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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程泾川知道,如果他强行迁人,或者强力镇.压让所有人服从的话,那么等到十年之后广安郡的土地确实垦出来了,新的世族豪强也诞生了,他们是几批垦荒人里的斗争胜利者,会勾结程泾川麾下的兵丁跟官吏,勾结土人部族,互相倾轧。
——普通百姓失土成为佃户,累尽血汗只能勉强糊口,一旦遭遇风灾水涝,就得典儿卖女。
这跟他们原来的生活有什么分别?
程泾川心想难道他耗费心血,用十年时间就为了“造就”几户新兴的地方豪强?
孟戚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
不是讽刺的笑,更像是前面摸黑走路摔跤的人,回头一看后面人比自己摔得更惨时,流露出的某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墨鲤同样若有所思,主要是占山为王的说法让他想起石磨山寨。
如果程泾川迁流民是困难选择,石磨山寨大当家就赶上了简单方向。
雍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人不进山根本活不下去,寨子里的人不是形貌丑陋,就是患有先天残缺。太平年月这样的人都会遭受歧视活得艰难,现在他们聚到一起,同样对世人有偏激的仇恨,也不愿意踏出山林,互相扶持着过活。
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处,才有了这么一个石磨山寨,程泾川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对,或许这就是他的运气也说不定。
墨鲤看着程泾川想,要是运气好,大概可以救几千上万人,建个桃花源,像竹山县的薛令君那样受百姓爱戴,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失败了的程泾川,现在却有别的可能。
“看来你只缺一位明君,一个统一的王朝。”孟戚轻飘飘地说。
如果程泾川立刻接上这话,并顺着杆子爬上来大谈裘思这边的胜算,孟戚便会失去所有对程泾川的兴趣。
有想法,有抱负,有能力,但……不过如此。
因为找不到正确的路,一切都是空谈。
程泾川久久不语。
远处烈火熊熊,浓烟翻滚。
墨鲤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要去看那边的情况。
宁王宫里有许多身不由己的苦命之人,他们既不认识裘先生,也不知道失火的真相,如果恐惧被追责傻乎乎地拎水救火,不慎把自己坑进火场,那就是灭顶之灾了。
越是靠近火海,墨鲤越能感觉到出事的地点就是酒窖。
呛人的浓烟里还有一股陈年佳酿特有的香味,虽然已经微乎其微。
酒窖与太医署中间恰好隔了一座长长的廊桥,一边种了茂密的竹子,现在沦入火海,一边却是冷硬的建筑,并没有过多的植株。医官抱着成摞的书籍脉案,内侍搬着草药神情惶恐地往外奔。
之前被引走的禁卫军则斥喝着其他救火的人挖土。
是的,不救火,掘土挖沟,越宽越好。
“把簸箕里的沙土往火上泼!”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郎挥袖大吼。
等近了再看,少年穿的不是白衣,而是袍子外面套了孝布麻衣。
火势太大,那些沙土无济于事,还让人差点被火舌潦到,顿时不敢上前。
“别倒了,接着挖!”少年粗着嗓子嘶吼道。
这嗓子倒不是被浓烟熏出来的,而是恰好处于嗓音改变的时期,远远听着可媲美鸭子叫。
墨鲤停步,宁王的子嗣都被抓起来了,这个年纪能在宫里发号施令的,莫不是——
“小郡王,刮南风了,太医署保不住了,我们快撤。”
“胡说!接着挖!”少年瞪着眼睛,嘎嘎叫着,就差一翅膀,不,一巴掌把打退堂鼓的侍卫拍到旁边去。
墨鲤无声地注视新挖的土沟,植株全被破坏,宽度还差点儿,再挖三尺应该能阻隔火势蔓延。
然而人心浮动,连抢救草药的内侍都丢下东西逃跑了。
少年大怒,扯断腰间玉佩,冲着那内侍的后脑勺砸去。
“咚!”
准头不错,内侍应声而倒。
少年随手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怒声道:“擅逃者杀无赦!”
说完他自己捡起一把被人丢了的铁锹,带头奋力挖掘起来。
“还不快去?”裘思忽然开口道,他身边的人一拥而出,很快接管了整个局势。
墨鲤这才发现裘思,他混在人堆里,隐在墙角的阴影处,远看就是一群贪生怕死藏着的人,谁能注意得到?
裘思说完就满意地带着剩下的人扬长而去,墨鲤一时陷入两难,他是留下来还是跟上去?
斟酌一阵后,墨鲤果断地跟了上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了所有人的穴道,然后挨个搜。
没搜出任何药丸药瓶。
行了,没阿芙蓉就成。
墨鲤隔空解穴,转身就走。
这来去如风的一番变故,一些人醒来后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裘思黑着脸,目光冷厉噬人。
“愣着做什么,走!”
裘思面容微微扭曲,只一瞬,就哈哈大笑起来,冲着远处说,“不知国师跟大夫想找到什么?教二位失望了,裘某身无长物,身边稍微值钱些的东西大约只有清德,二位若是不弃,收下也无妨。”
清德?听起来像是一个人?
墨鲤暗自琢磨,该不会是程泾川的字吧?
所谓的泾渭分明,指的是泾川渭水交汇时的奇景,两条河一清一浊,交汇后仍然能在同一条河道内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左右分明。泾川便是其中水流较清的,清德这字取得不错。
令墨鲤奇怪的是,裘思为何要上赶着把程泾川塞给他们?难不成有什么图谋?
还是想让他跟孟戚以为此事必有图谋,对程泾川若即若离,从而让裘思“保住”这个继承人?
墨鲤很是头痛,谋士这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伎俩太麻烦了。
索性不想。
墨大夫也不想继续跟踪裘思。
——等孟戚来了发现自己不在,会急死沙鼠的。
裘思这家伙仿佛一只刺猬,碰了扎手,杀了说不定还正中对方下怀,暂时没必要。
回到火场这边,火势果然被沟渠阻隔,没有烧到太医署这边。
那少年满身泥泞,坐在地上继续监督众人挖掘。
“太医呢?小郡王扭了腰!”
“住口,别碰!”
少年捂着后腰,像鸭子一样叫起来。
墨鲤:“……”
从不干活的人,忽然挖土是会这样的。
不知道怎么发力,以为双手使劲就行,不扭腰就怪了。





鱼不服 298|大丈夫生于世
孟戚来的时候, 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正在逐渐熄灭。
禁卫军跟内侍满身泥浆, 脸上都是黑灰, 活脱脱像是裹好了荷叶泥巴准备上火烤的叫花鸡。
“……”
看着这群乱窜的“叫花鸡”,孟戚怀疑自己饿过了头。
上一顿饭是哪天来着?
他变成沙鼠之后好像吃了整整两天的点心, 没有一块肉。
孟戚侧头张望, 寻思着御膳房的方向。
宫里乱成这样, 热饭热汤没得指望, 糕点总能有几盘吧!宁王宫御膳房的手艺, 会比小城糕点铺子高出多少呢?孟戚陷入了沉思。
“什么声音?”墨鲤敏锐地转过头。
“……踩碎了一根树枝。”
孟戚若无其事, 将脚边的碎石乱叶踢到旁边。
——谁肚子叫了?龙脉的肚子怎么会叫呢?!
“对了, 这人是谁?”急于转开话题的孟戚, 很自然地盯上了那个被许多人抢着搀扶的少年郎。
少年一头恼火,本来就痛得不能用力,还来了一群添乱的, 简直想让他伤上加伤。
“都住手, 怎么回事?”程泾川及时赶到,看到这团乱象立刻喝止。
立刻有禁卫过来行礼,其余内侍偷偷地打量程泾川,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人是谁。
禁卫军就不同了, 今晚还能在宫内行动自如的,哪个敢不认识程泾川
“这,这好像是宁泰巡城衙门里的程校尉吧!我记得他,听说三郡主在天水寺见过他一面, 就想要嫁给他呢!”
“瞎话,是做面首!郡主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校尉?不过这就是那位程校尉吗……啧啧,果然一表人才。”
太医署门廊拐角处,两个内侍仗着躲得严实,肆意谈论着。
孟戚挑眉,这算是意外收获?
墨鲤深思,除非宁王的女儿都生得很迟,或者女儿很少,否则按照儿子的年纪跟排行,这位三郡主的年纪应该比程泾川大十来岁,早早嫁了人才是。按照内侍的这个说法,莫非是夫丧守寡?
“三郡主的喜好就跟别人不一样,贵女哪个不想嫁给显姓望族,再不济也要找个读书人!三郡主眼皮子浅,就知道冲下张望……”
“噤声!你瞧他现在,哪还像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这些禁卫军都听他使唤?”
“变天了,王统领韩统领他们人影都没瞧见,禁卫军似乎还在宫内到处抓人,在这种情况下,十七郡王竟然能在这里游荡,你猜怎么着?”
内侍倒吸一口冷气,看那少年的眼神都不对了。
也是凑巧,他们围在一起嘀咕的地点距离程泾川所站的方位不近不远,尽管周围吵闹声大了一点,程泾川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小郡王这是怎么了?”
少年看见程泾川,神色一僵,硬撑着想要站稳。
结果他那腰不争气,吃不得力,痛到龇牙咧嘴。
宁王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四十来个孙子,还有两个重孙。
宁王怠于政务,也不教导儿子,他倒是一碗水端得很平,不宠溺幼子不提拔长子,甚至也不关心这些儿子的死活。
年老的帝王对日渐成长的出色儿子普遍具有的打压、忌惮心态,在宁王这里统统不存在,因为他日日笙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老了,更没有优秀出色的儿子。
这就导致“宁王之子”不太值钱。
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因为跟世家望族成婚,经常出宫饮宴交际,外官还能认出来。
那些年纪小的就麻烦了,多是性子怯懦的,甚至有一些连殿门都不敢出,使得内侍都只能勉强靠服色配饰分辨究竟是宁王的儿子还是孙子,其他就不成了,连排行都说不准。为避免得罪贵人,下面的人索性统一称呼他们为“小郡王”。
这倒是跟孟戚墨鲤起初猜测的不同,也跟没官场根基的江湖人的想法大相径庭,一般听到这么个叫法,还以为私下被定为承嗣的世子呢。
本来是不合礼法规矩的称呼,可是宁王这边出格的事太多,比如按帝皇规制的宫殿辇车,王府属臣制与三省六部制同时存在的官衔。既然默认了宁王是皇帝,没有直接按排行叫几皇子已经很低调了,而皇子怎么说都有个郡王的敕封,也不算出格。
“如果我没记错,小郡王这会儿应该还在芳汀阁?”程泾川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喝问侍卫。
墨鲤想起湖心岛上那座楼阁的牌匾正是这名,不觉讶异,原来裘先生这边的人是打算连自己扶持的对象一起关到岛上的?
“我是半路上逃出来的!”少年气呼呼地说。
“嗯?”
程泾川有些头痛,他不觉得小郡王能在他们的人严防死守下跑掉,只能说这件事是裘先生默许的。
“程校……程将军不信?”少年刚挺起胸膛,扭伤的腰部就是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
墨鲤终于看不下去了。
扭伤本来很常见,只是使力过猛造成的扭伤如果不好好处理,很容易留下隐患。
“我若是你,就不会继续硬撑下去。”
“谁?”
少年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树丛那边缓缓行来一人。
发似霜雪,气度不凡,在火光的映照下远看犹如神仙中人,就差一袭道袍了。
侍卫们要齐齐围上,程泾川连忙喝止。
“这是宁王之前下令请进宫的民间神医。”程泾川说得很有技巧,他手下那些侍卫愚笨的少,聪明人居多,闻言收起了兵器,只是目光依旧警惕地在墨鲤身上扫个不停。
更有人试图去搜索四周,怀疑孟国师藏在周围。
早就挪到太医署房顶上的孟戚:“……”
小郡王左顾右盼,机敏地在程泾川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情绪。
“这位老人家是父王请进宫的神医?”
约莫是墨鲤外表的缘故,小郡王立刻摆出笑,说话轻声慢语唯恐发出鸭子的声调。
“没有能让你马上恢复的神医。”墨鲤答非所问地说。
小郡王的脸一下就垮了,他挥挥手,任由几个侍卫抬着他走。
一行人到了太医署,医官跑得不剩下几人,战战兢兢地不敢冒头。
程泾川也没指望他们,找了艾草火绒,请墨鲤下针。
“总不能后天抬着你去跪祭上朝。”程泾川板着脸,没有一点对待未来君王的样子。
小郡王不吭气,看眼神是不服的。
孟戚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他几乎不想出宫去看裘思在外面的布置。
墨鲤飞快地给小郡王治了腰伤,顺带发现这少年只学过一点粗浅的武功,还很不得章法。
大夫端着鹤发童颜的神医外表,淡淡地提了两句,程泾川神情骤变。
因为外人都被赶得远了,程泾川当场发怒:“郡王殿下,我说了许多遍,不要再跟那些侍卫学拳脚,他们只是陪你玩闹。”
小郡王也大怒,只是没发出来,他憋着气说:“你们只知道让我读书,一个劲地读书,不准我随便出殿门,不准我随便跟人说话,你也好,裘先生也罢,都说我是父王子嗣里唯一能读得进书背得下典籍的人。可我不想读书,我想做将军!大丈夫生于世,不能远辟西域青史留名,跟朽木枯骨何异?”
墨鲤收拾银针的手一顿,仔细看了看小郡王。
只是长得高,还一脸稚气呢。
也才堪堪十六岁。
对小郡王的这番话,程泾川可能听多了,他眼都不眨地驳斥道:“你莫不是以为读熟兵书就能做将军?汉时主父偃还曾说过,大丈夫生不当五鼎食,死当五鼎烹呢!一句朽木枯骨就算振聋发聩?需知盘中餐都有人愿意做的!读书多年就学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套,知道的赞你抱负远大,不知道的要给你这个大丈夫请大夫瞧瞧脑子!西域有多远,你真的清楚吗?”
小郡王这次真的火了,委屈地嘎嘎叫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了,我看过舆图,西域不是一片荒漠。至于熟读兵书……我还能读到兵书?他们管我比囚犯还严格,如何坐,怎么立,每天读什么书,读到哪一页都有要求。别说《尉缭子》与《六韬》了,我连《孙子兵法》都没找到!”
程泾川脱口而出:“我想也是。”
——熟读兵法的人至少懂得迂回地达到目的。
小郡王瞪圆了眼睛,那委屈跟气愤盖都盖不住:“程将军,我还以为……”
“以为我熟读兵法,就会教你?再者我不是将军,你当称呼我为程校尉。”程泾川露出头痛的表情。
小郡王躺下去不说话了,可怜巴巴地望着程泾川,左瞅一下,右瞅一下,嘀咕道:“前段时间裘先生说的西凉人,他们复国了吗?有希望复国吗,我以后有机会兴兵讨伐他们吗?”
墨鲤眼都不抬,他感觉到小郡王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从开始到现在,别看一直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样子,实际上是一种试探。
程泾川不阻止小郡王在墨鲤面前随便说话,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要不然这位神医是他们自己人,要不然就是他们都得罪不起的人。
“哎,都怪靖远侯,把西凉灭得太彻底了。”小郡王眼珠滴溜溜地转。
程泾川额头青筋暴起,忍了忍道:“殿下切勿激怒微臣,那后果殿下不会想知道的。”
小郡王立刻闭上了嘴。
“还有,摧毁西凉国都的楚朝大军,摧毁西凉人心中崇敬信仰神佛的却是楚朝孟国师。”程泾川忽然朝着少年咧咧嘴,随即面无表情地说,“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郡王面色狐疑,看着程泾川与墨鲤一起离开了屋子。
“呼。”程泾川出来后就松口气,摇摇头,冲着墨鲤拱手道,“用国师的威名恐吓孩子,冒犯国师之处,还请大夫代为赔罪。”
扔了侍卫铠甲蹲着偷听的沙鼠:“……”
程泾川感觉不对,冲上面张望了一眼。
——兔子不可能趴在房梁上,果然是狸奴吗?
墨鲤有了不妙的预感,再这样下去程泾川快要猜出孟戚真身了。
“咳,我观小郡王……天性率直……”墨鲤不动声色地说,转移程泾川的注意力。
程泾川尴尬地说:“小郡王好奇心重,有了方才我透露的消息,他至少能在上面耗费三五个月的时光,也给我图个清静。小郡王虽然耐不住性子,但之前也知道轻重,约莫是知道以后不用在宫中伪装怯懦,今天闹腾了一些。”
墨鲤摇摇头,低声道:“他说那句远辟西域之语时,貌似是真心实意的。”
程泾川叹道:“比起其他人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爱色贪钱、无能愚蠢……小郡王,已经出类拔萃了。”
墨鲤看着他说:“无王可用,何不取而代之?”
程泾川一震,抿唇不语。




鱼不服 299|当无衣食忧
金鼓寺。
僧人都缩在厢房里, 一夜未眠的眼睛下面泛着青黑。
他们又惊又怕,只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咚咚。”
寺门被大力拍响, 那等胆小的直接吓得往床底下钻。
“等等, 不是官兵。”有年老的僧人发话了。
官兵哪有闲心慢慢敲门,象征性的敲一次就要踹门了。
说起来这门还是僧人连夜修好的, 昨儿傍晚禁卫军嚷着什么宫中贵人疾病, 强行带走了金鼓寺的方丈明辨法师。原本今天叫工匠来修的, 只是到了夜里, 因为担心明辨法师安危而睡不着的几个老僧忽然看到王宫的方向有火光。
大火映亮了半边夜空, 浓烟甚至飘到城外去了。
远远地能听到东城跟内城那边轰隆隆响的马蹄声, 似乎闹了整整一夜。
坊间小儿拼命啼哭, 猫狗牛马也乱了套,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甚至有连夜在院子里挖坑埋藏财物的。
这般情形下,金鼓寺的僧人哪还敢安睡, 任由大门敞开只让两个小沙弥守着?说什么也得爬起来, 于是硬是把门架起来,搬来塞了供桌床柜家什撑在后面。
寺里借宿的读书人帮不上忙,只一个劲地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的说宁王薨了, 世家夺权, 也有的说是吴王派人来行刺,想要彻底搅乱宁泰城。
——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麻烦,普通百姓不在意谁做皇帝,他们惧怕的是动.乱。
就算没有官兵冲进来, 地痞恶汉也有可能翻墙闯进来搜夺财物,淫人.妻女,杀人灭口。
等到混乱结束,他们会摇身一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官府也很难查出那些天究竟有谁做了恶事,因为一旦乱起来,谁都不知道杀害百姓的是官军还是地痞。
无论是僧人还是借住的书生都是战战兢兢的,附近街坊里发生的每一声婴儿啼哭,都会牵动他们的神经。
因为他们不敢出去看情况。
火光在黎明前熄灭了,浓烟也慢慢消散,事态应该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同时这亦是最危险的时候了——是那些地痞觉得没有生命危险,可以肆意作恶的时候。
现在忽然大门被人扣响,敲门的动静一直传到了厢房,众人一直提着心都快跳出嗓眼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我跟他们拼了。”一个小沙弥抄起屋内用来撑窗户的竹竿,色厉内荏地喊道。
其他僧人赶紧去拦,竹竿这么细,太用力可能就断了,什么事都不抵啊!
“都别乱,不像是官兵,也不像那些恶徒。”老僧沉着气说。
如果是地痞,早就翻墙过来了。
结果话音刚落,之前跑出去的小沙弥就惊惶地叫道:“你是谁?”
墨鲤一落地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沙弥睁大了眼睛,浑身发抖,似乎要跟自己拼命。
好在他把明辨法师也带了进来。
“知慧,你在做什么?”
明辨法师站在地上,心里还有点怕,活了几十年忽然说“飞”就飞,刚才他还在庙前拍门,眼前一花就到了庙里。
待看到堵死的大门,以及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小沙弥,只能假装呵斥道:“还不把竹竿放下。”
其他跟着出来阻拦的僧人乍见方丈,都十分激动,连那些读书人也不例外。
“明辨法师回来了!”
厢房里一下就涌出一堆人,将老和尚团团围住。
所有人都知道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事,明辨法师又是怎么安然归来的。
只有被挤到一边的小沙弥看到墨鲤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越过了院墙。
小沙弥张大嘴,还愣愣地走到墙边用自己比了下院墙的高度。
“原来是老神仙。”这孩子震惊之余脱口而出,不然念多了经文后就该说罗汉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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