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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青牛一挑眉头,“为什么不是今日?”

    挑眉头这个动作,是他从京城齐姓紫衫纨绔那里学来的,惟妙惟肖。

    她笑而不语。

    龙船缓缓驶入凉州主城外的淮河,琉璃坊在这一带原先搭建了数栋精致雕楼,可惜被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浪摧毁,一干二净。连同神情古板的马夫,三人一起下了船,从不轻易露面的范夫人将陈青牛坐进奢华马车,车厢铺有数张完整白貂皮拼接的华丽地毯,松软旖旎,角落有香炉,熏香缭缭,还有一叠孤本书籍,陈青牛一身不合时宜的腥味血液,一踏入车厢,就将价值不菲的白貂地毯染红一片,略显拘谨地坐在角落,丰满美妇范夫人丝毫不心疼名贵貂皮,道:“回了琉璃坊,等养活身体,你就去琉璃小院,照顾一名清伶。”

    陈青牛点点头。

    并没有多嘴询问一个瞎子如何去照顾别人。

    一个六岁便孤苦伶仃自力更生的人,瞎了眼,同样自信能做好很多事情,何况除了一类私宅小院,他已经做到闭着眼睛就可以走下整座琉璃坊的地步。

    夜幕中,范夫人由琉璃坊后门进入琉璃坊,在僻静处,把陈青牛放下来,掀开窗帘,看着走路并无障碍的少年背影,她若有所思。

    脸部表情一直僵硬的白发马夫轻声问道:“夫人,为什么要三日后才再带他去董府?”

    范夫人放下帘子,笑道:“枭雄心机,不是匹夫之勇,匹夫一怒,兴许当场便可拔剑杀人,可若让他缓一下,未必就能一直保持杀人的血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是想看一下这个孩子三日后能否依旧坚决,这一次,他要杀的不是一人两人,更不是死了无人问津的杂役婢女,更加考验他的心性。”

    一头白发的马夫依旧面目刻板,问道:“夫人已经决定栽培陈青帝?”

    风韵犹胜豆蔻少女的范夫人慵懒靠在鹅绒锦绣垫子上,笑道:“白洛,你说这孩子能爬到什么位置?”

    马夫摇头道:“小奴不敢妄猜。”

    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紫雷天劫,八部天龙,可真是一辈子仅此一次的绚烂画面啊。”

    陈青牛选择一条冷僻小道迂回走向柴房。

    瞎了眼,却像开了窍。

    天地豁然间开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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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董家青囊
    不光是在清明节损失不小的琉璃坊,整个凉州城都在窃窃私语春雷爆炸商河肆虐的话题,酒坊说书先生们更是唾沫四溅,有说是商河河底蜗着一条黑龙,法力无穷,与司职斩妖除魔的仙人战了一场,所以才有阵阵春雷;或云李状元当年死得冤枉,并非醉死小舟,而是被歹人所害,死后化为商河阴神,卷起大浪向世人示冤。《+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众人议论纷纷,沸沸扬扬,凉州眼皮底下,一夜之间来了许多道袍方士、云游和尚,甚至连文采无双的礼部侍郎庞凤雏都亲临凉州城,一时间,暗流涌动。

    陈青牛福祸参半,祸是瞎眼目盲,福是接触到琉璃坊的“太上皇”范夫人,得以进入琉璃小院。二领家当晚就送来两套崭新衣裳,小厮还是小厮,却不需端茶送水跑腿,被告知琉璃小院当差,薪酬也翻了一番,二领家预调明显亲热许多,再就是陈青牛像是目盲后彻底断了病根,再没有子时的煎熬。

    陈青牛清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惊喜发现睁开眼睛后,竟有模糊的视线,似乎是恢复视力的迹象,敛了敛心神,穿上合身衣物,练了一些蹩脚把式,去厨房拣选鱼鳔肠衣,却被蹲守在那的掌班告知这活儿有人接了,陈青牛依稀看见那趾高气昂惯了的掌班李阳似乎与自己说话,也带上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谄媚。

    掌班带着他去琉璃小院领差,半认真半玩笑说陈老弟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自家兄弟。陈青牛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道还需李大掌班提携才是。

    简朴清致的琉璃小院是比起琉璃坊其它大宅私院,顶多算不寒碜,可任何一名琉璃坊讨口饭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栋院子只给未来的琉璃坊花魁准备,当年还是一名豆蔻伶官的“香扇坠”秦香君就是从这里走出去,一路风光,地位扶摇直上,没有合适的清倌伶人,琉璃小院宁肯空着,也不随便塞进庸脂俗粉,体态玲珑肤香如玉的“香扇坠”成为花魁后,琉璃小院便空置了好几年。

    可在昨天,琉璃小院迎来了新主子。

    据说是一名玉徽昭容。

    鼻子好的人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进人手份额稀缺的琉璃小院当差的下人,等主子一步登天后,自然鸡犬升天,得知陈青牛踩狗屎后,狗眼如掌班李阳也不敢再看低一直碌碌无为的陈家小阿蛮。

    陈青牛进了院子,一丛茂密紫竹,一张刻有棋盘的石桌,放着两盒玉徽最著名的鸳鸯棋子,同为麒麟玉,却有黑白两种,故美其名曰鸳鸯子。几条古拙藤椅,角落放着一只巨大青瓷鱼缸,里头养着数十尾红鲤鱼。

    陈青牛视线模糊,也不敢左右乱看,一位很面生的驼背老妪给他叮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陈青牛这才知道整栋院子除了那位幸运清伶,就只有他和老妪两名仆人。平时没事他只需要站在院子里,清伶憩息的二层小楼是禁地雷池,决不可踏入。

    第一日,在院子站着的陈青牛只听到古雅琴声,清伶没有走出小楼一步。陈青牛对音律极有天赋,乳娘在世时,姨姨们总喜欢让他胡乱拨弄琴弦,或者她们先弹一支曲子,再让只听了一两遍的陈青牛去弹,总能听到妙手偶得之类的酸绉绉赞语。

    这些年,陈青牛没资格没机会再去碰古琴,不过每当听到文人骚客的琴曲评点,不管精华糟粕,都记在心中,勉强能算半吊子的琴师。陈青牛听得出,抚琴的清倌儿,不仅有一架珍稀古琴,她的琴技也远超琉璃坊群芳之上,清微淡远,中正广博。

    陈青牛甚至可以拍胸脯说良心话:有国士之风。

    足以将萧婉儿这类操琴高手自惭形秽。

    第二日,琴风骤然一变。

    哀怨旖旎,吟猱深沉。

    宛如深闺怨妇。

    全无昨日的清奇气韵。

    听得陈青牛目瞪口呆。

    他的眼睛现在已经能够看清五步以内的景象,站在青瓷鱼缸附近,抬头望向传出琴声的二楼,对这名清伶兴趣越来越大。

    第三日,陈青牛没有听到不管何种风格都天籁清心的琴声,失望地站了大半天。黄昏时刻,他站在半人高的青瓷缸前,低头望着悠闲畅游的红鲤鱼,心境开始转变,三日之约即将到来。

    缓急有度的三下叩门声响起,陈青牛心神一震,跑去开门,是那名高深莫测的马夫,他只是说了一句跟我走,陈青牛没有废话,紧跟其后,上了一辆相对朴素的新马车。

    陈青牛离开院子时,青瓷缸内的红鲤鱼扑腾乱跳,争相跃出水面,不肯安宁。

    直到一位素雅纤细女子走到青瓷花缸附近,几十尾红鲤鱼才平静下来,一动不动。

    年轻女子身后站着天生面恶的驼背老妪,她请问道:“殷姥姥,这人是要去杀人吗?”

    老妪点头道:“差不离。”

    体态弱不禁风的女子有一双灵动眸子,轻声道:“能换一名仆人吗?”

    老妪叹息道:“难。”

    董家是能凉州排前十的大豪族,子孙枝繁叶茂,当代族长董裘曾位列朱雀九卿之一,十年前告老还家,衣锦还乡,八十岁无病无痛安详老死,新族长董卓专门去请离州堪舆大家杨衡阳来寻龙点穴,终于寻了一处上佳阴宅,风光大葬,以求庇护董家后代百年千年。

    董卓在父亲董裘告老前花钱买了一个杂号将军,无兵可带,却能养家兵三百,横行凉州城,肆无忌惮,凉州牧忌惮老太府寺卿董太爷门生众多,余威尚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多言。

    董卓与燕王一般体格,燕王是壮硕,而董卓却是肥黑臃肿,每年都有数十名良家小姐少*妇死在董府豹房中,死于董卓之手的清艳奴婢更是不计其数,董卓与众多兄弟不同,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董铭是凉州城纨绔子弟领班人物,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勾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凉州城百姓私下骂作“豺父犬子”,幼女足不出户,只听说恶汉董卓对此女甚至宠溺疼爱。

    白发马夫将马车停在董府门外,两尊等人高的玉石狮子,气焰磅礴。

    马夫抛给陈青牛一柄古剑,冷声道:“碍事的都已经清理妥当,董家直系家属四十二人,都在大堂。”

    古剑长四尺三寸,入手冰凉刺骨,剑锋冷冽。

    陈青牛提剑推门而入。

    辉煌大堂。

    四十多人男女老幼,个个衣着锦缎,光鲜无比,此刻全无平时跋扈,神情凄然,战战栗栗。

    所有人想逃却无法动弹,仿佛被施了仙佛演义小说中的定身咒。

    董卓站在中央位置,一身肥肉颤颤巍巍,脸色惨白却狠厉道:“竖子,董某人只有一求,放过幼女青囊!”

    臃肿如猪的董卓侧身站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被董卓牵着手,仰着一颗小脑袋,怯生生望着陈白熊。

    神色平静的陈青牛二话不说,一剑削掉董卓的硕大头颅。

    滚落出去。

    死不瞑目的头颅带出一条血路。

    是砍而不是刺,一则董卓的身躯兴许刺捅上十几剑都断不了气,二则陈青牛就是想要让这头猪死无全尸。

    一剑一颗脑袋。

    大堂不过短短半炷香功夫,便四十一颗面容狰狞痛苦的脑袋坠地。

    陈青牛下手不曾有半分心慈。

    陈青牛最终走到那个小女孩眼前,举起剑,轻声道:“下辈子别跟我一样投错了胎。”

    就在陈青牛准备挥剑,一声暴喝刺破耳膜。

    “孽障!”

    凤鸣一般,遥遥传来。

    陈青牛喷出一口鲜血,仍眼神阴鸷,坚持将剑砍下去。

    范夫人的御用马夫悄无声息出现在陈青牛身侧,双拳挥出,势必要拦下威势惊人的不速之客。

    砰!

    马夫后退两步,撞了一下陈青牛,刚好将陈青牛那一剑撞偏,只在女孩肩膀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不谙世事的女孩依然怔怔望着陈青牛。

    脸色苍白,眼神哀伤,却始终单纯清澈。

    一名身穿朱雀王朝三品大员紫袍官服的俊逸男子站在大堂头颅之中,一脸怒容,咬牙切齿道:“好霸道的锤仙拳,凤阳白家余孽还没死绝吗?”

    白发马夫面无表情,拎着陈青牛后领,飘忽而去。

    容姿超群的紫袍男子双手一抖,三品官服的宽博袖口顿时浑圆鼓起,一股磅礴浩然正气流转全身,他那张清雅面孔笼罩着着一层紫色光辉,双袖一挥,浩然正气凝聚成两条紫色气龙,朝马夫和陈青牛呼啸而去,威严窒息。

    紫气所到之处,结实紧密的大堂青石地板一块块掀起,悬空,碾碎,粉末。

    白发马夫皱眉,将陈青牛扔出墙外,转身,再度砸出双拳,拳头白雾缭绕,与紫气轰然对撞,他被这股势如破竹的一击压迫得一退再退,脚下石板裂开一条大缝,直到被撞到董府朱门之上,两扇巨门轰然倒地,白发男子趁势后退,拎起府外路上昏迷不醒的陈青牛和那柄古剑,几个纵跃飞腾,便无影无踪。

    紫袍男人想要去追,余光看见站在尸首中间的小女孩,停下脚步,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单手一拂,撤去某种仙家禁法,双眼通红的他紧紧搂住这个可怜孩子,使用了某种法子,帮她止血,柔声安慰道:“小青囊不怕,庞叔叔在这里,再没谁能欺负小青囊。”

    没了禁制的小女孩倔强站在那里,肩膀猩红,痛彻心扉,泪水止不住,却只是使劲擦了擦,摇了摇头。

    被朱雀皇帝誉为“庞家凤雏八风不动”的他猛地神情悚然,掐指术算,五指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最终,悲声呢喃道:“孽缘啊!”

    女孩轻声道:“青囊不疼,庞叔叔不哭。”

    以庞凤雏超拔出俗的修为阅历,见到此情此景,都几乎要落泪,红着眼睛撇过头。

    ( 桃花  p:///1/1953/  )



第八章 珍珠十斛
    王琼跑陈青牛的柴房越来越勤快,最近两次还特地带上花费不少银子的好酒,今天更是拎了一壶上等竹叶青,加上一大包卤味,不再居高临下对待陈青牛,自降身份,很热络地称兄道弟,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寒暄。《+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陈青牛见多了琉璃坊今朝得势富贵明日猪狗不如的境遇,没摆出得志便猖狂的架势,在王琼面前,依然以小喽啰自居,王琼喝得高兴,面红耳赤,醉话连篇,陈青牛不管这汉子真醉假醉,都平常心应付。

    王琼离开柴房,卤肉解决干净,小板凳上的竹叶青还剩下大半壶,有意无意要留给陈青牛独享。

    陈青牛望着那壶酒,自言自语道:“世事洞明,大学问呐,这位相貌粗犷心如细发的武夫,还真是教会我不少有用的东西。”

    除了王琼,一些不熟的小厮奴役,还有一些从来吝啬媚眼的婢女都愿意来柴房坐一小会儿,陈青牛哭笑不得发现,貌似勾一勾手指,就能让一两位生性放浪的艳丽婢女脱下衣裳,赤条条白嫩嫩躺在这张硌人的床板上,任他采撷。刘七那小子三年前肯定要眼红得要命,不知如今他在宫内厮混得怎样,刘七命硬,应该死不了。

    突然没有了子时整整一个时辰的刺痛煎熬,陈青牛不太适应,躺在生冷床板上,透过柴房破败腐朽的窗户,望着夜空,脑海中有四幅印象深刻的画面:辉煌董府中小女孩面对长剑的镇定。

    紫袍庞侍郎的绝世风采。

    马夫伸出两根手指将碟子挪了挪的细微动作。

    最后是范夫人如冰雪的眼神以及构成鲜明对比的丰腴娇躯诱人身材。

    陈青牛自嘲道:“刘七啊刘七,以前我还骂你老盯着丰胸****小蛮腰的女人没出息,看来咱俩半斤八两。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我同时还不排斥纤细小巧的黄花闺女。”

    想到这茬,陈青牛不知怎么就记起那幅《燕王行幸小薛后图》,继而想到玉徽昭容头一天到达琉璃坊,最后一位昭容的楚楚背影。

    挺像的。

    陈青牛嘴角含笑缓缓睡去,睡着之前只有一个龌龊念头:他娘的,是该给裤裆里那位相依为命十六年的小兄弟找姑娘了,要不每天早上起床鲤鱼打挺的时候都担心给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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