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幺九阿踢仔
听着听着,尉迟山小更加遥远的幻想起来。他想陈会宁的身后应该有整整的一个交响乐队,前面有个也许有些癫狂的指挥,台下是数不清的听众,这些听众什么颜色的都有,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凝神静气的非洲兄弟,有点矫情的中国文艺爱好者……总之不管丫儿们是谁,都听得是陈会宁那把琴。
想到最后,尉迟山小眼前的陈会宁又清楚起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和自家那条最不容易看出补丁的短裤,站在晒坝中间,让一村老小听得如痴如醉……
眼睛发涩,尉迟山小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谁感叹命运不公,有冲动为谁什么都肯做,只要能让这人不再耽搁……
狠狠的擤鼻涕声儿传来,尉迟山小转回头,魏九成揉揉鼻子,眼泛泪光,看见尉迟山小看他,挺不好意思,嘴里只说:“这莫什么特的,想咱□是真情实意……”
尉迟山小拍拍魏九成的肩膀,“他们这些搞文艺的,能把咱们想的都弄出来,都是好人啊!”
魏九成不说话,直盯着前面的陈会宁,生怕漏了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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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都实在,他要是觉得你好,八成是不会到你面前来花言巧语夸奖半天的。乡亲们散的时候,都跑到陈会宁面前看一眼,看看那能发出这么美妙声音的琴、看看能拉出这么好曲儿的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就点点头,也有冲上来说个好啊就走的,陈会宁能出每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出他们的赞赏来,站在那里,觉着心里得了天大的满足,望望那早已缀满星星的夜幕,陈会宁想也许父亲就是那许许多多星星中的一颗,“爸,你看见了吗?大家喜欢的……”
待到所有人散了的差不多了,陈会宁才看见对面尉迟山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沈少游、峡姐、青青他们站在对面,看着他笑的可乐。
“陶醉了,陶醉了!”沈少游最先说话损陈会宁,“陈会宁,丫儿觉得自己正站在维也纳新年音乐厅独奏呢吧?等着咱们叫再来一曲呢?”
陈会宁光笑不说话收起琴往他们那边去,尉迟山小特自然的和他拉手,站在沈少游面前,扬着小下巴特骄傲的对沈少游说:“孙子,到时候咱会宁去维也纳新年音乐厅演奏,一准儿不带你玩儿,到时候你别跳脚啊!”
“我……”沈少游说一个字儿就消停了,摆摆头表示很不屑,然后对着身边的姑娘说:“我不跟他计较,我大人大量着呢是不是晓沁?”
陈会宁这才看见,这姑娘不是那天他们回来爬树上摘落葵的那个么?
“呵呵呵……”晓沁姑娘笑起来还是那么可人心,他不理沈少游,看向陈会宁,“你骗我,你说他会拉琴讲故事,可他就会讲故事,会拉琴的是你。”
陈会宁脸皮见着红,的却是他撒谎了。
“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他讲故事真好,一肚子故事讲都讲不完的样子。”晓沁姑娘看来是被沈少游拿下了。
“没关系,只要你想听,我讲一辈子。”沈少游这油嘴滑舌的,有机会就甜言蜜语淹死人。
这话立即被知青姑娘们挞伐,并且给沈少游沈公子说了不少坏话,可人家晓沁姑娘看沈少游的眼神还就没变过,就是那么甜甜可人的。
说是明天逢赶场,姑娘们想到镇上凑个热闹、买些东西,怕明天下山再去赶不上了,就提前下山来,要占用尉迟山小和陈会宁的窝讲究睡一晚上。不过就他们那小窝当然是睡不下这么多人的,到最后变成了在保管室前面的院子里篝火晚会。隔壁马小暖一家当然不能错过这机会,吃喝啥的全都拿了出来。这些没大没小的家伙虽然拿了人家嘴软,可还是不放过人家,吵着闹着要看老马叔叔和她姑吃交杯酒,一劲儿的起哄,这两口子终遂了他们愿。
不觉天亮,小院里倒头在稻草堆上睡着的一大片,峡姐一一把人叫醒,浩浩荡荡往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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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些时日便是秋收的时候,沈少游、峡姐他们都下山来帮着秋收。这一年好光景,收的粮食比往年多上一层,想着冬天里挨饿的日子要少几天了,大家伙儿都高兴。秋收之后正赶上红十月,镇上放电影,知青们又是浩浩荡荡半下午就往镇上去,这来来回回的途中又留下不少欢声笑语。最后一场电影又放《地道战》,都快把台词背下来的知青们在路上骂娘,满天抱怨不是说放《卖花姑娘》么?尉迟山小和沈少游就开始显摆,合着伙儿给大家讲以前看的内片儿《罗马之战》,两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姑娘们都给说得心儿醉。
尉迟山小为抢一句台词背过身来倒着走,台词抢到了,却是摔了一跤,大家伙哄笑他,这家伙却是半天没起来,见惯他油嘴滑舌兴妖作怪,谁也不搭理他,纷纷笑话着他往前去,唯有他们家陈会宁心疼他摔在地上了,等大家都走过了,伸手拉他起来,嘴里也是笑他,“你让沈少游讲不行么?”
“不行!“尉迟山小摔的的确是够呛,可还是龇牙咧嘴说话,“那臭小子还是我带着混进去看的呢?怎么能他讲?”
“起来吧!”陈会宁手上使劲,终于把尉迟山小拉了起来。站起来尉迟山小却一直叫自己头昏,陈会宁懒得听他说,干脆站在旁边等他不昏头。却不知道这一回,尉迟山小没说谎话,真是头昏,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也没有当成一回事儿,赶上前面的回青龙了。
十一月一过就秋天基本上就没了,天气越变越冷,尉迟山小也越来越瘦。陈会宁看在眼里不担忧是假的,倒是尉迟山小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照样每天在周围村子里偷**摸狗的事儿没少干。这天晚上,颠颠的回来手里捏着一包白色药片儿,乐呵呵的跟陈会宁说这是他上卫生所顺得安眠药,准备下給隔壁村儿支书舅子家的老母猪,然后叫上哥儿几个把老母猪抬回来宰了打牙祭。陈会宁一边管上保管室的门,一边感叹亏他尉迟山小想的出来给猪下安眠药,一回头,那尉迟山小咚一声儿已经躺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第三十四回
尉迟山小醒过来,看着陈会宁正睁个大眼睛死盯着自己,虚弱的笑,想抬手摸摸他,却怎么也抬不动。
看他醒了,陈会宁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给他倒一碗水来,把人抱到怀里一口一口的喂。
这时候尉迟山小觉着人中疼,回想一下,刚才是想跳上床去把安眠药搁房梁上藏着,没怎么啊双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摸摸自家人中,很受伤的模样,“你掐我人中?”
陈会宁点点头,“很痛。”尉迟山小继续嚎。
“很管用,你醒过来了。”陈会宁打开他的手,揉他脆弱的人中,“下手重了点儿,对不起。”
“……算了。”尉迟山小撑撑自家身子更往陈会宁怀里去,“我晕过去了?”
“嗯。”陈会宁眉头皱起来,眉峰间的担忧更甚了。
“唉,肯定是刚才没踩稳,摔了,我记不得了,呵呵,没事没事……”
陈会宁打断他的话,“山小,你越来越瘦,我想……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不去,不就是摔一觉晕了会儿么?”尉迟山小扒拉被子,把两人盖上,“不去、不去,给哥哥抱抱就好了。”说罢还真把陈会宁往被子里拖,抱得紧紧的。
天儿越来越冷,陈会宁拗他不过,一直没能让他到医院去。十二月底得时候起了霜冻,村支书说这时候的断水了,村里老少爷们都上山整理水渠,明年开春雪水化了,水渠又不好修整了。两人头一天在茶厂混吃喝,而第二天下山来再去修水渠,可下山还没走进村儿,尉迟山小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没能像上一次一样把他弄醒来,陈会宁着了慌,背着轻飘飘的尉迟山小往保管室去,放下人找巧丫姑姑(现在是小暖妈了)说要寻医生。小暖妈正给家里打扫,听陈会宁这么一说也是慌,村子里除了兽医哪儿来医生。
陈会宁就说管不了那么多,兽医您也要喊过来瞧瞧,山小晕过去就没醒过来,不能让人没了。说着说着就开始眼红,小暖妈当然知道这哥俩感情好,赶忙安慰陈会宁,马上就出门奔村子南边李兽医家去。
李兽医是一赶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儿,快七十了,被小暖妈拉进来的时候还在骂小暖妈胡扯,他一个兽医怎么能医人?小暖妈最快说那人都倒了您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李兽医被拖进来,又看见陈会宁跪在床边上捏着尉迟山小的手,心急如焚的看着自己,就不推辞了,走过去翻翻尉迟山小的眼皮儿,探探尉迟山小的脉,问陈会宁:“是不是无缘无故就倒了?”
陈会宁忙点头,还说上次也有一回是这样的。
李兽医就说,“上医院去,要是牲口这样了,咱们就得把牲口宰了。”
这一说后陈会宁却再也不慌了,看向小暖妈,“姑,把你们家板车借给我,我带山小去乡上卫生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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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上先是铺了厚实的稻草,小暖妈又抱来自家的被子铺上,李兽医帮着陈会宁把尉迟山小背出来放到板车上躺好,小暖妈又给山小垫上枕头,裹好被子。
陈会宁看这样妥当了,不做声响走到前边儿,把拉带搭在自己身上,两手扶上车把子往村口去。小暖妈看他慌,忙上去拉住他:“会宁你别慌,路上慢慢走,我上山叫回你马叔,你们一块儿去,还有这是十块钱,你拿着,必须拿着。别慌啊,路不好走你别慌,山小命大着呢,你别慌啊!”
“姑,我不慌,你放心吧!钱我们会还给你的。”陈会宁当然知道没有钱进不了医院,他和尉迟山小穷得叮当响,这钱他不推迟。
“还说什么钱啊,人回来要紧。你去,我叫你马叔去。”小暖妈连自家门都没关往山上跑去。
李兽医也是仁义,赶忙上前去道:“陈娃娃,我帮你拉到公路上,有车就更好了咱们拦一辆。”
陈会宁点头,把拉带递给李兽医。一老一少拉着不省人事的尉迟山小走上出村的道儿,到能跑车的公路前全是沿着河谷上行的泥路,走起来很是艰辛。
陈会宁知道李兽医嘴巴碎碎说着的话是在安慰他,什么老头子是看牲口的说的不一定准儿,还是要白大褂的医生说了算云云,陈会宁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想着尽快上公路拦上一辆车,嘴里机械的回应着,终于是到了公路边上。停下板车,陈会宁望着空空荡荡的公路心里没底儿,他等得了,尉迟山小等不了,拉上板车要往前,李兽医眼尖,瞧见那边轰轰轰来了一辆解放,叫陈会宁,陈会宁赶紧挥手,可这车得司机当没看见似地,一轰油门从陈会宁身边过去了。气得陈会宁捡起石头朝车扔过去,却没能砸中出口气儿。
李兽医劝他说:“别着急,还有下一辆呢!你看,又是一辆……”
这来的还是一辆解放大卡车,跟刚才那辆大概是一个车队。李兽医大喊着挥手,陈会宁却不那么做了,抄起板车上压货的粗木棍,直接走到了路中间。
李兽医被陈会宁吓得够呛,开解放的司机当然也不轻,一脚踩死,公路上一条黑色的刹车线看的人心惊胆战,车刚一停稳这司机就伸出头来破口大骂:“神经病,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陈会宁二话不说一棍子敲上司机的车门,咚一声儿震得司机闭了嘴。陈会宁黑着脸,扒上驾驶室的车门,把粗木棍从车窗户抵上司机的头,这木棍子中间粗来两头尖,稍一用力就是戳伤的结果,“我就是不想活了的。”
“别别,兄弟,咱们有话好说……”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司机一看陈会宁这脸色,还敢说什么,一边下软话一边从包里摸烟。
“您这样说就好。没多麻烦,我就想搭一便车到乡上,我哥们儿病了。”陈会宁一字一字说的清楚,“您看看,麻烦么?”
“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司机觉着抵在头上的尖木棍力道有增无减,“我下车帮你抬人。”
“先谢谢您。”陈会宁脸上扯出个渗人的笑来,手上木棍一点儿没动,“车钥匙拔下来给我。”
“行行行。”司机歇火拔钥匙,递给陈会宁,陈会宁这才松了手,司机下车来,望见板车上的尉迟山小。赶忙过去把人拖起来背在背上,李兽医这时候回过神来帮把手,两个人把尉迟山小放上了副驾驶座,回过头来想问问陈会宁你看着成不?人家陈会宁已经扔了手上的木棍,换成司机车上的铁撬棍,抱着尉迟山小坐上副驾驶座,一句话不说就盯着司机同志。
司机同志连滚带爬上车,接过钥匙发动车子。
“李大爷,板车你带回去,我先走了啊!”陈会宁交代完了司机才敢把车子动起来,轰轰轰朝青龙乡上走。
“你看路就好。别老看着我。”陈会宁盯着尉迟山小平静的面容,说这话一眼都没看司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把我们送到乡上就好。”
“我还是把你送到医院吧!”司机同志也是看出来了,陈会宁白白净净的哪里像什么歹人,刚才那样儿不过是着急上了火,反正都做了好事儿就他妈做到底好了。司机同志这么一想也就想开了,车开的越发顺手,也不再老盯着陈会宁手里的铁撬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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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会宁心里没底儿,难受的紧,像是有火在他心上烤一样。很难接受尉迟山小就这样倒下去,明明还活蹦乱跳的跟自己说话呢,说到下去就倒下去了,没有一丝儿声响。陈会宁心底里最糟糕的想法有,可他逼着自己不去想,满心里只有一句话:他要尉迟山小活。
有了车几十公里自不在话下,正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到了乡上卫生院。解放司机说话算话,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不但这样,还下车帮陈会宁把尉迟山小抬下来送进急诊室里。陈会宁心里想着一个钟头前自己那样威胁人家司机同志,想要给司机同志道个歉,哪知道司机同志还安慰他说:“同志,您们这兄弟不会有事儿的,放心。”说完了才戴上手套开着车继续走。陈会宁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再转回身,医生已经来到跟前了。
“嗯,上次是你吧?”女医生眼睛雪亮的很,对这陈会宁说:“怎么这回换他了?”边说边看尉迟山小的情况,不等陈会宁回话就叫护士准备胸外心脏按压,把人推进了抢救室。
陈会宁跟着上去,被拦在抢救室外面。有那么一会儿,陈会宁的心里像是落下了大石头,可没多久又开始着急:是什么样的病能把尉迟山小放倒?这么一想,陈会宁的心又着急起来。
没过多久,中年女医生板着脸出来了,“家属过来,我跟你说,人给你弄醒过来了,不过,我们这儿没什么设备能检测他的病,我只能猜测是……”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儿不能治?”陈会宁单刀直入了就。
“可以这样说,首先要确定病因,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看到陈会宁点头,女医生继续说:“去省城的大医院治,路上不要让他激动了又蹦蹦跳跳再晕一次,如果再这么长时间的晕过去,人就没了。”
没了?
陈会宁怎么能没有尉迟山小呢?
没有尉迟山小那他陈会宁就不是陈会宁了。
“……如果你要去省城,我现在就开单子说明基本情况。”女医生看到护士把尉迟山小推出来,询问陈会宁。
“开。”陈会宁没有犹豫,直接拿了主意,他要带尉迟山小去省城。
第三十五回
马大叔马天贵和魏九成骑着自行车追到乡里卫生院,俩人又着急,一个嘴笨、一个像流氓,半天没跟人家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等到那个把尉迟山小抢救回来的女医生下班,看见他们跟这儿说不清楚亲自过问,这才搞清楚要找的是那两个知青男孩儿。女医生这才跟他们说那个复姓的知青病的不轻他们这小医院医不好,得上省城,另外那个白净的知青二话没说拿了她开的单子和简单的药带着人走了,估计是上省城了。
马天贵和魏九成马上掉转车头要去车站,女医生看他们着急的,又叫住他们,看看手表说你们俩瞎着急什么呀,现在去车站那俩小子早在车上了,现在都快要五点了,车站去省城的车已经没有班次了,你们还有什么人找,动动脑子啊!
这么一说马天贵和魏九成没了主意,俩人一合计,回村子大家伙儿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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