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吉皇贵妃录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平江府
他素来遇事镇定,有条不紊,此时脸上却满是狼狈之色,胤扫了他一眼,将脸一扬,只冷然道:“出甚么事了?”
清宫吉皇贵妃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鸡飞狗跳
苏培盛刚要说话,外间已经隐隐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声音:“皇上!皇上!臣妾知道您在!求您开恩见见臣妾哪!”
这话声刚落,便似有许多人嗡嗡扰扰地跪着阻拦,又“啪”地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只听年妃带着哭腔斥道:“狗奴才!敢碰本宫!”
似是有御前太监想拦住年妃,结果被打了。
吉灵这时候早就听出来了这是年妃。
年妃闹到养心殿来了。
她不是被禁足在翊坤宫了吗?怎么有本事冲到养心殿?
苏培盛磕下头去,连声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无能!皇上,年……年妃娘娘那副模样,奴才委实拦不住哪!”
只听年妃在外间如诉如泣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您好狠的心哪!连年氏族人都不放过!您这样杀功臣,就不怕遭世人耻笑,不怕青史留万世骂名吗!”
吉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年妃居然敢这样说话,这是要救人……还是要坑人啊!
年妃还在嘶声道:“皇上您登基以来,用的一直是正大光明之道,唯独在臣妾哥哥这件事上,却是阴谋为体!
可怜哥哥自裁之前,一直到了杭州,还在书信乞怜!皇上不顾君臣的情义,就连姻亲的情分也不管了吗?
皇上已经处决了臣妾哥哥,臣妾如今心胆俱裂,不求旁的,只求皇上放过年氏族人,万万不能发配广西充军哪!”
吉灵望向胤,就看他面色如常,只是眼中森森寒意,随着年妃的话语,越来越冷。
冷得让人恐惧。
吉灵伸手出去,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握住胤手。
不握不知道,握住手她才发觉胤竟气得连手在微微颤抖。
她快速道:“皇上别气!这都是节外生枝的事情,气坏了,身子骨是自己的,没人替!再说了,人就是这样,急上头了什么话都敢说的。”
胤胸口微微起伏了几下,冷笑着道:“朕气什么?”
他转过脸来看着吉灵,冷冷道:“什么话都敢说?灵灵,你仔细听听,她跟唱戏似的,什么‘正大光明’、什么‘阴谋为体’这分明是有人教她的词儿!”
他锐眼一眯,反而笑了,沉默良久,忽然微微一笑,道:“行啊,翊坤宫的手,够长!都这般光景了,还能通气到宫外头,可见年党羽翼之丰!”
吉灵倏地闭上了嘴。
胤慢慢站起身来,安慰地拍了拍吉灵肩头,又将床帐子重新掩好,将吉灵罩在里面。
苏培盛见状,连忙起身上前伺候皇帝披上了外袍,又替他一个个扣上了扣子,胤只是将下巴一扬,口气依旧是淡淡的,问道:“人怎么能过来的?”
苏培盛知道皇帝是问年妃既然被禁足翊坤宫,怎么有本事能出来,还能跑到养心殿来的?
他苦着脸直摇头道:“唉!皇上!您出去一瞧,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着,手上便加快了速度。
就听得外间年妃已经大声嚎啕了起来。
身旁的龙纹烛台上,烧的噼里啪啦的蜡烛爆了个火光,一行红蜡流了下来,恰似离人胭脂泪。胤久久地不说话,苏培盛不敢抬头,只听外面一片劝阻之声,鸡飞狗跳,内里这儿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外间。
年妃一边磕头,一便哭着喊道:“求皇上放过年氏族人!皇上开恩!求皇上放过年氏族人!皇上开恩!”
她每磕一个头,便喊出一句。
忽然便听背后传来动静,有人跪下道:“皇后娘娘!”,顿时殿里黑乎乎地跪了一地奴才,都是给乌拉那拉氏跪下请安的。
乌拉那拉氏满脸疲惫,鬓发微乱,只着了一身暗黄色常服旗装,头上只戴了一对简单的飞羽鎏金簪子一瞧这光景便知道,她是已经歇下了。又重新爬起来,稍稍整装过来的。
华容疾步跟在她身边侧后方,托着乌拉那拉氏的手。
另有十几个奴才,浩浩荡荡站低头站在她背后。
乌拉那拉氏眼光在殿中极利落地一扫,最后落在年妃身上,不由微微张大了眼,喝道:“年妃!你这身装束成何体统!”
众奴才中,有胆大的便悄悄抬头看去,只见年妃身上穿了一身深色的太监服,头发梳成了一根长辫子,脸上不知抹了什么,肤色黑黄,眉毛也画浓了。
乌拉那拉氏只瞧了一眼,就知道多半是年妃逼着奴才脱下衣裳,又做了妆容的变动。
此时正是夜色浓重,人的睡意上浮之时。
翊坤宫门口守卫估计也不如白日严密,年妃大抵使了什么调包计,这才跑了出来。
也亏得翊坤宫离皇帝的养心殿近,不然她这副模样,若是在宫里真的多走几步,还能不被戳穿?
见年妃还在嚎啕,一脸鼻涕眼泪。乌拉那拉氏痛快地瞧着她那副凄惨相。又向旁问道:“皇上呢?”
小陈子指了指里间,过来跪下小声道:“苏公公已经去伺候皇上整装了。”
皇后收回了目光,扬了扬平展的眉头,正色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养心殿!
年妃,你这般嚎啕,这般晦气,是嫌皇上还厌烦得你不够么?”
她边说,边在殿里慢慢踱步,沉吟一瞬才坐下在椅子上,淡淡道:“既知今日,又何必动那些为人臣子不该有的心思?做那些为人臣子不该做的行状?”
她面色平静如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脸颊,慢悠悠地道:“登高者易跌重,月满便是将缺时这些个道理都不懂么?”
年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是含泪道:“皇后娘娘说得好轻巧,臣妾倒想问一句,倘若今日是你乌拉那拉氏满族发配广西!娘娘也能这般义正言辞,来讲大道理么!”
“……年氏,你……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乌拉那拉氏峨眉一挑,脸色顿时变了。
华容上前便道:“年妃娘娘慎言!您禁足出宫,已是有罪在身,皇后娘娘教诲妃嫔,一番好意,您同皇后娘娘讲话如何还能这般放肆?”
年妃傲然仰起头,眸中噙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与不屑,她瞧也不瞧华容一眼,擦了一把眼泪,只冷冷道:“你也配教训本宫?”
清宫吉皇贵妃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落井下石
殿内气氛越发压抑。
远处的九龙鎏金香炉里,一点沉水香早就燃尽了,添香的宫人垂首敛目站在帘幕旁,年妃远远地看过去,只觉得这满殿的奴才眼里都写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华容的眸光淡淡地从年妃身上掠过,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讥讽: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摆什么主子架子呢?
她是一只落难的虎,再狰狞也不如皇后身边的一只犬了。
年妃握紧了拳,指尖上的玳瑁护甲镶着珍珠花团,顶头是奢曼的碎玉,极锋锐的,慢慢扎进她手心里。
年妃不觉得疼,只是蓦然却想起两句戏词来那是从前在雍王府时,她还是风光无二的年侧福晋,六月里做生辰,摆了好大的流水席面。
那天,还找了戏班子来唱《南柯记》,昆山的水磨腔,脉脉的温软,咿咿呀呀,一唱三叹,配着琵琶声点点,珠落玉盘一般,再加上昆笛,直缠绕得人心头一片温柔。
只是那戏词里,有两句她很是不喜欢:暑去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是啊,这一生便如南柯一梦富贵荣华有了、世代簪缨有了,如今一朝风雨,大厦忽倾,这夕阳西下水东流的时候……也有了。
年妃仰起脸,微微闭上眼,只觉得殿里的宫灯映照得她眼皮一片血红。
胤走了出来。
皇后面上神色一肃,立即起身请安行礼,胤瞧了她一眼,一边坐下,一边伸手理着袖口,淡淡道:“皇后也过来了?起身吧。”
乌拉那拉氏并不动弹,就着屈膝的姿势,一脸自责地道:“臣妾总理六宫,理应为皇上分忧,是臣妾无能!”
她瞧了一眼年妃,絮絮道:“方才才接到奴才来报,说是年妃擅闯养心殿。臣妾唬了一跳,想着那翊坤宫乃是皇上的严令,让年妃禁足,她如何有法子混出来?”
乌拉那拉氏似有意,若无意,在那“混”字上加重了咬字。
年妃听得清清楚楚,眼皮掀了一下,只是嘴角噙了一丝冷笑,道:“皇后娘娘不必这般心急,落井下石的功夫做出来,也不怕在皇上面前难看!”
乌拉那拉氏面色微红,只当没听见,一字字地对胤叹道:“皇上,也是臣妾这几日身子不好,一直喝着药,早早的便睡了,方才虽是紧赶慢赶着过来了,却还是让年妃扰了皇上静休!”
她一口气说到这儿,转过脸去,咳嗽了几声,华容连忙上来伺候,又替皇后轻轻拍着背。早有宫人巴巴地送上来唾盆。
胤瞥了一眼皇后,一摆手道:“皇后身子不好,不必多言了,坐下罢。”
乌拉那拉氏俯首屈膝谢恩,这才扶着华容的手,坐下了。
胤脸色阴郁,殿中宫灯明灭交错,深深浅浅的光影将他脸上冷峻的线条渲染得一片模糊。
他对着年妃一身不伦不类的太监服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并不发话。
年妃向自己身上瞧了瞧,嘴唇微微颤动,磕下头去,失声道:“皇上,臣妾没法子呀!您不见臣妾,还下了禁足令,臣妾能怎么办?
只求您开恩,哥哥已经伏法,年氏族人……您便放过罢!虽然臣妾福薄,未曾生养,可臣妾这些年伺候您总是一心一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皇上!”
胤眼中微有怜悯之色,缓声道:“朕如何没有开恩?同党尚不得逃脱!身为族人,却发配广西,已经是朕的开恩了!”
胤说到这儿,负手身后,收回目光沉声道:“年妃,这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朕是大清的天子!朕要考量,要设想的局面还很多,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年妃膝行上前,扯住胤的衣袍下摆,哀声道:“不!皇上您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只要您说了赦免年氏族人,全族人便能得救!”
胤凝望着她,面色如水,一字一顿道:“你也知道天子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的旨意既然已经下出,便断断没有更改的道理。”
年妃眼眶里溢出了绝望的泪水。
她拼命摇着头,扯着胤的衣袍只是不撒手。
苏培盛见闹得不像样,便上前来用力将胤衣摆从年妃手中扯开,压着嗓子道:“年妃娘娘,皇上都说得明明白白了,这事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罢,别惹恼了皇上,对您自个儿有啥好处呀!”
年妃正愤恨,“呸”的一口唾沫便吐在苏培盛脸上。
苏培盛没躲,默默地受着了。
倒是后面的小陈子立即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刚要递给苏培盛,几个念头转了转,又把手收回去了。
年妃恨声道:“阉人!要你在这儿巴巴地做好人,别以为本宫不清楚,就是你们这帮狗奴才,在背后撺掇了皇上不知道多少遍!”
这便是指桑骂槐了。
苏培盛抬手,用袖子将脸上的唾沫拭去,起身走到胤身后,不发一言。
皇后见状,站起身,柔声道:“皇上,年妃是个急性子的,这些天更怕是急糊涂了,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来,皇上且去歇着吧,臣妾把她带回坤宁宫去,好好说说道理!想来,年妃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她说着,转过头来瞧着年妃,叹声道:“年妃妹妹!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虽说未曾生养,不知人母的辛苦,难免娇矜些,但以你的年纪,到底也不是闺中的小姑娘了。
皇上说的话、句句是实情、句句亦是在理,你跟本宫回坤宁宫,本宫慢慢解释了其中道理给你听。”
年妃面如死灰,目光空空洞洞地瞧向乌拉那拉氏。
她委顿在地,只是一遍遍摇头,麻木地道:“不!臣妾不回去,臣妾就要在这儿,求皇上开恩,赦免臣妾的族人,求皇上开恩哪!”
皇后面色渐渐凝重,缓缓摇了摇头,道:“年妃!你身为帝王妃嫔,今日这般穿着太监衣裳,已是不成体统,一派胡闹!再加上抗旨擅离翊坤宫,皇上怜悯你,一再容忍,那总也是有限度的,你瞧不出来么?”
清宫吉皇贵妃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惊心动魄
见年妃置若罔闻,皇后也不再多言,眸中隐隐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痛快。
她抬头瞧了一眼胤禛,见他面色铁青,站在原地。
乌拉那拉氏柔声道:“皇上,那臣妾这就带年妃回坤宁宫罢?左不过是个水磨功夫的事儿,臣妾慢慢开导着她就是了。
皇上政事繁忙,明儿一早还得上朝,不必在这儿白白耗着精神。”
见胤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乌拉那拉氏如奉圣音,顿时向左右略微一扬脸,正色道:“还不‘送’年妃娘娘回宫?”
左右那两个小太监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瞧着年妃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相互看了一眼,眼色里微有踌躇。
华容见状,斜睨着眼,只是冷声道:“还要皇后娘娘发话第二遍么?”
说完便瞧着另两个小宫女。
那两个宫女会意,也上了前来,便同先前的小太监一起,七手八脚想要拉扯起年妃。
年妃伸手猛地推开一个宫女,愤声道:“别碰本宫!”
珠玉见情形不好,便上前护着年妃,只连声对皇后求道:“让娘娘自己来!”
她又扶着年妃胳膊,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低声道:“娘娘,只当珠玉求求您了!别再和皇上皇后犟下去了,这般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伤的只能是您自己!奴才心疼您哪!”
年妃木然地转过眼眸,盯着珠玉瞧了半晌,似乎不认识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一般。
半晌,她才摇着头,从口中唇齿里挤出一句话来:“如今这般光景,本宫还怕什么事小事大!”
她慨然一扬头,望向胤禛,声音掷地有声,带了几丝豁出去的决心与嘲讽:“皇上,您坐在这紫禁城的龙座上,高高在上,可知道下边人怎么说您吗?”
胤禛沉沉地抬起眼来。
皇后神色又惊又疑地看向年妃,眼底闪过一丝惧色。
年妃沉声道:“皇上一定不知道。
外间人都说——说您‘天性险诈,喜怒不定,戒急用忍,手段深沉,寡恩忘本!’,
臣妾如今瞧着,只觉得这字字都说在了臣妾心尖上,真真是一点不错!”
吉灵正从后殿走出,刚刚到了前殿,走到胤禛身后,便听见了年妃这句话,顿时脚下一滞。
……年妃这是要搞什么!
殿中一片死寂,只能闻见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吉灵站在他身后,眼见着胤禛目光骇人,有如三冬冰雪。
冷到了极处,寒到了极处,凛冽到了极处。
吉灵心里直打颤。
她离着胤禛极近,就看见他面上青筋已经微微跳了起来。
气急攻心——真真是气急攻心……可别气出什么事来!
吉灵越想越害怕,她赶紧伸手握住了胤禛的手,低声道:“皇上!”,只觉得胤禛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里,一片冰冷,还似乎在发着抖。
吉灵知道,四爷这是愤怒到了极处,也是苦楚到了极处。
胤禛微微转头望着吉灵,眼中似是沉沉如水,无波无浪,只是眼眸深处,有一丝极隐秘的无奈与悲凉。
吉灵抬脸看着胤禛,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眸,慢慢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低声却清晰地道:“皇上,这是难免的。”
胤禛的眸光沉了沉。
是啊,这是难免的……身为帝王,不但任劳,还得能任怨——任天下人怨,任后世人怨,任千秋万代怨!
江山如画,看多少豪杰,古来帝王,但凡做出点功业的,哪个不如是?
而他的这一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为江山基业,为子孙升平,有所得失的。
胤禛喉头动了动,反手握紧了吉灵的手。
一向是他护着她。
如今他却觉得,是她安慰了他。
奴才们已经黑压压地全跪了下去,趴了下去,没人敢起身,没人敢抬头。
殿外天幕上,月亮已经隐入了深厚的云层后面,三三两两的星子裹着层层的雾霭,夜幕黑沉沉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黑沉沉,直压得人心头透不过气来。
皇后也被年妃这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只知年妃素来骄横跋扈,哪里知她竟能亡命如此?
待到反应过来时,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一跺脚,厉声喝道:“年妃!御前露刃,你真真是不要命了!”
乌拉那拉氏转头向那几个宫女太监一叠声道:“年妃神志不清,即刻送回宫!即刻!”
见那几个太监上前来,年妃扶着珠玉的手站起身,向胤禛面前走了几步,淡声道:“皇上,您就不再瞧瞧年家的女儿一眼么?”
吉灵听她话音古怪,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多想,立即扯住胤禛袖子向后一拽,道:“当心!”
只见年妃从袖中倏然拔出一片锐利的小刀,握在了手中。
苏培盛惊骇的面无人色,立即抢上前去挡在胤禛面前,刚要大声喊护驾,年妃却猛地翻转了瓷片锋口,对准着自己白皙的脖子。
她凄然道:“皇上,臣妾最后问您一遍,您就真的不能网开一面,放过年氏族人么?”
胤禛猛然扬手,“啪”地就将旁边桌案上一排笔架子掀到了地上。
他瞧着年妃,直直望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只是一字一字慢慢道:“你还要胁迫朕?”
御笔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连带着砚台也翻倾过来,墨汁淋淋漓漓地飞溅开来,砚台里剩余的墨汁流淌了出来,倾覆在养心殿前殿的地上。
那地砖是极凉滑的,夜里笼着薄薄的雾气,本就潮湿,合着墨汁,顿时在地砖上慢慢蜿蜒出去
乌拉那拉氏跪下,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她稍微定了定神,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得舌尖仿佛都打了结,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脑中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年妃刚才说的那些话——‘天性险诈,喜怒不定,戒急用忍,手段深沉,寡恩忘本!’
真是不要命了……
真真是不要命了。
侍卫们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在殿门口前见了这情形,一个个面面相觑,胤禛只将脸一扬,苏培盛会意,轻轻对侍卫打了手势。
侍卫们将手按在腰上,一点点向殿外退去。
清宫吉皇贵妃录 第一百五十章 情之一字
待得退到殿门时,侍卫们瞧着苏培盛眼色,便不再后撤,只是呈扇形分散开,将殿门不松不紧地围括起来。
火烛通明下,愈发照见胤脸色铁青,众人皆战战兢兢。只有年妃脸上竟无一丝惧意。
她紧紧抿着嘴唇,仰头紧紧握住那瓷片,抵在脖子旁,只亢声道:“并不是臣妾要胁迫皇上,是皇上……是您!硬生生将臣妾逼到了这一步!求皇上成全,求皇上开恩!”
乌拉那拉氏这时回过神来,撑住华容的手,站稳了身子。
她抬手指着年妃,厉声喝道:“年妃,你竟御前自戕?真真是昏了头了!”
年妃并不理睬她,只是死死盯着胤,咬牙道:“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臣妾今日便只能以命相求了!”
她说着,手上微微用劲,眼见那瓷片已经擦破了浅浅的肌肤,脖颈上隐隐现出一丝红痕来。
殿中奴才都惊得鸦雀无声,只有珠玉急得放声大哭,跺脚道:“主子!娘娘!万万不能哪!”
她说着,便要扑上前夺下年妃手中瓷片,却见年妃脖子紧紧抵着瓷片,一个不小心,便会真的割破了脖子。
珠玉便不敢再动分毫。
苏培盛额上的汗珠都出来了,张着手臂,回头低声道:“皇上!”
胤看也不看他,冷冷只道:“你退下。”
苏培盛不敢不从,垂着手慢慢避让开去。
乌拉那拉氏再不做声,只是抬手扶住了额边凤钗,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胤上前一步,目光阴翳地瞧着年妃,一字一字道:“朕不答应,你又如何?”
年妃冷笑道:“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今日便死谏于养心殿!让天下人瞧瞧皇上是如何的忘恩负义,凉薄如斯!
臣妾是年家的女儿,死了也是年家的鬼!皇上既然不答应放过年氏族人,臣妾便陪着哥哥、还有年家上上下下一起去了便是!”
她说到“哥哥”两字时,顿时泪如雨下。
吉灵不闻年妃嚎啕之声,只看见她脸上的泪珠子长流一串向下滚落。她仰起头,似乎是要止住眼泪。
但没有用。
更多的泪水凶猛地流了下来,顷刻之间便濡湿了年妃的鬓发。
殿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珠玉低声抽泣,抱住年妃的腿,泣不成声地道:“主子!主子!您这般自苦,伤的只有奴才和您自个儿呀!”
年妃苍白着一张脸,似叹似笑道:“臣妾这半世,打从嫁进雍亲王府的那一天起,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皇上,您从前还是雍亲王时,便待臣妾一片敷衍,人人都眼红年侧福晋受宠,哪里知道,那一堆堆的赏赐封册,不过是做给外臣看的场面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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