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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曲波

    “没泄劲!劲头有的是,二○三首长。”司机张大山的儿子,名叫小双喜,瞪着机灵灵的一对大眼睛望着剑波,抖动了一下他那结实的膀子,然后一蹦跳下木头堆,提了提他那满是补钉的裤子,愣头愣脑地像个小铁人一样。他扬了一下胳臂喊道:

    “伙计们,别泄劲,走!再去迎咱们的双‘姑娘’。”

    “对!再迎去,走!”

    几个小伙子一起蹦下木头堆,欢蹦乱跳地又向西南山包奔去。后面跟着又跑去十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小伙子们跑去后,车站上更加冷清,除了小分队的战士,几乎没有几个人了。

    少剑波和小分队的战士们,望着这群富有生气的小青年和孩子们奔上山顶。只见有一个小青年,看远影也像小双喜,爬上一棵大树,刚爬到树桩,只见他一下从树上跌下来,接着山包上那群人一齐蹦跳起来,两手一扬一扬,像是在呼喊。

    “怎么!是不是从树上滑落下来,是不是跌坏了!”少剑波十分耽心,“刘勋苍,白茹!快上去看看。”

    “是!”刘勋苍和白茹答应了一声刚要朝山包上跑,那群小青年连蹦带跳呼喊着从山上奔下来,少剑波用望远镜一看,跑到最前头的一个就是小双喜,滚得满身是雪。少剑波微微一笑,“不用去了,你们看,小双喜比谁都蹦得欢哩!”

    “大概是火车来了吧?”

    战士们望着狂奔下山的小青年们纷纷嚷道,“一定是他们发现了目标!”

    “呜……呜……”欢乐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

    “来了!——”刘勋苍张开他最大的嗓门,高喊了一声,飞动着他那两条快腿,朝着小山包的山脚转弯处跑去。

    车站上战士们顿时沸腾起来,在月台上欢蹦乱跳,高声喊道:

    “老乡们,火车来了……”

    “信号员!快给信号。”

    “我从早晨就已经给了!”年老体胖的信号员,乐得浑身直抖,“看看你的道岔子吧!”

    “昨天晚上我已经检查了三遍啦!”老道岔工伸出三个指头,“保险不含糊。”

    少剑波朝着这两位坚守职务的老森铁员工,伸了一下大拇指头,“真英雄,老当益壮。”

    刘勋苍和山上跑下来的小伙子们在山脚下的转弯处碰了头,小伙子们嚷道:“刘队长!来了!来了……”他们一阵风刚想转过山脚,迎上去!突然火车又是一声欢乐的长啸!汽笛声未落,它已从山前面钻出来,和小伙子们走了个碰头。

    小伙子们急忙一闪,倒回头来,和小火车并肩向车站奔跑。

    全屯沸腾了,呼呀!喊呀!涌向车站。

    小火车在群众的欢呼声中,驰着轻松的步子,啌啌咣咣!

    呼吸着愉快的空气,喷着夹着白汽的青烟,白汽夹着青烟,翻卷在晚霞灿烂的天空里。它欢乐的长啸,震的整个山谷共鸣,好像它在报告:“亲爱的主人们,我回来了!给你们载来了幸福。”

    高波和新来的一个班押车的战士,雄伟地站在煤水车上架着一挺轻机枪。他们满面欢笑,手一招一招的,向站上欢迎的人群致谢,并在喊着什么。

    姊车和妹车,相继进站了,它们远途辛苦,长喘一口气,舒舒服服地卧在车站上,一动也不动,看着它的主人们欢笑,均匀着它们远途奔驰后的呼吸。

    高波和战士们跳下车来,跑到剑波跟前,排成一列横队,行了军礼。

    “报告二○三首长,遵照您的命令,完成任务回来,二○一、二○二首长来了一封信,并派一个班押车。”

    高波一口气报告完,并递给剑波一封信。

    班长郭奎武,一步跨出队列,行了举手礼:

    “报告二○三首长,警卫连班长郭奎武,奉命押运来到,现在我听您的命令。”

    “让战士们到群众中去。”少剑波一面还礼,一面微笑着,“把你们带给群众的东西,快些告诉他们。”

    “是!把带给群众的东西,报告群众。”

    郭奎武和他的战士,被群众一团一团地围在当中,随着战士们的宣传,人群中不断地涌出掌声、欢笑声和呼喊声。

    少剑波向司机张大山等握手致谢后,便拆开他的老战友给他的来信,他边看边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解决问题。”

    他十分兴奋地向刘勋苍道:

    “坦克!吹哨,集合。”

    刘勋苍一声哨响,欢笑的嘈杂声顿时消逝。

    少剑波爬上满载粮米包的一节平车。人群马上向他的周围靠拢过来。上千只眼睛盯着他,上千只眼睛射出同样的情绪,同样的光芒。

    “工友及家属同志们!”

    少剑波满面笑容,挥动了一下他那拿着信纸的右手,“党和政府给我们送来了吃的穿的,政府给咱们夹皮沟拨来了两万斤救济粮。人民解放军战士,又把自己节约的粮食给拨来一万斤,总共是三万斤。上级决定这三万斤粮,一个钱不要,全部分给大家!”

    全场顿时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跳跃和呼喊:

    “**万岁!人民政府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

    这个巨大的声浪,唤起了周围大山的共鸣,所有的山谷、森林以及夹皮沟的每一间茅屋,都在欢呼。这呼声经久不息,虽然剑波挥了几次手,但终不能停止群众波涛般的欢呼。

    有些老年人和妇女瞅着年轻的剑波,看着满车的粮米,流下了眼泪,呼声渐渐低沉,它被群众感激的热泪所代替。

    张大山、李勇奇在剑波的背后高声喊道:

    “乡亲们,还有呢!还有呢!”

    少剑波接着这刚刚静下来的声音道:“政府和战士们还给我们募集了一百件棉袄,二百条棉裤!”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呼喊,人们把小分队战士和刚来的郭奎武班的战士抬了起来,向空中连抛带举。

    “现在!”少剑波尽量提高他清脆的嗓音,“工友们!现在,我们决定粮食按大人每人一百二十斤,小孩每人五十斤分配,足够两个月用的。”

    “满够,满够,这么多呀!……”

    “衣服是不足的,我们只得这样决定,每个能上山劳动的大人每人一整套,连棉裤加棉袄,剩下的按人口平分,先给最困难的。”

    “完全赞成!”

    少剑波又讲道:“党和政府为了让我们过个好年,还给咱们捎来点年礼,全屯不分男女老少,每人还能分五斤白面,七斤大米,这些是三万斤以外的。”

    群众中又是一阵狂跳,有的小伙子们喊道:“比俺亲娘照顾的还周到……”

    “工友们!”少剑波把信装进衣袋里,“我们的生活是靠劳动,不能单靠政府救济,现在党和政府,和全国人民正在肩负着消灭蒋介石反动集团的战争重担,所有的人力物力,应大力支援战争,所以不能永远的救济下去。我们需要拿出力气自己生产。工友们,现在城里正缺柈子,缺皮子,因此我们应马上行动起来,劈柈子,打野物,运到城里,换回粮食,上级来信说,柈子和皮子,有多少,要多少,政府完全包下。”

    “我们有得是力气,我们可以把山上的财宝,全部搬到城里。”群众挺着胸脯,抖动着自己肩膀。

    “别他妈的先说大话!”

    李勇奇显然有些生气,额角上跳起两条青筋,脖子也胀得通红。“这两年咱夹皮沟差一点都饿死,这是我们没有力气吗?不是的,全是王八操的国民党座山雕给抢的。我们为什么苦?我们为什么穷?穷根在哪里?”

    他愈说愈愤怒,他那拳头挥动的把空气都打出响来。“你们说,你们说!……”

    “这还用说!”群众一阵怒吼,“全是国民党反动派、座山雕给抢的。王八操的再来,拿棒子也把狗娘养的砸烂它!”

    “对啦!”少剑波兴奋地喊道,“国民党,座山雕,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奇坏了我们的劳动,下了我们的枪,要想饿死我们。现在政府发来了粮,救活了我们,又给我们开辟了劳动生产的大道,因此我们要好好的保护粮米,保护家园,保护我们的劳动……”

    “我们要求先除祸根!”

    群众的激奋情绪,冲断了剑波的讲话,“能不能发枪?

    二○三首长。有了枪,我们进山像打野猪一样打死那些狗杂种。”

    李勇奇的眉头皱了两皱,好像勾气了他满腹的愤怒和埋怨,拉开他轰雷似的喉咙,“别学麻雀瞎喳喳,一听枪响就散伙,从前咱们屯被座山雕下了枪,还不都是咱们的心不齐,抱不住团,有的人是属老鼠的,看到一点东西就想去吃香的,结果被王八操的夹上了耗子夹;有的人是属兔子的,一听见吓唬,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他妈的没点硬骨头。许多事叫人伤心,经不起吓唬,也经不欺骗。上级再发了枪,谁要装他妈的兔子,谁就不是人!”

    “放心吧!李大叔!”

    一些小青年高举着拳头,“谁再装尿泡的立时先毙了他!”

    少剑波看着这群从苦难中爬出来的刚强的人,和听到他们粗鲁的誓言,内心不胜喜悦。他拍了一下李勇奇绷得紧紧的肩膀,向群众道:

    “工友们!我相信你们会保住家园,保住木场,保住你们神圣的劳动。现在决定发给你们枪,这枪一可以打野兽,二可以打国民党。”

    “不!应该倒过来!”

    李勇奇一伸拳头,“先打国民党,后打野兽。消灭不了国民党,打猎也打不安宁。”

    “一点不错,就这样办,一言为定。”

    群众在吵嚷声中,涌向载着枪支的一节车厢。现在看来,对他们来说,好像枪比粮米更重要。

    张大山、马天武当夜组成了生产委员会;李勇奇主持组成了五十八人的民兵大队。

    夹皮沟,锅盖揭开了!

    烟囱冒烟了!炊烟缥缈,肉饭喷香,满屯一起欢笑,夹皮沟活了!打猎手,使枪的使枪,下套的下套,活跃在山林里。劈木手,拉锯的拉锯,抡斧的抡斧,劳动在铁路旁。家家劳动,人人干活,窒息的夹皮沟苏醒了!

    小分队在这基础上,进入了一项新的斗争中。

    少剑波带着他的小分队,每天天不明就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在夹皮沟的西北方一条漫长的大谷里。这条山谷的当中,有一个形似豆荚的孤峰,人称豆荚峰。这峰的四周,有高大的群山包围,漫长的山谷有百余里,豆荚峰正堵在这条沟门口,山涧的大风,顺谷疾下,直扑在豆荚峰上,形成一个涡风流。所以这里的冬天老是刮着旋风,豆荚峰的积雪,一点也存不下,全被旋风给旋走,搬到远方。

    小分队就沿这豆荚峰走进去,一点踪迹也留不下。他们进到一个起伏地带,开始了进一步和大雪交朋友。

    李勇奇向猎手筹借了四十余副滑雪具,他本人就是夹皮沟最出名的滑雪猎手。往年他在冬季里,曾经多少次地滑雪飞山追赶鹿群和野马。

    现在他已担负了小分队的第二名滑雪教练官。

    另一名教官自然是运动健将刘勋苍,在这门技术上他曾下过三年的苦功。

    现在小分队除了三个人以外,没有一个不在苦练。这三个人一是对付座山雕的杨子荣。另一个是对付神河庙里那个妖道的栾超家,不过他原来就会滑雪技术。还有一个是孙达得,他因为要执行新的联络任务,没来得及参加。新来押车的郭奎武班也参加一起苦练。

    少剑波对这门技术的要求,看成是林海雪原荡匪成败的关键。他对战士们苦练的要求向来没有这样严格过,对他自己更加严格。

    开始的那天,是腊月十六的晚上,天上的明月皎洁,地下的白雪晶莹,他站在这起伏的练兵场上,向小分队发布了十天苦练的命令:

    “现在我们要进一步和雪地交朋友,让它来帮助我们在林海雪原飞行。从今天起苦练十天,每天十小时,自动练习的时间不在内。十天后我们小分队每一个同志,不要再当两腿拔雪坑的大力士,而要成为雪上飞行的‘武侠’。我们要使雪原,变成我们的汽车公路,变成我们火车的铁轨;变成我们驱逐舰的海洋,变成我们飞机飞翔的天空。”

    战士们一起欢笑。

    少剑波在战士们的欢笑中,第一个撑动了滑雪杖,碰巧正赶上一个斜坡,所以就摔了一跤。

    “别忙!”李勇奇和刘勋苍笑道,“看我们俩先做一下。”说着他俩雪杖一撑,顺着一个约四十五度的斜坡,唰的一声,飞滑下去,曲曲弯弯钻着树空,是那么自由自在。小分队的战士看着他俩一前一后轻松地飞滑,好像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了不知多少倍。

    他俩顺着斜坡斜刺了一头,马上向回一绕,借着惯力翻上了北山头。

    小分队战士在兴奋的欢笑声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坡下滑,可是当滑雪板一滑动,他们就像有人拉他们的膀子一样,一个屁股墩面朝天被摔倒在雪地上,打下一个深深的屁股坑,滚得满身是雪。再爬起来滑,还是一样,又是一跤,雪粉钻到袖口里,衣领里,和汗水搅成一起。有的战士骂道:

    “妈的,这么长的滑雪板,还外加两个拐棍,可是一滑就摔跤,还不如个小脚的妇女。”

    头三天,每个战士在各个教练中,自动的练习中,也不知摔了有多少跤,原先他们还数着:“一跤……五跤……三十跤……”后来数也数不过来了。

    三天来经过了,脚滑动时,身体没向前连续移动重心,上体的速度跟不上,摔的脸朝天仰身跤;继而又因为在教练官的指点要领中,总是强调:“重心向前,重心向前。”所以未等起滑,身子就向前一冲,结果重心又过于偏前,又摔起了仆身跤,弄得嘴啃地。

    苦练之余,战士们尽情地说笑:“咱这雪朋友真难交,性子真有点怪,软了不成,硬了还不成;慢了不成,快了还不成;重心偏后了不成,重心偏前了也不成。”

    “那咱就给它个不软、不硬,不快、不慢,不前、不后,正相应。”

    第四天,战士们基本上已抓住了要领,摔跤减少了,速度加快了,小的障碍物可以闪过或绕过了。他们被初步的成就兴奋得更加起劲,每天不是十小时,而是更多,黑夜累得上不去炕,可是一穿上滑雪板,什么都忘了,剩下的只有全身的力气。

    少剑波进一步鼓动大家的信心:

    “同志们,我们要想踏透这林海雪原,如果不会滑雪飞山,就等于一个人掉在大海里,不会游泳,也没有救生船,一定要被淹死。又好像一个人陷进稀泥塘,这条腿刚拔出来,那条又陷进去,到后来越拔越没力气,就会累死在稀泥塘里。现在我根据战斗的需要,教练官的建议,和我们每个同志的实际可能,提出猛、快、巧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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