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如燕见绮年又翻开信看,不由得疑惑道:“姑娘怎么了?”
绮年把信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完,又重新折起来:“没事。”刚才她倒没注意,信上末尾说了一句:近日多雨,小心加衣。可是最近这几天天气好得很,多雨?那是将近一个月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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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迎亲路惊骡生事
时间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二,绮年的婚期。头天晚上,像写过的小说里一样,李氏拿了一本春-宫图交给绮年,并且像亲娘一样给她上了一课。虽然她讲的内容绮年可能比她理论知识还丰富,而那春-宫图上画的妖精打架又让人特别无语,但是李氏的话在绮年听起来却是格外的亲切。
“舅母,我真舍不得你。”绮年搂着李氏的脖子红了眼圈。
“这傻孩子。”李氏眼睛也有些酸,忙忍了回去笑道,“又不是嫁得千远万远,不过都在京城里,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可别哭,肿了眼睛明天就不漂亮了。”
绮年揉揉眼睛,把那卷奇怪的妖精打架图塞进了箱子底下。说实在的,这图画得实在是——看了会让人有n影的吧。
七月初二一大早,绮年就被拽了起来。天气很好,夏末秋初的晨风清爽,十分提神。绮年对着窗口外的一片绿荫做了个深呼吸——李氏已经跟她讲过婚礼的程序,今天有好一场折腾呢。
先是沐浴,把新娘子洗白白,然后穿上金碧辉煌的嫁衣——郡王世子妃的婚服也是有要求的,比之普通嫁衣更加华丽,当然也更加麻烦。衣服穿好,早饭是不许吃饱了,新娘子可不能半路上要上厕所呀!如鹂端来一碟油炸的小甜面果子:“姑娘放心,舅太太早让准备好了,到时候用个油纸包好姑娘带着,饿了就吃一个。”
许茂云对那顶凤冠左看右看:“真是华美。”凤冠还是郡王府送来的,上头镶的珍珠都是指肚大小,宝光莹莹。
绮年本人对凤冠倒没多大兴趣,掂掂那份量就知道了,戴一天会把脖子都压酸疼的:“玉如来信了么?快给我念念啊!”
韩嫣也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了,还带来了冷玉如一封极厚极长的信。原来自打她去了西北边关就被安置在关内的张家宅院里,跟婆婆和小姑住在一起。至于家里的男人,上到四十出头的公公,下到十五岁的三弟,统统去军营中备战,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四弟算是唯一的男丁了。
不知是冷玉如毅然奔赴边关的表现感动了张家人,还是她身上有着正五品的诰命张家不敢轻慢,反正就是态度还不错,但并不十分亲热。冷玉如也不含糊,到了边关,那些精致首饰一概收起,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与众人区分开来,每日按着张家的规矩去侍奉婆婆。回到自己房里,就找家里的丫鬟要了张殊的旧衣裳鞋子,比着给他做衣裳,只每日必有一个时辰读书作画。有旧仆看不顺眼,暗中议论这新少奶奶清高,冷玉如一概置之不理。
三个月后战事略宁定了些,张家父子得以回家探望,冷玉如才精心打扮起来。西北那地方民风剽悍,没京城这么多规矩,全家女眷一起到大门前迎接,冷玉如便如鹤立鸡群。张将军的下属们也是同来的,个个惊艳,传出去说张少将军真是有福气,娶的妻子美貌如花,还时常往营里送亲手做的针线,真乃四德俱全,难怪能得封诰命夫人。于是满营军士都对张殊艳羡不已。
绮年听到这里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冷玉如不是糊涂人,既对自己的前路盘算得清清楚楚,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韩嫣继续念信,后头就说得比较隐晦,只说张殊如今仍要在营中,只是三不五时便会回府过夜,让韩嫣与绮年放心云云。换句明白的话说,就是现在张殊已经惦记着这个妻子,记得经常回家了。
再后头就是对绮年的婚事发表的议论,先是痛骂吴嬷嬷无耻狠毒,又埋怨绮年不该从前对乔连波太好,最后却说郡王府门第虽高,嫁过去却怕要受拘束,让绮年万事小心云云。韩嫣念到大半,见吴知雯等人连同乔连波一起过来,便收口不念,将信收了起来。
人这一多,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姐妹们送嫁,吴府的姑娘不必说,就连严府也来了一个严同芳。严幼芳上次干出那种事,被拘在家里学规矩拘了三个月,今日赌气不肯来。而严长风则是因着只考了个三甲,被严老爷胖揍一顿,发到广东总兵处当小兵去了。
虽然严幼芳没来,但严同芳跟乔连波在同一间屋子里,这气氛自然古怪起来。吴知雪拉着严同芳说话,却无人去与乔连波说话,只让她独个儿坐在屋角里。直到外头丫鬟来报全福夫人到了,大家才都起身相迎。
托郡王府的面子,今日请来的全福夫人乃是永安侯夫人。
绮年虽然见过永安侯夫人,但离得这般近地细看还是第一次呢。说起来,这京城里若要称全福,当真是没有人比永安侯夫人更合适了。夫妻恩爱,生了两个儿子是大小探花,大儿子尚公主,小儿子娶国公府的嫡长女,一个女儿虽嫁到京外,但也是风风光光嫁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虽有庶子庶女,却年纪极小碍不着嫡子的事儿,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妾室又和顺。这样的日子人人称羡,真真正正是全福了。
因着如此,永安侯夫人也显得年轻精神。上次离得稍远,只看见她面色红润,这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快五十岁的人眼角竟没什么皱纹,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教人看着舒服。
其实按绮年的意思,是想请韩夫人来给她梳头的。许夫人也好,但总是没有生过儿子,没有儿女双全就算不得全福。而韩夫人身边连个妾都没有,绮年很想借借她的福气,并不太想要永安侯夫人这样妻妾和顺的福气。不过郡王府既然做了主,她也没说话的余地。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的女孩儿们:“个个都是好的,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看花了。”又夸绮年,“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
李氏笑道:“论起福气,京城里再没人比夫人的福气大了,这不是,也指着今儿让这些姑娘们都沾沾您的福气呢。”
永安侯夫人笑道:“吴夫人的儿子是今科传胪,未来儿媳妇的兄长是上科传胪,这佳话满京城都传遍了,吴夫人的福气又有哪个敢说小呢。”说得韩嫣这么爽快的人脸上都红,借故躲到后头去了。两人客套几句,永安侯夫人略略用了茶,就动手给绮年开脸梳头。
绮年原以为自己应该没啥好紧张的,谁知道这时候才发现,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就连永安侯夫人给她梳头时念的那些吉祥话儿,她都没记住几句。唯一的感觉就是脸上的绒毛被红线绞去之后,有些火辣辣的。至于刷的那一脸白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猛然间外头鞭炮声大响,永安侯夫人笑道:“想是世子来迎娶了。”知霏第一个坐不住,拉着姐姐们就要往外去。严同芳捉个空儿向绮年低声道:“我代幼芳向表妹赔个罪,愿表妹今后与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绮年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整件事里其实严同芳并没有半点错误,就是严幼芳也是针对乔连波的,并没有对绮年有恶意,虽然做法很不妥当,但她们其实无需向自己道歉的。严幼芳不懂事,但严同芳还是个知进退的人。
乔连波走在最后。没人拉她一起去看新郎官儿进门,但她更不好意思坐在这里与绮年独处,想说几句话,但如鹂一直围着绮年,时时用警惕的眼光盯着她,让她到最后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得出去了。
周立年与吴知霄兄弟几个今日担任拦门的任务,如鹂开始不停地前后跑着传话:“表少爷拦着世子爷做催妆诗呢,说要做出十首来才许进门。咱们立年少爷还跟世子对了几副对子,听的人都说好。”又压低声音道,“舅老爷不许乔表少爷去前头。”
一会儿又跑回来了:“原来陪着来迎亲的有东阳侯府的二少爷呢,奴婢看着雪姑娘看了好几眼呢,嘻嘻。”
绮年无奈地戳一下她的脑门,但自己也觉得好奇:“秦二少爷长什么样子?”
“白白净净的,很斯文的样子,也做了一首诗呢,不过奴婢离得远,不曾听清。”又不无骄傲地说,“世子爷穿着大红的喜服,做起诗来一首接着一首的呢。”
如燕好笑:“便听清了,你也听不懂。快安生些罢,看看菱花,比你稳重多了。”
菱花正在最后清点一遍绮年随身携带的东西,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奴婢笨手笨脚的,只能做这些了。”按说她的身契在自己手里,绮年本来想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去自己过日子的,菱花却不肯。说一来自己的命是绮年救的,二来外无家人,出去了也没法过日子,若绮年日后能给她物色个老实妥当的人嫁了,就是大恩。绮年看她的主意很定,也就答应了,故而还是跟着如燕如鹂一起,自称奴婢。
珊瑚快步进来:“吉时将至,姑娘可以盖上盖头了。”
绮年一愣:“世子进门了?”这比那天在英国公府折腾的时间短多了啊。
湘云跟着进来,抿嘴笑道:“这可是郡王世子呢。”谁敢真拦着啊。
珊瑚抖开那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小心地盖在绮年头上,顿时周围一片大红,只能看见自己的脚了。珊瑚扶了她的手小声道:“姑娘,奴婢今日跟轿,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奴婢一步也不离开的。”
绮年觉得自己嗓子眼儿有些发干,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
新娘子是不能自己上轿的,要由兄弟背上轿。周立年早就等在蜀素阁外头,背了绮年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若受了什么委屈要说与我听,哥哥如今没用,但总会刻苦读书,将来考了功名也能给妹妹帮衬一二。”
绮年眼眶有些热。周立年与她之间毕竟没有血亲,因着过继之事拖延,吴氏病死,二人之间始终是有一层隔阂的,不过到了如今,倒有点兄妹二人互为支撑的感觉了。轻轻嗯了一声道:“哥哥将来与表姐也要好生过日子。”周立年此人有野心,会算计,但到底还不是冷血无情的人,若是吴知雯肯与他好生过日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周立年微微一笑:“我必会尊重她。”
据说迎娶世子妃的花轿也是有品级要求的,可惜绮年头上蒙着盖头,还要注意那沉重的凤冠不要歪掉,根本不可能看见那华丽的花轿,只是坐进去之后偷着掀起盖头来看了看内部,果然比一般的轿子要大很多,座位上铺着锦垫,内壁还薰过了香。并且最重要的是,抬轿子的人多,轿子走起来相当平稳,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颠得人头昏眼花。
从吴府到郡王府路可不近,前头一百零八抬的嫁妆开路,抬抬都是满的。尤其最头上三抬,第一抬是用皇上赏的黄金和珍珠打成的一套头面,旁边摆着那五尾凤钗;第二抬是太后赏的玉如意和金步摇,第三抬是皇长子赏的羊脂白玉比目佩和皇长子妃赏的玉菊花。这三抬装的东西虽不满,却是无上荣耀。所过之处行人纷纷指点艳羡,搞得抬嫁妆的人也既战战兢兢,又有几分与有荣焉。
绮年很想稍微掀开轿帘看看外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敢。坐在轿子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前头一阵混乱,尖叫声不绝于耳,连轿子都剧烈晃动起来,跟轿的喜娘和珊瑚一起在叫:“快往旁边靠!快往边上去!”
这是怎么了!绮年在轿子里被晃得东倒西歪,勉强一手抓着座位一手扶住头上凤冠,感觉到轿子重重落了地。这下她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掀起轿帘就往外伸头。喜娘虽然惊慌,却还顾着自己的职责,一见新娘子竟然掀了盖头往外伸,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拿身子遮挡着:“姑娘这是做什么!快,快坐回去把盖头盖上啊!”
“珊瑚,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绮年自觉自己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让人敢在郡王世子的迎亲路上闹事,那多半就是赵燕恒的麻烦了。
珊瑚虽有些不放心自家姑娘,但更想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子爷确实的就在那个位置。即使世子爷没事,姑娘的嫁妆要是被弄坏了也不行啊!叮嘱喜娘一句,急急的就跑了。一会儿又喘着气跑回来,低声道:“姑娘别急,不知从哪儿跑出一头惊了的骡子,冲撞了世子爷的马!”
“那世子爷受伤了没有?”绮年心里咯噔一下。受惊的骡子?京城里倒确实有不少骡车。马车牛车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驴子力气又小,所以骡车很常见。但是骡子性情比较温顺,一般是不会受惊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会受惊,怎么会让它冲到赵燕恒的马前来?
“世子爷,世子爷坠马了……”珊瑚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小厮把赵燕恒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似乎并没头破血流,可是衣裳上免不了有脏污,至于身上有没有摔伤,她隔得远是看不清的。
“坠马!”绮年顿时就想到赵燕恒幼年时坠马的情景,不由得觉得后背一凉,“世子爷到底怎么样了?快,你快再去仔细问一下,务必仔细问一下!”
珊瑚听她口气急迫,不敢反对,赶紧往回又跑。别人也不认识,随手扯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问:“世子爷可受伤了?”
那小厮也是昏头昏脑,随口道:“不知道,看着像是伤了腿,去找轿子了。”
珊瑚一听就慌了。迎亲路上伤了腿,且不说这事吉不吉利,万一世子爷摔得重了,日后姑娘可怎么办?若是再有人传话说姑娘命硬克夫,那就更糟糕了!心里想着,一溜烟跑回去急急向绮年禀了,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
绮年听了,心里反而稍微定了一下,只要不是出了人命就好:“不必慌张,看郡王府的人要怎样。”
珊瑚心里慌得不行,但看绮年稳稳当当坐着不动,便只能在轿子旁边转来转去。绮年倒笑了笑道:“你急什么,再急,难道我还能下了轿子跑过去看不成?”
珊瑚想想也是,只得站定了合起掌来喃喃念佛。片刻之后,一个美貌侍女快步过来,在轿前屈膝福身道:“世子妃受惊了,请世子妃放心,世子爷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的。请世子妃起轿吧。”
绮年在轿子里吩咐了珊瑚一声,珊瑚便上前跟那美貌侍女还了个礼道:“世子爷无碍,我们姑娘就放心了,多谢姐姐过来,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美貌侍女微微一笑:“奴婢名叫小满,姐姐不要客气,还请世子妃起轿要紧,莫要误了吉时。”
既然说怕误了吉时,那肯定赵燕恒还是能拜堂的,绮年心里也就定了下来。轿夫们重新起轿,虽然经了这么一场变故,仍旧走得很平稳,将轿子抬到了郡王府门前。郡王府正门大开,门前设了火盆马鞍等物。绮年感觉到轿子落地,片刻之后,就听见轿门上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先是吓了一跳,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才记起来,这是新郎要对着轿门射三箭呢。
珊瑚扒在轿边上低声道:“姑娘,奴婢怎么觉得,怎么觉得这人不像世子爷呢?”
“什么?”绮年的心忽一下又提了起来,“你怎知道不像世子爷?”
“听说世子爷的身子——可奴婢看这人结实得很,人也生得黑些,且——也不像腿受了伤的样子啊。”
“看起来多大年纪?”
珊瑚得了提醒,仔细看了一眼便道:“瞧着像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难道是赵燕和代兄迎娶?那赵燕恒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绮年来不及思索,轿门上已经响了第三声,喜娘掀了轿帘,一把花生莲子就撒了进来,嘴里唱着吉祥词儿,伸手来搀绮年:“新娘下轿了——”
绮年刚跨下轿子,手里就被塞了一条长长的红绸,红绸的另一头牵在新郎手里,牵着绮年跨火盆和马鞍。绮年看不见,却听见四周真是人声鼎沸,想来围观的还不知有多少人。此时她心里就算有再多心事,也不能在这时候失态,当即稳了心神,照着赵嬷嬷当初教的规矩,连裙摆都不动,自郡王府大门走了进去。
进了王府大门,那喧闹声小了许多,绮年不动声色地稍稍快走几步,将红绸向自己手里收了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借着行走间盖头轻轻一晃,从盖头下面看见了新郎的手——肤色微黑,果然不是赵燕恒!
不是赵燕恒,那就只能是赵燕和了。虽说郡王世子不常出门,但能来郡王府观礼的,又怎会不认得赵家兄弟呢?郡王世子的大婚,竟让庶弟代行礼,那赵燕恒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绮年心里慌得不行,咬了咬牙又往前稍稍快走一步,低声道:“是赵二公子吗?”
赵燕恒心里也不安定,兄长出门迎个亲,竟然被用轿子抬了回来,还让他代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伤成这样?手上捏着那红绸,心里也有些复杂,乍听绮年的声音,不由得心里一跳,镇定了一下才道:“放心,兄长并无性命之忧。”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毕竟此事太不吉利,哪个新娘听见丈夫在婚礼上受伤会不慌张呢?万一要是慌得失了礼数,郡王府今日就成了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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