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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令狐冲服了药丸,步履登觉轻快得多,依着那婆婆的指示,尽往荒僻的小路上走。行

    了将近十里,山道渐觉崎岖,行走时已有些气喘。那婆婆道:“我走得倦了,要歇一会儿。”令狐冲应道:“是,”坐了下来,心想:“听她气息沉稳,一点也不累,明明是要我

    休息,却说是她自己倦了。”歇了一盏茶时分,起身又行,转过了一个山坳,忽听得有人

    大声说道:“大伙儿赶紧吃饭,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数十人齐声答应。令狐冲停住脚

    步,只见山涧边的一片草地之上,数十条汉子围坐着正自饮食。便在此时,那些汉子也已

    见到了令狐冲,有人说道:“是令狐公子!”令狐冲依稀认了出来,这些人昨晚都曾到过

    五霸冈上,正要出声招呼,突然之间,数十人鸦雀无声,一齐瞪眼瞧着他身后。这些人的

    脸色都古怪之极,有的显然甚是惊惧,有的则是惶惑失措,似乎蓦地遇上了一件难以形容

    、无法应付的怪事一般。令狐冲一见这等情状,登时便想转头,瞧瞧自己身后到底有甚么

    事端,令得这数十人在霎时之间便变得泥塑木雕一般,但立即惊觉:这些人所以如此,是

    由于见到了那位婆婆,自己曾答应过她,决计不向她瞧上一眼。他急忙扭过头来,使力过

    巨,连头颈也扭得痛了,好奇之心大起:“为甚么他们一见婆婆,便这般惊惶?难道婆婆

    当真形相怪异之极,人世所无?”

    忽见一名汉子提起割肉的匕首,对准自己双眼刺了两下,登时鲜血长流。令狐冲大吃

    一惊,叫道:“你干甚么?”那汉子大声道:“小人三天之前便瞎了眼睛,早已甚么东西

    也瞧不见。”又有两名汉子拔出短刀,自行刺瞎了双眼,都道:“小人瞎眼已久,甚么都

    瞧不见了。”令狐冲惊奇万状,眼见其余的汉子纷纷拔出匕首铁锥之属,要刺瞎自己的眼

    睛,忙叫:“喂,喂!且慢,有话好说,可不用刺瞎自己啊,那……那到底是甚么缘故?”一名汉子惨然道:“小人本想立誓,决不敢有半句多口,只是生怕难以取信。”令狐冲

    叫道:“婆婆,你救救他们,叫他们别刺瞎自己眼睛了。”那婆婆道:“好,我信得过你

    们。东海中有座蟠龙岛,可有人知道么?”一个老者道:“福建泉州东南五百多里海中,

    有座蟠龙岛,听说人迹不至,极是荒凉。”那婆婆道:“正是这座小岛,你们立即动身,

    到蟠龙岛上去玩玩罢。这一辈子也不用回中原来啦。”数十名汉子齐声答应,脸上均现喜

    色,说道:“咱们即刻便走。”有人又道:“咱们一路之上,决不跟外人说半句话。”那

    婆婆冷冷的道:“你们说不说话,关我甚么事?”那人道:“是,是!小人胡说八道。”

    提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用力击打。那婆婆道:“去罢!”数十名大汉发足狂奔。三名刺瞎

    了眼的汉子则由旁人搀扶,顷刻之间,走得一个不剩。令狐冲心下骇然:“这婆婆单凭一

    句话,便将他们发配去东海荒岛,一辈子不许回来。这些人反而欢天喜地,如得大赦,可

    真教人不懂了。”他默不作声的行走,心头思潮起伏,只觉身后跟随着的那位婆婆实是生

    平从所未闻的怪人,思忖:“只盼一路前去,别再遇见五霸冈上的朋友。他们一番热心,

    为治我的病而来,倘若给婆婆撞见了,不是刺瞎双目,便得罚去荒岛充军,岂不冤枉?这

    样看来,黄帮主、司马岛主、祖千秋要我说从来没见过他们,五霸冈上群豪片刻间散得干

    干净净,都是因为怕了这婆婆。她……她到底是怎么一个可怖的大魔头?”想到此处,不

    由自主的连打两个寒噤。又行得七八里,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叫道:“前面那人便是令狐

    冲。”这人叫声响亮之极,一声便知是少林派那辛国梁到了。那婆婆道:“我不想见他,

    你跟他敷衍一番。”令狐冲应道:“是。”只听得簌的一声响,身旁灌木一阵摇晃,那婆

    婆钻入了树丛之中。只听辛国梁说道:“师叔,那令狐冲身上有伤,走不快的。”其时相

    隔尚远,但辛国梁的话声实在太过宏亮,虽是随口一句话,令狐冲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道

    :“原来他还有个师叔同来。”当下索性不走,坐在道旁相候。

    过了一会,来路上脚步声响,几人快步走来,辛国梁和易国梓都在其中,另有两个僧

    人,一个中年汉子,两个僧人一个年纪甚老,满脸皱纹,另一个三十来岁,手持方便铲。

    令狐冲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华山派晚辈令狐冲,参见少林派诸位前辈,请教前

    辈上下怎生称呼。”易国梓喝道:“小子……”那老僧道:“老衲法名方生。”那老僧一

    说话,易国梓立时住口,但怒容满脸,显是对适才受挫之事气愤已极。令狐冲躬身道:“

    参见大师。”方生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道:“少侠不用多礼。尊师岳先生可好。”

    令狐冲初时听到他们来势汹汹的追到,心下甚是惴惴,待见方生和尚说话神情是个有

    道高僧模样,又知“方”字辈僧人是当今少林寺的第一代人物,与方丈方证大师是师兄弟

    ,料想他不会如易国梓这般蛮不讲理,心中登时一宽,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大师垂询,

    敝业师安好。”

    方生道:“这四个都是我师侄。这僧人法名觉月,这是黄更柏师侄,这是辛国梁师侄

    ,这是易国梓师侄。辛易二人,你们曾会过面的。”令狐冲道:“是。令狐冲参见四位前

    辈。晚辈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礼数不周,请众位前辈原谅。”易国梓哼了一声,道:“

    你身受重伤!”方生道:“你当真身上有伤?国梓,是你打伤他的吗?”

    令狐冲道:“一时误会,算不了甚么。易前辈以袖风摔了晚辈一交,又击了晚辈一掌

    ,好在晚辈一时也不会便死,大师却也不用深责易前辈了。”他一上来便说自己身受重伤

    ,又将全部责任推在易国梓身上,料想方生是位前辈高僧,决不能再容这四个师侄跟自己

    为难,又道:“种种情事,辛前辈在五霸冈上都亲眼目睹。既是大师佛驾亲临,晚辈已有

    了好大面子,决不在敝业师面前提起便是。大师放心,晚辈虽然伤重难愈,此事却不致引

    起五岳剑派和少林派的纠纷。”这么一说,倒像自己伤重难愈,全是易国梓的过失。易国

    梓怒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你本来就已身受重伤,跟我有甚么干系?”

    令狐冲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这件事,易前辈,你可是说不得的。倘若传了出去,

    岂不于少林派清誉大大有损。”辛国梁、黄国柏和觉月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各人心下明

    白,少林派“方”字辈的僧人辈份甚尊,虽说与五岳剑派门户各别,但上辈叙将起来,比

    之五岳剑派各派的掌门人还长了一辈,因此辛国梁、易国梓等人的辈份也高于令狐冲。易

    国梓和令狐冲动手,本已有以大压小之嫌,何况他少林派有师兄弟二人在场?更何况令狐

    冲在动手之前已然受伤?少林派门规綦严,易国梓倘若真的将华山派一个后辈打死,纵不

    处死抵命,那也是非废去武功、逐出门墙不可。易国梓念及此节,不由得脸都白了。方生

    道:“少侠,你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令狐冲走近身去。方生伸出右手,握住令狐冲

    的手腕,手指在他“大渊”、“经渠”两处穴道上一搭,登时觉得他体内生出一股希奇古

    怪的内力,一震之下,便将手指弹开。方生心中一凛,他是当今少林寺第一代高僧中有数

    的好手,竟会给这少年的内力弹开手指,实在匪夷所思。他哪知道令狐冲体内已蓄有桃谷

    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人的真气,他武功虽强,但在绝无防范之下,究竟也挡不住这七个高手

    的合力。他“哦”的一声,双目向令狐冲瞪视,缓缓的道:“少侠,你不是华山派的。”

    令狐冲道:“晚辈却是华山派弟子,是敝业师岳先生所收的第一个门徒。”方生问道:“

    那么后来你又怎地跟从旁门左道之士,练了一身邪派武功?”

    易国梓插口道:“师叔,这小子使的确是邪派武功,半点不错,他赖也赖不掉。刚才

    咱们还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怎么躲将起来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东西。”令

    狐冲听他出言辱及那婆婆,怒道:“你是名门弟子,怎地出言无礼?婆婆她老人家就是不

    愿见你,免得生气。”易国梓道:“你叫她出来,是正是邪,我师叔法眼无讹,一望而知。”令狐冲道:“你我争吵,便是因你对我婆婆无礼而起,这当儿还在胡说八道。”觉月

    接口道:“令狐少侠,适才我在山冈之上,望见跟在你身后的那女子步履轻捷,不似是年

    迈之人。”令狐冲道:“我婆婆是武林中人,自然步履轻捷,那有甚么希奇?”方生摇了

    摇头,说道:“觉月,咱们是出家人,怎能强要拜见人家的长辈女眷?令狐少侠,此事中

    间疑窦甚多,老衲一时也参详不透。你果然身负重伤,但内伤怪异,决不是我易师侄出手

    所致。咱们今日在此一会,也是有缘,盼你早日痊愈。后会有期。你身上的内伤着实不轻

    ,我这里有两颗药丸,给你服了罢,就只怕治不了……”说着伸手入怀。令狐冲心下敬佩

    :“少林高僧,果然气度不凡。”躬身道:“晚辈有幸得见大师……”

    一语未毕,突然间刷的一声响,易国梓长剑出鞘,喝道:“在这里了!”连人带剑,

    扑入那婆婆藏身的灌木之中。方生叫道:“易师侄,休得无礼!”只听得呼的一声,易国

    梓从灌木丛中又飞身出来,一跃数丈,拍得一声响,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仰面向天,手足

    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方生等都大吃一惊,只见他额头一个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手

    中兀自抓着那柄长剑,却早已气绝。

    辛国梁、黄国柏、觉月三人齐声怒喝,各挺兵刃,纵身扑向灌木丛去。方生双手一张

    ,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开来,一股柔和的劲风将三人一齐挡住,向着灌木丛朗声说道:“

    是黑木崖哪一位道兄在此?”但见数百株灌木中一无动静,更无半点声息。方生又道:“

    敝派跟黑木崖素无纠葛,道兄何以对敝派易师侄骤施毒手?”灌木中仍然无人答话。

    令狐冲大吃一惊:“黑木崖?黑木崖是魔教总舵的所在,难道……难道这位婆婆竟是

    魔教中的前辈?”

    方生大师又道:“老衲昔年和东方教主也曾有一面之缘。道友既然出手杀了人,双方

    是非,今日须作了断。道友何不现身相见?”令狐冲又是心头一震:“东方教主?他说的

    是魔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此人号称当世第一高手,那么……那么这位婆婆果然是魔教中人?”

    那婆婆藏身灌木丛中,始终不理。方生道:“道友一定不肯赐见,恕老衲无礼了!”

    说着双手向后一伸,两只袍袖中登时鼓起一股劲气,跟着向前推出,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

    ,数十株灌木从中折断,枝叶纷飞。便在此时,呼的一声响,一个人影从灌木中跃将出来。

    令狐冲虽然满心想瞧瞧那婆婆的模样,总是记着诺言,急忙转身,只听得辛国梁和觉

    月齐声呼叱,兵刃撞击之声如暴雨洒窗,既密且疾,显是那婆婆与方生等已斗了起来。其

    时正当巳牌时分,日光斜照,令狐冲为守信约,心下虽然又焦虑,又好奇,却也不敢回头

    去瞧四人相斗的情景,只见地下黑影晃动,方生等四人将那婆婆围在垓心。方生手中并无

    兵刃,觉月使的是方便铲,黄国柏使刀,辛国梁使剑,那婆婆使的是一对极短的兵刃,似

    是匕首,又似是蛾眉刺,那兵刃既短且薄,又似透明,单凭日影,认不出是何种兵器。那

    婆婆和方生都不出声,辛国梁等三人却大声吆喝,声势威猛。令狐冲叫道:“有话好说,

    你们四个大男人,围攻一位年老婆婆,成甚么样子?”黄国柏冷笑道:“年老婆婆!嘿嘿

    ,这小子睁着眼睛说梦话。她……”一语未毕,只听得方生叫道:“黄……留神!”黄国

    柏“啊”的一声大叫,似是受伤不轻。

    令狐冲心下骇然:“这婆婆好厉害的武功!适才方生大师以袖风击断树木,内力强极

    ,可是那婆婆以一敌四,居然还占到上风。”跟着觉月也一声大叫,方便铲脱手飞出,越

    过令狐冲头顶,落在数丈之外。地下晃动的黑影这时已少了两个,黄国柏和觉月都已倒下

    ,只有方生和辛国梁二人仍在和那婆婆相斗。方生说道:“善哉!善哉!你下手如此狠毒

    ,连杀我师侄三人。老衲不能再手下留情,只好全力和你周旋一番了。”拍拍拍几下急响

    ,显是方生大师已使上了兵刃,但他的兵刃似是木棒木棍之属。令狐冲觉得背后的劲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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