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金粉世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恨水

    又休息了一会,话匣子开了起来,便二次跳舞。黄四如虽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着有人为之在先了,也就不十分害臊。王幼春道:“你一点都不懂吗?”黄四如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王幼春笑道:“你这个蘑菇,我告诉你一个死诀窍,你既是不会跳,你就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身子跟我转,脚步跟我移。”黄四如笑着,点了点头。于是王幼春将她环抱着,混在人群中跳。黄四如刚才在一边,仔细看了那末久,已经有些心得,现在王幼春又教她不要作主,只管跟了跑,当然还不至于十分大错。王幼春原是不大欢喜黄四如的,这个时候手环抱着她的腰,她的手在肩上半搭过来,肌肤上的触觉,有两个消息告诉心灵,便是异样的柔软与温暖,加上一阵阵的粉香,尽管向人鼻子里送来,人是感情动物,总不能无动于衷。因之经过一回跳舞之后,王幼春也就和黄四如坐在一张沙发上同喝茶。笑问道:“你觉得有趣没有趣?”黄四如道:“当然是有趣,若是没有趣,哪有许多人学跳舞呢?”王幼春道:“你吃力不吃力?”说着,伸了手摸黄四如的胳膊,觉得有些汗涔涔的。黄四如因轻轻地用脚碰着他的腿道:“这一会子你不讨厌我了吗?”王幼春觉得她这话怪可怜的,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因道:“你这话可得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又讨厌你了?”黄四如是明明有话可答的,她想着是不答复出来的好,便笑道:“只要这样就好哇!我还不乐意吗?”说时,握了王幼春的手,望了他一眼,轻轻的道:“明天到我家里去玩,好不好?”王幼春笑着,点了点头。黄四如拉住他的手,将身子扭了两扭,哼着道:“我不!你要说明你究竟去不去?我不!你非说明不可。”王幼春笑道:“去是去的,不知道是预备什么送你?”黄四如正色道:“那样你就是多心了。难道说我要你到我家里去,我是敲你竹杠吗?”王幼春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初次到你府上去,就这样人事一点没有,似乎不大好看似的。”黄四如道:“你真老妈妈经了,怎么还要带东西,才好到人家家里去呢?若是二爷要一点面子的话,给我们老妈子三块五块的,那就很好了。只要交情好,还在乎东西吗?哟!这话我可说得太亲热一点。”说着,掏了手绢掩住嘴笑。王幼春喝的酒,这时慢慢地有点发作了,精神兴奋起来,不觉得有什么倦容,就只管和黄四如谈话。偶然感到口渴了,站起来要倒一杯茶喝。四周一看,这屋子里只剩电光灿烂,那些坐客,全不知道哪里去了。因笑道:“我听说他们要到前面打牌去,也没有留神,怎么就去了?”黄四如将右手中间三指捏着,将大拇指小指伸出来,大拇指放在嘴上一比道:“是这个吧?”王幼春道:“不能吧?他们都没有瘾的,除非借此闹着玩两口。我瞧瞧去。”

    于是悄悄地掀开左边的帷幔,只见里面点了两盏绿电灯,并不见人。由这屋拐过去,便是曾美云的内室了。走进去,听到隐隐有笑声,好象是曾美云说把客送到这里再说罢。王幼春便退出来了,右边是刚吃酒的地方,拐过去是东厢房。果然有鸦片气味,却是刘宝善横在一张小铜床上吸烟,王金玉陪着。王幼春道:“一会子工夫,人都哪里去了?”刘宝善道:“他们说是打扑克去了,大概在前院罢。他们的意思,是怕吵了主人翁。”王幼春走回来,叫着黄四如道:“小黄,他们打扑克去了,我们也去加入。”黄四如却没有答应,缩了脚,侧着身子睡在沙发上。王幼春道:“别睡着呀,仔细受了冻。”黄四如伸了一个懒腰,朦胧着两眼,慢慢地道:“好二爷,什么时候了?我真倦,你有车子吗?请你送我回家去。”说毕,又闲上眼睡了。王幼春推了她几推,她还是睡着。没有法子,一个人只好坐着陪了她。静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子。黄四如坐起来,手抚着鬓发道:“呀!电灯灭多久了?窗子上怎么是白的?天亮了吧?”王幼春将窗纱揭开,隔玻璃向外张望,因笑道:“可不是天亮了吗?春天的夜里,何以这么短?混了一下子,天就亮了!”黄四如笑道:“现在,你该送我回家了吧?还有什么可说的?”王幼春道:“这个时候天刚亮,谁开门?索性等一会子罢。”黄四如笑道:“真是糟心,回又回去不得,睡又没有地方睡。”王幼春道:“你在那沙发上躺着罢,我到别的地方,找个地方打个盹儿。”黄四如果然在沙发上睡了,王幼春却转到烧鸦片那间屋子里去。只见烟盘子依然放在床中间,刘宝善却和王金玉隔着灯盘子睡了。再转到前面,只见那小客厅里,桌子斜摆着,上面铺了厚绒垫,散放了一桌的扑克牌,和红绿筹码子,还有一张五元的钞票。王幼春自言自语地道:“这也不知是谁的钱太多了?”捡了起来,向裤子袋里一塞。屋子里并没有人,李倩云、李瘦鹤、乌二小姐,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候也不便去叫听差的,还是回到上房,就在一张小沙发上坐下,把两只脚抬起来,放在别张沙发上,这也可以算是躺下,就睡下了。及至醒来,已是十二点钟了,有人摇着他的肩膀道:“你这样睡着,不受累吗?”抬头一看,却是鹤荪。王幼春将两只脚慢慢地放下来,用手捶着腿道:“真酸真酸。”鹤荪道:“既然酸,为什么还睡得很香哩?”王幼春道:“你不知道,昨天晚晌实在闹得太厉害,倦极了,所以坐下来就睡

    到了九点钟的时候,只见饭店里的西崽,引着金荣一直到舞厅里来。鹤荪见金荣的颜色有些不对,连忙在跳舞场出来,将金荣拉到一边,轻轻地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吗?是二少奶奶找我吗?”金荣满面愁容的道:“不是的,总理喝醉了酒,身体有些不舒服。恰好几位少爷都不在家,我们这个忙,不用说,到处找人。”鹤荪道:“喝醉了酒,也不妨事,你们大惊小怪的作什么?”金荣道:“不是光喝醉了,而且摔了一跤,人……是不大好,找了好几个大夫在家里瞧。二爷,你赶快回家去罢,现在家里是乱极了。”鹤荪听了这话,心里也扑通一跳,连问:“怎样了?”一面说话,一面就向外走,连储衣室的帽子,都忘了去拿,走出饭店门,才想起没有坐车来。看看门口停的汽车号码,倒有好几辆是熟朋友的汽车,将里面睡的汽车夫叫醒,说明借车一用,也不让人家通知主人,坐上去就逼着他开车。到了家门口,已经停了七八辆车在那里,还有一两辆车上画了红十字。鹤荪一跳下车,进了大门,遇到一个听差,便问总理怎么样了?听差说:“已经好些。”鹤荪一颗乱蹦的心,才定了一定。往日门房里面,那些听差们总是纷纷议论不休,这时却静悄悄地一点声息没有。鹤荪一直向上房里走,走到金铨卧室那院子里,只见叽叽喳喳,屋子里有些人说话,同时也有一股药气味,送到人鼻子里。凤举背了两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尽管低了头,没有看到人来了似的。燕西却从屋子里跑出来,却又跑进去。隔了玻璃窗子,只见里面人影摇摇,似乎有好些人都挤在屋子里。鹤荪走到凤举面前,凤举一抬头,皱了眉道:“你在哪里来?”鹤荪道:“我因为衙门里有几件公事办晚了,出得衙门来,偏偏又遇到几个同事的拉了去吃小馆子,所以迟到这个时候回来。父亲究竟是什么病?”凤举道:“我也是有几个应酬,家里用电话把我找回来的。好端端的,谁料到会出这样一件事呢?”鹤荪才知这老大也犯了自己一样的毛病,是并不知道父亲如何得病的。只得闷在肚里,慢吞吞地走进金铨卧室里去。

    原来金铨最近有几件政治上的新政策要施行,特约了几个亲信的总长,和银行界几个人在家里晚宴。本请的是七点钟,因为他的位分高,作官的人也不敢摆他的官派,到了六点半钟,客就来齐了。金铨先就发起道:“今天客都齐了,总算赏光。时间很早,我们这就入席。吃完饭之后,我们找一点余兴,好不好?”大家都说好,陪总理打四圈。金铨笑道:“不打就不打,四圈我是不过瘾,至少是十六圈。”说毕,哈哈大笑,听差们一听要赌钱,为了多一牌多一分头子的关系,马上就开席,格外陪衬得庄重起来。宾主入席之后,首席坐的是五国银行的华经理江洋,他是一个大个儿,酒量最好。二席坐的是美洲铁路公司华代表韩坚,也是个酒坛子。金铨旁边坐的财政赵总长,便笑道:“今天有两位海量的佳宾,总理一定预备了好酒。”金铨笑道:“好不见得好,但也难得的。”于是叫拿酒来。大家听说有酒,不管尝未尝,就都赞了一声好。金铨笑道:“诸位且不要先说好,究竟好不好?我还没有一点把握。”便回头问听差道:“酒取来了没有?”听差说:“取来了。”金铨将手摸了一摸胡子笑道:“当面开封吧。纵然味不好,也让大家知道我决不是冤人。”说着,于是三四个听差,七手八脚的扛了一坛酒来。那坛子用泥封了口,看那泥色,转着黑色,果然不是两三年的东西了。金铨道:“不瞒诸位说,我是不喝酒,要喝呢,就是陈绍。我家里也有个地窖子,里面总放着几坛酒。这坛是年远的了,已有十二年,用句烂熟的话来赞它,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在座的人,就象都已尝了酒一般,又同赞了一声好。听差们一会儿工夫,将泥封揭开,再揭去封口的布片,有酒漏子,先打上两壶。满桌一斟,不约而同的,各人都先呷了一口,呷了的,谁也不肯说是不好。金铨也很高兴,分付满席换大杯子,斟上一遍,又是一遍,八个人约摸也就喝了五六斤酒。金铨已发起有酒不可无拳,于是全席豁起拳来。直到酒席告终,也就直闹两个钟头了。金铨满面通红,酒气已完全上涌,大家由酒席上退到旁边屋子里来休息的时候,金铨身子晃荡晃荡,却有点走不稳,笑道:“究竟陈酒力量不错,我竟是醉……”一个了字不曾说完,人就向旁边一歪。恰好身边有两个听差,看到金铨身子一歪,连忙抢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然而只这一歪身子之间,他就站立不住,眼睛望了旁边椅子,口里罗儿罗儿说了两声,手扶了椅子靠,面无人色的,竟倒了下去。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吓倒了。

    ⊙━ 读书新体验 精彩看得见 ━⊙

    —— &;a r=&;p://a&; ar=&;_ban&;&;p://a&;/a&; ——

    ( 金粉世家  p:///2/2791/  )




第七十七回 百药已无灵中西杂进 一瞑终不视老幼同哀
    这个时候,听差李升,在一边看到,正和他以前伺候的李总长犯了一样的毛病,乃是中风。说了一声不好,抢上前来一把搀住,问道:“总理,你心里觉得怎样?难受吗?”金铨转眼睛望着他,嘴里哼了一声,好象是答应他说难受。大家连忙将金铨扶到一张沙发上,嚷道:“快去告诉太太,总理有了急病了。”旁的听差,早跑到上房去,隔着院子就嚷道:“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金太太一听声音不同,将手边打围棋谱的棋盘一推,向外面问道:“是谁乱嚷?”那一个听差,还不曾答复,第二个听差又跑来了,一直跑到窗子外边,顿了一顿,才道:“太太,请你前面去看罢。总理摔了一下子,已经躺下了。”金太太觉得不好,一面走出来,一面问道:“摔着哪里没有?”听差道:“摔是没有摔着哪里,只是有点中风,不能言语了。”金太太听说,呀了一声,虽然竭力地镇定着,不由得浑身发颤,在走廊上走了两步,自己也摔了一跤。也顾不得叫老妈子了,站了起来,扶着壁子向前跑。到了前面客厅里,许多客围住一团,客分开来,只见金铨躺在沙发上,眼睛呆了,四肢动也不动。金太太略和他点了一点头,便俯着身子,握着金铨的手道:“子衡,你心里明白吗?怎么样?感觉到什么痛苦吗?我来了,你知道吗?”金铨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懂得,将眼睛皮抬起望了望她。那些客人这一场酒席,吃的真是不受用,现在主人翁这样子,走是不好,不走也是不好,就远远地站着,都皱了眉,正着面孔,默然不语。有一个道:“找大夫的电话,打通了没有?”这一句话,把金太太提醒,连忙对听差道:“你们找了大夫吗?找的是哪个?再打电话罢,把我们家几个熟大夫都找来,越快越好,不管多少钱。”

    几个听差的答应去了,同时家里的人,都拥了出来。来宾一看,全是女眷,也不用主人来送,各人悄悄地走了。因为这正是吃晚饭刚过去的时候,少奶奶小姐们,都在家里,只有二姨太和翠姨不曾上前。原来二姨太听了这个消息,早来了,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见客。一看金铨形色不好,也不知道两眶眼泪水,由何而至?无论如何,止它不住,只是向外流。自己怕先哭起来,金太太要不高兴,因此掏出手绢,且不擦眼睛,却握住了嘴,死命地不让它发出声音来。及至大家来了,她挤不上前,就转到一架围屏后去,呜呜咽咽地哭。翠姨吃过晚饭之后,本打算去看电影,拢着头发,擦好胭脂,换了一身新鲜的衣服,正待要走。听说金铨中了风,举家惊慌起来。这样子上前,岂不先要挨金太太一顿骂?因此换了旧衣服,又重新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胭脂粉一律擦掉,这才赶忙地走到前面客厅里来。好在这时金太太魂飞魄散,也没有心去管他们的事,叫听差找了一张帆布床来,将病人放在床上,然后抬进房去。同时,金太太也进房了。

    将金铨抬入卧室,就平正放在床上。他们家那个卫生顾问梁大夫也就来了。梁大夫一看总理得了急病,什么也来不及管,一面挂上听脉器,一面就走到床面前,给金铨解衣服的钮扣,将脉听了一遍,试了一试温度。这才有工夫,回头见身后挨肩叠背的挤了一屋子人,因问道:“大爷呢?”听差的在一旁插嘴说:“都不在家。”梁大夫一看金太太望着床上,默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便半鞠着躬向她问道:“这病不轻,名叫脑充血。救急的办法,先用冰冰上,当然还得打针。是不是可以,还要请太太的示。”梁大夫这样半吞半吐地说着,话既没有说完全,金太太又不明白他的意思所在,便道:“人是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怎能救急,就请梁大夫怎样作主张去办,要问我,我哪里懂得呢?”梁大夫待要说时,德国大夫贝克也来了。梁大夫和他也是朋友,二人一商量之下,便照最危急的病症下手。刘守华急急忙忙地首先来了,他手上拿着帽子乱摇,口里问:“怎么样?怎么样?”他虽不是金家人,究竟是个半子职分的女婿。只走到房门口,道之就将他拦住,把大略情形告诉了他。刘守华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这还有什么问题。”于是到了房里,轻轻和两位大夫说了,责任由家庭负,请他只管放手去诊。两位大夫听了这话,就准备动手,可是一个日本田原大夫,又带了两个女看护来了。金铨睡的卧室虽大,无如里面的人也不少,因此梁大夫就和金太太商量,将家里人都让出屋子外来,只留金太太和刘守华在里面。梁大夫和德国大夫日本大夫一比,当然是退避三舍,就让贝克和田原去动手。正在动手术的时候,燕西却由外面首先回家了。走到走廊外,听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是屋子里电光灿烂,在外面可看到人影幢幢。正要向前,那脚步不免走得重一点,润之却由外面屋子里走出来,和他连连摇摇手,并不说话。这样子分明是不让进去,不让高声。燕西便皱了眉,轻轻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润之道:“正在施行手术,也许打了针就好了。”燕西走过一步,探头向里面看时,只见父亲屋子里,四个穿白衣服的,都弯了腰将床围住。刘守华背了两只手,站在医生后面探望。母亲却坐在一边躺椅上,望了那些人的背影,一语不发。由人缝里可以看见金铨垂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一动,而且是声息全无。燕西一见,才觉得情形依然很是严重,站在门口,呆呆地向里望着。刘守华一回头,见他来了,便掉转身,大大地开着脚步,轻轻地放下来。两步跨到门外,拉了燕西的衣襟,嘴向屋里一努,意思是让他进去。燕西听到父亲突患急病,这是一生最大关键的一件事,怎能够忍耐着不上前去看?因此轻轻地放着脚步,踏一步,等一步,走到里面。在医生后面伸头望时,见女看护手上,拿了一个玻璃筒子,满满的装了一筒子紫血,似乎是手术已经完了,三个大夫正面面相觑,用很低微的声音说着英语。看那神气,似乎也许病要好一点。因为他们说着话,对了床上,极表示很有一种希望的样子。再看床上,金铨上身高高地躺着,垂着外边的一只手,略略曲起来。脸是象蜡人似的,斜靠在枕上,只是眼睛微张,简直一点生动气色没有。燕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觉心口连跳上了一阵。一回头,鹏振也站在身后,一个大红领结,斜坠在西服衣领外面,手上拿了大衣和帽子,也呆了。三个医生在床前看了一看,都退到外面屋子来,燕西兄弟也跟着。早有听差过来,将鹏振的衣帽接过去,轻轻地道:“三爷坐的汽车,是雇的吧?还得给人车钱呢。”

    鹏振在身上掏出一搭钞票,拿了一张十元的,悄悄塞在听差的手上,对他望了一望,又皱了一皱眉。听差知道言语不得,拿着钱走了。燕西已是忍耐不住,首先问梁大夫道:“你看老人家这病怎么样?现在已经脱了危险的时期吗?”梁大夫先微笑了一笑,随后又正着颜色道:“七爷也不用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过了一小时,再看罢。”燕西不料他说出这种不着痛痒的话来,倒很是疑惑。凡是大夫对于病人的病,不能说医药可活,推到吉人自有天相上去,那就是充量地表示没有把握。鹏振听了,更是急上加急。一想起他们的这个家庭,全赖老头子,仗着国务总理的一块牌子,一个人在那里撑持着。所以外面看来,觉得非常地有体面。而他们弟兄们,也得衣食不愁,好好地过着很舒服的日子。倘然一旦遭了不讳,竟是倒了下来,事情可就大大地不同了。这实是一种切己的事情。任他平日就是一个混蛋,当他的念头如是地一转,除了着急之外,心中自然觉得一阵的悲切。这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几乎要扑簌簌地掉下来了。象他已是这般地悲切,这二姨太比他的处境更是不同,正有说不出的一种苦衷,心中当然更要加倍地难过,早坐在外边屋子垂泪。一会儿,方揩着泪道:“老三走来,我和你商量商量。”她口里叫着人过来,自己倒走出屋子去了。鹏振、燕西都跟了来,问什么事?二姨太看看屋子里的医生,然后轻轻地道:“西医既没有办法,我看请个中医来瞧瞧罢,也许中医有办法呢。”鹏振道:“也好,几个有名的中医,都托父亲出名介绍过的。一找他们,他们自会来的。”于是就吩咐听差打电话,把最有名的中医谭道行大夫请来。

    这个谭大夫,是陆军中将,在府院两方,都有挂名差事,收入最多。为了出诊便利起见,也有一辆汽车。所以不到半个钟头,他也来了。听差们引着,一直就到金铨的卧室里来。他和鹏振兄弟拱手谦让了一会,然后侧身坐在床面前,偏着头,闭着眼,静默着几分钟,分别诊过两手的脉。然后站起来,向鹏振拱拱手向外,意思是到外面说话。鹏振便和他一路到外面屋子来,首先便问一句怎么样?谭大夫摸了两下八字须,很沉重地道:“很严重哩!姑且开一个方子试试罢。”桌上本已放好笔砚八行,他坐下,擂着墨,出了一会子神,又慢吞吞地蘸着笔许久,整了一整纸,又在桌上吹了一口灰,才写了一张脉案,大意是断为中风症。并云六脉沉浮不定,邪风深入,加以气血两亏,危险即在目前,已非草木可治。鹏振拿起方子一看,虽不知道药的性质如何,然而上面写的邪风深入,又说是危险即在目前,这竟和西医一样,认为无把握了。因道:“看家父这样,已是完全失了知觉,药熬得了,怎样让他喝下去呢?”谭大夫道:“那只好使点蛮主意,用筷子将总理的牙齿撬开灌了下去。”鹏振虽觉得法子太笨了,然而反正是没用了,将药倒下去再说。于是将方子交给听差们,让快快地去抓药。谭大夫明知病人是不行了,久待在这里,还落个没趣,和鹏振兄弟告了辞,匆匆地就走了。金太太先听说请中医,存着满腔的希望,以为多少有点办法。及至中医看了许久,结果,还是闹了个危险即在目前。而且药买来了,怎样让病人喝下去,也还是个老大的问题。看看床上躺的人,越发地不动了,连忙嚷道:“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大家一听嚷声,便不免各吃一惊。有些人进房来,有些人便到客厅里请大夫。这三个大夫,已经受了燕西的委托,就在这里专伺候病人。至于医费要多少,请三个大夫只管照价格开了来,这里总是给。三个大夫听了这种话,当然无回去理由之可言,所以都在客厅里闲谈,只一请,便都来了。那梁大夫和金家最熟,在头里走,以为病人有什么变卦了,赶紧走到床前,诊察了一回,因对金太太道:“现在似乎平稳了一点,还候一候再说罢,急着乱用办法来治,是不妥的。”金太太道:“病人这个样子沉重,还能够等一会儿再看吗?”梁大夫皱了一皱眉道:“虽然是不能等待,但是糊里糊涂,不等有点转机,又去扎上一针,也许更坏事。至于药水,现在是不便用了。”说着,三个大夫,又用英语讨论了一阵子。这时,鹤荪回来了。

    等了一会,大夫还是不曾有办法。金家平常一个办笔札的先生,托人转进话来,说是他认识一个按摩专家,总理的病,既是药不能为力,何不请那位按摩大夫来试试。听差们悄悄地把金太太请到外面来,就问这样可以不可以?金太太道:“总理正是四肢不能动,也许正要按摩。就派一辆汽车把那大夫接来罢。”金贵站在一边道:“我倒有个办法,也不用吃药,也不用按摩,就怕太太不相信。”金太太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你说出来试试看。”金贵道:“我遇上有个画辰州符的,法子很灵。他只要对病人画一道符,就能够把病移在树上去,或移到石头上去。”凤举走了过来道:“这个使不得,让人知道,未免太笑话了。”金太太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不是四下派人找你,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找快乐呢!设若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这班寄生虫,还到哪里去找快乐?”凤举不敢作声,默然受了。金贵道:“把他请了来,他只对着总理远远地画下一道符,纵然不好,也决计坏不了事。”金太太道:“你不必问了,干脆就把那人请来罢。”金贵道:“那个按摩大夫请不请?”金太太道:“自然是请。只要有法子可以治好总理的病,你们只管说。不管花多少钱,你们只管给我作主花。总理病好了,再重重地提拔你们。”金贵见金太太这样信任,很得意地去了。凤举虽然觉得这样乱找医生,不是办法,然而自己误了大事,有罪还不曾受罚,若是从中多事,又不免让母亲驳回。驳回了,不要紧,若把自己兄弟们全不在家,父亲病了,没有人侍候的话也说出来,真会影响得很大,因此只好让母亲摆布,并不作声。就和这三个西医混在一处,详细地问了一问病状。及至按摩医生来了,听差悄悄地给凤举一个信,凤举就把三位西医引出金铨卧室来。
1...7172737475...10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