:“未见得没有办法,等明后天再说罢。”回头一看,敏之已站在房门口,敏之笑道:“碰了钉子了吗?”道之笑道:“没有。我看那形势不对,我就不敢提。”敏之道:“我就料这事不能像你预料的那样容易。可是这样一来,把那一位真急得像热石上蚂蚁一般,只得到处打听消息。刚才我由外面进来,还看见他在走廊上踱来踱去。那意思是要听这边人说话。再要两天下去,他这样起坐不宁的样子,准会急出病来。”金太太道:“真的吗?这种无出息的东西!”说着话,就到堂屋里来,将帘子掀开一点,向外一望。只见燕西由那海棠叶的小门里,正慢慢走将来。金太太且不作声,看他走来怎么样?燕西走到廊下,那脚步放得是格外地慢,靠近金太太房外的窗户,就站住了。金太太看了他那种痴呆呆的样子,心里老大不忍。索性掀开门帘子,走将出来。因问道:“阿七,你这是作什么?”燕西正静静地向屋子里听,忽然在身边有一个人说话,却不由得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母亲,便拍着胸道:“这一下子,把我吓得够了。”金太太道:“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进来罢。”燕西道:“我不去,心里不大舒服,我要去睡觉了。”金太太走上前,一伸手扯了燕西的衣服,就向里拉。燕西笑道:“你老人家别拉罢,我就进去罢。”于是跟了母亲,一块儿进去。

    到了屋里,在电灯下,金太太将燕西的颜色一看,见他脸上的肉,向下一削,眼眶子陷下去许多。于是拉了燕西靠近电灯,对他脸上望了一望,嗳呀一声道:“孩子,怎么两天的工夫,你闹得这个样子憔悴?”道之笑道:“这孩子简直是害相思病,要不给他治一治,恐怕就会躺下了。”燕西道:“四姐,可别说玩话,母亲会信以为真的。”敏之道:“病倒不是病,可是你心里那一分着急,恐怕比害病还要难过几多倍。”燕西笑道:“五姐真成,现在又懂得心理学了。”金太太且不管他们姊弟说话,拉了他的手,站到一边,却问道:“你实说,有什么病?明天瞧瞧去。”燕西道:“我没有病,瞧什么?”金太太道:“还说没病,刚才你自己都说心里不舒服。”燕西道:“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这也是大家逼我的。我瞧什么?”金太太道:“谁逼你了?就是说这冷家的婚事罢,我们都也在考虑之中,这事尽可以慢慢地商量,值不得这样着急。”燕西皱了眉道:“各有各的心事,谁能知道?不着急的事,我为什么要着急呢?”金太太道:“我真也猜不透,这件婚姻问题,是多么要紧的事,可是你不提就不提,一提起来了就要办,办得不痛快还要着急。我真不懂,这是为了什么?”燕西将脚一顿道:“我不要你们管我的事了,过两天,我作和尚去!”说毕,板了脸,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金太太看了他这样子,不觉噗嗤一笑。对道之道:“你听他说,倒好象他不讨老婆,会陷了别人似的,你要作和尚,就去作和尚。这样的儿子,漫说少一个,跑了一个光,倒落个干净。”道之笑道:“老七,事到如今,你只可以好说,哪里可以讲蛮呢?你趁妈这会子心疼你的时候,你一求情,这事就有个八成了。”金太太道:“谁心疼他?这样的东西,让他作和尚去了事。”燕西道:“作和尚就作和尚,我有什么看不破的。我马上就走。”说毕,站起来,就向外而去。当他一走,那门帘子底下的那一块木板,敲得门啪达一下响。金太太道:“你看这孩子,他倒发别人的脾气。”道之淡淡地说道:“我看他神气都变了,一横心,也许他真跑了,那才是笑话呢。小怜的事,不是前车之鉴吗?”金太太心里,其初也不过以为燕西胡生气,胡说,作和尚这一节,那是办不到的。现在听到道之说小怜的事是前车之鉴,这倒觉得有几分理由。加上看燕西出去那分的神情,是很决裂的。越想这件事,心里越有些不安,然而在燕西方面,却也急转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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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手足情深芸篇诳老父 夫妻道苦莲舌弄良人
    敏之看到母亲有一番为难的样子,索性装出发愁的样子来。金太太便对她道:“你到前面去看看这东西,他在作什么?”敏之道:“我说这件事,母亲作主答应就是了,何必闹得这样马仰人翻?”金太太道:“我又何尝反对他们什么?不过事到如今,闹得这事的内容,你父亲也完全知道了。我要办,也得和你父亲解释清楚了才办得动。你不管别的,先去用几句好话把他安顿了再说。”道之道:“人在气头上,是不顾一切的,他说作和尚去,宁可信是真话,不要信他是吓人的。”金太太对敏之道:“你站在这里听什么?还不快快地去!”敏之站在门边,手正扶着帘子听话,笑道:“先是满不在乎,一提醒了,就着急。这一会子,我去把他拖了来,有话还是妈对他说罢。”

    于是就到前面燕西屋子里来,在窗子外,只见里面电灯通亮。敏之将头靠近玻璃窗,隔了窗纱向里一望,只见燕西坐在椅子上发呆,有一只手提的皮箱,翻开了盖,里面乱叠着东西,燕西对了那箱子现出一种踌躇的样子。敏之身子向后一退,便喊了一声老七,燕西在屋里答应道:“不要来罢,我脱衣睡觉了,不开门了。”敏之明知道他没有睡,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将门一拉,门就开了。一走进房门,燕西不是坐着,却在那里捡箱子里的东西。敏之道:“你这是作什么?真要走吗?”燕西道:“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好处?不如一走,反可以得到自由。”说时,又在满屋子里找东西向箱子里装置。敏之一走上前,挽住了燕西的手,笑说道:“我是来作红娘的人,有话你该和我直说,那才是道理,你倒在我面前弄这些手段?你以为这样,就能吓着我吗?”燕西道:“我为什么吓你?我难道早知道你要来,先装这样子等你来看不成?”敏之笑道:“你不要强了嘴。刚才我在玻璃窗外面,就看见你一人坐在这里踌躇不定,因为听见我言语一声,你又站起来拾掇箱子了,这不分明是做给我看吗?你要好好地听我的话,我们在一块儿出主意,我倒有个商量。你这样做给我看,显然对我没有诚意,我还和你出个什么主意?得!从此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不管了。”说毕,一扭身子,就要向外走。燕西一把扯住道:“你还生我的气吗?”敏之道:“我不生你的气,你先生我的气了。你反正不领我的情,我还说什么?”燕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领你的情罢,但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告诉我?”敏之道:“你不是要作和尚去吗?何必还想什么法子?”燕西道:“那原是不得已的办法。只要有法子可想,我自然还是不作和尚,我这里给你道谢。”说毕,连连拱手。敏之笑道:“我又瞧不得这个。我告诉你的法子,自己可担着一分欺君之罪。现在我进去说,说是你意思十分坚决,马上就要走,是我分付人不许给你开门。这样一来,你可以不必装着走,只向床上一躺,把被蒙头盖住。我进去一说,包你要什么,母亲就得给什么。”燕西道:“法子是很好,可是要严守秘密,一漏消息,不但全局都糟,我的名誉,也就扫地以尽。”敏之笑道:“你还爱惜名誉吗?”燕西正要驳这一句话,敏之连连摇手道:“少说废话,我这就去,你照计而行得了。”

    敏之走到上房,快要到金太太窗户边下,放开脚步,扑扑扑一阵响,就向屋子里一跑。金太太见她进来,便问道:“怎么样了?他说什么来着?”敏之脸上装出很忧闷的样子道:“这孩子脾气真坏,竟是没一点转圜之地,非走不可。”金太太原是坐着的,这就站了起来,望着敏之的脸道:“现在呢?”敏之道:“我已告诉前头两道门房,叫他们不许开门,他已生气睡了。今晚大概没事,可是到了明天,谁也不能保这个险。”金太太听了这话,这才安然坐下,说道:“我并没有说完全不肯,他为什么决裂到这样子?你去对他说,只要他父亲不反对,我就由他办去。”道之道:“还不是那一句话,他要是满意,早就不说走了。”金太太道:“此外,我还有什么法子呢?”道之笑道:“我只有请你老人家,在父亲面前作硬保,一力促成这件事。”金太太道:“我怎样一力促成呢?你父亲的话,你们还不知道吗?我看这件事,还不如你们去对老头子说,由我在一旁打边鼓,比较还容易成功一点。”道之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这件事我倒有个主意,我不办则已,一办准可以使爸爸答应。”金太太道:“这回事,本来你帮老七忙的,你就人情做到底,办了下去罢。这个法子,我想都不容易,你有什么好办法呢?”道之笑道:“这却是天机不可泄漏。到了明天,我再发表。一走漏了消息,就不容易办。”润之笑道:“这倒好像《三国演义》上的诸葛亮,叫人附耳上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道之道:“其实说出来,倒也没有什么,不过将来一发表,就减少许多趣味,所以我非到那个时候说出来不可。”润之道:“我猜猜看,究竟是什么法子?”敏之道:“不要猜了,一说两说,这话就会传到父亲耳朵里去的。我先去看看那一位去,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说着,又去敲燕西的门。燕西听是敏之的声音,就起来开门,笑道:“五姐这就来了,事情准有八成希望。”敏之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燕西一拍掌道:“她说这话,一定有把握的。”说到这里,遥遥听见走廊上有咳嗽声。敏之道:“你还是躺下,假就假到底。”燕西向床上一倒,扯着被盖了。却是道之走进屋来,问道:“老七呢?”燕西不作声。道之道:“睡着了吗?”燕西还是不作声。道之走上前,将被向上一翻,掀开大半截道:“你倒在军师面前玩起手段来?”燕西笑着坐了起来道:“我不敢冤你,我是怕你身后,还跟有别人。我听说四姐给我想了一个极妙的计,但不知这条计是怎样的行法?我能不能参与?”道之道:“你当然能参与,而且还要你才能办得到。”道之谈到这里,于是扶了门,伸着头向外望了一望,见门外没有人,这才掩上门。姊弟三人商量了一番,敏之拍掌笑道:“原来是这条计,这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燕西道:“别嚷别嚷,无论让谁知道,这事就不好办。”敏之、道之也不多说,自去了。燕西于是起来写了一封信,交给金荣,叫他次日一早就送出去,不可误事。这就安心去睡觉。到了次日十一点钟,燕西睡着,还未曾起来。金太太可是打发人来看了几次,探听他的行动,不让他走,见他安然睡觉,也就算了,这件事就依了道之的话,未曾告诉金铨。金铨自有他政治和金融界的事,家庭小问题,一说也就丢开了。过了一天,大家竟不提,犹如云过天空,渺无痕迹。

    这日是星期,金铨在桌上看完报之后,照例也到他的书室里去,把他心爱的一些诗文集翻一两部出来看看。不料走进书房,只见自己桌上,放着一条绿丝绉纱围脖,竟还有些香气,充溢屋中。再一看自己爱的那一盒脂色朱泥,不知谁揭开了盖子,也未曾盖上。心里一生气,不由得一人自言自语道:“这又是谁到这里胡闹来着?”他说时,顺手捡起那条围脖一看,上面用白丝线绣了两个外国字母。金铨知道这是道之两字缩写,自言自语地道:“这大岁数的人了,也是这样一点不守秩序。”于是把印泥盖好,将围脖儿放在一边,自抽了一本书看。不多大一会儿工夫,道之手里拿着一本钞本书,笑了进来,很不在意地将钞本书放在桌上,却拿围脖披上。金铨将手上捧的书本放下,顺眼一看,见那钞本上写着很秀媚的题签,是嫩红阁小集几个字。便道:“这好像是一本闺秀的诗稿,是哪里来的?”道之道:“是我一个朋友,年纪很轻。你老人家瞧瞧,这诗词作得怎样?她要我作一首序,我随便写几句话,用了这儿的印泥,盖上一颗图章。”金铨笑道:“现在女学生里面,哪里有作得好诗的?平仄不错,也就是顶好的了。”说时随便就把那册钞本取了过来,偶然翻开一页,见是上等毛边纸订成的,写了整整齐齐的正楷字,旁边却有红笔来逐句圈点着。卷页上头,还有小字,写了眉批。金铨笑道:“这倒像煞有介事,真个如名人诗集一般。”道之道:“你老人家没有看内容,先别批评。等你念了几首之后,再说好不好的话。”金铨果然随便翻开一页,且先看一首七绝,那诗道:“莫向东西问旧因,看花还是去年人。”金铨先不由赞一声道:“啊!居然是很合绳墨的笔调。”道之道:“你看我说的话怎么样?”金铨微笑,再向下念那句诗是:“明年花事知何似?莫负今年这段春。”金铨道:“倒也有些议论,只是口吻有些衰败的样子,却不大好。”随手又翻了一页,看了几首,都是近体,大致都还说得过去。后来又看到一首七律,旁边圈了许多密圈。题目是郊外。那诗道:十里垂杨夹道行,春畴一望绿初平。

    香随暖气沾衣久,风送游丝贴鬓轻。

    山下有村皆绕树,马前无处不啼莺。

    寺钟何必催归客?最是幽人爱晚晴。

    金铨用手拈了胡子,点点头道:“这孩子有才调,可惜没有创造力。若是拜我作先生,我可以纠正她的坏处,成全她作一个女诗人。”道之道:“你怎样说人家如此不成?有什么凭据吗?”金铨将手一指道:“就拿这一首诗为凭,初一念,好像四平八稳,是很清丽的一首诗。可是一研究起来,都是成句。这垂杨夹道行,只是改了一个斜字。颈联呢,是套那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腹联呢,更明显了,是套阆苑有花皆附鹤,女墙无树不栖鸾。末了,还直用了李义山一句幽人爱晚晴。真正她自己的一句诗,不过是春畴一望绿初平。啊,这是谁写的眉批。恭维得这样厉害。什么诗如其人了,什么诗中有画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总也算难为她。差不多的人,可真会被她瞒过。”道之道:“你这话,我有些不承认。我虽不懂得诗,我觉得念出来怪好听的。好比你刚才说的,什么有花皆附鹤,无树不栖鸾,我就觉得抽象得很。她说的这山下有村皆绕树,马前无处不啼莺,闭了眼一想,你要是坐了马车,在西山大马路上走,望着远处的村子,听着鸟叫,她这诗说得一点也不错。”金铨笑道:“岂有此理!难道她偷了人家的诗,还要赛过人家去不成?”道之道:“这可就叫青出于蓝了。”金铨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所以这样,并不是有心偷古人之作,不过把诗读得烂熟了,一有什么感想,就觉和古诗相合,自己恰又化解不开,因此不知不觉地,就会用上古人的成句,这正是天分胜过人力所致。肯用人力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都要推敲,用了成句,自己一研究就醒过来,决不肯用的。这非找一个很有眼光的先生严厉指示一番不可。”道之笑道:“哪里找这样的先生去?不如就拜在你的门下罢。”金铨摸着胡子道:“门生是有,我还没有收过女门生,而且我也不认得人家啊。”道之道:“她和老七是朋友。”金铨端了钞本将眉批又看了一看,微笑道:“这可不是燕西的字吗?这样鬼打的字,和人家的好字一比较起来,真是有天壤之别,亏他好意思,还写在人家本上。”道之道:“字写得好吗?”金铨道:“字写得实在好,写这种钞本小楷,恰如其分。我想这个孩子,一定也长得很清秀。”道之道:“自然长得清秀啊。我们老七,不是说人家诗如其人吗?你不信,我给一张相片你瞧瞧。”

    这时,就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张带纸壳的四寸半身相片来,一伸手递给金铨看,道:“就是这个人。”金铨道:“看人家的作品,怎样把人家的相片都带在身上?”道之道:“这相片原来在书里,是一块儿送来的。”道之说时,手里拿着相片却不递给他,只是和金铨的面孔对照。金铨笑道:“倒是很清秀。”道之笑道:“说给你老人家做第四个儿媳妇,好不好?”金铨道:“燕西那种纨绔子弟,也配娶这样一个女子吗?”道之笑道:“你别管配不配,假使老七能讨这样一个女子,你赞成不赞成呢?”说到这样,金铨恍然大悟。还故意问道:“闹了半天,这女孩子究竟是谁??道之道:“那书面下有,你看一看就知道了。”金铨翻过来一看,却写的是冷清秋未定草。这就将书放下,默然不作声。道之笑道:“这样的女子,就是照你老人家眼光看起来,也是才貌双全的了,为什么你不赞成老七这一回的婚事呢?”金铨道:“不是我不赞成,因为他办的这件事,有些鬼鬼祟祟,所以我很疑心。”道之道:“管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只要人才很好就是了。”金铨道:“这孩子的人品,我看她的相片和诗,都信得过,就是福薄一点。”道之道:“这又是迷信的话了。算命看相的,我就不信,何况在诗上去看人?”金铨道:“你知道什么?古人说,诗言志,大块之噫气……”道之连连摇手笑道:“得了,得了。我不研究那个。”金铨微笑道:“我知道你为燕西的事,你很努力,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好处呢?”道之道:“他的婚事,我哪里有什么好处?不过我看到这女子很好,老七和她感情又不错,让他们失却了婚姻,怪可惜的,就是说不能赞成,也无非为了他们缔婚的经过不曾公开,可是这一件小事,不能因噎废食。爸!我看你老人家答应了吧?”说时,找了洋火擦着,亲走到金铨面前,给他点上嘴里衔的那根雪茄。就趁此站在金铨身边,只管嘻嘻地笑,未曾走开。金铨默然地坐下,只管吸烟。道之笑道:“这样说,你老人家是默许的了,我让他们着手去办喜事罢。”金铨道:“又何必那样忙呢?”

    道之听到这句话,抽身便走,出了书房门,一口气就跑到金太太屋里去。她进门,恰好是佩芳出门,撞了一个满怀。她不觉得怎样,佩芳是个有孕的人,肚子里一阵奇痛,便咬着牙,靠了门站着不动,眼睛里却不由得有两行眼泪流将出来。只苦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金太太便走来问道:“这不是玩的,撞了那里没有?可别瞒着。”道之笑道:“大嫂,真的,我撞着了没有?”说时,就要伸手来抚摸她,佩芳将手一摔笑道:“胡闹!”扶着门走了。道之这才笑着一拍手道:“事情妥了,事情妥了,我的计策如何?老七呢?”这句话说完,她跑了出来又去找燕西,把话告诉他。燕西没有别什么可说的,只是笑着向道之拱手。道之笑道:“怎么样?我说我的妙计,不行则已,一行起来,没有不中的。”燕西道:“我早就佩服你了,不过不敢对你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热心,我一早托重了你,事情早就成功了。现在是只望四姐人情做到底,快些正式进行。我的意思,在一个月内,就把人接到我们家里来,你看快一点吗?”道之道:“岂但快一点,简直太快了。”燕西连连作揖道:“这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望办到,至于婚礼,那倒不怕简单,就是仿照新人物的办法,只举行一个茶会,也无不可。”道之道:“人家说爱情到了烧点,就要结婚,我想你们的爱情,也许是到了烧点,哪有这样急的?”燕西道:“这其间我自有一个道理,将来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现在你也不必问,反正我有我的苦衷就是了。”道之道:“这些事,妈可以作主的。妈作主的事,只要我努一点力……”燕西连忙接着说道:“那没有不成功的。妈本来相信你的话,你说的话,又有条理,妈自然可以答应。”道之笑道:“你不要胡恭维,我不受这一套。”燕西笑道:“我这人什么都不成,连恭维人都外行。”道之道:“你倒有一样本事,很能伺候异性的朋友。我不明白,冷小姐那样才貌双全的人,倒看中你了。”燕西道:“以后这话,你千万别说,说出来,我大丢人。现在只谈正事罢,我提到这个问题怎样?”说着,偏了头,看着道之傻笑。道之因为这件事办得很得意,燕西说要提早结婚日子,也一拍胸答应了。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之后,金太太屋子里,照例婆媳母女们有一个谈话会。道之带了小孩子,随便地坐在金太太躺的软榻边。那小贝贝左手上抱了一个洋囡囡,右手拿了一块玫瑰鸡蛋饼,只管送到洋囡囡嘴边,对它道:“你吃一点,你吃一点。”金太太伸手抚摸着贝贝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它不会吃的。”贝贝道:“刘家那小弟弟,怎样会吃呢?”金太太笑道:“弟弟是养的,洋囡囡是买的啊。”佩芳在一边,笑问道:“你说弟弟好呢,还是洋囡囡好呢?”贝贝道:“弟弟好。舅母,你明天也给我养一个弟弟罢。”这一句话,说得通屋人都笑了。道之道:“你准知道是弟弟吗?真是弟弟,姥姥就要欢喜弟弟,不喜欢你了。”贝贝听说,就跑到金太太身边去笑道:“姥姥,我跟着你玩,我跟着你睡。”金太太抱起来,亲了一个嘴,笑道:“你这小东西,真调皮,说话实在引人笑。”道之道:“妈,这些个下人,都添起小孩子来,那是真不少,怎样疼得过来?”金太太道:“怎样疼不过来?我和旁人不同,无论多少,我都是一样看待。”道之道:“妈这一句话,我就有个批评,就以老七婚事而论,你老人家,就没有像处分其他几个儿女婚事那样痛快。”金太太道:“事情完全都答应你们了,你们要怎样办,就怎样办,我怎样不痛快?”道之笑道:“你老人家真能那样痛快吗?这里一大屋子人,这话可不好收回成命啦。”金太太也笑道:“你这孩子在你父亲面前用了一些手腕,这又该到我面前来用手腕了。你说这话,显然还有半截文章没有露出来。”道之笑道:“我哪敢用什么手腕呢?就是我从前说的老七婚期的话,你老人家不是说明年再说吗?但是老七的意思还是要马上就办。你老人家若是痛快地答应,就依他的办法。”金太太道:“照他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的急法?”道之道:“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是我听见说,这位冷姑娘的母亲要回南去。若是婚期还早,她就带了姑娘走。老七总怕这一去,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情愿先结婚。”金太太道:“何以赶得这样巧?”道之道:“就是因为人家要走,老七才这样着慌呢。”金太太道:“婚事我都答应了,日子迟早,那还有什么问题?可是办得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因为许多事情,都得慢慢去筹办。”道之道:“据老七说,什么也不用办,开个茶会就行了。”佩芳笑道:“那岂不是笑话?我们许多亲戚朋友不明白,说是我们借了这个原故省钱。面子上怎样抹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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