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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耿相臣

    车厢里一直是人满为患,不时走过来一个东撒西望的旅客满脸堆笑地问,“老板,您在哪里下车”。前来探问的旅客非常讲究艺术,看你横眉竖眼不好说话,人家决不会自找难看,而韩家栋的人缘却特别好,人家总落不了问他一声,只是他“终点站”的回答却难免一次次让人失望。有些没座的站客,等有座的去厕所解手或到茶水炉倒水的时候,便会见缝插针,赶快抢上去坐上歇一小会儿;等人家回来了,又赶忙站起来让座,还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人家咧嘴笑笑。

    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腋下夹只黑色公文包,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从没有蹭过座位坐,一直站着依在韩家栋斜对过的座椅靠背的边上,不时地动动身子,把身体的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韩家栋看了他几次,终于于心不忍,站起来给他让了座。那人客气了客气就坐下了。韩家栋接着把裹着塑料布的被褥卷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放在过道一边,自己坐了上去。只过了一会儿,他便歪着头迷糊了起来。

    睡梦中,火车缓缓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韩家栋突然看见蓝红江、吴大嘴和林建军从车厢那头奔着他径直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走起路来一蹲一蹲的蓝天宝。他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毫不理睬。来到他跟前,他们不由分说,把他架起来就走。他想挣扎,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想呼救,嗓子却像被黏糊糊的东西堵死了,就是喊不出声来。而那么多的乘客不但袖手旁观、坐视不救,反而像躲避吃人的老虎一样纷纷为他们让开了路。他被他们连推加搡拖到火车下边后,蓝红江恶狠狠地说,让他老老实实地跟他们回去参加批斗会。他猜到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撒腿就跑。蓝红江从地上摸起一块红砖狠狠地拍在他的头上,把他砸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韩家栋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香水湾蓝家的大门口。走进去,只见蓝家的院子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挤满了愤怒的人们,而墙上还赫然挂着黑布白字的大横幅。蓝光明宣布大会开始后,已死去一年多的韩翠玲首先站了出来,只见她声泪俱下,控诉韩家栋是逼妹为娼的恶霸。随后,吴有爱、蓝天美、吴长善、蓝光信、吴大嘴、蓝天宝,还有那个独眼龙林建军,先后粉墨登场,根据各自的亲身遭遇,对韩家栋血泪控诉了一番。蓝光明还受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钱彩凤委托,做了极富煽动性的长篇发言,把批斗会推向了一个新**。

    最后登台亮相的是高中生蓝天美。她声色俱厉地揭露了那天晚上韩家栋厚颜无耻拿着他当“下酒菜”的流氓行为,并且根据她的建议,大会决定把他韩家栋给骟了。

    蓝光明断然下达了行刑命令。

    一伙儿仇人不顾一直吓得浑身筛糠的韩家栋的拼命反抗,七手八脚,把他拖出了蓝家。蓝天宝肩扛寒光逼人的杀猪刀,一蹲一蹲地紧紧跟在后面,最后面则是不断往前涌动的人山人海。大家滚滚向前,准备前去香水湾村东的河滩上为流氓分子韩家栋行刑。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开到了“法场”,他们把韩家栋掀翻在地,开始给他脱裤子;蓝天宝手持钢刀,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只听韩家栋撕心裂肺地喊道:“救命啊!”

    “哎,哎,喊什么呢?”紧挨着韩家栋的一位中年男旅客被他的喊叫声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

    韩家栋睁开惺忪的睡眼,摸出手绢擦了擦流出嘴角的口水,抬头一看四周的旅客都在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非常尴尬,赶快低下头,闭上眼,用手搓着额头,难为情地嘟噜道:“奇怪,咋做了这么个荒诞的梦,真是奇怪。”

    又经过大半天的颠簸,火车终于驶进了省城站。

    韩家栋肩扛手提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夜色像淡淡的薄雾,那点点路灯仿佛刚睁开的睡眼,无精打采,俨然没有睡足。他按照王大吹在信里的提示,很快坐上了途经金牛区水利局的电车。他下了车,打听着走到金牛区水利局,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十分茫然——除了大门口一间小屋里亮着灯外,整个大院里黑灯瞎火,而那栋显然是主体建筑的三层楼房,在远处昏暗的路灯映照下,火熏烟燎的,惨不忍睹,像是刚刚失过大火。

    看大门的老头听说韩家栋来找太平洋装修队,急忙热情有加地把他招呼进传达室,随后便以帮着打听王大吹的去向为名,摸起了门口桌子上电话:“喂,我是金牛区水利局的老张,你们知道太平洋装修队现在在那里干活吗?有个同志要找他们。——好,麻烦给打听打听。”挂上电话,老张让韩家栋耐心等回音。

    可是,韩家栋迟迟没有等来人家的电话,却等来了两名骑着摩托车赶来的公安,接着被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遍,甚至连祖宗三辈也被刨根问底。等一无所获的俩公安一走,他忙问老张,王大吹到底出了啥事儿;老张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地告诉他,王宏祥前几天闯下大祸,跑了。

    原来,金牛区水利局为了搞活经济,增加点收入,决定把三层办公楼的一楼,统统改造成门头房对外出租——由于地处繁华的黄金地段,租金将十分客观。在结构改造刚开始动工的时候,他们就与王大吹的太平洋装修队签订了所有门头房的室内装修合同。后来,在装修工程已完成过半的一天半夜时分,王大吹他们正在加班搞突击,一层楼突然起了大火。等消防车赶到,大火已蔓延到了三楼。幸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其他损失可就未免过于惨重——会计室被烧了个精光;人事档案和技术档案几乎全部化为灰烬——仅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几十万。根据勘察分析,认定是装修队用的电动工具电源线短路打火,引起易燃的装饰物的燃烧,从而引发了大火,太平洋装修队应负全部责任。

    韩家栋一听,顿时“洋鬼子看戏——傻了眼”——王大吹麻烦了,他也跟着倒霉了——如今已是无路可走。只是想到“大鲁班”兴许还可能收留他,他的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一点。

    老张还语气沉重地告诉韩家栋,现在都已查明,太平洋装修队的资质全都是假的;不过他们干的活还倒是不赖,他曾多次进去看过,他们个个手脚麻利;如果这次不是出了意外,他们肯定又能发个小财。

    老张祖籍临关县,和韩家栋算是泰城籍的老乡。对他来说,公安对韩家栋的仔细盘问,无疑客观上说明了他是本分人,何况在他眼里他的朋友王大吹也并非什么坏人。他见韩家栋扑了空十分沮丧,知道他现在无处可去,便动了恻隐之心,建议就在他这里先凑合一夜。韩家栋自然求之不得。之后,老张把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和炸鱼贡献出来,韩家栋则从自己的黄提包里摸出了一摞子煎饼和几个临来时二姐韩翠兰给拿上的咸鸭蛋,两人开始共进晚餐。老张提议喝二两,韩家栋说看过墙上的规定,值班期间不是不让喝酒嘛,老张回答特事特办,今天贵客临门,就少意思一点,说着从橱子里拿出了半瓶临关特酿。酒是他老家的侄子给捎来的;还说适当喝点,有助于提高警惕性;这里是水利局,又不是水利部,不用搞得太紧张。韩家栋一看老张要动真格的,说出去再买样菜来。然而,老张坚决不同意。韩家栋不由分说,跑出去找到一家熟肉铺,买了半斤炸藕盒和一块猪头肉,还让店家把猪头肉给切碎包好,带了回来。老张连说不好意思,他这么一搞,让他很被动啊。

    两人吃完喝完,韩家栋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又把自己行李卷上的绳子解开,把外面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又铺上了褥子。老张接着表示,让客人睡地铺,实在对不住;可惜他没权了,不然可以安排他去住大宾馆。韩家栋很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老张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就转业到金牛区水利局,后来曾担任副局长多年,前几年搞班子四化建设,由于他年龄最大而学历最低,被首当其冲给“化”了下来;他退下来后,在家闲得无聊,便毛遂自荐看起了大门。

    当老张听说了韩家栋的不幸遭遇后,很是同情,建议他趁着年轻,还得多学点知识,多学点技术。他的大儿子就在省轻工学院分管函授,到时候可以让他帮帮忙。韩家栋当即表示,就凭老张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他说啥也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老张那盘冒着火头的蚊香,不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可躺在“床上”的韩家栋,却遭到几个劫后余生的蚊子不断攻击。尽管如此,韩家栋却仍然对今天的安身之处相当满意,毕竟比那臭气熏天的桥洞子和人声嘈杂的火车站候车室强多了。只是他一夜没睡塌实,既为自己的出路而愁肠百结,更为四处躲藏的王大吹而担心,同时为遇到老张这样的好人而高兴,为他的建议而心动。他还一次次地想起自己无人看守的家,想到莲花山和山那边的蓝天秀。

    ( 红草席  p:///2/2780/  )




第五十九节
    那天,把韩家栋送走后,回到屋里,蓝天秀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尤其是看到林建军翻看韩家栋送来的衣物时那喜形于色的可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无可忍,满肚子的火气如同井喷一样突然爆发,对着林建军就是一顿怒斥:“林建军,你觉得你还像个大老爷们吗?”

    “嘿——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我看那姓韩的以送衣服当幌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幸亏老天长眼,让俺的炉子坏得及时,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不然谁知道会发生啥样的流氓事件。”平时跟蓝天秀说不了几句话就卡壳的林建军,如同不叫唤的狗儿暗下口,格外厉害。

    “你放屁!”蓝天秀瞪着大眼,骂得毫不含糊。

    “我放屁?你俩都哭得肿眼齉鼻,当我是傻子?我回来之前你俩合演过啥好看的精彩节目,鬼才知道!”林建军说出了他“放屁”的根据,并放了个更加臭不可闻的“屁”。

    “跟了你,真是瞎了眼!”蓝天秀脸色被气得蜡黄。

    “是啊,他姓韩的多好呀,长得像罗成,嘴巴又甜。”林建军拈酸吃醋地说道。

    蓝天秀终于怒不可遏,呼地站起来,跑到大桌子跟前,两只手拤住上面的陶瓷茶壶,照地上摔了下去;“砰”地一声,茶壶粉身碎骨,碎片飞了一地,泡透的茶叶和发红的茶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你这个臭娘们,胆敢败坏物什,不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明天你就敢骑到我头上拉屎,后天就敢上房揭瓦。”林建军举起粗大的手掌,在空中扬了扬,但最终没有落下来。

    “你打,你打!打死我就都省了心,我早就不想活了。”蓝天秀哭着喊着把头抵进了林建军的怀里。

    听到动静,从外面陆续走进来一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架,七手八脚地拉架,把蓝天秀拽到了床沿上。

    不一会儿,李金环听到信后,也踮着一双小脚,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进门一看,那只正用着的茶壶粉身碎骨了,而蓝天秀还在嚎啕大哭,她误认为一直不长劲的逆子发飙了,遂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熊孩子,好日子不过,烧包,想上天啊?她嫂子,别和这狗的畜生一般见识。”

    “她头个男人趁我不在家,偷偷来了,我又没拿他咋样,是她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

    “你血口喷人!他来给我送衣服和存款单,大天白日的,能有啥偷事?是你自己的心长歪了。”

    李金环见林建军吹胡子瞪眼,“血口”又要大张,急忙制止道:“熊孩子,又要胡说,嘴巴老实闭着!”

    那些邻居们也都异口同声劝说林建军,说蓝天秀有孕在身,这时候最不担事,千万别动了胎气。林建军眼看自己就要戴绿帽子(说不定已经戴上了),还被蓝天秀不依不饶地找麻烦,本来就感到窝囊,没想到李金环也不问青红皂白派他的不是,而别人还要把将来说不准的罪过提前预加到他的头上,不胜其烦,“砰”,他气急败坏地照着屋门就是一脚,然后嘴里骂骂咧咧跑了出去。

    大伙儿又你一言我一语安慰蓝天秀,直到她气消了,泪不流了,不再哭了,这才纷纷离开。随后,李金环连哄加劝,又拉又拽,拖着蓝天秀去老宅子吃晚饭。

    若不是顾虑林建军又要起疑心,蓝天秀第二天就要借故回娘家而去黄泥沟看望韩家栋。随后几天,她整天对林建军待搭不理,恍恍惚惚像丢了魂,动不动就伤心落泪,有时就像木头一样独自坐在一边发呆,嘴里还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啊。虽然曾和他生活了长达一年,但由于生活所迫,却是聚少离多;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又何必逼他背井离乡,留下了这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呢。唉,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

    林建军误认为动不动就愣神的蓝天秀还在生他的气,还在后悔嫁给了他,或许还在想念已成了别人男人的前夫,只好权作一没看见二没听见,到时主动做点饭菜,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等腰圆肚胀之后,白天就躺在床上睡懒觉,夜里就出去找人摸上两圈麻将,巴不得早一天回去上班得了。

    林建军在家和蓝天秀沤了几天气后,终于回厂上班。这天等他一离开家,蓝天秀去跟李金环说回香水湾小住几天,接着就离开了林家庄。路过榆树镇,她给韩家栋特意买上点饭菜,还给他买上了一双塑料凉鞋,然后直奔黄泥沟而去。

    过了红石沟,蓝天秀骑在自行车上,看着熟悉的沙土小道,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波浪起伏的坡岭,到处并不陌生的庄稼地,不觉泪水涟涟。走到黄泥沟水库大坝东头,她远远望见刘建东正在水库边上的花生地里薅草。她心里满是与亲人不期而遇的亲切感,遂赶忙下了车子,朝刘建东喊了起来。听到有人喊“表叔”, 刘建东没敢贸然答应,而是手搭凉棚,朝蓝天秀这里仔细了望了了望,终于认出她来,便急忙答应着走过来。而蓝天秀也急忙把自行车推到路边放好,朝刘建东走了过去。

    “你这是来看家栋的?他前天就走了。唉,真是一对苦命的孩子啊。”两人走近了,刘建东就眼圈红红地说开了。

    一听又走了,蓝天秀心里“咯噔”一下,真想接着放声大哭一场。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在眼里直打转的泪水流出来。两人又互相问候了一番后,她表示回来一次不容易,过去看望一下韩明山他们,并经过好一阵推让,才把给韩家栋买来的几斤锅贴和几斤生猪肉全都给刘建东留下。

    走到韩家的大门口一看,果然铁将军把门,那残缺不全的蓝色春联,虽然褪了色,然而,上面的黑墨字迹却更加清晰可辩了。来晚了,又来晚了!蓝天秀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悻悻地走进了韩振纲家。

    一见徐芳,蓝天秀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而徐芳使劲拉着蓝天秀的手,同样悲喜交加,泪流满面。徐芳安顿好蓝天秀,便出去找人帮忙上地里把正在除草的韩振纲叫回来。徐芳出去了不大一会儿,王香草就跑来了。随后,韩明山老俩口也随着徐芳一块赶了过来。

    三位老人就像突然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围着蓝天秀问长问短。尤其是王香草,没想到黄土埋到脖子了,还竟然稀里糊涂地当起了长舌妇,这几天就一直为曾给蓝天秀传递了错误信息而忐忑不安,紧紧拉着蓝天秀的手,满脸愧色地说:“他嫂子,婶子我越想越对不住你呀,说吴家那妮子在这里住过一夜,都赖我跟着那些不怕遭报应的胡咧咧。”

    “婶子,您别成了心事儿,从哪里说也怪不着您老人家。”蓝天秀诚心实意地安慰王香草。

    王香草如释重负:“还是他嫂子通情达理。”

    听说韩振纲家里一直有韩家的一串钥匙,蓝天秀提出去韩家看一看。当徐芳打开韩家的大门,蓝天秀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进久违了的韩家小院的时候,不由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待上一会儿。”蓝天秀齉齉着鼻子,掏出手绢边擦眼泪边哽咽着说道。

    徐芳只好知趣地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了蓝天秀,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安慰话便默默地离开了。

    蓝天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韩家小院仔仔细细到处看了一遍。原来四处乱跑的鸡儿一只也不见了,厨房里的灶台上没了大铁锅的影子,猪圈里也是空空的,而那只可爱而机灵的小黄狗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哪里还像一个家呀。她的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流个不止。她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正堂屋的门锁,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了进去。虽然桌椅和那些简易的摆设还样样俱在,可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有往日的生气可言啊。那张见证了她今生今世刻骨铭心的快乐和幸福的双人床,光秃秃的;她离开时还崭新如初红草席,眼下却不见了。从前的幸福生活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终于由低声抽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她怕自己的哭声传出去让外人听见,便起身把屋门关死,又重新坐了回去。

    “家栋啊,家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呜——呜——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家栋啊,家栋,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恨一辈子吧。呜——呜——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你……”蓝天秀哭得泪流满面,哭得鼻涕乱飞,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嗓音嘶哑,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停止了欢叫……

    徐芳陪着韩振纲又赶了过来,推开屋门走到蓝天秀的跟前。蓝天秀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浑身抽搐着,继续哭个不停。徐芳也伤心地跟着哭了起来。

    看着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大哭不止,眼圈同样发红的韩振纲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他嘴里嘟嘟囔囔,全被她俩交织在一起的哭声掩盖了,听不清到底说了些啥。

    徐芳突然意识到,陪着一个孕妇大哭大叫,其实是她的失职,只好忍住了哭泣。她继续拍头抚背和唉声叹气地劝慰,总算让蓝天秀慢慢安静下来。

    回到韩振纲的家里后,蓝天秀好半天才从伤感中解脱出来。她用徐芳兑好的温水仔细把泪脸洗干净,把那双凉鞋从提兜里拿出来交代给徐芳,然后不顾大家的再三挽留,怀着难舍难分的心情,执意离开了黄泥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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