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糖水菠萝
客栈门前的不期而遇,一眼就能将叠叠层山赶路的疲惫都扫尽。
而这些疲惫,在与她聊到现在,沈冽只字未提,本就是奔赴她而来,甘之如饴。
反倒是现在听她随口一提的太忙,沈冽脑中几乎条件反射地在想,他能做什么。
这时屋中热水备妥,伙计在后面恭敬提醒。
“你先去沐浴,”沈冽温和道,“沐浴完早些睡觉。”
夏昭衣点头,沈冽见她不知在想什么,却见她眼睛亮了一亮:“我大约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
“是纪律和人心,”夏昭衣看着他,“不论探州还是青香村,我们之所以觉得可以留下去,与纪律和人心有关。”
青香村是个宗族意识强烈的村子,女人不入祠堂,连祖宗拜祭都没资格参加,但青香村在固化思维之外,又有着淳朴善良,像大兰子这样的少女可以满村跑,在很多民兵面前说得上话。
当然,这也是她们自己参与劳动所得到的话语权。
虽守旧却能接受开化,虽固执却不是不能讲理,这是比地理条件更让人觉得优秀和可留的原因。
沈冽莞尔,淡笑道:“阿梨,你先去沐浴。”
“嗯,你也早点休息。”
四楼的客房比三楼要小上一半,烛火清幽,窗外风雪越大,屋中越显静谧。
夏昭衣除去身上衣物,少女纤细光润的双腿迈入浴盆。
独自一人在屋中,格挡用的竹墨五牒屏便无需拉上。
她的视线越过半个屋子,停在烛台旁的湖绿色小荷包上。
荷包里装着银两和折叠的花笺,还有一张纸。
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写着公正道义。
夏昭衣收回视线,心绪忽然变得沉重。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将自己沉入浴盆里。
娇华 793 待客之道(补更5.11)
陈韵棋一直站在门口。
风雪打在她身上,她看着地上的雪,心随着漫天大雪一起,又冻又麻。
一直到晨光初现,后面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
披着一层薄衫的诸葛氏全然没想到女儿站在这里,愣了半响,不自在地从屋中走出,悄然将门合上。
少女被冻得太狠,有些缓慢地回过头去。
母亲脖颈处留着的红色淡痕,还有身上那股没散走的男人腥味,让她近乎麻木的双目渐渐变红。
“是……窦立新吗?”陈韵棋问道。
诸葛氏渐渐恢复平静,朝另外一边的侧房走去。
“母亲!”陈韵棋跟上,低声道,“是他逼得爹爹非得假死不可!你为何还要来这?你非得次次如他所愿?”
诸葛氏一声不吭,进屋后,将头上的发簪都取下,放在梳妆台前。
陈永明一“死”,在白清苑的帮助下,聂挥墨没有对陈永明的妻女赶尽杀绝。
这座院子便是白清苑的旧产,自陈家的家产田产被封后,母女二人尚还有两个去处,除却诸葛族人所提供的旧宅,另一处便是这里。
这里也是窦立新常让诸葛氏来“伺候”的地方。
能生出陈韵棋这样秀美的女儿,诸葛氏自然也很漂亮,年近四十,却让人觉得只有三十出头。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拍门声,声音非常急促。
诸葛氏皱眉,放下才拿起的梳子,起身走去。
陈韵棋要跟上,诸葛氏拦着她:“你别出来。”
来喊窦立新的,是他的贴身近卫。
诸葛氏才将门打开,近卫便大步朝主屋跑去。
“都尉!”近卫在门口大喊,“都尉!”
窦立新睡得很沉,男人在一整晚的放纵之后,困意是极重的。
好一阵,窦立新才撑着疲累的身子出来:“何事?”
“赵监副使被查了,一个时辰前被人带去了行中书院!”
“操!”窦立新大叫,“他娘的到底有没有完!!”
“……都尉,季长史来问,我们要怎么办。”近卫艰难说道。
聂挥墨哪怕人不在从信了,但是他所下的严查死令,让整个游州官场至今仍地震着。
当初在津义湖旁跳湖自杀的三个州官,死前毁掉了所有证据,想要用自己的死换个家宅平安。
但是聂挥墨并没有放过这些人,这三个州官的家族都被抄了。
官场新贵们最经不起吓,尤其还要连累到宗族,宗族里的人最先不放过他们。
这几个月,自首的人越来越多,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层关系接着一层,谁能想到,当初不过只是勒死了一个净芸阁的黄心雨,竟快把和彦颇大人布置在游州的所有暗线全部牵扯出来。
窦立新和季长史跟游州这些官宦则不同,他们身体里流得血,可不是中原人的血。
继续这样下去,两年的布置和调度,还有花出去的银两,全部泡汤。
窦立新忽然抬头,看向还站在院中的诸葛氏。
诸葛氏努力降低存在感,忽然触及窦立新的眼神,她脸色一白,真真被吓了一跳。
“你的女儿呢?”窦立新问道。
站在屋中门后里的陈韵棋一愣,手指不由自主攥紧。
“她一直病着,一到冬日便身体不好。”诸葛氏艰难说道。
“聂挥墨好她这口,”窦立新冷冷道,“我为啥要你这老女人,不要你女儿那样鲜嫩的,我早给你说过原因了!”
诸葛氏整颗心都在颤抖,微微垂下头:“爷,我女儿真的病得严重。”
“病着岂不更好,楚楚动人,见之生怜?我下午便要见她,你回去安排!”
诸葛氏咬着唇,但在他跟前不敢忤逆,假意先应了下来:“是。”
窦立新随着贴身近卫离开了,诸葛氏才回去侧室。
进屋便见到女儿瘫软在地,一脸惨白。
诸葛氏的眼泪掉了下来,俯身将她扶起。
双腿着实无力,陈韵棋根本站不起来。
“你那没用的父亲,将我们孤儿寡母留在这炼狱之中,到头来,你只会怪我。”诸葛氏说道。
“不如死了的好。”陈韵棋哭道。
“你尚还年轻,说什么死字,这大好人生你都未曾过过!”诸葛氏打她的手。
“那下午若要来找我,母亲如何是好?”
“他想找你又不是一回两回,硬着头皮继续死撑下去,又待能怎?”
陈韵棋垂下头,眼泪越流越凶,却忽然想起一个人名。
“阿梨姑娘……”陈韵棋说道,“母亲,你可还记得那个阿梨姑娘?”
诸葛氏拢眉,点点头:“嗯。”
“便是她在聂将军面前替我们求下这条命来的,”陈韵棋一喜,“母亲,她又来了,我昨夜撞见了她,她就在从信!”
“她还会帮我们吗?”
“会的,定会的,窦立新是和彦颇的人,和彦颇的妻子是陶岚,阿梨姑娘又是定国公府的孤女,她跟陶岚是死仇,她定会帮我们的!”
诸葛氏将信将疑望着她。
“母亲,我这便去找白姨母,母亲你先回舅舅那处宅子休息!”说着,陈韵棋擦干眼泪,往外面跑去。
同一时刻,夏昭衣和沈冽在邰府门口停下。
二人各自撑着把伞,天上的雪纷纷落下,夏昭衣的衣裳是今早伙计送来的崭新的金银线绣淡白色缎裳,一袭纤长的白纱拢在裙外,雪花落在上面,成了最贴合天地的饰物。
沈冽则是一身月牙白锦服,腰束淡金佩带,背影极为秀挺,宽肩瘦腰大长腿,站在夏昭衣身旁,足足高出一个个头。
两套衣裳的颜色搭配,出自于翟金生和季夏和的小心机,还有他们在从信商铺间的连夜奔波。
“是这里么?”沈冽问道。
这一片的屋宅都差不多,加上落雪,实不好认。
夏昭衣点点头,上前叩门。
很快便有一个仆妇将门打开,看到外面的夏昭衣,仆妇愣怔片刻,惊道:“阿梨姑娘?”
之前皆中性打扮的清丽少女,一袭华服下,气质更为出众,俏美又清冷的面庞,执伞立于雪中,活脱脱的自梅园雪景之画中走出。
仆妇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旁边移去,落在年轻男子俊美光洁的天颜上,下意识便道:“好俊俏啊。”
沈冽面色平静,淡淡看着她。
仆妇忽觉头皮发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你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吗?老爷……不在家呢。”
“他去了哪?”夏昭衣问。
“自打之前夫人求姑娘帮陈县尉那事后,老爷现在一直留在学堂,每次去找他都在画画,昨儿我才将过冬的衣裳给老爷送去呢。”
夏昭衣点头,看来白清苑让她去找聂挥墨替陈家母女求情之事,的确触及到了邰子仓的原则问题。
“无妨,”夏昭衣一笑,“我不是来找邰子仓先生的,我找你们夫人。”
“找夫人?”仆妇点点头,但又觉得直接将人放进来不太好,说道,“那,阿梨姑娘你稍等,我去问一问我家夫人。”
“好。”夏昭衣点头。
仆妇歉意笑笑,将门轻合上。
沈冽平静的眉眼浮起不悦,看向夏昭衣冻得微红的手指,忍着将她捧来握在掌中的冲动,沉声道:“这便是这夫人的待客之道。”
夏昭衣笑了下,看向他:“你可冷?”
“不冷。”沈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又看向夏昭衣的手指。
娇华 794 良心可痛(一更)
夏昭衣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上面有很多新长的小茧子,都是一次次疼出来的,手指粗糙了很多,眼下红的很不寻常,以及一直在发痒。
这具身体此前未生过冻疮,这个冬天,怕是难捱。
她不是没想过保护自己,只能说没有那些保护,手指现在的情况可能更糟。
夏昭衣不知说什么,抬头又看向沈冽,目光坦然干净。
沈冽从她的指尖望回她的眼睛,询问关怀之类的言语累赘多余,只能希望她的路造得越快越好。
门在这时被打开。
他们转头望去。
白清苑亲自迎了出来。
居家的冬日暖袄,温婉得体,脸上的笑容略显憔悴,但雅持着她一贯的端庄贤淑。
“阿梨姑娘,”白清苑福礼,欣笑说道,“许久不见。”
笑意中却带着几分局促和不自在。
“白夫人好。”夏昭衣说道。
“这位是……”白清苑看向沈冽,顿然惊艳。
“在下沈冽,”沈冽说道,“见过白夫人。”
白清苑画功不及丈夫邰子仓出名,却也是个擅画的,一双眼睛望去,便道为天人。
玉为骨,花为容,口中说得是敬语,神情也无半分倨傲,偏令白清苑觉得其疏离孤冷,不敢攀近。
就,就跟这位阿梨姑娘一样,都是让白清苑觉得不安的人。
“见过沈公子,”白清苑说道,而后看向夏昭衣,抬手做了一个请,“阿梨姑娘,屋外天冷,速速进屋吧。家中仆妇不懂事,阿梨姑娘莫怪。”
屋宅偏清冷,进去便看到邰府为数不多的仆妇丫鬟正在奔波抱炭。
白清苑节俭,邰子仓不在家,她能不烧炭便不烧,自入冬后,家中没有一日是暖和的。
白清苑将夏昭衣迎去正堂,炭火才起,暖意来得慢,她亲手奉上泡好的茶,微绿色的茶水飘着一等的雨前茶叶,尖尖的嫩芽,形同小舟。
“此前一别,还在想下次见到姑娘会是什么时候,没想岁末之前还能见到,着实太好。”白清苑坐下后笑道。
夏昭衣不喜客套,笑了笑后直接说道:“白夫人与我打过多次交道,应该了解我的性情,我素来麻木,对旁人的事鲜少放于心上,极难有共情之心,除非于我有价值。就如白夫人当初在街上所写的唐相思三字,知道其可以将我引出。”
白清苑面上的不自在立时变得更明显,同时心下略慌,不知她要说什么。
“阿梨姑娘,为何好好的要提起……”
“但有一件于我而言是闲事的事,我插手管了,”夏昭衣看着她,“白夫人,便是我离开从信后,给你写得那封信。”
白清苑的手指骤然攥紧,脸色一白:“阿梨姑娘说的是,有关陈永明的那封信。”
“那日我和支大哥离开从信,我们在城外无意中见到了陈永明和他女儿。我起初误认为陈永明乃落魄商贾,可以助我些许忙,等发现不是后,我抽身要走,不想再耽误时间,便将这些写在纸上,寄信给夫人,希望夫人为黄家姐妹主持公道。”
白清苑垂下头,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屋中几个炭盆上的暖意缓缓烘烤而来,她却觉得更冷,如坐针毡。
“看来,白夫人将我的信不当一回事。”夏昭衣淡淡道。
“不是的,阿梨姑娘……”白清苑不敢看她的眼睛,细弱蚊声。
“其实,我当时也可以将陈永明抓了,随便交给驿站的官差,”夏昭衣看着她,“但是白夫人,是你令我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我想着让你来补救,可你根本没有做到。我今早起来便去打听,陈永明彻底逃得无影无踪。”
“那姑娘是自己自缢在泰安酒楼的,这,这不算是阿梨姑娘你害死的呀。”白清苑颤声说道。
“白夫人,说出这句话时,你的良心,可有在痛?”
白清苑眼眶变红,手指轻微发着抖。
“那时,陈永明要他女儿两日后准备衣物干粮给他,他女儿,可有找你帮忙?”夏昭衣继续说道。
白清苑偏头看向外面,不敢回答。
“看来,是有。”
屋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忽地起风,一阵雪花飘进屋室,被融融暖意瞬间化了。
夏昭衣脸上没有什么讥讽的表情,从坐下来后到现在,她一直很平静,说话不疾不徐,语声亦淡雅温和,但每一个字,对白清苑而言都像是一颗钉子。
白清苑看着满地的霜雪,不知如何是好。
在听到仆妇说,那个阿梨姑娘来了,白清苑便开始不安了。
她当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阿梨姑娘,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信,而她那样的奇女子,是脚踏四海的。
“沈冽,”夏昭衣看向沈冽,“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嗯。”沈冽望着她。
夏昭衣淡笑,目光却转向白清苑:“从信府有一个小县尉,叫陈永明,他是陶岚的丈夫和彦颇在从信收买的官员之一。这个陈永明,或者有可能是陈永明的同党,他们杀害了阳川坊的心雨娘子,意图灭口,后又在衙门口杀死了她们的娘亲。心雨娘子的妹妹黄心月得以走运,遇见了辛顺先生,辛顺先生怕她亦被人杀害,特意将她保护在泰安酒楼,但那伙人仍不放过她,几次追杀至酒楼,还撞在了我的手里。”
“嗯,然后呢。”沈冽问道。
“陈永明事发,他便在衙门后边放火,杀害了一个替死鬼。他虽然逃了,但是他的妻女被官府的人抓走了。恰好我们眼前的这位白夫人,她跟陈永明的夫人是好友,便有求于我,让我帮她救出好友。陈永明该死,但我认为其妻女不该受其拖累和株连,我便去找聂挥墨,谈妥后,他答应将陈永明的妻女放了。”
“可就因我此举……让一位家破人亡,被人四处追杀的姑娘彻底放弃了生念,自缢在我门前,”夏昭衣语声变缓,“那姑娘死前,写了一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着,公正道义。”
“阿梨,”沈冽低低道,“她执拗于她的心念,她是可怜人,但是她的死的确与你无关。如你所说,陈永明的妻女不该受连累。”
“但是,”夏昭衣看着白清苑的侧脸,“陈永明的女儿,却在帮着她作恶多端的父亲逃走。我想着此事与白夫人有关,便写信给白夫人,特意说了这对父女两日后还会再见。我希望白夫人能让官府的人抓住陈永明,还黄家姐妹一个公道,结果……”
“结果,”沈冽亦看向白清苑,“这位白夫人以为你将一去不复返,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反帮了那位女儿,提供了物资帮助,让陈永明更好地逃走,是这样吗?”
“是这样。”夏昭衣说道。
白清苑的眼泪跌落了下来,浑身禁不住在颤抖。
“她哭了,”夏昭衣淡然一笑,“沈冽,她为什么哭呢。”
“绝不是因为良心,”沈冽说道,“因事发而哭,她在害怕。”
“这眼泪,真不值钱。”夏昭衣说道。
娇华 795 你我之间(一更)
夏昭衣没再同白清苑说半个字。
她说,沈冽,我们走吧。
两个人便离开了。
白清苑瘫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撑开手中的伞迈下檐廊,秀挺背影在风雪中离去。
白清苑修长纤细的指攥紧木椅的扶手。
少女什么都没说,连惩罚都没说,如若说了,她至少有个底,可是现在……
怎么办。
一个仆妇惴惴不安地将夏昭衣和沈冽送至门口,要他们慢走,合上门后,长长出了口气。
这对年轻男女,合在一起连四十岁都没有,这无形气场,真是吓人。
宅子外面的积雪没有人清扫,较来时又积厚数寸,沉默走了很久,沈冽低头看向少女:“那黄姑娘,可还有其他家人?”
“没有,”夏昭衣摇头,语声失了方才的平淡,变得沉重,“据说她娘亲待她一直不好,唯一相依为命的,只有姐姐。”
沈冽浓眉轻皱,认真说道:“阿梨,我不喜我父亲,一直恨他,他视我更为肉中之刺,恨不得我在这世上消失。可如若他犯了事,我却绝对会受其牵累。”
夏昭衣脚步微微变缓,抬头望着他:“沈冽……”
“所以我自小便认为,株连是这世上最愚昧荒诞的罪名。你保下陈永明母女之时,并不知晓后面将发生的事,于你当时所为而言,你无错。所以,”沈冽目光变深,“阿梨,黄姑娘的死,你可以为之可惜,却无需为之自责。”
夏昭衣看着他,顿了顿,看回前路。
雪越来越大,风自他们身旁穿过,安静良久,夏昭衣轻声道:“沈冽,谢谢你。”
沈冽侧眸望她,淡淡笑了下。
少女的目光一直看着前面的雪,纷纷扬扬的空地和巷弄,草木被覆,水井白了头,倚在角落的木柴和竹凳披了层白霜,万物静谧纯净,洁白无暇。
“谢谢……”夏昭衣又说道。
她清楚沈冽有多不喜欢他的幼年,也确定这些年沈冽从不与人提及,但是现在,他却肯剖开记忆,对她说起“父亲”二字。
“你我之间,何须说谢。”沈冽说道。
夏昭衣莞尔,抬眸望他一眼:“嗯。”
·
夏昭衣此次进城时没有要久留的打算,康剑今早便去寻那些工人了,雪夜喝几壶热酒,每个人都睡得很好。夏昭衣和沈冽回去泰安酒楼时,这些工人们正准备出发离开。
同进城那样,不能一口气地来,现在亦需得分头行事,带齐昨日买妥的粮食和衣物,分批离城。
见夏昭衣回来,工人们都起身问好,纷纷叫着“阿梨姑娘”。
“我可能要晚点才回,下午或明早,”夏昭衣说道,“你们先回去,出城时注意小心,若遇上任何事情,不要莽撞,被带走便带走,一切有我。”
“没事,阿梨姑娘,我们都是从信口音!”
“对,阿梨姑娘你放心!”
“嗯,”夏昭衣点头,“我有些事,先上楼。”
季夏和和徐力坐在大堂最里面,两个人身前铺满图纸,抬头看着夏昭衣去到楼上,他们再齐齐转头看向沈冽。
沈冽正在和卫东佑说话,不知嘱咐什么。
卫东佑点头,转身朝外面跑去。
“沈兄!”季夏和抬手,示意沈冽过去。
沈冽垂眸望了眼他们身前这堆图纸,委实乱七八糟。
自昨夜知道夏昭衣不住三楼的原因后,今早沈冽出门前就叮嘱了,要将整栋楼拆了重建。
“这只是初步草稿,”季夏和自己也意识到不太行,将图纸收起,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你这酒楼上上下下,忽然一新,保证看不出之前的半点模样!”
“你叫我过来是?”沈冽说道。
“那城外造得路,咱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去?”
“你们不用去,我和徐力去。”沈冽说道。
“远么?”
“算上现在下雪,徒步或许得四个时辰。”
“这么远!”季夏和有些遗憾,“我还想着去见一见你家阿梨姑娘挥斥方遒,主持大局的模样呢。”
“别胡言。”沈冽肃容。
“行行行,”季夏和说道,“不过沈兄,你快给这客栈取个名,我等下便去找人做匾额。”
沈冽朝他们一旁的窗子望去。
因屋内燃得无烟炭太多,过于热了,所以窗扇是开着的,又因恰是侧开的窗口,能隐约望到江面。
几艘舟船停泊,水面映影着天雪,江风在水天之间呼啸,长卷着荡向远处天涯。
沈冽忽觉心弦被触遇,说道:“就叫天雪楼吧。”
“这么随意?”季夏和说道。
“那叫夏和楼。”沈冽朝他看去。
“别闹,沈兄,取我名字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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