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点咸

    门虚掩着，妈妈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户出神，窗户上遮着厚厚的窗帘，即使外面阳光明媚，但是屋里的光线仍旧昏暗。

    听到脚步声，她很快的转过头来，看见只有黎岚站在门口，眼里的喜悦一闪而过，随即浮上来一丝失落，“果果呢果果上学去了吗”

    黎岚将零食和水果一股脑儿放进床头柜里，她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铺满了半间屋子，房间里立刻敞亮起来。

    “果果今天早上就念叨着要来看你，我告诉她，姥姥喜欢好好读书的孩子，等星期六再去看姥姥。”

    母亲被明亮的光线刺了眼，眯着眼睛望着阳光中游曳的浮尘，没有说话。

    黎岚知道母亲想果果，她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呢是不是头疼。”

    母亲扭过脸去，“人老了，总是会死的，舒不舒服有什么要紧。”

    黎岚更加自责，母亲辛苦了一辈子，老了病了，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只能一个人独自面对衰老和死亡，这其中的凄凉，又能跟谁说

    黎岚为母亲揉着太阳穴，轻声问，“要不，我们回家去。果果放学回来，也好给你解解闷。”

    母亲眼角堕下泪来：“你个死妮子，要是你不和蒋方智离婚，你和孩子也不会那么苦。”

    黎岚不说话，拿了纸巾细心的替妈妈擦脸。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男人年轻时脾气大点，贪玩一点，都很正常，你放手让他去，等他年岁大点，懂事了，自然就好了。你偏不听，现在，弄成这样……”妈妈悲从中来，眼泪不停的从眼角冒出来。

    黎岚见母亲越说越伤心，害怕她气出个好歹来，立刻附和着安慰她，“妈妈说的对，我一定非常非常努力，给你找一个比蒋方智好上百倍的女婿，让他伺候你好不好明天，明天我们回家好不好”

    母亲忍着悲痛，“你以为我是为我吗妈妈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你又没有个兄弟姐妹，我担心我不在了，你和果果怎么办”

    妈妈拿过黎岚手中的纸巾擤着鼻子：“我不会回去，家里一老一小，你还要上班，怎么照顾得了”

    黎岚默然。

    黎母将多日郁积的话说了出来，心里舒服些，似乎有了倦意，“你忙你的去吧，我这会感觉好多了，这里有医生和护士，你也不要太操心。”母亲无力的摆摆手，示意黎岚离开。

    黎岚为母亲掖了掖被角，刚走到门口，母亲说，“回去泡点红枣水喝，看你脸色不大好，也不要太劳累了。”

    黎岚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整个人蜷缩在床上，面朝她躺着，孤独而落寞。

    她走出门，站在楼梯角落里，由着自己掉了一会眼泪。等到出了养老中心大门，她又折转回来，走进院长办公室。看见她，院长满脸忧虑的说：“你的妈妈可能患了老年忧郁症，情绪时好时坏，最近身体一直很不好。如果再让她这样消沉下去，情况可能不太好。”

    黎岚咬了咬嘴唇，问：“那我要怎样做”

    “你的妈妈是个非常恋家的老人，她对孩子的依赖感很强。如果有条件，最好让她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家庭里，当然，如果没有条件的话，你们可以经常来看看她。”

    黎岚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来时，打定了主意：“我争取一两个月之内把我妈接回去。”

    “当然，这样对老人来说是最好的。”院长慈祥的说，“如果住一段时间老人好一些了，你可以再把她送回来。”

    从养老中心出来，黎岚强忍着泪水，一路走的飞快。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父母从小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现在，她却因为自己人生的失误，让母亲晚景凄凉。还有果果，果果从小生长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似乎比同龄孩子都懂事。

    黎岚越想越伤感，脚下的步子也越迈越快。人生不能细想，细细想来，处处都是伤，只会越来越绝望。

    手机冷不丁响起来，将黎岚吓了一跳，她拿起电话一看，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孙律，有什么事吗”

    “黎岚，你在哪里呢你接的那个案子下个月就要开庭，你要抓紧一点。”孙浩一如既往的唠叨。

    黎岚虽然很烦，但也不得不好好跟他解释，“我知道了，孙律，我现在正在和当事人联系。”




第四章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又聒噪了两句，孙浩才挂断电话。其实孙浩人并不坏，甚至有时候还有点热心肠，但是由于太过于细心，总给人感觉有点啰里啰嗦。

    面对生活，没有多少人有足够的资本任性。黎岚打开公文包，拿出里面的文件，尽量让自己恢复到工作状态。

    从昨天拿到文件到现在，黎岚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她飞快的看了一遍资料，然后找出当事人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却没有半点声音：“喂，你好，请问你是李雅婷女士吗”

    “我是李雅婷，请问你是”一个绵软的女声，带着一点睡醒后的慵懒，

    “我是天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黎岚，也是你的辩护律师，李女士，请问今天你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谈谈。”黎岚简洁的报上自己姓名。

    李雅婷微微顿了一下，说，“好的，黎律师，我们半小时后滨河路上天雨流芳见。”

    黎岚正好就在滨河路附近，天雨流芳在滨河路中断，她看了看时间，这时走过去也还来得及。

    过马路时，她只顾低着头走，等她惊觉什么抬起头的时候，一辆车呼啸着朝她冲了过来。

    事出突然，她头脑一片空白，双脚像被定住了一样，完全想不起要去躲避。

    完了完了，黎岚脑子轰的一声，眼睁睁看着车冲到面前时，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轮胎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尖锐刺耳，一股巨大的焦糊味直扑入鼻。一切静了下来，黎岚慢慢睁开眼，看到汽车就停在离自己半步的地方，整个车身都横了出去。

    车上下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服男人，上下看了看她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黎岚惊魂未定，本能的摇了摇头。

    黑衣服男子上下打量她一下，看她没事，递过来一张名片：“我确实有点忙，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打上面的电话。”

    黎岚接过名片，退到公路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她才看到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

    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居然连红灯都没有看就过马路，想起刚才的情景，她暗暗后怕。

    等车走远后，她才将名片顺手放在自己的包里。

    经过刚才的一吓，黎岚只觉得双腿发软，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到了天雨流芳，李雅婷已经等在了那里。

    她深呼吸两口，从容自若的走到李雅婷对面的位置坐下。

    黎岚跟着孙浩接过很多离婚案件，当事女主不是面容憔悴，就是愤愤不平，一见面就开始抱怨，完全抓不住重点。面前的李雅婷纤细温婉，一头柔亮的头发披在肩上，露出颈部话干练温婉不足的黎岚自惭形秽。

    “一杯咖啡，浓一点，不加糖。”黎岚礼貌的笑笑，经过刚才的惊吓，她非常需要提提神，镇定一下自己。

    李雅婷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如果非要从她身上找离婚女人的影子，那就是大大的眼睛下，有着淡淡的一圈黑晕。

    黎岚用勺子沿杯壁搅着咖啡，毫不掩饰对李雅婷的欣赏，“李小姐，一见到你，我就十分好奇，你这么美好的女子，是什么样的男人有眼无珠，想要和你离婚。”

    李雅婷被她这句开场白逗得一笑，“是吗黎律师是这样认为的吗但是我的先生却认为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难以忍受，所以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失败的女人。”

    “每个人需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对事物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但这并不能说你不美好。”

    李雅婷伸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头发：“黎律师真会说话。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黎岚微微一笑，利落的说：“非常乐意。”

    一个律师，听当事人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必须的功课。

    李雅婷温婉的笑容里透着无奈：“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有些时候，我都在怀疑，这故事里的人是不是我。我觉得我不应该过这样一种生活，我有我的理想，但有时，真的就是这样，理想在现实面前，不管你怎样努力，它就是一个笑话。”

    李雅婷这几句话是总结自己，却引起了黎岚的共鸣。

    “我和周鸿鹄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周鸿鹄很骄傲，学校里有很多优秀的女生，他正眼也不看，总是独来独往，成绩也很优异。”

    “一次在图书馆，我因为低血糖晕倒，周鸿鹄将我送到校医院。从那以后，我们有了来往，并慢慢互相产生了好感。”

    “毕业以后，我和周鸿鹄一起留在了这里，那时我们才确定了恋人关系。我和周鸿鹄都属于那种比较慢热的性格，没有轰轰烈烈，却跟亲人一样有一种很默契的感觉。”

    “两年后，周鸿鹄自己开了公司，生活慢慢好了起来，我们水到渠成的结了婚。婚后，我没有再去上班，而是过着非常悠闲的全职太太的生活，学学舞蹈，弹弹琴，有些时候去菜场买菜做做饭。”

    “说实话，刚结婚那三年，我们生活的非常融洽，我一直认为老天是不是对我太好，让我在这世上遇到这样一个人，一起陪伴到老。但是，慢慢的，周鸿鹄越来越忙。”

    “周鸿鹄以前也很忙，但是不论再忙，他每个星期总会抽点时间陪陪我，后来，周鸿鹄一个星期，一个月也忙得抽不出时间给我打个电话，甚至一连几天连影子也见不到。”

    李雅婷自嘲的笑笑，“前一段时间，他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回家的那天，他在洗手间洗澡，电话放在客厅里，正好电话响，我拿过来看了一下，他突然从卫生间出来，说我偷看他**，我气的要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要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就算我看了，我们是夫妻，他能怎么样”

    “没想到他恼羞成怒，反而要跟我离婚，开始我以为他只是说说就算了，哪里想到，他铁了心跟我闹。”

    李雅婷看着黎岚，“你说我是不是很悲哀，原本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童话故事里，幸福的没有边际，哪里想到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一大把年纪，变成了个弃妇。现在一无所长，我总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吧！”

    黎岚问：“那你是怎样想的呢”



第五章 男人无情起来更可怕
    李雅婷说：“当时我们结婚时，他什么都没有，现在除了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和车子外，我对他公司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他既然说要跟我离婚，我答应就是。不管怎么说，我和他在一起十年，我把最好的青春给了他，他总要有点良心才对。”

    “关于财产分割的事情，你们私下协商过了吗”

    “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其实，周鸿鹄真让我见识了男人无情起来的可怕，除了房子他同意给我外，其余他都不愿拿出来。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目前为止，房屋贷款都还没有还完。我现在连个固定的工作都没有，怎么还房贷”

    “那你大概知道你家一年的收入吗”

    “公司的账目我从来不过问，以往没钱了，周鸿鹄总会定时打到我的卡上，有时候，我心血来潮的问问，周鸿鹄告诉我只需要安心呆在家里就是，何必操这些心，时间长了，自己也就不问了。当时，以为自己很有福气，现在想想，恐怕他是早有预谋的。”

    黎岚头疼的说，“如果要争取到你的合法利益，我们必须要搞清楚你老公公司运营情况，这一切，如果他要刻意隐瞒，我们很难取证。”

    李雅婷说：“正因为这样我才请律师。如果他稍微有点良心，我至于和他对簿公堂吗”

    黎岚说，“那我争取尽快和他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满足你的要求，如果能够协商解决，就尽量协商解决。”

    李雅婷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足足有十年，就算没有感情也有那么一点恩情，怎么说也不愿意闹得这样。”

    黎岚看看时间，简洁的结束了谈话，“那就这样，李小姐，我会尽快联系周鸿鹄，跟他见个面，听听他的想法。”

    黎岚从天雨流芳走出来，害怕又错过接果果的时间，她飞快的跑到街对面，伸手拦了计程车，直接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条街上。

    到学校门口时，离果果放学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黎岚舒了口气，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突然愣了一下。

    蒋方智就站在离校园门口不足两米的地方，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黎岚转过头，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她想了想，还是走到蒋方智跟前，压低声音问，“你跑这里来，想要干什么”

    蒋方智笑嘻嘻的说，“我来看我儿子，难道也不行吗”

    黎岚说，“你昨天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你这样对孩子并不好。”

    蒋方智满不在乎的说，“我倒不觉得，人家专家都说了，父亲多带带孩子，孩子会更聪明。”

    黎岚一时语塞，恨不得拿起包朝他轮下去。她看了看四周接孩子的家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压低声音说，“四年了，你突然冒出来说是果果的爸爸，果果怎么接受”

    蒋方智看着黎岚，带着他那惯有的微笑，“你那天也看到了，果果和我相处的很和谐。而且，我现在见了果果后，越发割舍不了这份血缘亲情，你说怎么办”

    黎岚气的脸都绿了，刚想回他两句，就看见果果从学校里飞奔出来，看见黎岚和蒋方智，高兴跑了过来。

    “果果，今天星期五了，爸爸带你去玩，你想去吗”黎岚刚刚伸出手要去牵孩子，蒋方智已经弯下腰去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当着很多同学的面，果果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的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兴奋和骄傲，“妈妈，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吗”

    黎岚很少看见果果这样期待的眼神，她一时心软，轻轻的点了点头。

    果果和蒋方智走了几步，看见黎岚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便又跑了回来，“妈妈，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黎岚心中不放心蒋方智带走果果，正好果果过来邀请她，她一把拉住果果的手，示威一样的从蒋方智身边走过，“好啊，妈妈陪果果一起去。”

    蒋方智看到黎岚答应一起去，反而有点意外。他笑着跟在她们母子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果果说话。

    在游乐场，果果想要坐摩天轮，蒋方智一口答应下来。果果拉着黎岚的手央求，“妈妈也一起去。”

    黎岚还没有说话，蒋方智就说，“你妈是胆小鬼，她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