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糖水菠萝
“阿梨姑娘,”一个男人压低声音说道,“这男子好俊俏!”
“看来杜轩先生没骗俺们!”
夏昭衣一笑,目光望了圈:“杜大哥呢。”
“在睡觉,昨日他看了一夜的路线施工图!”
夏昭衣点头,回头看向沈冽:“杜大哥在睡觉,我们去喊他吧。”
“我去便成,”沈冽说道,“你这几日不在,回来定有繁忙,你先去忙。”
“也行,那你们去找他。”
夏昭衣领着这些男人修路造路,是修到哪建到哪,便在哪搭帐篷睡觉,若遇上路段糟糕的,甚至会现场搭建木屋。
北风呼呼吹鼓着帐篷的顶,杜轩的呼噜声很响,穿透帐篷传出,似要跟寒风一较高下。
沈冽带人进去帐篷,半点没惊扰到他,反见其睡相豪放,口水大流,与平日斯文儒雅模样相去甚远。
康剑和武少宁看了看面淡无波的沈冽,康剑上前,轻轻去推杜轩。
杜轩当真累到了,好半日才睁开眼睛,看到沈冽,杜轩乍以为自己在做梦,缓了片刻才清醒。
接过武少宁递来的温水,杜轩跑去外面咕噜咕噜漱口,吐了好几口后,回来又猛饮两碗,这才看向沈冽,抬手一拱:“没想到少爷竟直接来这了!如此说来,少爷去了从信府?”
沈冽正在打量帐篷中的杂乱衣物,闻言转过身来:“嗯,我先去的青香村,而后去的从信。”
“你买的那家客栈不错,”徐力紧跟着说道,“我们便是在那碰见阿梨姑娘的。”
“那客栈啊,”杜轩憨憨一笑,“那客栈长何样我尚不知,我派郭泽去买的。”
“是很好,”沈冽说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跟在阿梨身旁能学到得东西太多,受益匪浅,压根不觉辛苦!”说着,杜轩又道,“啊,对了,少爷你来得正好,有一事我正要找你!你还记得咱们从华州永武城出来后,曾遇上一支要攻打无曲的兵马吗?”
沈冽点头。
“我们以为那是敌人,怎料到,那是郑国公的兵马!”杜轩说道,“便是那郑北十二府的赵明越!”
沈冽眉心轻拢:“是他们。”
“因为我们对他们动手,导致一员大将受伤,那赵琙便写信给阿梨,说了咱们一箩筐的坏话!信还在我这呢!”
康剑说道:“可是未记错的话,我们和郑北从无利益牵扯,不算敌,更不算友。夜间狭路相逢,我们为生而夺路,即便伤了他们的人,那也是情理之中的误会。”
“话虽如此,可这赵琙性情着实乖张古怪,少爷,你还记得一个人么?”杜轩说道。
“谁?”
“夏昭衣。”
“……”
杜轩轻叹,皱眉说道:“说来有些年岁了,那夏昭衣去世前曾和赵琙有过婚约。而这夏昭衣,她是阿梨的亲姐姐,所以这关系……少爷你看,赵琙岂不是阿梨的姐夫?”
“……”
武少宁想了想,说道:“少爷,说来郑国公和定国公府,两家关系确实很好。”
沉默了一阵,沈冽淡淡道:“假的。”
“什么?”
“夏……昭衣,她和赵琙未曾有过半点关系,不过,你怎么随意看阿梨的信?”沈冽看向杜轩。
“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杜轩忙道,“我以为是写给我的,这信经赵宁之手转交王丰年,再寄往青香村。当时和我的书信一并送来,而且这信封上就只落款了赵琙二字,未提收信之人,我拆开后看,上来第一句亦无开头称呼,直接便是一首情诗,而后才是什么见信如晤,念之入骨,也无称呼,”杜轩打住,肃容说道,“少爷,他在信上将我们说得极其不堪,还提到了江州之事,他那口舌着实恶毒刻薄,难听至极。我唯恐阿梨看到这信,她会……”
沈冽沉声道:“郑北十二府远在永安帝京之北,为何郑国公的兵马,会跑到南边的华州来。”
“呃。”
“对,”武少宁说道,“这才是重点,从帝京南下,这中间数十州被宋致易,田大姚,还有云伯中所瓜分,除却大州省,其间的山林河道亦有上千,而郑北那些兵马,跑来打一个华州的无曲?即便打下了,如何守?难不成,跟当初赵秥在佩封那般,被困个动弹不得?”
“你稍后把信送去给阿梨,”沈冽看向杜轩,“同她如实说你已看完。”
“……我是要给她的。”杜轩委屈脸。
“这封信的内容,我并未碰过,”沈冽强调,“你也要同她说,就说我不稀得看。”
杜轩笑了:“嘿嘿,少爷,这是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哈。”
沈冽没理会,继续道:“你再以我的名义书信一封,寄去郑北,便说,我沈冽下次还敢。”
“少爷要结下这个梁子?”武少宁说道。
“告诉他们,”沈冽语声变寒,“要么赵琙亲自同我赔罪,要么他们的兵马别在永安以南让我遇见,我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但他们的野心一定别想实现。”
娇华 804 荣国公府(一更)
夏昭衣和沈冽来时,已快下午申时。
时间在风雪中过得很快,几个泥水工今日得闲,主动提出做饭,饭一好,便有人立马跑去找沈冽。
趋利避害和慕强的天性使然,自这年轻男子随着夏昭衣一同出现,工地上的百来人便都被其吸引,不自觉想表现友善。
夏昭衣回来时,沈冽已坐在篝火旁边,正在和杜轩说话,身后是烧得沸腾的暖汤,咕噜咕噜,为冬日雪夜凭增暖色。
沈冽已脱掉外面的大裘,淡黄色玄墨饰边的锦衣颇具质感,比平时更显沉稳成熟。
本是个清冷疏淡,山遥水阔处的人,一沾尘世烟火,竟有几分烈火淬炼而出的嵌玉宝剑之意,凌厉,锋芒,又华贵灼热。
不知说到什么,沈冽将手上过长的地图往旁边稍稍拉去,杜轩伸手指向地图上一处,正欲继续说话,主仆二人忽然极有默契,扭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夏昭衣。
夏昭衣抬脚走去,坐在沈冽另一处的武少宁适时起身,给她让位。
“杜大哥见到沈郎君,可觉惊喜?”夏昭衣笑道。
“开心呢,开心!”杜轩乐呵呵。
“杜轩说你冬月中旬要离开?”沈冽问道。
“嗯,”夏昭衣点头,“其实冬月初便能走了,这些工人比我所想要厉害。”
“那么急,”杜轩心下一紧,“阿梨,寒冬腊月,冷呀。待来日春暖再去亦不迟,冬天嘛,谁都办不成事儿。”
“其实已拖了许多时日了,”夏昭衣认真道,“今年在山上,师父问我是北上还是东去,我选择得是东去,却不想低估了这乱世的局。仅仅只是想寻一条可通行运货的道,便将我困囿数月。”
杜轩看不得她如此,忙道:“阿梨,你已不简单了,你放心,待这道路畅通,西北那些士兵们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阿梨,你要往东?”沈冽问。
夏昭衣看向他,点点头。
“此前你没提过说要去东,”杜轩道,“等等,尊长问你的北上和东去,这东,莫不是李乾?”
“再加一个,”夏昭衣微笑,“宋致易。”
“那正巧,我们也看那老匹夫不爽!”
沈冽微思略,说道:“阿梨,你若是下个月月初便要去的话,有一件事我需得同你说。”
“何事?”
“我离开探州之前收到消息,钱远灯和牧亭煜于九月初在留靖府一带出现,此前,他们还曾去过临宁。”
“他们?”夏昭衣说道。
忽然听到这两个人名,顿觉遥远。
牧亭煜为荣国公长孙,荣国公府人丁凋零,老荣国公早年便病死了,膝下独子牧步秋降等承袭,为荣安侯。牧亭煜为荣安侯府世子,但对外,他始终自称荣国公长孙。
相较于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和郑国公府,李据对牧氏一族尤为放心,早数十年前,牧氏一族的家族子弟兵便已不成气候,加上牧家经营不善,庄园田地收租成难,连铺子生意也经常偷工减料,遭人诟病,导致门可罗雀。牧氏一族便干脆解散了家族子弟兵,那多出来的大量银两,用来奢靡享受多好。
正因为是个贪图享乐的饕餮之徒,且不喜操练运动,老荣国公当年病死时才五十一岁,体重是岁数的五倍。
京城早年传闻,老荣国府的棺材足足由十二个壮汉才抬起,穿城而过去城外牧氏祖坟时,一度压断一根当年老皇帝亲赐的用来抬棺的金丝楠木。
据说那几个抬棺夫,后来都被下罪论处了。
到了牧亭煜父辈,荣安侯府的牧步秋这一代,他娶了当年的礼部员外郎江大余的嫡长女江雅琪为妻。
不为旁的,只因江氏一族有钱,为京中有名的大富豪之一。
江雅琪长得非常秀美,出嫁前曾有诸多文人见其一面而心生向往,为其作诗赋辞,至今流传,但唯独一点,江雅琪个矮。
牧亭煜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个子。
牧步秋后来又纳了几个小妾,无一能怀孕,如老荣国公府那般子嗣凋零,所以牧亭煜成了牧家的三代单传。
牧亭煜性格非常极端,油嘴滑舌,行事却毒辣,他还喜欢嘴碎。
此前定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并无交际往来,但这些年夏昭衣在茶馆偶尔会有一些听闻,那牧亭煜嘴碎了很多人,多为女人,其中还有她。
当年在京城,牧亭煜依靠好友钱远灯而攀上镇国大将军钱胥天这一条人脉,最后牧家跟随李据离京,这些年过去,牧亭煜终于混成李据身旁的心腹,总也算是振兴其牧氏一族了。
而钱远灯,身为镇国大将军钱胥天的六儿子,他最平庸,最无能,这些年之所以到处刷存在感,因为牧亭煜行事总要带着他。
杜轩见缝插针,说道:“留靖府远在故衣,李乾的人马跑去留靖府,其荒唐程度不亚于郑国公府的兵马跑去华州无曲。”
见夏昭衣没有反应,杜轩又道:“阿梨,你不知道吧,郑国公府的兵马真跑去了华州无曲,我并未打比方。”
说完,他便瞥见沈冽投来得眼眸。
杜轩装作没看到。
“他们去了无曲?”夏昭衣刚才真当他在打比方,好奇道,“为何去?”
“不知他们为何去,不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丢丢小曲折。”杜轩捏起手指说道。
夏昭衣点点头,看向沈冽手里拿着的地图。
沈冽非常贴心地往她这边挪来,突出故衣这一块。
“阿梨……一丢丢,小插曲。”杜轩捏着手指头越过沈冽,伸到夏昭衣跟前。
夏昭衣拢眉,朝他望去:“杜大哥,你要说什么。”
杜轩轻咳了声:“阿梨呀,你跟郑国公府,关系如何?”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尚可。”
“可我怎么瞧你刚才,一点都不关心的模样?”
夏昭衣看着他:“……杜大哥?”
“阿梨,”听不下去了的沈冽沉声道,“关于郑国公府,我们当初在松州九宁县一别后,我南下去了华州永武城等我部下,离开时途径无曲,恰与郑国公府的兵马在夜间相遇。”
杜轩轻叹,将揣在怀里,已经拆过的书信拿了出来。
娇华 805 天寒鹅雪(一更)
几句话可以说完的事情,杜轩也不想弄得那般麻烦。
但是拆人书信,总觉得心虚理亏。
待沈冽说完来龙去脉,杜轩将信递给夏昭衣。
沈冽没办法坐在这里看另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刻薄自己,准备离开,却见夏昭衣扫了一眼,便将信收起。
“杜大哥,”夏昭衣看向杜轩,“信上内容,你都看了?”
“……嗯。”
“可有重要之事?”
“呃,没有。”
“当真没有?”
“连篇累牍皆是废话!”
夏昭衣于是将信连同信封一起,丢入身前篝火之中。
杜轩一喜:“阿梨,你这直接扔了呀。”
夏昭衣看着信纸在火光中萎缩扭曲,化为黑炭:“既然没有重要的事,何必浪费时间去看,他那样的废话,当年在京城便已将我看吐。”
杜轩轻轻拉扯沈冽的衣裳,凑近低声说道:“阿梨只看了个开头便说是废话,信上开头就是一首情诗,如此看来,当年阿梨尚还年幼的时候,这狗东西便给阿梨写情诗了!”
沈冽几乎瞬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浓眉轻拧:“别乱说。”
“可是少爷……”
夏昭衣托起腮帮子望来:“沈冽,杜大哥,你们在嘀咕什么。”
“阿梨,”沈冽说道,“我还未吃东西,我去取,我知道你也没有吃,我一并带来。”
“好。”
沈冽起身,杜轩见状朝夏昭衣凑去,被沈冽扯住后领:“走。”
夏昭衣被杜轩这模样逗笑,唇角嫣然。
篝火将干燥的木柴烧出脆练声响,夏昭衣侧身看向沈冽留下的地图,就着火光拾起,望着山脉走向和州府大城。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故衣留靖府。
沈冽和杜轩回来,便见少女捧着地图若有所思。
他们悄然坐下,她似都没有觉察。
“阿梨,”沈冽出声,“吃点东西吧。”
“沈冽,”夏昭衣低低道,“会不会牧亭煜故意选择留靖府,为得是将别人的注意引去,引发猜忌,而实际上,这里什么都没有。”
沈冽低头朝地图看去。
“故衣,谐音为故意,留靖府,谐音为留睛府,假使他特意选在这里,这种无聊之举,他干得出来。”
“那么,”沈冽沉声道,“会不会又有这样一个可能,他的确在这里做了手脚,而选择这里的目的便是为了这两个谐音,如障眼法戏弄旁人,实际上的确有物。”
“若要完全摸准这个想法,难度不小,”夏昭衣抬起眼睛,目光明亮亮的,“与其我们去猜他,不如让他来猜我们。”
这个“我们”,让沈冽一笑,他的手指朝留靖府西南处指去:“我刚才同杜轩商议,想派人去这里。”
“寿石。”夏昭衣看去。
“我是为了吸引宋致易和醉鹿郭氏,若是他们的人马要来,必然经过故衣。”
“借力打力,”夏昭衣笑了,“如此看来,多处树敌也有好处。”
“还有这里,”沈冽的手指移向西北处的碧山江和洞江的干流分经处,“阿梨,可还记得这里。”
夏昭衣看着这个大渡口,沉声道:“佩封。”
心也跟着变沉。
庚寅年二月十一,赵秥带兵退离佩封,二月十六,林耀终于入城,他干得第一件事,便是屠杀掉近一半的佩封城民,达七万多人。
“你我都曾想要保下佩封。”沈冽说道。
“我师父说,苍生难,”夏昭衣轻声道,“这乱世,不知何时能结束。”
沈冽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少女微垂的侧脸,有那么一瞬,他风平浪静的心底有暗流狂涌。
“林耀这些年一直躲在城中,”沈冽仍以平静声音说道,“他费尽心机想要夺下的佩封,却成了困住他自己的囚笼。对于饿坏了的困兽而言,他最想要得是什么?”
“自由和食物,”夏昭衣看回故衣,“那我们便送上这个诱捕器,引蛇出洞后,再继续借力打力。”
到时候由这些势力去找留靖府的麻烦,他们便在旁观察深浅。
“不过,”夏昭衣抬起眼睛,望入沈冽墨玉般的眼眸,“沈冽,明年局势完全不同了,今年趋于安稳,明年,要开始夺食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在探州,会很安全。”沈冽温和道。
夏昭衣淡笑,抬头眺向遥远的夜空,天山一色,白雪皑皑,她的眼神平静,沈冽却在她的眸底见到悲悯。
刚才提及苍生难,夏昭衣想到了师父。
再而,又想起了朱岘。
他临死之前那“百姓”二字,总让她不时心头酸涩。
但她没有办法去阻止历史洪流的巨轮,待明年,这巨轮滚滚碾压而来,碎骨溅血,至少又有百万生灵会惨死其下。
这个不用起卦,不用算,这是必然。
今年之所以安稳,因为打了几年,你争我夺,天下形势大抵初成,像林耀,钱显民之流,他们在这几年尝够了挫败之味,野心磨去了大半。而那些大的野心家,宋致易,田大姚,云伯中,也不过色厉胆薄,看他们在牟野僵持这么久便知道,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明年,这个格局必定会被打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天下分崩离析,你一块我一块,谁不想拼个完整的江山宏图。
而除了他们,还会有新的流民,新的世族。
粥快要冷了,沈冽轻轻出声,让少女先喝粥。
他明日午后便要回程,所以喝完粥,夏昭衣陪他去附近缓慢走上一圈。
夜间风雪仍大,他们各撑着把伞,在天寒鹅雪中,离暂宿处的帐篷芒光越来越远。
雪与雨最大的区别,便是那滴滴答答叩击伞面的水声。所以若是不起风,他们二人之间便只剩很轻很轻的说话声,愈显静谧。
聊得最多的,是沈冽问起夏昭衣对李乾的打算。
夏昭衣提到在尉平府惠门河外发现的去农姜道的近路,最先要做得,是切断李乾和外面的所有联系,断了他们的耳目口鼻。
夏昭衣则问起一些沈谙的事,沈冽所知道的却的确有限。
在说话时,沈冽发现,少女有几次停顿和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冽便主动开口问起,夏昭衣最终未吐半个字。
她想说得是唐相思,可又不知从何说。
因为说起唐相思,必然要提到往生客。
多可怕,一个已往生,却又活过来的人。
娇华 806 他的暗涌(补更5.12)
除却轮替的五人守夜班,其余工人们都已睡了。
连营中大大小小的篝火已熄,几盏迎风灯用木架固定在帐篷外,寒风中随帐篷轻晃。
夏昭衣和沈冽穿过连营,二人无声道晚安,沈冽看着少女进入营帐,他收回视线,回了大帐。
累坏的暗卫们都已睡了,大帐里面微弱的光,来自于外面的迎风灯。
沈冽站了阵,转身又出去了。
疾风乱飞雪,于大地回舞,沈冽站在连营外的山坡上,垂眸望向南方一路伸展而来的长道。
幽暗光线里,视野受阻,万物模糊,但白日印象存于脑中,记忆绝佳的他连路边那些干枯的枝桠走向都记得清明。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外露出来的情绪,在这寂静暗夜中,又变得汹涌。
自她提起苍生难和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时,无数暗涌就在他胸腔里碰撞。
那些肆意漫卷的漩涡,充斥着欲望与杀戮,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处野蛮生长。
其实,曾经便有过那么一个念头,只有将整个天下捧到她跟前,才配得上她的举世无双。
天下,苍生,百姓。
这些遥远且高不可及的词,他忽然在想,伸手去触摸它们,会是什么感觉。
沈冽黑眸轻敛,目光变得幽深。
这条就在眼前的路,是她带人一点一点走过来,凿出来,翻修而出。
每个人都被冻伤了,她的手也满是冻疮,她没有半个苦字,提起时眼睛里有明亮向往的光,比星辰还耀眼动人。
当初在磐云道相遇,那个满脸通红,衣衫破旧的卖蛇小女童,她一路走去京城,在京城掀起风云,又追逐去了龙担山,落得一身大病,她就像是没有停过。
也许老者让她去幽居的这些年,是想要让她好好长大,让她歇一歇吧。
她太累了,即便是她的前世,也不过才十六岁。
杜轩裹着大袍,跑出连营外头四下寻觅,终于见到年轻男子清瘦高大,笔挺如竹的背影,他无声站在那边,似乎要融进黑暗之中。
“少爷!”杜轩跑来,声音沙哑地叫道。
沈冽看了他一眼:“刚睡醒便跑出来,不冷么。”
“我以为少爷去哪了,少爷,你在想什么?想阿梨?”
“我在看路。”
杜轩朝下面看去,乌漆墨黑的。
沈冽语声清冷,不疾不徐:“乱世为棋,每个人都在寻求自己的道,杜轩,我也想建个道。”
“去哪?”
“让她可以自由奔跑,横冲直撞,”沈冽说着,自己都笑了,迎着寒风,他俊容雪白,唇边微微莞尔,“我想将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杜轩看着他,忽然觉得一股热血澎湃:“那,少爷,我们便给她!”
沈冽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他唇边笑容渐退,墨玉般的眸子变得坚定有力。
隔日,沈冽起来时,少女已经走了。
武少宁递来一张纸条。
“午前便回,待我送君一程——阿梨。”
沈冽收起,问武少宁:“她去得可远?”
“远,足足六里呢。”
“备马。”沈冽看向徐力。
在徐力去牵马时,沈冽让康剑陪同自己收拾行囊,而后上马,由武少宁领路,去找夏昭衣。
“前边便是海安岭,”武少宁一路介绍,“修到海安岭北岭,很快便跟另外一支队伍接头,阿梨姑娘将每段路都算得很好,如此才能将路修得更快。最不好修的路段,都是阿梨姑娘亲自带的。等这一段修完,她就要去找徐寅君那一队。徐寅君虽是流民,但尉平府没出事前,他曾是尉平府造船坊的总管事,现在是我们的监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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