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第192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侠精品
“你的师父究竟是谁”他忍不住问。
方才她那令人惊艳的一击,应该就是骖龙四式里的“易水人去”——她的剑法应该是来自真正的血薇剑谱。然而,舒靖容死后并未留下任何徒弟,唯一的石明烟石楼主,也不过是跟了她数月而已——得到血薇真传的人,在这个江湖上早已不见踪影。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啊。”苏薇无奈地叹气,“我出了西洲就一路打听,人人都说听雪楼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所以我想,说不定师父去了听雪楼呢!”
“他们”他微微一怔,眼神凝聚。
“是啊,我的师父有两个哦!”苏薇嘟起了嘴,掰着手指头,“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我叫他们‘大师父’和‘小师父’——小师父她从来不露面,而大师父呢,总是戴着一个木头的面具,所以我也叫他‘木先生’……”
“木先生”他默默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头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是互不理睬的,一个白天来,一个晚上来,”苏薇叹了口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小师父先不见了,大师父接着也不来了。我一路从西洲出来,找到了金陵、临安、开封……可是哪里都不见他们的影子!”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一转头,却看到萧筠庭的神色还是凝固在片刻之前的模样,望着有破洞的屋顶,竟似乎一直在怔怔出神。
她不由恼怒“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雨驿 六
“啊”萧筠庭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回答,“在听,在听。”
“那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不依不饶地反问。
“你说……”他侧过头,努力地试图回想,然而却只记得她嘴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的模样,不由莞尔,认输道,“我真的有在听,就是听不见你说的是什么罢了。”
“你……”她简直被他气破了肚子,“你是猪啊!”
她扭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一时间,破落的酒馆里忽然又冷寂了起来。
雨丝密密地从破洞里落下,落在清冽的酒杯里,金黄色的菊花沉浮不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却再也没有动,只是注视着雨丝细密的杯中水面,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
“你还喝不喝啊”她终于看不过去,出声,“这杯酒都快被雨给冲没啦!”
萧筠庭忽然一笑,扔了酒杯“不喝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她茫然地站起,把刀还给他,“听雪楼”
“不,不回听雪楼!”他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指向东南方向,“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可以去追穷寇了!”
“啊!”她张大了嘴巴,愕然,“你……你知道他们逃去了哪里”
“当然,方才我是故意放那些败军之将走的。”萧筠庭笑了起来,手指叩着桌面,“呵,天道盟在我身边埋伏了奸细,我难道就不能在他们中间安插自己的人手当真以为我听雪楼楼中无人么”
“什么”她大吃一惊,“你……”
“你以为我刚才在大敌环伺之下,一直在等什么难道真的是在等冰洁救我出困境”萧筠庭冷笑,“我只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让这一次的‘折梅’行动天衣无缝。”
“折梅”苏薇听得满头雾水。
“是这一次洛水旁秘密行动的代号。”萧筠庭冷笑,“天道盟平日做事非常严密警惕,我派去的人卧底多年,也不曾知道总舵的真正所在——但这次他们全线溃退,除了回老巢别无选择。我的人会夹在其中,沿路留下标记,引领我们找到他们的总舵。”
苏薇愕然张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这个男子,觉得他说的一切仿佛都是天书。
“原来你刚才都是装的呀!”她只明白了一点,觉得万分沮丧,“你根本不用我救你是吧”
“那倒也不完全是,”萧筠庭苦笑,“我的确没有料到跟了我十几年的墨雨竟然会是天道盟的内应,差一点就中了他们的道儿。如果不是你,怕就危险了。”
“哦,这么说来,我一出江湖就救了听雪楼楼主的命,是不是”她又开心起来,信心满满,“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夸奖我!”
“嗯,一定。”他转头,望着她笑,“那么,我们这就走吧!”
“一起去”她吓了一跳,“我认识你才多久凭什么要我一起去”
“你当然要去,”萧筠庭气定神闲,“血薇带你来到了我身边,你就应该和我一起守护听雪楼——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命中注定……这句话打中了她的七寸。苏薇愕然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女心里,从小对江湖总是有着千般的幻想,人中龙凤和血薇夕影,这些传奇伴随着她成长,几乎已经烙印入了她的灵魂。自从离开西洲后,她在江湖上一路行来,说是寻觅师父,其实不过是在寻觅着一段传奇。
她想,夕影刀的主人必然也会在等待自己,就如她必然会去找到他。
一切,就该如传奇中的一样。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心意虽动,但一看到他的目光,她的语气便软了,“不如等你的人马到齐,我们再一起去吧。”
“不用再等了,”萧筠庭冷冷道,望着南方,手指轻轻收拢,握紧了夕影刀,“冰洁做事从来决断干脆,楼里的人,此刻定然已经在前方等我们会合了。”
“冰洁是谁”她好奇。
“是我的军师,也是这一次行动的主导者,楼里上下,都称她为‘大总管’——”萧筠庭微笑,“今日半路发现被人跟踪时,我就已经秘密传讯回楼中,命她另派一路人马,伏在洛水之侧,只等对方一溃退,就来一个衔尾反攻。”
“你就料定你能赢”苏薇只觉得惊讶不已,“可刚才你差点儿就送命在这里!”
“呵,”萧筠庭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却又意气飞扬,“怎么能没想好如何取胜就先想着失败我若是这样的人,听雪楼早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迎着她愕然的目光,他再度道“你,跟我一起去么”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清朗中带着某种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她只是听得第二遍,心里便是软了,只是皱起了眉头“我们、我们只有两个人,就这样去是不是……”
“两个人”他朗声大笑,“夕影刀和血薇剑已经相逢,这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够挡得住我们‘两个人’!”
看着他那样意气飞扬,她忽然间也振奋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溢了她的内心,让这个在江南长大、刚刚踏入武林的少女英气勃发。她忽然也是一扬眉,将血薇握在了手中,骄傲地扬起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真不愧是血薇的主人。”他望向她,眼里全是赞许和钦佩,朗笑着对她伸出手来,“从今以后,你可以叫我筠庭,我可以叫你薇儿。”
“嗯!”她也望向那一双漆黑的重瞳,只觉得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心中热血翻涌,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升上胸臆,只觉得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天下便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她再也顾不得女子的矜持,伸出手去与他紧紧相握,在洛水旁相视而笑——
是的,这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有时候令人觉得安心稳妥,直可托付生死;但有时候,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危险刺激的气息,可以令人不顾生死追随而去!
他们在暗夜密雨之中踏出了酒馆,联袂朝着南方奔去。
——从这个黎明开始,他们的人生,便已经完全被对方扭转,从此再不能回头。
九月初九,洛水旁,血薇剑重现江湖,击败天道盟久经筹划的伏击。
一个月后,血薇的主人和听雪楼楼主联剑追凶,出其不意地反攻敌手,一举捣毁了十二个反对听雪楼的天道盟帮派所在,所向披靡,天下为之胆寒。几十年聚集起来的听雪楼的反对力量一夕间崩溃,天道盟盟主孤身出逃。
三个月后,两人联袂千里追杀,终于在滇南将其斩杀,绝了后患。
大事完毕后,听雪楼楼主带着苏薇回到洛阳,引她见了楼中的大总管、三君子和十二分坛的坛主。在看到血薇时,听雪楼的老人们热泪盈眶。虽然在听雪楼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师父,然而,苏薇依然留了下来,在楼主的安排下住进了那座绯衣楼里,从此成为他的左右手,并肩守护听雪楼。
人中龙凤,重现江湖。血薇夕影,再度聚首。
一年后,三川剑派中不服从听雪楼的势力全被诛灭。
一年半后,洞庭水帮十二连环坞被铲除。
两年后,长安城里玄真教势力扩大,试图挑战听雪楼在两京的霸主地位而被击败,不久便被迫迁徙别处。
……
一度衰微下去的听雪楼恢复了昔日的荣光,除了里执掌牛耳的风雨组织之外,这个江湖上已经再也没有一股可以和听雪楼抗衡的力量了。
在刀剑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门派再度蛰伏,不敢撄其锋芒。为了巩固听雪楼的霸主地位,天道盟被灭后,那些曾经怀有不臣之心的门派也开始遭到清算,一场旷日持久的江湖大清洗从此开始。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这些门派被全数诛杀,江湖上依旧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天道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听雪楼楼主也从不曾对外透露分毫。
宿醉 七
穿行于腥风血雨中,转眼间,已经是五年过去了。
多年前那个漆黑漫长的夜里,他们在洛水渡口因雨初次相遇。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是这样的冷,这样的密,这样的萧瑟和飘摇,仿佛要冻彻逆旅里每一个孤客的骨髓,令人不自禁地想起故乡和炉火——就如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苏薇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黏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
“酒。”她模糊地低声,抛出最后一锭银子。
元宝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钝响,柜台后的老掌柜推了推那个看呆了的小二,示意他出去招呼客人。小二不情愿地踉跄着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将那一锭银子抓在手心,抬头看了看那个伏桌醉倒的女客。
——分明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清丽美人,却一个人喝得这样狼狈。
“快去!”刚偷窥了一眼,那个女子还是闭着眼睛,却忽然一拍桌子,厉喝。她一拍,袖子里便有什么跟着一跳,发出凌厉的铮然之声,寒气逼人而来。小二吓了一大跳,不敢多看,立刻一溜烟地回后院搬酒去了。
她继续伏倒在桌上,将脸浸在酒渍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一对碧色的耳坠在颊边晃着,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五年过去了,这家江边的小酒馆还是和当初一样那么的旧,那么的破,那么的脏,甚至连冷香酿的味道,都和五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永远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
——只是以前坐在这里陪她喝酒的人,已然不在。
已是子夜时分,初春的江边冷雨飘摇,破旧的酒馆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老掌柜坐在柜台后看着那个穿着绯红衣衫的女客,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某种不安这个女客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然而奇怪的是,从来不见她的身边有人陪伴。
忽然,垂落的门帘动了一动,竟然有第二个客人在深夜到来。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踏入酒馆,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袖着手,垂着头,声音轻微而寒冷,似乎已经冷得牙齿上下打架,细声道——
“苏姑娘,楼主让我来问,月前交付的那个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那个女子趴在肮脏的桌上,似乎早就喝醉了,然而听到那一声问话,忽然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呢”
仿佛知道女子问的是谁,那人低声“楼主日前和赵总管去了岭南,要和罗浮试剑山庄的掌门共商明年的武林大会之事——梅家是否已被诛灭,对楼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筹码,所以特地派在下来查证。”
“赵总管”那个女子没有理会他后面的一串长篇大论,只是对着这个名字微微冷笑,扬了扬手,把一物扔到了地上,“拿去吧!”
小二刚端着酒壶出来,一眼瞥见,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大喊,转头就逃。
——在地上滚动的,赫然是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
酒壶从小二的手里跌落,然而不等它落到地上,一只手从旁悄无声息地伸过来,快如闪电地、稳稳地接住了那一壶酒。那个醉了的女子头也不抬地接住了酒壶,一仰头,就这样大口地喝了起来,冷笑“这就是梅家最后一个男丁——滚吧!”
“总管说,梅家尚有二十七口人。”来客拂袖一卷,人头倏忽被收走,他却皱起了眉,“以苏姑娘的身手,决不会让其他人……”
“我都放了。”那个女子截口回答。
来客吃了一惊“可是楼主吩咐,要将江东梅家满门……”
“那就让他自己去!”那个女子忽然重重一拍桌,声音里饱含怒气,厉声道,“姓萧的要杀个鸡犬不留,就让他自己去杀好了!或者赵冰洁能行,让她来也可以!但别指望我会做出这等事来!”
“苏姑娘”来客猛地退了一步,似乎被那种杀气惊住,“你……”
然而,一语既毕,那个女子又软软地伏到桌上,似乎已经不胜酒力,埋着头嘀咕,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他自己去……几年下来,梅家剩下的全都是女人和孩子……还不够么要杀让他自己去杀吧!别逼我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会疯的。”
说到最后,她居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来客不再说话,深深地行了一礼,便幽灵般地退去。
只是一个眨眼,酒馆里又只剩下了女客孤身一人,仿佛没有任何人出现过一般。老掌柜吓得缩在了柜台后,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宛如虚幻。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还记得前几年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明朗活泼,意气飞扬——只不过过了短短几年,这个女孩却似老了许多,心事重重,愁云满目,令人看了心里好生不忍。
看来,这几年她过得非常不快乐。
“师父,师父……”忽然间,听到这个女子低声哭了起来,埋首在肮脏油腻的酒馆桌子上,肩膀一颤一颤的,喃喃,“我不要杀人……大师父,我应该听你的话,在家乖乖呆着,不要来江湖。我要回家……师父。”
哭了片刻,仿佛是累了,她终于停了下来,咕哝了一声,将酒杯抓在手里,喃喃自语“来,我们喝酒……喝酒。”
这一喝,便喝了整整三天三夜。
老掌柜不敢去驱赶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客人,小二更不敢靠近她,只能任凭她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在那里喝了睡、睡醒了再喝——幸亏她最后扔出的那锭大银足够买下半座酒馆,而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也是冷清,所以干脆就由得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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