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离人望左岸
这大雨也不知何时会停,走了小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出了这条山谷,前面不远出现了一座破败的野庙,这些人担心鹿白鱼的伤势,也便走进野庙,升起火堆来避雨。
此时杨璟才发现,那两名扛着担架的,竟然是身材健硕的大龄女子,手脚粗壮,肤色黝黑,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高手。
这野庙供奉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塑像早已破败,也看不出个模样来,大殿空旷且干燥,升起火堆之后格外的温暖,这两名女武者要给鹿白鱼处置伤口,男人们就被赶到了偏殿。
刀疤脸在偏殿生了火,便将杨璟抱了过来,周南楚却一脚将杨璟踢开,仿佛在踢一条落水的癞皮狗一般!
那名给鹿白鱼遮风挡雨的中年人也未阻拦,他摘下斗笠,露出满头花白的长发,三缕长须,面容清矍,很是儒雅。
他凑近了火堆,烘烤着被打湿的衣袖和裤脚,蒸腾起阵阵白雾,见得刀疤脸眉头紧皱,便笑着开口道。
“唐冲,我知道你心疼云狗儿,但你要知道,这一次连老爷子都发怒了,虽说事情还没弄清楚,但大小姐这番模样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事儿也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你也被云狗儿挟持过,你应该清楚他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子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杨璟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个名唤唐冲的刀疤脸果是对自己很维护,自己在马车上也确实对他毫不留情,只是当时形势所迫,自己又一无所知,杨璟也问心无愧。
唐冲听得那中年儒士如此说着,只是沉默地低头,而后将杨璟抱起来,重新放在了火堆边上,解下酒囊来,递到了杨璟的面前。
见得此状,周南楚又要发难,他涨红着脸,朝唐冲骂道:“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秀绩先生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唐冲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提着酒囊,杨璟瞥了周南楚一眼,没有迟疑,接过酒囊就咕噜噜灌了一通。
古时大多是酿制的米酒,度数很低,入口清淡柔和,后劲却很足,虽然烧酒技术已经很成熟,但寻常百姓还是喜欢米酒的口感。
杨璟早已饥渴,这米酒入腹,整个人都恢复了元气,便朝唐冲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那周南楚又要发话,却听那个秀绩先生开口道:“南楚你也稍安勿躁,苏某也说句公道话,适才若非唐冲,怕是你要在云狗儿手里吃亏了...”
杨璟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看了这苏秀绩一眼,后者意味深长地淡笑着,显然看到了杨璟将手术刀藏在水里,伺机刺击周南楚的意图。
唐冲也是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显然他也是知道了杨璟的意图,才过去扛起杨璟的。
周南楚闻言,颇为不屑,却又不好顶撞苏秀绩,只是低声嘀咕道:“就凭他?这狗贼如今连死狗都不如,还如何伤我?”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他鄙夷杨璟的眼神之中,还是多了一丝的警惕。
苏秀绩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杨璟的腰带,既没有点破,也没有逼着杨璟交出那柄手术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杨璟如何扑腾,都弄不出丝毫小水花来。
而此时的大殿之中,两名女武者已经清理干净伤口,正打算给鹿白鱼敷上药散,鹿白鱼便吩咐道:“我的蛊袋里头有封活散,你们拿出来用上。”
其中一名女武者点了点头,就去翻那口袋子,可当她打开袋子之时,表情却有些呆滞。
“大小姐...里头...”
鹿白鱼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
那女武者探手进去,抓出一撮撮木绒般的干燥苔藓和木屑等引火之物...
断狱 第二十八章 背黑锅
破庙外的大雨终于还是停了,苏秀绩与周南楚到破庙的大殿探望了一番,确认鹿白鱼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这才决定继续赶路。
唐冲的维护之下,周南楚也没再为难杨璟,当鹿白鱼再度见到杨璟之时,她的眼中也少了一些敌意。
虽然她与杨璟曾经生死拼斗,杨璟也毫无风度地将她当成垫背,可当她发现自己的皮袋里头装满了引火之物,发现杨璟并未弃她而去,而是带着伤势冒雨出去,想方设法生火来救她之时,她对杨璟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这或许就是斯德哥摩尔效应吧,杨璟挟持了她,她虽然痛恨杨璟,可当杨璟对她好的时候,她就会很容易对杨璟产生改观。
对于鹿白鱼的变化,杨璟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如今他基本上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对于沉船案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剩下的只有改变现状,跳脱这桩事情,也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罢了。
在近代和现代刑侦领域里头,有个“动机为王”的说法,作案动机也是破案的最关键要素,如今他已经确定对彭连玉下蛊的乃是鹿月娘,那么就必须要考虑鹿月娘下蛊的动机了。
杨璟对蛊毒了解不多,但从宋风雅的症状来看,蛊毒有着不短的潜伏期,也就是说鹿月娘即便对彭连玉下蛊,也可以不用登上那艘画舫。
可她最终还是登上了船,这也就说明,除了对彭连玉下蛊之外,鹿月娘应该还有别的意图,如果只是单纯给彭连玉下蛊,那么提前下蛊便是,出现在画舫反而要增加自己的嫌疑。
那么鹿月娘上船的其他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与其他士子的死亡有牵扯?
无论如何,鹿月娘眼下都是最关键也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而鹿白鱼虽然凶狠,但其目的显而易见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她们防备的对象却是鹿月娘的前雇主彭家,那么彭家为何要追杀鹿月娘?除了杀人灭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动机?
鹿月娘登上画舫,应该是受彭家的指使,那么具体是受了彭家谁人的指使?
如果是受彭家人的指使,为何要给彭连玉下蛊?鹿月娘不听使唤,下蛊毒杀彭连玉,会不会也是彭家追杀鹿月娘的动机之一?李婉娘和鹿白鱼身上获取的两柄钥匙,又有何作用?
许是担心鹿白鱼的伤势,出了山谷之后,他们便登上了马车,快速往鹿家的方向而去。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乱麻,杨璟一路上也是微微闭目,借着养神的空当,不断地抽丝剥茧,直到抵达了鹿家,杨璟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
鹿家位于巴陵城外深山苗寨里头,家主也是寨子的寨主,湖南地域苗寨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寨主充当领导者的角色,拥有着极其权威的话语权,收到消息之后,寨子里的人也全都守候在了寨子外头,将马车接了进去。
杨璟扫视了一番,这寨子里头坐落着不少吊脚楼和低矮的木屋,形制外观与后世差别并不大,上层住人,下层豢养牲畜。
若是普通的阶下囚,杨璟怕是早就被丢到兽栏里头了,不过杨璟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云狗儿也曾经是这寨子的一份子,又牵扯到这桩事情里头,苏秀绩等人也就将他一并带到了寨主鹿老爷子的面前来。
鹿老爷子黑瘦干瘪,给人一种阴鸷凶狠的感觉,也看不出具体年纪,大概也就五十多的模样。
他穿着黑布衣裳,包着头巾,挎着一柄腰刀,刀柄已经磨得圆润光滑,仿佛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寨子里头的人都赤着脚,便是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的面前是一个火塘,里头的余炭还在忽明忽暗,映照着鹿老爷子的脸,将他衬托得更加的威严。
火塘边上是一张竹床,上面放着杨璟的法医勘察箱,箱子上面是宋风雅赠与杨璟的那张面具,夏至丫头则缩在角落里,手脚上并没有束缚,想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杨大哥!”
见得杨璟无事,夏至也是惊喜得湿了眼眶,起身就扑入了杨璟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遭了灭门,又历经苦难,此时身陷虎口,将杨璟当成了唯一的倚靠,苗寨里头民风彪悍,大多带刀而行,人人如狼似虎,她一个汉人小丫头,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见得杨璟之后,哪里还顾得男女之防。
杨璟感受到夏至浑身都在颤抖,知道她早已失魂落魄,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番。
正当此时,隔壁房间里头走出一个人来,冲到杨璟的面前,一把扯开夏至,啪一声就给了杨璟一个大耳光!
“你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怎可伤害了大姊!”
这耳光打得结结实实,杨璟耳朵嗡嗡直叫,嘴角溢出温热的鲜血来。
他看着突然冲出来打自己的鹿月娘,只是默默地擦去嘴角的鲜血,表情冰冷得吓人。
“月娘!”
鹿老爷子一声沉喝,鹿月娘目露凶光,却还是咬着下唇,退到了一边去。
“你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跟狗儿单独谈一谈。”鹿老爷子从来说一不二,众人也就退了出去。
虽然鹿老爷子看起来很严厉,但杨璟却有种发自本能的亲近感,可见鹿白鱼没有说假话,这个鹿老爷子对云狗儿确实是百般维护的。
“坐吧,先吃些东西。”鹿老爷子指了指火塘边上的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张鲜嫩的荷叶,荷叶上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竹筒饭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烤肉,以及一些野菜,无论卖相还是气味,都着实不错。
杨璟打从离开陈家父子之后便一路涉险,环环相扣,连完整觉都没睡过,吃喝更是无从谈起,眼下也不说话,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
正要说些感激的话,那鹿老爷子突然一扬手,给杨璟打了一耳光,把杨璟都打得有些懵了!
“你是我干儿子,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差点害了我女儿,我打你也是应该的,你服是不服!”
杨璟看着鹿老爷子脸上那纠结又痛苦的神色,看着他仍旧颤抖着的手,突然产生一股浓浓的亲情来,便点了点头表示服气。
他先给自己吃东西,而不是先打自己,先对自己好,而不是先追究自己对女儿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在他心里的地位,杨璟这个干儿子其实是比女儿要高一些的。
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这鹿老爷子便是面相再凶狠,也无法掩饰他善良的本心。
仿佛这一巴掌耗光了他的精力,鹿老爷子颓然坐了下来,而后朝杨璟问道:“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杨璟早就推测到鹿白鱼等人知晓自己失忆的事情,所以鹿老爷子这么问,他也没什么好隐瞒,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全都忘记了。
鹿老爷子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来,轻叹一声道:“作孽啊...”
看着这个似乎瞬间苍老的老头子,杨璟心里也有些愧疚,虽然之前的事情都是云狗儿做下的,而不是自己,但他却仍旧有着愧对这个老头子的心理,既然自己继承了云狗儿的身体,自然要背起云狗儿欠下的债。
沉默了片刻,他又听到老爷子问:“现在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杨璟在火塘边上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老实地答道:“给李婉娘下蛊的是月娘,灭夏家满门的应该是彭家,下蛊毒杀彭连玉应该是彭家折磨月娘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月娘为何要杀彭连玉,如果我猜得没错,月娘应该是受彭家指使,杀掉船上的那些士子,至于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鹿老爷子似乎没想到杨璟知道这么多,表情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杨璟微微一愕,一时半会儿竟然也没头绪,想了想便答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船上。”
杨璟的答案似乎在鹿老爷子的预料之中,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你爹跟我有过命的交情,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看你,你与月娘指腹为婚在先,但她跟周南楚也是情投意合,也怪我耳根太软,被月娘的母亲吹了枕头风,委屈了狗儿你...”
老爷子说到这里,脸色也红了起来,显得很是愧疚,顿了顿,继续说道。
“见我不同意悔婚,月娘便与周南楚偷跑了出去,在周南楚的介绍之下,成了彭家的供奉,给彭家大奶奶阎立春做事,打扮成富家公子,与彭连玉一道参加洞庭文会,你心里气不过,就追了上去,打扮成船工,混上了船。”
“月娘的任务是要保护彭连玉,但上了船才知道彭连玉要杀这些读书人,想嫁祸给月娘,让月娘当替罪羊,月娘便给彭连玉下了蛊,想要借此脱身,没曾想彭连玉中毒在先,回到家里就熬不过,也就死了...”
杨璟也是惊愕不已,当即问道:“彭连玉为何要杀这些士子?”
鹿老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知道越多越是危险。”
见得老爷子绝口不提,杨璟又转移话题问道:“阿爷你说狗儿我打扮成船工,可为何我醒来的时候穿的是士子的衣物?”
老爷子皱起眉头来,迟疑了好久才答道:“都怪我这当爹的平日里太过骄纵月娘,月娘觉着我太偏心,若没有你,她和周南楚的婚事就没了阻碍…所以…”
“所以她就打昏了我,给我换上她的士子服,让我背黑锅,她却穿着船工的衣服逃脱了!”杨璟无奈地苦笑着,人都说爱情使人盲目,苗民性子直率,民风开放,没有儒家礼教束缚,倒也真敢追求自由恋爱,他杨璟或者说云狗儿却成了鹿月娘和周南楚的牺牲品。
彭家本想让鹿月娘背黑锅,没想到鹿月娘又将这个黑锅甩在了自己的身上,也难怪所有人都在追捕自己了…
断狱 第二十九章 爷儿们的柔情
随着鹿老爷子的解惑,杨璟也终于搞清楚士子沉船案的来龙去脉,但对于彭连玉杀死这些士子的动机,仍旧没有头绪。
由于鹿月娘让自己背了黑锅,杨璟又是失踪者之一,嫌疑自然也就最大,即便鹿家不计较自己伤害月娘和鹿白鱼姐妹,想要自由生活,杨璟也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洗脱嫌疑才行。
可彭连玉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彭家又是大族,又有谁会相信事实真相?
再者,鹿月娘已经成了彭家的必杀目标,为了救月娘,唐冲和周南楚又杀伤王斗等官差,鹿月娘又受了指使,对李婉娘下蛊,这些都是铁打的罪行,鹿家麻烦也是不小。
这样的情况下,杨璟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证明彭连玉才是真凶,就必须搞清楚彭家杀害士子的动机是什么,那么关键在哪里?
如果鹿老爷子所言属实,彭连玉在中蛊之前就已经中了毒,也就意味着彭家人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彭连玉回来,彭连玉才是最先背黑锅的那个。
彭连玉发现自己被人坑了,才想着要鹿月娘背下这个锅,没想到鹿月娘又把这个锅甩给了杨璟。
那么给彭连玉下毒的人,应该就是幕后真凶了!
彭家确实能够指使彭连玉做事,可彭家舍得杀彭连玉灭口?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推测,杀士子是彭家的主意,但杀彭连玉却另有其人?而这个杀彭连玉的人,应该对彭家的计划是知情的,而且不是彭家的人!
杨璟本以为能够真相大白,没想到事情远比想象的要更加复杂,想要破解这一切,无论如何是绝对绕不过彭家的!
动机,动机!
只要搞清楚彭家那个凶手杀死士子的动机,这个案子应该就能够真相大白了!
可是彭家的凶手为何要杀死这些士子?彭连玉是吊车尾的成绩,如果说因为嫉妒而杀死一船的同学,这动机实在太过牵强,但结合彭连玉的为人,如果他心理扭曲,倒也说得过去。
但事实已经证明,策划这一切的还有幕后之人,彭连玉只不过是执行者,那么这个策划者的动机又是什么?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能够指使彭连玉,应该是彭家极其重要的人物...”杨璟如此推测着,面色却又凝重了起来。
虽然情有可原,但以他如今的状况,想要在鹿家继续待下去那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自然也不想再寄人篱下,所以当鹿老爷子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离开鹿家。
可他想了想,却又无法再这个时候离开,他与鹿月娘和周南楚之间的过节可以揭过不提,甚至连挟持鹿白鱼的事情也可以抛开不追究,因为他相信鹿老爷子还是会让自己安然离开的。
然而无债一身轻,鹿老爷子的这份恩情,他必须替云狗儿还上,所以他还不能离开鹿家!
且不说彭家绝对放不过鹿月娘,单说她如今背着夏家灭门的嫌疑,又杀伤捕头王斗等人,鹿家便逃不过这场官司。
虽然杨璟也是自身难保,而且鹿白鱼和周南楚等人对他都不待见,但他必须要拉鹿家一把,不能拍屁股走人,这样太不仁义。
“阿爷,你还信得过狗儿吗?”杨璟沉思了片刻,面色冷峻地朝老爷子问道。
鹿老爷子微微抬起头来,仿佛第一天认识印象中那个软弱的云狗儿一般,而后还是点了点头。
“月娘他们从彭家里头逃出来,彭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咱们,所有的罪责都会推到月娘的身上,而月娘和唐冲周南楚又伤了捕头王斗几个,官司上就够寨子吃一壶…”
杨璟也不知道王斗和那几个捕快最终有没有被唐冲杀死,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鹿老爷子看出他的担忧,便解释道:“只是伤了,没死。”
杨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彭氏乃是名门大族,不管彭家里头谁在使坏,想要陷害咱们,都不是难事,所以…如果阿爷信得过,狗儿想找个帮手。”
听到这里,鹿老爷子也是眼眶湿润,他本以为杨璟会就此离开,因为鹿月娘亏欠杨璟在先,就算杨璟走了,他也不会责怪杨璟,但杨璟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给他出谋划策,甚至要帮他找帮手,鹿老爷子又岂能不感动。
云狗儿身世凄惨,为人又敏感懦弱,平日里也是软弱可欺,虽然是他鹿老汉的义子,但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为寨子做过什么实事,这也是鹿月娘等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经历了这一波三折的磨砺之后,终于硬朗起来,也知道替鹿老爷子分忧,知道要报答鹿老爷子的恩情,这又让鹿老汉如何不欣慰?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以后安心住在寨子里头,我鹿老汉一天没死,谁都欺负不到你身上!”鹿老爷子显然动了情,泪光闪动地捏了捏杨璟的肩头。
杨璟虽然颇为感动,但也知道老爷子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能够请来帮手,毕竟他云狗儿只是个吃软饭的,平日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这次出去也是狼狈地回来,又识得什么大人物?
但他们并不知道宋风雅中蛊的事情,只要鹿月娘替宋风雅解蛊,只要她敢出面作证,有素来正直又暗中调查沉船案的宋慈撑腰,便是彭家也奈何不了鹿家寨子了!
宋慈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眼下时局动荡,如果杨璟记得没错,不需要多久,宋慈就会被朝廷起复,彭家绝对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再者,杨璟也相信杀死这些士子的幕后主使应该只是彭家的老鼠屎,彭家在湖南根深蒂固,但却呈现疲态,否则也不会想要靠阎立春来增强官场影响力,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彭家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制造惨案。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鹿老爷子笑了笑道:“阿爷是不是看不起狗儿?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让狗儿试一试吧。”
鹿老爷子知道云狗儿敏感好强,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便朝杨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摘下了自己左耳的银耳环,朝杨璟说道。
“狗儿,并非阿爷看不起你,这些年你在寨子里受气,阿爷也是看在眼里,夜里总觉得对不起你的爹娘,但大老爷儿们如果连这点气都受不了,又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阿爷每次都喜欢你能拿出点爷儿们气来,谁欺负了你,就直接打回去,打伤了阿爷帮你赔,让人打伤了,阿爷就帮你治,可你每次都默默忍着,不瞒你说,阿爷也是恨铁不成钢…”
“今次你离开之后,阿爷才晓得你也有你的考虑,也不想破坏寨子里头的安宁,你走了之后阿爷整日里为你提心吊胆,也算是看开了…”
鹿老汉分明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能够温言软语跟杨璟说这么多心里话,也算是真情流露了。
他将那耳环拉开,而后刺破耳垂,戴在了杨璟的左耳上,虽然有些刺痛,但杨璟却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这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
“阿爷,你信狗儿一次!”
鹿老汉拍了拍杨璟的肩头,满眼慈祥地笑了笑道:“阿爷信你!”
杨璟满怀舒畅,当即找来纸笔,给宋风雅修书一封,又讨回那张面具,一并交给唐冲,让他务必尽快送到宋风雅的手里头。
唐冲接过东西,扫了一眼,目光在杨璟的左耳上定格了片刻,而后点头离去。
杨璟实在太累,身上又有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之后,便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小木屋是云狗儿的住处,虽然不大,但很舒适,杨璟也生出熟悉的感觉来,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却发现夏至丫头不知何时睡在了自己的旁边,也没有拖鞋,半边身子还悬空在床边,想来是守在旁边照看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的。
看着夏至丫头甜睡的样子,杨璟也不忍心吵醒她,将她的身子挪到床上,给她盖上毯子,这才走出小木屋去。
这苗寨坐落于山腰之上,四月未央,天青气朗,放眼望去,那山下是成片的竹海,山上是苍翠的密林,微风扑面,带着淡淡的草木芳香,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杨璟伸了伸懒腰,便见得一名苗家妇人挎了个竹篮上来,原来是给杨璟送食物来了。
杨璟不是云狗儿,不懂苗话,只是笑着朝那蓝衣黑裙的妇人点了点头,后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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