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然而独孤家再是地位超然,在关陇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也必须要敲打一番,否则只奖不惩,何以威慑各家?
故意不理独孤览,环视身后各家子弟、武官将校,沉声道:“随吾前往皇城,亲自坐镇指挥!”
“喏!”
数十人齐声应诺,声势颇大,各个兴奋不已。
前一刻还以为随着房俊挥师回援,此次兵谏将会失败收场,关陇各家即将遭受反攻倒算,可是眨眼之间局势陡然逆转,胜利已然唾手可得,这种强烈之落差谁又能平常心对待?
兵谏失败的代价自然是无法承受的,可是胜利之果实,却是极度甜美多汁,哪怕只是畅想一番,便忍不住垂涎欲滴、心荡神驰……
待到长孙无忌在一众武官将校簇拥之下前往皇城坐镇指挥,宇文士及收回目光,看着身边面色阴沉的独孤览,轻叹一声,宽慰道:“辅机其人最是气量狭窄,先前恼火独孤家不肯参预此次兵谏,甚至拒绝大军自汝家把守的城门入城,心中必然恨极。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他虽然小肚鸡肠一些,但善于审时度势,又最能隐忍,事后只需吾多番劝说,想必并不会因此发作。”
他岂能不明白长孙无忌这番态度之后表露出来的意思?不过他与独孤览交好,且深知关陇团结之重要,肯定会为了独孤家说项,不至于眼看着在胜利之时关陇内部分裂。
独孤览老脸神色难看至极,虽然明知宇文士及好意,却还是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固然数十年私交甚笃,但一码归一码,自今而后,吾家与关陇尽可能分割开来,再不牵扯。你也要当心别被长孙无忌利用之后一脚踢开,言尽于此,告辞。”
当下便一扯马缰,在族中子弟簇拥之下掉头走远。
宇文士及伸手意欲拦住,再规劝一番,见却终究放下手,长叹一声,召集族人前往城外点齐兵马,赶赴城北。
*****
李靖顶盔贯甲站在太极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任凭风雪飘飘之中关陇叛军潮水一般涌入皇城,却巍然不动。
目光左右环视,心中感慨无限。
这座始建于隋文帝,初被命名为“大兴城”的天下第一雄城,此番历经战火,必然破败不堪,想要恢复至战前至盛况,怕不是要十数年之功。而自己身后这座恢弘神圣的太极宫,贝阙珠宫碧瓦朱甍,帏绣成栊画梁雕栋,极尽庄严奢华当世无双,只怕是要毁于战火,再难复见往昔辉煌鼎盛……
然而感慨也只是一瞬间,他身为军人,责任是维系帝国正朔、击溃谋逆叛军,至于长安城是否残破、太极宫是否毁掉,自不在考虑之内。
若有必要,纵然一把火烧掉这太极宫,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卫公,叛军已经攻破城墙防御,自含光门、顺义门涌入皇城,朱雀门守将孤木难支,派人询问是否可以撤回至承天门?”
一身戎装、满身硝烟的李思文疾步而来,至李靖面前施礼,而后询问。
看着面前这眼珠子都熬得通红的得力麾下,李靖满意颔首,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李思文的肩膀,赞许道:“做得好!既然策略已经定下,那就不必囿于一时之得失,让朱雀门守将且战且退,退守至承天门外列阵防御。”
“喏!”
李思文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李靖有些唏嘘。
曾几何时,他还记得关中百姓的那句顺口溜“文武俊杰,长安四害”,一度遭人厌弃,骂不绝声。然而时至今日,当初这些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却各有不同之境遇。
排在第三害的房俊如今已然是军方巨擘,虽然名气比不得他,但是麾下掌握的军队势力却远远超过他这个所谓的“军神”,响当当一方大佬,一举一动之间不仅可左右朝局,更可抵顶乾坤!
即便是李思文这样整日胡闹的世家子弟,关键时刻亦可以勇担重任,面对危局死战不退。
而曾经那些乖巧伶俐、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们,要么投入叛军阵营作反谋逆罔顾大义,要么战战兢兢明哲保身,着实缺乏担当。
……
带着亲兵部曲自太极殿来到嘉德门下,距离承天门仅有一道瓮城的距离,命人将屈突诠叫来。
屈突诠自承天门疾步而来,到得李靖面前问道:“大帅有何吩咐?”
李靖看了看高耸巍峨的承天门,此乃宫城门户,一旦失守,叛军即可进入宫城之内,东宫六率便只能与敌混战,再无城墙之地利可守。不过皇城占地太多,城门处处,以东宫六率之兵力且人困马乏伤损严重,根本不可能守得固若金汤,迟早被叛军突破一点,进而全线崩溃,还不如放弃城墙一线,退守宫城之内,将所有力量聚集起来,与敌死战。
他沉声道:“火药可曾备齐?”
屈突诠道:“尊大帅将令,所有火药已经集中起来,此刻就在嘉德门外,只不过……”
他略一迟疑,小心翼翼道:“只是何以至此?眼下六率弟兄虽然损失惨重,但能走的拿得动刀枪,不能走的还拿得动弓弩火器,大家皆存了与敌皆亡之念,只要尚存一人,绝不让叛军抵近宫城一步!若此时便于各处宫阙埋设火药,实在是……”
太极宫不仅是皇城之禁地,更是天下之正中,如今历经兵火也就罢了,还要埋设火药以歼灭敌人,但凡一个心存正统、血气方刚的男儿,如何可以接受?
东宫六率上下,愿意为了护卫宫城、护卫太子抛头颅洒热血,死不旋踵!却不愿意遭受这等近乎于屈辱之方式去歼灭敌人……
天唐锦绣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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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面色凝重,缓缓道:“争锋天下,岂在一城一池之得失?纵然皇权象征之太极宫,亦是如此!只要东宫六率在,储君便在;储君在,天下正朔便在!只要这杆大旗不倒,天下臣民多有不畏强权、遵从法理者附于其后,假以时日,定当卷土重来!而这座太极宫,能够为了延缓敌人进攻并且重创叛军,便是其价值所在。否则,徒有华厦千幢,又有何用?”
屈突诠羞愧道:“是末将眼光短浅了,只因舍不得这华美宫阙,不忍这社稷中枢毁于战火之中,意气用事,不知变通。”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莫说你,便是本帅下达这道命令,亦是心中绞痛,唯恐成为千古罪人……只是眼下要紧之事乃是重挫叛军,维系天下正朔,使得天下勤王军队能够有时间抵达长安。只要能够为这场叛乱迎来转机,便是十座太极宫毁掉,本帅亦在所不惜!”
李靖神情坚定,眉宇飞扬。
活了几十年,见得多经历得也多,焉能不知今日他下令在太极宫内埋设火药,导致无数华美宫阙毁于一旦,日后定有史官将此事记叙于青史之上,甚至贬斥痛骂?
然而能够从落寞失意之中重新得到太子重用,他宁愿舍去一生清誉,亦要维系储君正统,在所不惜!
远处,李君羡带着十余名亲兵快步而来,到得近前将亲兵留在数十步外,自己趋身近前,施礼道:“未知卫公招见,所为何事?”
屈突诠道:“末将先行退下,这就去安排事宜。”
“百骑司”的大统领,奉命协助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此刻受李靖相召前来,必是商议军机要事,自己还是识趣一些避开为好。
却不料李靖摆摆手,道:“不急,你也要听一听,稍候配合李将军行事。”
“喏。”
屈突诠领命,心里却狐疑,李君羡干的事儿,他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靖已经转身看向李君羡,沉声道:“殿下目前安好?”
李君羡颔首道:“殿下已经连同宫内嫔妃、皇子公主一起撤到内重门内,虢国公清空了内重门内军营,暂时予以安置,条件简陋一些,不过尚且安好。”
玄武门内,尚有一座内重门,两门之间类似于瓮城一样的所在,两侧皆建有房舍无数,平常时候乃是北衙禁军之驻地,护卫玄武门。此刻驻军皆在城上城下严阵以待,正好清空这些房舍,安置宫内诸人。
李靖颔首,缓缓道:“先前,本帅规劝太子,若局势不利,当撤出玄武门,与右屯卫一道向西奔赴河西,寻求房俊与安西军之庇护,而后再谋求反攻长安。不过已经被太子拒绝。”
李君羡一愣,面色沉重。
太子乃东宫之主、国之储君,眼下更是受命监国,便是帝国之君。太子安在,无论东宫六率亦或是天下臣民,尚能与叛军一决生死,捍卫正朔;可若是太子阵亡,自然一切皆休,连为之奋斗的目标都已不在,再打生打死,所为何来?
他与李靖观点相同,即便太极宫失陷,亦非踏入绝境,只要太子安在,自可从容布置,等到李二陛下回京,无论如何总等将太子应回吧?至于之后是否废黜太子,自有陛下决断,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一旦太子不肯逃匿,誓与太极宫共存亡,那可就麻烦了……
李靖瞅了一眼身后风雪飘摇的太极宫,低声道:“太子身系社稷,断不能有任何意外。关键时候,还请李将军以江山社稷为重,护送太子撤出玄武门。对外,可声称乃是奉本帅之军令,一应后果,自有本帅一力承担。李将军,拜托了!”
言罢,躬身施礼,一揖及地。
李君羡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而后还礼,咬牙道:“卫公何需如此?固然外界诋毁末将乃是皇家鹰犬、帝王爪牙,但末将却一直以军人之言行遵照不误!此事但请卫公放心,若到了存亡之时,末将自当护送太子出宫,谨以此身,力保太子周全!”
太子已经明确表达了不会撤出太极宫的意愿,想要将其带走,那就只能将其绑缚起来,押解出宫……
如此,固然出发点是正确的,但后患却着实严重,故而李靖才会说出由他承担之话语。但即便如此,李君羡所要承受的压力亦是重逾山岳,后果殊为难料。
不过李君羡之回应令他颇为满意,颔首道:“将军有大唐武将之风,吾甚慰之!”
转头对屈突诠道:“你镇守承天门,一旦承天门失陷,不可死战,即可率军撤入嘉德门,返回内重门休整,同时听命于李将军。一旦局势有变,无法抵御叛军攻击,即刻协助李将军护送太子出玄武门,与高侃汇合,而后一路西行,寻求房俊之庇护。”
只要太子能够安全撤出关中,漫漫河西黄沙如海,对于一路逃亡的军队十分有利,再行文快马疾驰弓月城名房俊率军接应,想必能保得太子无虞。
至于之后如何行事,便非是他能绸缪布置……
李君羡也想到这一点,关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旦太极宫不可固守,卫公当同吾等一道撤离。”
李靖却摇摇头,淡然道:“谁都能撤,但本帅不能!若本帅不能率领东宫六率阻击叛军,势必会被叛军衔尾追杀,届时兵败如山倒,致使太子殿下身陷军中有被俘之险,岂是吾等臣子所为?只要有本帅在,叛军想要攻占这太极宫,必将付出十倍之代价!”
人要有根,军要有魂。他李靖便是这东宫六率的军婚!以他之能力、功绩、资历,六率上下无有不服,即便太子撤出太极宫,只要他李靖依旧坐镇,东宫六率便不会乱。
若是连他也撤走,全军上下失了主心骨,士气将会瞬间崩溃,太极宫沦陷亦在顷刻之间。到时候太子来不及撤走,或者被叛军衔尾追杀导致大败,岂非诸般努力尽付东流?
李君羡闻言,惊惶道:“这如何使得?卫公乃是大唐军方之象征,功绩盖世资历深厚,自当陪伴太子擎天保驾,焉能这般轻易陷身军中,动辄有性命之虞?”
他着实没想到,李靖居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根本就没想活着走出太极宫……
一旁的屈突诠也变色道:“大帅,万万不可!吾等固然无能,可亦能死守这太极宫,叛军想要占据此地,除非从吾等尸体上踏过去!还请大帅为全局着想,
李靖略作沉吟,喟然一叹:“本帅下令收缩防线退入宫内,凭恃宫阙殿宇逐步抵抗,一则拖延时间,再则余敌重创……然而说到底,这恢弘巍峨之宫阙即将付之一炬、毁于一旦,帝国中枢遭受战火荼毒,必须有人为此负责。本帅一生清誉,不曾做过半点有愧于家国之事,然则晚节不保,即将受唾骂于天下,此等罪名岂堪忍受?唯有坚守太极宫,不论生死,以证清白。”
他这一辈子之所以功勋赫赫却郁郁不得志,纵有天授才华却始终未能淋漓酣畅的一展抱负,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坚持,没有气节。
当年高祖皇帝重用于他,未曾晋阳起兵之时便帐下效力,可算是潜邸之臣,立下从龙之功,本该平步青云、一展抱负。然则大唐立国之后,随时为秦王的李二陛下出虎牢,击灭王世充,受到秦王亲近拉拢,遂听命于麾下。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李二陛下胸怀广阔、海纳百川,连魏徵那等隐太子之肱骨都能予以重用,何况他李靖?
然而“玄武门之变”前夕,他却因不愿插手兄弟阋墙之争,故而作壁上观,终至李二陛下对其甚为不满,颇多猜忌……
都说忠臣不侍二主,但他这一生却从未从一而终,也因此纵然功勋盖世,却始终未有相应之名誉。如今耄耋之年,垂垂老朽,难道还要将这等毁坏太极宫的罪名推卸于太子,而后追随其后彰显忠贞?
他不愿意。
一生戎马,若能战死在这太极宫内以全气节,总好过将来缠绵病榻儿孙厌弃……
天唐锦绣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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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羡于屈突诠对视一眼,尽皆默然。
很显然,一直被诟病“无气节”而仕途坎坷、郁郁不得志的李靖,这回算是下定决心做一回忠臣良将。
只不过这固然会得到天下称颂、青史流芳,却极有可能以性命为代价。
是否值得,见仁见智……
不过李君羡与屈突诠肃然起敬,前者郑重颔首:“卫公放心,末将誓死护卫殿下周全,维护帝国正朔!”
李靖笑着摆摆手,道:“在普通人看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然则对于吾等军人来说,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却不过等闲事耳。老夫年过古稀,一生褒贬荣辱浮浮沉沉,早已堪破世情,将生死置之度外。勿要做这等扭捏之态,速速下去安排吧。无论如何,也得在这太极宫里坚守数日,狠狠打击一番叛军的嚣张气焰,让其知晓背叛储君、逆天而行,将要付出极大之代价!”
“喏!”
都是刀头舔血的军人,平素见惯生死,见到李靖这般豁达,两人有些羞愧,应命之后,自去安排各自事宜。
李靖负手而立,望着漫天风雪的太极宫,心中波澜不惊。
……
大部叛军自清明渠入城,而后集结于延寿坊一带,接受命令之后攻击皇城,故而西南处的含光门乃是叛军攻击之重点。自关陇起兵那日起,无数叛军轮番狂攻含光门,给予此地守军极大之压力与杀伤。
落雪纷纷之下,含光门上上下下激战正酣,时不时有震天雷自城头投掷向城下叛军密集之处,轰然之声不绝于耳,一片硝烟弥漫,东宫六率与叛军尽皆死伤无数,城下尸横枕籍,战况极其惨烈。
程处弼一身甲胄染满血渍,而后又被寒风冻住,使得一身多日激战已然残破不堪的山文甲呈现出一种深褐色,煞气腾腾。
城头,程处弼一刀将一命攀爬上城头的叛军劈翻,再一脚将其踹下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喘了口气,环视左右,身边兵卒几乎各个负伤,但东宫六率在叛军围攻之下得不到补充,使得兵卒即便负伤,只要尚未危及性命,便只能经由随军郎中简单包扎救治之后,继续投入战斗。
早已精疲力竭,若非心中一股维护帝国正朔的信念支撑着,怕是早已崩溃。
然而再是坚韧的神经也需要强健的体魄去支撑,眼下这些兵卒几近油尽灯枯,或许就在叛军下一波进攻的时候便坚持不住,要么溃败如潮,要么全军尽墨……
已然是强弩之末。
这时,一名兵卒自城下飞奔而上,来到程处弼面前,施礼之后低声道:“大帅有令,若坚持不住,毋须死战,可顺势撤下城头,至承天门下集结,而后退守太极宫。”
程处弼愣了一下,缓缓颔首,涩声道:“末将领命!”
待到那传令兵卒离去,程处弼转过身,看着城下搭设云梯不断向着城头攀爬的叛军,紧了紧手中横刀。身旁诸多兵卒都听到传令兵的话语,然则各个神色木然,甚至有些迷惘……
固然毋须战死此地,可率军撤离城头,但他们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连续两月恶战,麾下手足袍泽几乎战死大半,城门之后鸿胪寺衙门的院内摆满了阵亡袍泽的遗骸。大家舍生忘死戍卫含光门,多少人热血喷洒城头,尸骨跌落城下,然而到了这一刻却终究不可固守,这些袍泽的死到底有没有意义?
“将军,叛军又反动了攻击了!”
一命校尉小跑到近前,面色紧张禀告。
程处弼这才缓过神,拎着横刀几步来到城头,手扶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见潮水一般的叛军正自远处各个里坊汇聚,蜂拥而来。
两日来,城头战斗几乎未曾停歇,叛军一波一波轮番攻城,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冲锋。
好似发了疯了一般……
东宫六率以及东宫属官都被叛军这等疯狂阵势吓得不轻,也都知道叛军这般不计伤亡的猛攻一定预示着发生了什么事,但东宫如今对外或取消消息的通道只有玄武门,而玄武门内外重兵驻守,即便是一只苍蝇飞过亦要经过严密盘查,唯恐被叛军的探子渗入,故而消息传递甚为不便,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使得关陇叛军这般歇斯底里……
看着叛军再一次搭设云梯开始进攻,程处弼深吸口气,转身环视众人,道:“方才大帅将令,诸位想必已经听到了?”
众人颔首,却无人言语。
程处弼握紧手中横刀,咬着牙道:“吾知诸位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纵然战死此地,亦不愿狼狈撤走导致城门失陷,致使那么多的袍泽白死!但此乃将令,更是太子殿下制定的战略,不得不遵!”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字道:“留待有用之身,配合太子殿下与大帅制定的战略,与敌死战到底!”
一阵沉默,而后面前兵卒方才齐声大吼:“喏!”
唐军最重军纪,闻鼓而进,鸣金而退,但凡将令下达绝不容许违令抗命,故而这些兵卒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抗命。
程处弼目光自面前这些出生入死的袍泽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不过纵然撤离,亦不能这般便宜了叛军!听吾命令,将军中所余之火药、震天雷尽皆埋设于城门之下,老子送给叛军一个大炮仗!”
“喏!”
死气沉沉的士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兵卒们当即四散开来,继续守住城头抵挡叛军进攻,给埋设火药争取时间。
小半个时辰之后,当火药埋设完毕,程处弼这才下令全军撤下城头。
衣衫褴褛、伤痕处处的六率兵卒自含光门门楼撤下,很多人都只能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向着承天门方向撤去。
程处弼最后一个率亲兵撤下城头,问道:“何人负责引燃火药?”
身边兵卒一阵沉默。
虽然死守城门多日,但早先配备之火药数量极大,且守城之时这玩意用处不大,甚至稍有不慎炸塌了城墙就麻烦了,所以剩余数量不少。如此之多的火药一旦引燃,其威力足矣笼罩方圆百丈,负责引燃之人根本来不及逃脱。
谁负责引燃火药,与赴死无异……
一个被袍泽抬在担架上的兵卒举起手,大声道:“回禀将军,是卑职负责此次任务!”
众人循声望去,面露敬佩。
程处弼上前,俯视躺在担架上的这名兵卒,观其军服甲胄,乃是一名参军。
那兵卒浑身伤痕处处,左腿已经被利刃斩断,包扎的纱布不断往外渗着血水,大冷的天却是面色潮红,显然正在发烧。
种种迹象表明,这名参军已经引发了铁毒之症,纵有神医在此,怕是也难活命,所以才接下这有死无生之任务。
可即便如此,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哪怕明知必死之人,又有几人能从容赴死?
这是真正的勇士!
沉默少顷,程处弼缓缓道:“报上性命、官职、籍贯,战后,本将亲自为你叙功!”
那参军咧嘴一笑,却牵动身上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冒着虚汗,虚弱道:“卑职东宫六率录事参军,曹旺,蒲州河东郡虞乡人士。卑职家中父母双全,有兄长两人,皆在乡里务农,俱已成亲,故而卑职无牵无挂,死亦无妨。况且卑职身负重伤,绝无生还之理,愿以此残躯报效太子殿下。”
程处弼不善言辞,伸手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沉声道:“若本将侥幸不死,此战之后,当亲赴兵部为你请功,所得之抚恤,一分不少送往府上,至于勋阶,可由你兄长亦或后辈承继,决不食言!”
那参军连连颔首,感激道:“将军素来严禁公正,卑职感激不尽。还请速速退去,若晚一步被叛军缠住,大大不妙。”
东宫六率经由一番整编,诸多将校几乎换了一个遍,而程处弼为人木讷、不善言辞,虽有卢国公府子弟之身份,却依旧不被人尊敬。然则之后,麾下兵卒却发现程处弼固然木讷,认死理,却处事公正,且极为护短,从不曾亏待任何一个部下。
天唐锦绣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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