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那就先斩断凡缘,等到修行有进展再续道缘不就得了?”沈昊觉得申庚的父母不够聪明。
“哪有这么简单?凡缘和道缘不可能发生在同两个人身上,慧剑斩情丝,斩断了还怎么续上?”
慕飞黄最近一阵少言寡语,小名叫顺子的管金吾代替了他的位置,恍然说:“这不就跟成两次亲一样吗?要是在咱们野林镇,可就要被人瞧不起了。”
“你懂什么?”大良的确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道士们法术高强,凡缘根本不用亲自出马,用分身代替就行。凡缘的对象通常是普通人,根本看不穿,这叫用情不用身,以免受到凡人的污染。”
“原来还可以这样。”几个小伙伴啧啧称奇,“那申瘐的父母……?”
“申庚的父母就犯了一个错误,两人都是修道之士,却结下凡缘,结果斩也斩不断,一直延续到今天,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听说宗师都感到遗憾,以他们两个的天赋,本可以取得更高道果的。”
大家总算是听得明白了一些,管金吾笑嘻嘻地冲一直不吭声的小秋问:“小秋哥,你跟芳芳打算结哪种缘?”
小秋看着一双双好奇与羡慕的目光,挠了挠头,“你们不修顺天之法啦?心事不宁、饭也不吃,对乱荆山就那么感兴趣?”
“我们说的不是乱荆山,是你和芳芳,对了,你们都在修行,应该结道缘。”沈昊非要追问到底。
“咱们离这种事还早着呢。”大良拦下舌头,“大家知道凡缘和道缘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快吃饭吧,小秋哥待会要爬山,咱们还得做晚功呢。”
众人这才捧起饭碗,一口嚼三十六下,头几口节奏还有点乱,很快就变得一致了。小秋吃得比较敷衍,但他想的不是凡缘、道缘和芳芳,而是风婆婆,抬头看了眼伙伴们,欲言又止。
吃完饭后,小秋去找辛幼陶。
西介国的王子坐在床上歪着头似睡非睡,发现有人进来急忙端正坐姿,掏出手帕擦去嘴边的口水,不悦地说:“进屋之前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节……”
小秋转身在门上敲了两下,“我还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辛幼陶微微皱起眉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的军师吗?你有那么多跟班,怎么不问他们?”
“因为我不想耽误他们修行,可你没事。”小秋的目光落在辛幼陶嘴巴上。
辛幼陶又擦了下嘴巴,发现没有口水,有些恼火,马上又抬起下巴,骄傲地一挥手,“我有你们没有的天赋,根本不需勤学苦练,过一段时间自会水到渠成。”
一只小瓷瓶从辛幼陶腿上倒到床上,小秋瞧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辛幼陶急忙将瓷瓶拨到身后,咳了两声,“还找我干嘛?我说了也是白说,你根本没将我的话当回事,我跟你说申家要把你们牢牢钉在普通弟子的地位上,你却莫名其妙地去爬山,这能提高你的地位吗?”
“你想让我无缘无故去向申己和杨都教挑战,然后满腔仇恨地入魔?”
辛幼陶被说中了心事,轻轻哼了一声,慕行秋比他预料得要聪明一点,但也仅此而已,“不管怎样,你得承认我说的话有道理。”
“当然,所以我又来向你讨教。”
“不用讨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我想问的事情与申庚无关。”
“哦?怪不得你修不得顺天之法,好奇心太重,还爱多管闲事。”辛幼陶端正坐姿,用大人的腔调批评小秋,可目光里却明显地也流露出好奇之意。
“还记得那朵蓝**花吗?”
“当然。”辛幼陶一下子警惕起来,以为小秋要算账,“我当时提醒过你们不要碰,可你们不听话……”
小秋摆摆手,“我在想,那朵魔花为什么会开在风婆婆的院子对面?庞山宗师为什么会在千里之外发现我们遇险?最关键的是风婆婆在野林镇居住十多年,为什么最后时刻却走了?”
“这位风婆婆有什么来历?”
“她是乱荆山弟子,叫风如晦。”
辛幼陶长长地哦了一声,以想当然的轻松语气回答:“待十年很正常,九大道统都会派出一些高等道士分驻圣符皇朝各处,有的是为了选拔弟子,有的是监视妖魔,还有一些纯粹是为了隐居,只要不干涉凡人就行了。至于那位风如晦最后时刻离开,肯定是害怕魔种呗。”
小秋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有关凡缘、道缘的那番话给了他一点新启示,“好像不止于此,风婆婆跟庞山宗师……他们好像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辛幼陶茫然不解。
小秋回忆他几个月前第一次进入老祖峰物祖堂的情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通过一名女侍之口对宁七卫说:“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如晦的影响。”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道缘。”小秋说完加上一句,“这是我猜的。”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意思了。”辛幼陶突然跳到地上,鞋也不穿来回踱步,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风如晦是乱荆山弟子,不可能来庞山的地盘上选拔弟子,妖魔一来她提前消失,说明这也不是她的任务,那就只剩下隐居的可能了。”
他停下来仰头想了一会,“一对老**,野林镇,魔种,巧合还真是多啊。那个乱荆山的风如晦是绝世美女吗?”
“又矮又胖的慈祥老婆婆。”
“那就是年轻的时候很美了,宗师的口味……风如晦有没有对野林镇表现出特殊的兴趣?”
小秋仔细回想,“她跟镇上的人极少来往,芳芳好像和她很熟,对了,风婆婆曾经介绍我们去西介城,说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投靠。”
辛幼陶坐回床上,再次陷入沉默,右手托腮思忖良久,“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
“野林镇默默无闻,是两个人偷偷幽会的地方,可这件事不知怎么泄露了,魔种于是入侵,它的真实目的不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而是风如晦,甚至宗师本人,结果你们自投罗网,替他们挡了一难。宗师心里有愧,因此带你回山,没准连道根也是他给你们的。”
这个猜测的确有点太大胆了,小秋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又提供一点细节,“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我们还碰到一位符箓师,是从野林镇走来的,骑着一头毛驴,戴着高高的帽子,个头不高,脸却很长。就是他告诉我们野林镇的人都被魔种带走了。”
提起符箓师,辛幼陶了解得就更多了,“个子不高脸还挺长……我不记得大小耳堡有这样的符箓师,反正他无关紧要。庞山的宗师和乱荆山的风如晦……呵呵,太有意思了。”
小秋的兴趣不在这里,“我是想让你帮着分析一下,风如晦和宗师会不会……早就知道魔种将入侵野林镇?尤其是风婆婆,她在野林镇住了至少有十年。”
“道统和魔种势同水火,要是早有预见,就应该布下陷阱将魔种一网打尽,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它掠走一批凡人,你想太多了。”
辛幼陶斜靠在被褥上,挥手送客:“你还是继续爬山吧,一个申家对你来说就已经高不可攀了,还敢猜疑宗师和乱荆山?你以为你是未来的道统祖师吗?”
小秋准备告辞了,突然指着床上被遗忘的小瓷瓶,“那不是五节青木香膏吗?”
辛幼陶慌乱抓起瓷瓶,“少管闲事,西介城这东西多的是,你们用不起,对我来说就跟吃饭一样,用它也不违规……”
辛幼陶太急于解释了,小秋试探道:“这是你送给张灵生的礼物,你又偷回来了!”
辛幼陶一愣,小秋呵呵一笑起身离开,辛幼陶追着叫道:“张灵生用它根本就是浪费,它本来……跟你说了,少管闲事。”
小秋没想管闲事,他照旧去爬山,只是今天心事重重,身为庞山弟子,而且是宗师本人亲自带回来的弟子,对宗师心生怀疑显得忘恩负义,可小秋不再是几个月前野林镇的牧马少年,孟元侯的“逆天”激励、辛幼陶关于地位差异的说教,都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爬山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全是风婆婆和宁七卫,忘了计算距离,等他猛然醒悟时候,发现高度远远超过平时,立刻感到呼吸艰难,急忙下坠,一路上拉扯藤蔓以减缓速度,回到地面时,他的心怦怦直跳。
这一晚小秋没有睡好,因为林都教的否定态度,因为那二十九名面带戚容的女传人实在诡异,小秋从未与任何人讨论过无名之科的事,并且努力将她们遗忘,可乱荆山和风婆婆又将记忆从心底深处带出来了。
他梦到了风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逐渐变得年轻,越来越像无名之科的女传人之一,只是脸上没有悲戚,反而显出几分坚定与高傲,她在说话,却没有声音,小秋辨认好一会才明白对方在重复说一句话,与林都教曾经的提醒针锋相对。
“这就是你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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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乱荆山的客人
年底最后一天,一场柔和的小雪从天而降,雪花落地不融,挨身不化,给养神峰的暮春景象添加了一层素洁的外衣。
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二十八年就这么结束了,这场雪是养神峰唯一的庆祝方式,持续到子夜停止,新的一年,清淡的食物不会变,每日的功课不会变,可弟子们还是充满了期待:各大道统的弟子即将到来,第一拨就是备受关注的乱荆山女弟子。
正如留养弟子所说,月末的思祖日推迟了,这意味着大家能和客人一起思祖,男弟子议论纷纷,将客人的美貌夸张到无与伦比的程度,都教们也议论纷纷,觉得今年的情绪过于兴奋,最后将之归结到慕行秋身上。
“他将人心扰乱了,可也将人心激活了。”林飒向几名留养弟子解释都教们为何不阻止慕行秋,“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得心甘情愿。将心事压抑或是隐藏起来,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偶尔放纵一下是有益的,当你再次收心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比从前更坚定。”
“要是收不回来呢?”周平摸了一下后脑勺,自从与慕行秋比武之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那就证明他不适合修行,与其在养神峰虚度岁月,不如去‘致用所’学一门世俗的手艺。”
“致用所”是“废人”的去处,距离被逐出庞山只差一步,它的名头让弟子们收敛了两天,可是很快,林都教那句“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起了更大的作用,几乎所有弟子都在进行“有益的放纵”。
小秋是极少数没有“放纵”的弟子,照样天天傍晚爬山,就算下雪也没有耽误,累得筋疲力尽再回房舍,好让自己睡得更沉一点——尽管坚信弟子可以自由选择传承,他仍不想再梦无名之科女传人的形象
初四,乱荆山的女弟子准时赶到,她们会留住三日。
这天早晨的饭厅有点乱,大家迅速吞下米饭,急匆匆地前往思祖厅。小秋还剩半碗饭,野林镇的伙伴们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
“小秋哥,快点儿。”大良催促道。
“不用这么着急吧,就是几名女弟子而已,庞山又不是没有。”小秋说着,还是加快了吃饭速度。
“呃,不是那个。”大良拽起还嚼着饭的小秋,“今天你就能知道修为,这次流光宝鉴应该会认你了。”
男弟子们几乎全都提前来到思祖厅,总算还记得一点规矩,老老实实地排列整齐,只是不停地扭头回望另一处入口。
庞山女弟子陆续赶到,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对相隔十几步的同门男弟子绝不投以一道目光,只有小青桃与芳芳经过时,向小秋露出戏谑的笑容。
时辰将至,思祖厅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安静,男弟子们笔直地站好,再不东张西望,只是表情有点过于严肃。
今天领队的都教是杨宝贞,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自从听说她与丈夫坚持不斩凡缘的传言之后,都教的面容在弟子们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冷淡了。
“你们都知道思祖日的程序。”杨宝贞走到巨鼎和洪钟中间,“可今天有客人与你们一同思祖,所以我要多说几句:第一,不可打扰客人,如果她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就让它待在那,用不着你们提醒,更用不着你们拣起来;第二,思祖有助于修行,九大道统唯有庞山弟子能够每月经历一次,所以请珍惜,不要为无用之物分心;第三,尤其不可多嘴,如果有客人向你提问,照实回答,但是请尽量简短,超过十个字,请反思你是否分心了。”
等了一刻钟左右,客人到了。
在议论了这么多天,又得到都教的这么多的提醒之后,不望去一眼实在太难了,就连女弟子也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扭过头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客人。
乱荆山的弟子不多,大概六十余人,第一眼望去,庞山弟子无不大失所望:根本没有传言中的美貌,那就是一群普通至极的少女!
她们穿着紫襟蓝袍,跟庞山女弟子没有区别,不过她们头顶梳的不是高髻,而是将长发卷成一个精致的圆圈,配以各种颜色的玉簪。
新弟子们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不满地看向那些制造传言的留养弟子,得到的却是意味深长的回视……
杨宝贞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小把戏全当不存在,与乱荆山的都教见礼,那是一名中年女人,装扮与弟子们一模一样,只有发环似乎更大一些,其貌不扬,远远不如杨都教。
墙壁上石门洞开,乱荆山的客人先进,这是她们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存想祖师,不免有些紧张,脚步因此略显快速,目光低垂,不敢张望,经过杨宝贞时都要行以道统之礼。
接下来是庞山的女弟子,再后才是男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留养弟子,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
杨宝贞移步挡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百多名男弟子,以罕见的明确态度,无声地警示众人牢记她之前的三点提醒,那虽然不是命令,却具有相应的约束力。
男弟子立刻放慢脚步,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专注自己的呼吸。
杨宝贞让开洞口。
小秋照例还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预感,杨宝贞会拦下他说点什么,就像上次思祖日的林都教的做法,只是目的完全不同。
他的预感错了,杨宝贞证明自己确是星落境界的道士,面对与亲生儿子发生过严重冲突的弟子,没有显露任何特殊神情,冷淡到似乎没注意这是最后一名进入祖师塔的人。
小秋却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脚步稍快,只在这时杨宝贞才投来告诫的目光,与对待普通弟子毫无区别。
小秋想起辛幼陶关于地位差距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对阵输了一招,于是收敛心神、摒除思虑,这对他来说比较容易,因为他对今天的客人并无好奇,甚至有一点厌恶,因为她们让他联想到那个只有二十九名女弟子的无名之科。
走进小厅,低头俯视那只巨大的浅盆,小秋暗暗对自己说绝不选择无名之科,然后一头扎进了旋涡里。
脑中一片空白,像空旷的大厅一样回响着一个奇怪的声音:“耳窍洞开,雷劫已度,毕。”
直到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小秋才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意想不到的稚嫩,与他平时听到的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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