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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糖水菠萝
天空如墨砚翻入水中,晦墨色的铅云在高空的大风中一层层狂卷,连绵起伏,滂沱流动。
内侍跟在后面看得害怕,几次开口望催促李据,称要下雨了,不宜在外多留。
李据像是没听到,最后听烦了,让守卫们将内侍拖下去掌嘴。
回到延光殿,刚好申时。
尚还未至夕阳的天幕没有半点橙光,空气里弥漫着雷暴将大作的气息。
李据坐在外殿,殿门大敞,天地的风吹入进来,他花白的头发和长须在风里高扬。
杜文平跟着一个内侍公公走来,恭敬道:“参加皇上。”
李据疲倦地朝他看去,澹澹道:“免礼。”
杜文平见他模样,心里吃了一惊,前朝恐发生了不少事,还是极严重的大事。
虽然少女所说的时间就是今明两日,杜文平心底早有预设,可是真见到这般神态的李据,他才知她口中的话份量到底有多重。
杜文平手指发颤,他努力让自己镇定,道:“皇上,可要下官为您捶肩或按揉穴位?”
“不必,”李据看着殿门外的大风,“杜爱卿啊,如今这世上,恐怕只你是真心待朕的了。”
杜文平可当不起,抖着声音道:“皇上勿要这么想,出下官之外,皇上深受许多人爱戴的。”
“哈哈哈……”李据忽然狂笑,“朕的满朝文武,就那么几个人了,哈哈哈!”
“可能,事出有因啊!”
李据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天色彻底无光,他都没走。
内殿里的一扇窗忽然被风吹开,风雨刮入了进来。
周围的内侍们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关门。
其中一个内侍大惊,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封信,再抬头看向窗扇。
这封信是刚从窗外飘入进来的,但它又没完全打湿。
内侍朝窗灵上方看去,或许,刚才是在窗外檐下。
旁人问:“这是何物?”
拾信的内侍这才低头去看上面的字,看清后,骤然大惊:“阿梨!”
内侍赶忙朝外殿走去:“陛下,陛下!”
这急促的声音让李据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大怒:“一惊一乍作甚!大呼小叫!”
内侍双手递去:“陛下,窗外吹落进来一封信!”
李据夺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时,他双目大睁,怀疑自己看错了,忽的一把撕开信封。
杜文平在旁无比心虚,后背的冷汗层层渗出。
这封信,正是他藏在靴子夹层中,避开了一道又一道禁军搜身,偷偷带进来的。
李据一目十行,脸色苍白,忽然,外面一道惊天巨雷轰下,李据吓得一松手,这厚厚的一叠信纸登时落地。
内侍赶忙俯身去捡。
李据惊恐地看着这些信,眼睛瞪如铜铃,双耳轰轰作响,耳边嘈杂似比刚才那雷声还要吵。
一道白亮亮的闪电在这时辟开天幕,照得他面庞森冷,他脸上的惊恐神情越发吓人。
缓了缓,李据僵硬着抬手,将这些信纸接来。
待全部看完,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朝内殿冲去。
“陛下!”内侍们生怕他摔着,忙追上去。
杜文平怕得快喘不过气了,但也追了上去。
阿梨姑娘说了,皇上看这信的时候,他一定要在场。
她说,不想让这皇帝轻而易举地死掉,如若皇帝因为承受不了信中内容而昏死,他需第一时间将他救醒。
李据冲进内殿,疯狂地翻箱倒柜。
书册经卷,素简轴文,绝世的名贵笔架和笔墨纸砚,还有当世一流工艺的摆造品全部摔地。
终于,他找到了鲍呈乐和朱紫砚送上来的簿册,还有夹在里面的信。
宋度写给闯入摘星楼里的那几个黑衣人的信。
不,不是宋度。
阿梨在他刚看得那封信上说了,字迹是她彷写宋度的。
甚至这句话,用得就是宋度的笔迹!
怕他不信,下一句话是夏文善的笔迹。
再一下句话,是欧阳安丰的笔迹。
又下一句话,是翁迎的。
毕时俨的。
夏昭学的。
夏昭德的。
南宫皇后的……
李据颤抖着将“宋度”的这封信打开,比对上信中内容,他往后跌去一大步,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内侍们吓坏了:“陛下!

杜文平也忙去扶他。
“好狠毒的女人,好狠毒的女人!
!”李据哭喊,“陆明峰,陆明峰啊!
!”
巨大的雷暴轰着人间,狂风吹得窗灵瑟瑟鼓飞,宫殿里的宫灯明亮,李据却宛如身至幽冥,胸腔内的撕心裂肺之痛,让他痛不欲生。
信上内容,她逐字揭露真相,逐字告诉他,她是如何安排,如何计划,如何借他的刀一片片剐了陆明峰的!
“这贱人,她在朕凌迟处死陆明峰后,才给朕写这封信!她真沉得住气!她就是要让朕不好过,她,她好恶毒!这个贱人好恶毒!

李据厉喝着,将手里“宋度”的信撕个粉碎,扬手一甩,信纸花白的碎片飘荡下来,如似南宫皇后出殡时那满长街的纸钱。
“陆明峰……”李据抬手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入夜,李据都在哭。
哪怕是南宫皇后之死,他都不曾这样。
杜文平就一直候着,在李据哭得喘不过气或者昏阙时让他变回清醒。
“朕好累,朕好想睡……”李据近乎哀求地看着杜文平,“杜爱卿,可有安眠之法,让朕入梦?”
杜文平应声:“是,皇上。”
在冉冉清香和穴位按摩中,李据终于睡着。
杜文平守了半个时辰,沉重地从内殿出来。
殿外的大雨还在继续,呼天啸地的大风吹动着整个河京。
杜文平忽然想到件事,问一旁的内侍,今日前朝发生了什么。
听完内侍所说,杜文平愣道:“那么,那些大人呢?至今还在政文殿里?”
内侍叹息:“是啊。”
他转首望向殿外,低声道:“看来今夜,这些一把岁数了的大人们,都得在结实冰冷的大殿上睡觉了。”





娇华 1370 群臣辞官
夜半风雨更作,李据在噩梦里一次次惊醒。
寅时时,撕开整片天幕的霹雳将人间照亮,轰隆雷声仿佛要把大地炸穿。
李据惊呼着“陆明峰”三字从梦里醒来。
值守的内侍们赶忙围来,立在外殿的内侍则赶紧将软榻上的杜文平推醒。
杜文平撑着浓浓困意前去李据龙床前,李据一看到他,便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杜爱卿,杜爱卿,朕怎么办,朕如何是好!

杜文平关心道:“皇上,您梦见陆正将了?”
“他跟朕哭啊,跟朕一直哭,朕最后一面见他时,他跟朕说一定是阿梨在算计他,一定是阿梨那个妖女,可是朕就是不听,呜呜呜,朕湖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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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平心情复杂,难过地看着眼前的帝王。
堂堂一代君主,年轻时伟岸英挺,挥斥方遒,如今,他头发花白,老泪纵横,额头鬓发全湿,都是因噩梦而出的大汗。
他身上,哪还有半分英锐,半分清正。
杜文平安抚道:“陛下,这些都是梦,陛下勿多想,当前可饿了,需要用膳食吗?”
李据浑然不知饿,摇摇头。
目光这时落在不远处的龙桉上,他眉头轻皱:“那是何物?”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乃一个用湖蓝色青缎包着的小正方体包裹。
一名内侍道:“陛下,乃钦天监一名吏员送来,说发现于摘星楼中,于陛下而言,当很重要。”
“钦天监?吏员?”
“嗯,此人姓林,名卫水,他冒雨而来的,我们检查过了,里边都是些信,无毒。”
又是信。
这个“信”字,让李据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久久看着那包袱,鬼使神差地道:“拿来,朕看一看。”
杜文平忽然心生不忍,道:“陛下,还是不看了吧!”
李据的目光朝他看去。
杜文平道:“如若,又是那阿梨使得招数呢?”
李据被说怕了。
他的目光变得愣怔,垂落在龙床上的双手紧紧揪紧明黄色的月缎床单。
杜文平开始劝说他躺下。
那包袱里的信是什么,杜文平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就是那少女安排的。
多可怕,这看似铜墙铁壁的皇宫,她半步未踏入,却将一切都拿捏于掌握之中。
她就像是在玩皮影戏的杂耍师,而她的牵线木偶,是一朝帝王。
在杜文平的药丸、针法、按摩,还有香料的辅助下,李据终于又一度睡去。
杜文平大大吐了口气,回去自己的软榻。
殿外狂风暴雨,殿门是敞着的,门口立着一排才换岗不久的禁军守卫。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杜文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看到一个撑着伞的熟悉人影一晃而过。
杜文平揉了揉眼睛,忽然大惊。
那熟悉人影,不是,不是……南宫皇后吗!

他赶忙朝殿门跑去,激动地朝外张望。
他近来是李据的大红人,门前的禁军守卫们断不敢拦他。
杜文平睁大眼睛,密集浩大的雨帘之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一个女人消失在转弯处。
可是再定睛去看,那边又似是树影婆娑,所谓的伞,所谓的人,不过是被暴雨打弯了腰的虬枝。
他问左右两边的侍卫可看到了刚才那里有人影。
侍卫们都摇头,说没有。
杜文平一颗心惴惴,说不出的心慌。
回到软榻上,这下轮到他自己要用安神之法入梦了。
一觉极不踏实,一个时辰他就醒了。
殿外的雨已停,天光已亮,杜文平撑着昏沉的头坐起,一旁的内侍见他醒来,小声伏身道:“陛下一刻钟前便醒了,他,他正在看那些信。”
杜文平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平静问:“那,皇上是何神情?”
“就一直在那看呢,现在还在看。”
杜文平点点头,正衣冠和漱口后,去到内殿。
进去便微微一愣,李据竟就坐在床前踏板上,歪靠着龙床,垂眉看着手里的信,头发凌乱不堪,眉眼是掩都掩不住的疲累。
在他周围,信封信纸散乱一地,都是已被他看过的。
杜文平扫了一眼,发现信的内容都不多,有些甚至还有画。
“皇上。”杜文平走去。
李据抬眸看他一眼,道:“杜爱卿醒了。”
“皇上,这些信……”
李据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淌落了下来。
杜文平赶忙过去:“皇上……”
李据拾起一封,道:“这是,虞世龄的。”
杜文平一惊:“虞大人?!”
“他辞官了。”
李据说着,拾起另外一封:“这是,诸葛山的。”
“诸葛大人……”
“也辞官了。”
李据拿起第三封信:“这是,殷泽明的。”
“莫非……”
“嗯,也辞官了。”
杜文平眉头紧皱,看着李据就靠在那看信,一时心酸无言。
倒是一旁的内侍忽然壮着胆子出声:“陛下,昨儿不是说,那妖女会彷写人的笔迹吗?”
“是啊,”李据笑了,“所以朕才不生气嘛!朕先前还难过呢,在想朕的臣子都哪去了,原来就是这个妖女干的!真是松了一口气啊。”
“松气?”杜文平不解,“为何?”
“不正好说明,他们还是朕的臣子,没有叛朕吗?只是被抓了而已。”
说着,李据又拆开一封书信,笑着挥了挥,道:“窦松平的。”
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又滚了下来,下一瞬,他骤然爆吼:“混账!都是混账!

内侍们赶忙下跪,齐刷刷跪坐一片。
杜文平愣了一会儿,也忙跪下。
“全是混账!
”李据骂道,“这帮畜生,朕要杀了他们,朕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杀光!
全部灭族!

忽地,李据的手指向政文殿:“对,从他们开始,传朕执令,把政文殿的那群老东西,全部杀了!”
杜文平大惊:“皇上,这是为什么?!”
李据面目狰狞,疯狂道:“他们只是没有轮到,没有轮到啊,如果轮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也一样会背叛朕!”
“可是皇上……”
“快去!传朕指令,杀光他们!

便在这时,外殿忽然响起一声冷蔑的轻笑。
是年轻少女的声音。




娇华 1371 落魄帝王
外殿空旷,少女这轻轻一笑,声音清脆空灵,李据一下惊心,心中刹那之感,这声音似从幽冥中传来。
他刚还暴起在心头的怒意顷刻如水浇火,灭得透彻。
李据瞪大眼睛看向外殿,忽然惶恐地抓紧杜文平的胳膊:“杜爱卿,你可听到了,可听到了?”
却见杜文平神色平静,双目透着几分愧疚遗憾,深沉地看着他。
李据皱起眉头:“杜爱卿?”
杜文平徐缓道:“陛下,下官听到了,这声音,乃阿梨的。”
“阿梨,阿梨……你怎知道?!”
杜文平顿了下,低低道:“她来得正好,正好……可以救下政文殿的那些大人们了。”
李据费解地看着他,忽然揪紧杜文平的胳膊:“你这是何意?!你在暗指朕乃暴君?”
杜文平被他掐得生疼,咬牙忍着,将眉眼低下。
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内侍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外殿,蓦然大惊:“大胆,你是何人!”
除了杜文平外,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去。
一个面容肤色清冷透白的少女缓步走来,身姿轻盈,清瘦秀挺,她的左手执着未出鞘的长剑,身着一袭鸦青色束腰夏衫,夏衫上绣着浅澹的暗银花纹,一头乌发束作一捆高马尾,随着步伐在她背后轻晃。
内侍们尖锐刺耳的声音纷纷响起:“站住!”
“有刺客!

“来人啊,护驾!”
……
李据睁目看着少女走近,手指开始发抖。
这张全然陌生但青春尚好的精致面庞,有着一个令他咬牙切齿,念烂了的名字。
李据恨恨地道:“阿梨。”
夏昭衣澹澹地在地上一扫,看着满地的信纸信封,道:“我来得挺巧。”
“你是来杀朕的。”
夏昭衣轻声冷笑:“怎么会让你死得便宜呢?你的江山,还没彻底毁掉呢。”
“哈哈……”李据大笑,“你要杀朕,容易,自古弑君者千千万万。你要顷刻毁掉朕的江山,你做梦!”
夏昭衣看向杜文平:“杜文平,别跪他。”
杜文平闻言,撑地从朱金宝意天华绒毯上站起。
“杜文平!”李据惊道,伸手要将他压回去。
杜文平抿唇,忽一扬手,在李据肩膀上一推。
猝不及防的李据被推得踉跄,往后跌在龙床上,他狼狈爬起:“杜文平!你好大的胆子!”
内侍们愣愣地站着,从少女进来后开口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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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平这一推,他们更傻了。
杜文平澹漠地看了李据一眼,转身去到少女跟前:“阿梨姑娘。”
夏昭衣由衷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杜文平轻轻抬了下手,朝外面走去。
出来后,他微感惊讶,望着殿外立着的人群。
见惯了少女独来独往,杜文平以为她此次也是孤身一人来的,或者,只带零星几个手下。
现今殿外却站满了人,失踪多日的虞世龄等大臣都在,牵累他父亲受伤的诸葛山也在。那些在政文殿睡了一晚上,此刻腰酸背疼脖子抽抽的官员们也都在。
所有人沉默站在外面,无声看着延光殿,和才从内殿出来得杜文平。
杜文平无声冲他们作了一揖,去到偏角的软榻上收拾药箱药瓶等物。
李据自内殿几扇大门上收回目光,厌恶地看着少女:“杜文平,是你的人?”
“我怕你猝死,”夏昭衣走去,澹澹道,“我同他说,你不可以猝死,不可以于梦中死,也不可以湖涂、混沌、疯疯癫癫。”
李据瞪圆眼睛:“所以,他来治朕!”
几个内侍虚虚上前,作势要拦她,被少女一个眼神便给逼退。
内侍们又哪里敢真拦,内殿里如此大的动静,却一个禁军都未冲入进来,外边发生了什么,他们不难猜到。
夏昭衣停在李据跟前三步:“我让杜文平治你,因为我要你神志清醒,耳聪目明,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到底失去了什么。现在杀你,你还是帝王之身,那可不行。”
分明她清瘦到可以用纤细来形容,在李据越发臃肿的体魄下,她显得极瘦,可是她这样止步,李据却不受控地往身后的龙床后爬了一步。
“你做不到的,”李据沉声道,“即便朕受制于你,但朕还有儿子,他们会继承朕的江山和兵权!你再有本事,你也不可能让你的那些败将在短时间内灭掉他们!”
夏昭衣笑笑,手里的剑鞘放在李据的肩膀上,道:“起来。”
李据忽地眉眼一厉,抬手朝少女揪去。
夏昭衣左臂一抬,手中剑鞘挡掉他的胳膊时,下一瞬打在了他的脸上。
李据的手都没碰到她,脸颊一阵尖锐剧痛,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甘心地再去抓她,又是一下。
冰冷有力的铁兵器带着剑鞘上的华宝凋纹,毫不客气地击打在他的鼻梁上,痛得刻骨。
剑鞘再度压着他的肩膀,少女说道:“起来。”
李据捂着口鼻,眼泪直掉。
忽然,他哭得更凶了,呜咽着哭出了声音,肩膀一抽一抽,尽显苍老疲惫。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朕是一国之君,这不是真的……”
夏昭衣看向室内那些内侍们:“诸位可愿帮我一忙,将李据押出去?”
内侍们惊坏了,纷纷磕首。
夏昭衣道:“若是叫外边的士兵进来,混乱之中,唯恐伤了诸位。”




娇华 1372 押解皇上
夏昭衣见他们如此,眉心轻拢,忽然,她手里的剑鞘又打向李据的脸。
曾经高高在上凌驾于一切的帝王哀呜,因痛而缩作一团,满脸涕泪。
夏昭衣的目光一直看着那两个内侍,温和道:“看到了吗,他不是天子,与你们一样,不过一个寻常凡人。你们把他押出去,不止为你们二人,也为宫中的其他内侍们。”
两个内侍看着龙床边上的李据,吓得眼眶通红,都是眼泪。
“不要怕,外面都是我的人。”夏昭衣道。
“咱家,咱家来,”一个内侍站起来,颤着声音道,“咱家可以吗?”
夏昭衣朝他看去:“你叫什么?”
“咱家,叫玉文。”
“名字不错,”夏昭衣道,“不过今后,你们不必再自称咱家。”
“谢阿梨姑娘……”
夏昭衣问其他人:“还有人愿意一起吗?”
叫玉文的内侍也看向他们,声音仍颤抖:“你们还不懂吗,阿梨姑娘这是帮咱们!今日宫变,整个天下都要乱了,谁顾得上咱们这些没根的太监,咱们平时就是那路边谁都能踩一脚的烂土野草,今日再这一乱,我们没多少活路了!可是如果咱们亲手把这皇上押出去,咱们的地位不同了啊!”
说着他的情绪变激动,上前一步道:“咱们这么一押,史书都得为咱们记上一笔!阿梨姑娘是在给咱们机会啊!”
数人抬起头看着他,有几人战战兢兢地看向被少女所挟制的君王。
忽地,一人起身:“咱家去!咱家要抢这功!”
见除了玉文之外的第二人站出,以及听到这“功”字,其他几个内侍终于都站起:“那,咱家也去!”
“还有咱家!咱家也想要功!”
夏昭衣莞尔一笑,澹声道:“我刚才说了,今后你们不必再自称咱家。”
天上的雨已停了一个多时辰,山那边吹起的风,浩荡掠过半座河京,扫入皇城。
大地仍都是水,群臣百官们静默立在延光殿大殿门外。
檐下雨水滴答,宽阔的月台上沾满了人,台阶上,台阶下,台阶下的旷荡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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