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有故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墨之语
但公司还是派了个人,给我当副手。他姓朱名元,人长得精瘦,属于肉食动物见了都伤心地要哭的那种;腮陷、颧高、额突,鼻子上架着副眼镜,镜片像酒瓶子底一样厚实;眼睛高度近视,摘了眼镜不能分辨远于眼睫毛的任何东西。他来报到那天是傍晚,我刚从外面吃饭回到办事处,他背着个小包在外面敲门,我说请进,他便从门缝闪了进来,站在门侧,活像披着张人皮的骷髅,吓了我一大跳。他说话声音很轻很慢,很斯文很谨慎,让我有几分不待见,心里暗自忖度,招他那天邓岩一定是把眼镜落家里了: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男人,在市场上怎么吃得消?不管他,既来之则用之。老规矩,先让他带业务员发一个月的传单,受得了留下,受不了走人。
冯晓静人长得并不比邓岩差,只是缺少都市少女气质中带有的那股“都市”味道,这应该与生长环境有关系。她性格开朗活泼,说话随意直爽,没有邓岩那股沉静,文雅,有时给人感觉不够稳重。可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还能找出几个像邓岩那般斯文的女孩?估计有也都让古董商收藏了。
冯晓静的工作表现不错,处理事物能力很强。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自打她上班,办公室(兼我的卧室)整洁利索了许多。除此,她还常帮我处理一些私人事物,比如买饭,帮我洗掉堆积在一起的脏衣服(内裤除外,这东还得自己悄悄解决)等等。
我低估了朱元。他看似一脸斯文,弱不禁风,轻言少语,实则很有主见,做事偏激。有天中午,他从下市场回来,向我慢条斯理汇报,说在发传单的过程中,有个业务员耍奸取巧被他开除了。我听了一怔,心想你也太不拿我这主任当干部了!
“谁给你的权力开除员工?”我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沉声质问。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皮薄骨兀的脸上毫无怯色,抬手推了推架在小尖鼻子上的眼镜,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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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严肃地说:“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开除员工?!哪个业务员还不犯点错?如果犯点错就开除办事处还能留住人吗?留不住人工作你自己干呀!”
他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悔意,眼光透光“酒瓶底儿”直视着我,语气轻缓,却坚定对我说:“公司需要的是吃苦耐劳有敬业精神的员工,留也不能留这样不遵守纪律的!”
“妈的!”我心里暗骂,“整个一个书呆子,别的本事没有,公司里培训的那点东西到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无可奈何,人既然已经开除了再多说也没意思,必竟是公司下派的人,面子还是要给。我压住心里怒火,郑重地告诉他以后不要随便开除人,发现问题先教育说服,解决不了回来向我汇报,我来处理。
朱元摆出一副死人相,又推了推小鼻子上的眼镜不说话。我以为他懂了,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又开除了一个。我一听火就蹿了上来,恨不得上去把他那双听不懂人话的耳朵给拧下来!
“我上次怎么给你说的?!让你不要随便开除员工,不服从领导的回来向我汇报,由我来处理,你听不懂中国话呀你!”我咆哮着。
“他不服从分配。”朱元丝毫不惧,慢条斯理地给我讲道理,一副令人生厌不分尊卑的表情,让我见了气就不打一处来。
“业务员不服从分配当众顶撞你,你开除他,那么现在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顶撞我!我是不是也该开除你?!”我愤怒地喝叱。
“这不一样……”朱元不温不火,摆出一副要谈判的架式,斯文地要往下给我“掰扯”。我满腔的愤怒早顶在了嗓子眼儿,听他一开口便无法抑制地喷了出来:“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长着两脑袋还是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公司派来的我没有权力开除你?我告诉你,我没有权力,但我有权力让你滚回公司!你现在马上给我收拾东西,马上走!”我越说越气,越说情绪越激动,几乎无法自控。
朱元终于还是被我震住了,呆呆地站在哪儿不敢再顶嘴。
“周主任,别生气,有话慢慢说。”一旁的冯晓静适时插话。
“没你的事!干你的工作!”我怒气未息,像引着的火捻子,谁碰烧谁。
冯晓静知趣的闭了口,用眼光暗示朱元给我道歉。
“周主任我……”朱元大概一时措不到合适的词儿,慢慢吞吞地吱唔。
我压着心中怒气,听他往下说,然后借机会收场。他毕竟是公司派过来的人,真要是把他骂回去对我没有好处。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我不开除他以后那些业务员都不听我的我怎么办?”朱元接着说。
我这个气,这哪儿是给我道歉,分明是将我的军。我藐视地看着朱元冷笑,心里琢磨,怎么新招上来的这批人就蠢!“业务员都像钟表似地拧上发条就动,还要你带他们干什么?”我嘲讽地说,“就是因为他们是活的,会犯错误,会耍奸取巧才要你带着,你有作用,知道吗?你以为开除他别人就听你的了?就是杀鸡给猴看也没有你这么杀的!逮一个杀一个,猴子没驯出来鸡先让你杀完了,工作谁做?!”
朱元不言,终于有所屈服,低下头。我心里痛快了些,正准备趁机给他好好上一课时,忽然门外一阵嘈杂,有人叫喊:“在哪个屋?”另一个人说:“3号!在3号房!”话音刚落,房门“呯”地一声被撞开,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年青小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被朱元开除的那个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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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10)流氓与警察
“就是他!”被开除的员工用手指着朱元大叫。
朱元像见了黄鼠狼钻进鸡窝的小雏鸡儿,小脸顿时吓得煞白,两条竹拐杖似的细腿儿不由自主地开始跳起霹雳舞,方才与我对峙的胆量不知哪儿去了。
“你妈的!”站在被开除员工身边的一个高个光头嘴里开始喷粪,满口是脏,瞪着小眼儿,闪着精光,挥起着手里的铁管奔朱元而来。
朱元吓的魂不附体,像得了脑中风一样只顾哆嗦,不能闪避。
“有话好好说,不能打人!”我虽然也吓得膀胱发紧,尿急难忍,可脑子还清醒,知道自己是有责任的人(毕竟还是办事处里唯一的官),在这关键时刻不能藏头缩颈,坐视不管。我迎上挥棒前来的光头,挡在朱元的身前。
“你他妈的谁?想挡横?!”光头青年见状,歪脖斜眼,一手持棍,手指着我的鼻尖问。
“他是这儿的主任!”后面被开除的员工接道。
“主任?哼!”光头青年绿豆般大的小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来回儿,将我仔细打量一翻,轻蔑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告你!今天没你事,躲一边去!听没有?否则连你一块收拾!起开!!”
头上了砧板,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怎容我缩回来?我没有动,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恐慌,故作镇定,直视着发狠的青年。一束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头上,刮得光溜溜的脑袋如打了蜡一样锃亮。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脑袋顶部偏后一侧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像一条蜿蜒蟠伏的大蛆虫,即恶心又恐怖地爬在上面,向我警示,他是社会的残渣,打着钢印的流氓!
我的心里猛“突突”了两下后反而平静了。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有事说事,不能打人!”我坚定地说。
“他妈的!我看你嘴硬还是它硬!”光头青年的恐吓对我没有奏效,顿时被激怒了,像条已经准备好咬架的疯狗,牙呲毛立,瞪着小眼儿,抡铁管便向我头上打来。我忙着躲,没有击中。站在他后面的四小青年见光头动了手,挥着棍棒一涌而上,齐向朱元扑去。
屋里狭窄,门被他们堵住无处逃避。光头见我躲开,又挥铁管追了上来,我情急之下,一把抄起身后的椅子,挡开铁管,刚刚挡开,便闻到朱元杀猪般的嚎叫声,忙偷眼看,只见四个青年已将朱元团团围住,朱元无法逃避,一抱头便扎向床底,可惜床铺太低,只能容下他瘦小的脑袋,身子在外,屁股撅起,像《半夜鸡叫》里的钻进鸡窝学鸡叫被逮住的周扒皮。四个青年棍棒齐下,出手无情,打的朱元鬼叫不止,其声骇人。
我大急,抡椅子向围攻他的人群砸去,有一个被椅子砸中惨叫一声扒在了地上。正这时光头手中的铁管又劈面而来,到了我的头顶,我再也来不及挡,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发了财”,满眼金光闪烁,头痛欲裂,我忙用手去捂,鲜血冒出来,无法抑制地顺着指缝儿往下淌,染红了半边脸,滴在白色的衣领上,很鲜艳。
“啊——”桌旁已经吓呆住地冯晓静见状尖声大叫,眼见光头不依不饶又向我打来,突然用手中持着正填写材料吓得忘放下的钢笔刺向光头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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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呀!”光头万万没有想到一旁已经吓傻了的冯晓静会从背后对他进行偷袭,猝不及防脊背中笔。他痛得大叫一声,铁管当空停滞,我趁机捂着伤口跳到了床上躲开铁管和两个又向我扑来的青年。
冯晓静虽是个文弱女子,在情急之下却用力很大,钢笔尖完全刺入了光头后背,很深。刺中后,冯晓静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伤了人,顿时慌得束手无策,尖声叫着慌忙松开手,钢笔竟然插在光头背上没有动。
光头急了,顾不得我,回去打冯晓静。冯晓静吓傻了,见他凶相,掩面尖叫瘫坐在地。正这时候,门外传来魏燕恐惧地尖叫,“别打了!别打了!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这伙地痞听了,忽然停手,微怔一下,便争先恐后地向门外跑。光头跑在最后,照着冯晓静的脑袋猛踹一脚,恨声骂道:“臭婊子!哪天老子非奸了你可!”说着话,回头瞪我,“小子,你等着!这事没完!”说罢,也不说把插在他背上的钢笔给我留下,就慌忙逃走了。
警察真的来了,在魏燕报警后一个半小时,刚好是我从医院做完包扎回到办事处的时候。警是老太太让魏燕报的,魏燕也吓傻了,根本想不到。不管怎么样,魏燕这一嗓子救了我们。
来了四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却都长了四十岁左右的肚子,高高地腆着,像雄鸡一样晃荡着走进办事处。
我脑袋上缠着绷带,鼻青脸肿地从坐着的床上站起来,迎接他们。实在说,看他们一脸“当家作主”的表情,我感觉还没有看刚才那帮地痞顺眼。
他们扫了一眼我们还没有收拾,等着他们来“验收”的残局,为首的矬胖子问“为什么打起来?”
我看着他,真琢磨不出他要是不穿身上这身制服,在我们正打得火热的时候赶到现场会起什么作用。
“是一个被开除的员工,带了五个人拿着铁管到办事处闹事。”我尽量言简意赅地说。
“是些什么人?知道吗?”他审判式地问。
“只知道这个被开除的员工是个新毕业的,叫李亮,家住李屯。别的人,不知道。”我说。
“知道!”半边俊俏脸庞被光头踹肿了的冯晓静忽然插嘴,“为首的那个光头是街上的地痞,叫张野。”
矬警察听了,斜了冯晓静一眼,好像并没有在意她的话,便又看着我问,“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必要回去录个口供?”他好像没有往下深究的意思。
这阵势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不禁斜瞥了一眼朱元。朱元像一只割了脖放过血的公鸡,脑袋耷拉着,神情颓丧地站在桌边。他瘦如排骨的身上终于见膘了!尤其是臀部,经过这一个多小时,长了有三指的肉!唉,吃什么饲料有如此速效啊!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一言不发,心里的恐惧,怕是要经过好长时间才能清除。
矬警察见我犹豫,忽然叉开了话题又问:“你俩不是本地的吧?”他指的是我与朱元。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是康品健公司的员工,公司在这儿设的办事处,我们在这儿上班。”我老老实实回答。
“哦。”矬警察恍然,追问:“来了多长时间?”
“快三个月了。”我尽量把时间说得准确。
“有暂住证吗?”他接着问。
我一下子愣住,怎么绕到暂住证上去了?
矬警察见我神色,心里有了底,“没办吧?走吧,跟我回所!”他指着朱元和我说。
我们被带到派出所,录了两份口供,一份是关与这次事件的;另一份是关与暂住证的。因为我们来陵阳没有及时办暂住证,超过了时限,要补办,而且要接受处罚。好说歹说交了五百罚款后,然后他庄严地宣布:“另择良辰吉日,每人带一寸免冠照片两张,来此补办暂住证!”
我从派出所出来,心里这个郁闷,想起报警的魏燕和老太太,忽然产生一股怨恨,“吃饱了撑的呀!不好好呆着,闲得报什么警?!哪儿如让我多挨地痞们几下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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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1)这个女人不寻常
冯晓静是本县的,而且家就在县城内,对县城里的各种情况都很熟悉。据她说,这个张野是县城南关这块小有名气的地痞。虽然今天张野把我们给打了,但也有一个兄弟受了伤,何况他自己也挨了一“钢笔”,绝不会就此罢休,他迟早还会带人找上门来,到时候,结果可以预料,肯定比现在还惨。
“我们不是报警给派出所了吗?”朱元高高撅着被打肿的屁股,扒在床上,惶恐而小心地问。
“县城里这样的事多了!像张野这种人,如果派出所要抓的话,一天进去两次都不多!”冯晓静说。
“我得回公司。”朱元听罢,彻底崩溃,“瓶子底儿”下面的眼睛里淌出了两滴痛苦的泪,委曲地说。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的厌恶难以形容,如果现在他还存有一点与我顶嘴时的勇气,我也不会如此蔑视他。
“回去?你想得到好!”我忿忿地说,“拉了屎不冲厕所你就想提裤子走人啊!腻歪谁?事你惹出来的,要走也得等摆平了!”
朱元啜泣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排着队地往下掉,又害怕又伤心。我看着他的可怜相,心里虽然依旧腻歪,可想想必竟都是刚步入社会背井离乡出来混饭吃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年青人,摊上这样的事谁不怕?我不是和他一样害怕吗?不同的是他怕在了外面,我怕在了心里而已。
我沉思着,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远离家乡身在异地的浓浓思乡情绪,这种情绪马上传染给了鼻子,有些酸,也想哭,让我一下子体会到了朱元此时的眼泪里包含了一些什么——不是只怯懦恐惧那么单纯,更多的是茫然无助!我心里的厌恶在一刹那间消失了。不管我对他有什么样的成见,作为同在异地的两个异乡人,在此时此地,彼此之间需要不该是恨、是怨,应是互相安慰、支持,同心协力!
“行了,你别哭了。”我暗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忧伤的情绪,安慰他:“想回公司也不能这个时候回去。等你把伤养好一点我给公司打报告,找个适当的理由让你回去。这事儿不能让公司知道,明白吗?”
朱元感激地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抹了抹眼角的泪,样子像个吵架受委曲的女人。
冯晓静受到了感染,不停的用手里的纸巾擦眼角的泪。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容易被感动的动物。
“这几天你也别上班了,先在家里养养伤,也免得张野找你麻烦。”我想起张野临出门把她踹倒说过的话,不禁有些担心,看着冯晓静对她说。
冯晓静抹了抹脸上的泪,甩动长发,扬起头,样子很酷,很坚强,看着我坚定地说:“我不歇!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行了!”我不想和她争辩,微蹙眉头,命令似地说,“现在不是表现勇气的时候!真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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