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月关
院中忽地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阳虎微阖的双目突然一张,眼中两道精芒攸然一闪。随着声音,庆忌一身甲胄,旋风般冲了进来,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还带着汗水。
他明亮的双眼向阳虎一看,爽朗地一笑,顺手摘下沉重的铜盔向白妮怀里一扔,大步走到阳虎对面,站直了身子,爽朗地大笑道:“这位,可就是阳虎大人吗?”
自他一进来,阳虎就注意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个年轻人英气勃勃,神采飞扬,哪怕是带着一身尘土,脸上满是涔涔的汗水,都掩饰不住他阳刚威武的味道,即使他的动作粗鲁了一些,可是由他做出来,也自有一种高贵子弟的优雅气质。
他,就象一头孺虎,哪怕乳臭未干,哪怕虎爪尚未长成锋利,但是虎就是虎,他再年轻再可爱也没人敢把一头孺虎当成一只猫来看待。
一抹欣赏的意味从阳虎眼中闪过,他的眸子更亮了。阳虎把酒杯一放,微笑着站了起来,那孔武有力的身子一动,就象一头卧虎忽地苏醒了一般,有种很威猛的味道。
等阳虎站起来时,庆忌才发现他的身高比自己犹有过之,骨骼奇大,浓眉阔目,胡子蜷曲着,相貌与孔丘竟有几分相似。阳虎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微笑着对庆忌道:“这位,自然就是曾徒手擒犀的吴国第一勇士庆忌公子了吧?”
大争之世 第039章 孺虎阳虎
阳虎一站起来,祁英和郑盆便也赶紧站了起来,见主人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便也连忙挤出一副笑脸,只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堂上这一头猛虎、一头孺虎,彼此的眼中何曾有过他们的存在。
在庆忌的后世记忆中,没有有关这个鲁国权臣阳虎的记忆。而庆忌本身对阳虎的了解,也仅仅是知道他是季孙意如的家臣,足智多谋,权倾一朝,除此之外对他并无所知。所以面对着他这个权柄甚重的人,他反比面对着孔丘和柳下惠这两个千古闻名的人物更加轻松自然。但庆忌本身是大勇之人,融合了席斌记忆的他,又多了几分沉稳和智慧,虽非大智,却足可弥补庆忌性情上的缺陷,为人处事,不免多了几分油滑,便笑着奉承道:““自阳虎大人辅佐季孙执政以来,鲁国一扫文弱之风,朝野一片虎虎生气,庆忌对阳虎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
阳虎听了这番话顿时喜动颜色,人同此理,哪怕明知对方是在奉迎自己,但是说的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终究不免要眉飞色舞。
鲁国一直以来是坚持相忍为国的政策,相忍到了极致,其实就成了软弱可欺,每遇各种国事纠纷,大多谴责抗议一番而已,从不见什么实质行动,而阳虎性情刚烈,却不吃这一套。自他辅佐季孙秉政,把持了鲁国大权以来,再受齐国袭扰边境时,阳虎常常支持边军与齐国一战,有他撑腰,鲁国边军与齐国在边界上动了几次手,竟然没吃什么大亏,齐国虽然经常挑衅,但是并没有和鲁国全面开战的意思,见鲁国反应强硬,反而收敛了许多。这件事正是阳虎的得意政绩,自然闻之大悦。
阳虎展颜笑道:“哪里哪里,庆忌公子真是过奖了,公子伐楚时,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今春伐吴于邗邑一战又一举而下,公子之勇举世无匹,阳虎也是久仰大名了。”
两人互相拍完马屁,同时放声大笑。旁边祁英和郑盆便也陪着哈哈大笔起来,笑声未了,祁英便哈着腰眉开眼笑地道:“庆忌公子的英勇,小人也是……”
阳虎象掸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你们下去,我要与庆忌公子好生叙谈一番。”
“呃……卑下告退!”祁英和郑盆连忙揖礼而下,灰溜溜地出去了。白妮和荑薇一见,连忙也退了出去。大厅上顿时只剩下了阳虎和庆忌两人了。
“公子请坐!”阳虎满面春风地招呼庆忌与他同坐一席,待堂上闲人退下,他凝视着庆忌,微笑道:“公子在大江上被要离行刺,以致伐吴失败,如今公子兵不满千,甲仗不全,不知今后有甚么打算呢?”
庆忌淡淡一笑,说道:“自然是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阳虎微笑道:“公子败一次,气势便消一分,吴王胜一次,气势便强一分。时间每拖一天,吴王的地位便更加稳固,这次伐吴不成,下次必定更加困难,公子不觉得前途缈茫,复国无望吗?”
庆忌心中冷笑:“真是鬼话连篇,如果老子真的不想复国,只想东奔西走求个活路,你肯来见我才怪!”
他哼了一声,提起案头上的青铜酒壶,就着壶嘴狂饮一番,抹了抹嘴巴,把酒壶一顿,英气勃勃的双眉一耸,昂然道:“阳虎大人竟然如此藐视庆忌吗?庆忌如今只要一亮出名号,照样有天下英雄闻风往附。而在吴国国内,姬光也未尽得民心,季子辟城自守,永不朝吴,便是一个明证。
吴国许多公卿世族心怀故主,对他弑王篡位之举不敢苟同。他们如今只是为求自保,不得不虚与委蛇,只消庆忌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危胁姬光的存在,他们对庆忌必然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
在吴国外面,卫国与庆忌是母族之国,对庆忌更是鼎力相助,有卫国之助,庆忌便有了一个根本。再说楚国,收留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的虽是楚国中的两个小伯国,可是如果没有楚王的授意,这两个小伯国敢收留昔日的敌人吗?楚国虽然未见得是什么好心,但是对于有人出兵伐吴,一定是乐见其成并有心相助的。
所以,姬光现如今虽然坐上了王位,却坐得不甚稳当,庆忌若想复国,还有大把机会。前次兵败,不过是姬光使了宵小之计,试问这样的手段能使得一次,再来一次还能奏效吗?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庆忌复国之路虽非一片坦途,但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何来前途缈茫、复国无望之说?大人只消站到堂前问一下我庆忌的任何一名部下,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们一定能打败姬光,还我吴国!”
阳虎目光发亮,拍案赞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公子的气魄真是令阳虎叹服!那么公子此番来我鲁国,只是借道返卫呢,还是希望鲁国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庆忌心道:“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直言不讳地道:“实不相瞒,庆忌此来,的确有意借助鲁国之力,如果鲁国肯予攘助,庆忌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再提高一成,只是不知……鲁国可愿行此义举么?”
阳虎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如果有我鲁国相助,公子成功的把握才只提高一成吗?”
庆忌道:“谋国之举,胜算能提高一成,那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何况鲁国肯不肯攘助,要怎样相助,庆忌仍是一无所知。一成的估计,或许有些保守,但未虑胜先虑败,才能未雨绸缪。况且……”
他目注阳虎,淡淡笑道:“若助庆忌复国,不外乎借兵、借钱、借地,除此三者别无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庆忌所知,就算季孙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办不到吧?”
阳虎双眉一立,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拂然道:“庆忌公子此言何意?我家主公现如今是鲁国执政,权同鲁君,出不出兵,还做不得主吗?”
庆忌立即说道:“阳虎大人,你该知道,庆忌所言都是事实,如今鲁君远在齐国,鲁国的军队一半掌握在季孙大人手中,一半均分于叔孙、孟孙大人手中,若是用来卫护鲁国安危三军尚可同仇敌忾,若要他们出兵援助庆忌,除非三桓家主一致同意,否则三军互相掣肘,如何能够成事?以庆忌之见,三桓家主,对援手庆忌之事,未必意见相同吧?”
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公子直言不讳,真是爽快,阳虎与人打交道,就喜欢直来直去。既如此,阳虎便直言相告,我家主公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对于吴国之事,我家主公自然是一力主张攘助的。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家主守成已久,不愿因公子之事与吴国结怨,累及鲁国民众,故此予以反对。我家主公虽是执政,毕竟不能独断专行,为了公子的事,我家主公慷慨陈辞、力述利害,终于劝得叔孙、孟孙两家回心转意,只是……对于如何帮助公子,三家各执己见,迄今还没有一致的意见。”
窥见庆忌神色,阳虎哈哈一笑,又道:“公子尽管放心,我家主公是决意攘助公子的,要不然,阳虎到漆城来所为何事。阳虎此来,是想迎接公子先入曲阜,有我家主公为公子斡旋,相信终能取得叔孙氏和孟孙氏的支持。”
这种国家大事,双方还不曾接触详谈,就算鲁国上下一致同意借兵,现在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计划,这原本在庆忌预料之中,于是听了阳虎的话,庆忌作转怒为喜状,亲自把盏为阳虎斟满一杯水酒,双手奉上,慨然道:“季孙大人的高义,阳虎大人的热忱,庆忌铭记于心。大恩不敢言谢,只要庆忌有复国得王之日,必与鲁国结成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
阳虎大笑,庆忌是吴国公子,他虽权重,但身份地位无法与庆忌相比,不敢承庆忌斟酒,推辞再三,最后阳虎也斟了杯酒,双手奉与庆忌,二人这才举杯一饮而尽。趁着兴头,阳虎便唤侍婢摆下酒席,两人高高兴兴地把酒攀谈起来。
庆忌一边与阳虎推杯换盏,一边揣摸着他的真正来意。什么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只好用来糊弄鬼,庆忌是压根不信的。他想知道,季孙意如邀请自己去曲阜,是真的有心相助他,扶持一个吴国的反对势力呢,还是象后世某些国家一样,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收容一个他国的流亡政治领袖,以便和该国讨价还价牟取好处。
看起来鲁国似乎没有这种意思,否则的话,阳虎根本不必向自己解说三桓的态度,大可先把自己诳到曲阜去和三桓谈条件,然后使一个拖字诀,那时自己又能如何?
他一见面就表明了季孙意如和其余两大世家的态度,似乎对自己是抱着很大的诚意的,可是有哪个政治家做出一项重大决策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利益?季孙意如目的何在,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大争之世 第040章 世道在争
庆忌在酒宴上不断拐弯抹脚地向阳虎试探季孙意如真正的目的,但阳虎在官场纵横多年,经验岂是他一个少年公子再加一个剧组场务的综合体就能比得过的,阳虎不想说的,休想问得出只字片语。
其实季孙意如和阳虎倒是真心想促成鲁国出兵的,原因并非为了什么天下大义,也不是想要奇货可居,而是出于鲁国内部斗争的需要。
三桓分鲁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来,三桓世家为了权力明争暗斗,同时他们又要联手对付想要集中权力的鲁君,打击新崛起的其他贵族,在这种局面下,三桓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互相拆台,互相扶持。
三桓之中,任何一家势力太大时,其余两家就会联起手来削弱他的势力。任何一家过于衰弱,有被君主铲除或被其他新兴贵族取代时,其余两家就联手支持他,形成了一种亦仇亦友的畸形关系。
现如今季孙氏控制了鲁国一半的军队,正渐渐走向一家独大的局面,这引起了其他两家的不安,他们便开始拆季孙意如的台,千方百计地削弱季氏的权力。面对这种局面,季孙意如既没有和他们彻底决裂的勇气,又不肯放弃已经获得的权力,以致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恰在此时,庆忌逃到了鲁国,阳虎被他的消息触发了灵机,于是立即规劝季孙意如出兵帮助庆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发动对外战争,解决国内矛盾,在战争中利用执政的优势地位逐渐把兵权财权都抓过来。
叔孙、孟孙两家家主并非白痴,这个意向一提出来,他们就猜到了公孙意如的真正目的,因此竭力反对,意见始终难以统一,这正是庆忌被拦在漆城的原因。公孙意如见其余两家反应激烈,便打了退堂鼓,阳虎一见不妙,只好退而求其次,劝他不管如何先把庆忌接进曲阜,至于能否利用他不妨见机行事,季孙意如思忖再三,点头应允。
阳虎如此热衷集权于季氏,其实也有他的目的。阳虎如今权柄虽重,可他仍是季氏家奴,卑微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他想挣个出身,唯有建立武功,而鲁国权力三分,他抱负再大又能如何?
因此,阳度绞尽脑汁想帮助季孙意如一统三桓之权,从而成就自己的一番大业。可惜季孙意如野心有余,霸气不足,始终不敢与叔、孟两氏决裂,阳虎无奈,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先把庆忌弄进曲阜再说。他一见面便说出三桓的分岐,也是希望庆忌能够了解一些情况,庆忌如果有办法说动叔、孟两氏,自然皆大欢喜。
庆忌见旁敲侧击问不出什么来,似乎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他忽然把酒杯一顿,愤愤然地道:“鲁国如今也只有季孙执政和阳虎大人还算是一方豪杰,叔孙、孟孙两位家主只知守成,毫无建树,嘿,什么相忍为国,忍到软弱可欺么?简直连蠢妇都不如。”
阳虎哑然失笑:“老成持重未必便是坏事吧?”
庆忌藉着三分酒意大发牢骚:“相帮庆忌难道于鲁国就没有好处吗?鲁国北有强齐,处境堪忧。如今姬光在位,此人野心勃勃,一旦坐稳王位,西伐楚、南征越、北讨鲁,那是必然而然的事情。庆忌若得鲁国之助夺回王位,鲁国与我便有莫大恩惠,到那时,鲁吴一家,睦邻友好,成为兄弟之邦,齐国还敢再打鲁国的主意吗。叔孙、孟孙两位家主只看眼前,不思长远,如此鼠目寸光,难道不是妇人之见吗?”
阳虎笑吟吟地道:“公子醉了,用兵乃国之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阖闾现在拥有整个吴国,公子却只有艾城一地,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鲁国与吴接壤,一旦用兵,鲁国首当其冲,试问怎能不加慎重。鲁国这么多年来不动干戈,难道不是相忍为国、王道之治的结果吗。”
“哈!这种自欺欺人的话阳虎大人自己信吗?”
庆忌大笑:“如果鲁军不堪一击,那时鲁国再如何相忍,再如何大谈仁义之道、再怎么有君子之风,试问诸侯会放过鲁国这块肥肉吗?鲁国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还不是因为有武力做后盾。
可是,不思进取,不能壮大自己,不能在鲁国周围营造出对它有利的局面,这种安宁能维持多久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季孙执政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阳虎的目光微微闪烁着:“那么,以公子之见,我们鲁国行周礼、施王道,反而是自求取死之道了?”
庆忌叉了一块汁水淋漓的鹿肉大啖,冷笑道:“难道不是?这个天下,小至一家、大至一国,什么事都是要争的。不争的人,早晚必成虎狼腹中的食物。只有能争、肯争、会争的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成为人上人。
阳虎大人若不争,会有今日的荣华权贵吗?姬光若不争,会得到吴王之位吗?庆忌若是不争,今日还能活着与大人在此饮酒吗?叔孙、孟孙两位大人瞻前顾后,能成甚么大事?依庆忌看来,这个天下,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家做主!乱世中,霸道才是王道!弱肉强食,强者得生,这世界,自开天辟地到今天,从来就是一个大争之世!”
阳虎是鲁国的鹰派人物,正是武力至上的信奉者,听到‘酒醉’之后的庆忌说出了这番心里话,不禁拍案叫好,朗声大笑道:“公子这番话深合我心。来,咱们就为了这一个‘争’字,满饮此杯!”
两人举杯痛饮,就在这时,远处一声长笑,展获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庆忌公子,失礼失礼,展某回来了。”
阳虎嘴角一晒,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庆忌窥见不觉心中一动:“鲁国三桓之间固然是勾心斗角,季孙氏重用的这几个心腹么……看来也不合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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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 第041章 唯血统论
展获一到,阳虎立即冷淡下来,展获见到阳虎,先是一脸惊讶,连说不知阳虎大人赶到了的话,可惜脸上却连一点敷衍他的表情都欠奉,而阳虎居然也极为配合,皮笑肉不笑的应承一番,三人往那一坐,这剩下的时间便只在扯皮上渡过了,乏味的令三人都十分别扭。
展获与阳虎的确嫌隙很深,展获世代公卿,出身名门,而阳虎虽然权柄甚重,但是论身份,展家随便出来一个都比他高贵。这是多大的差距?如今就算喂条狗、养匹马,如果查清它的祖宗八辈没有杂交过,那都身价倍增,何况极为重视尊卑血统的古人。
贵族和家奴的身份烙印,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同时由于出身的不同,依附在两人身边的势力群体也不同,与展大夫来往的多是世家贵族,他们坚持周礼古制,坚持贵族血统的纯正,坚持井田制和奴隶制,这和阳虎代表的那个团体的政治主张截然相反。
在周朝的井田制下,公卿的身份使他们可以不付任何报酬地驱使庶民和奴隶为他们耕种土地、开辟私田。他们生来就是贵族,贱民生来就是贱民,这种阶级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他们的权益也就永远不受破坏。
可是阳虎代表的新兴权贵则不同,他们原本是贱民,靠经商做生意发了大财,然后以财富换地位,以地位换权力,再和一些破落的官宦人家联姻,渐渐的也济身于上流社会,摇头一变,成了新兴贵族了。
这些新兴贵族没有封邑、没有土地,没有足够的人来为他们服务,于是就采用一些诸用小斗收米,大斗放贷,或者减税加薪的手段招揽人为他们效力,结果许多奴隶为了得到自由之身,都从贵族封地逃出来投奔他们去了,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平民为了过好日子也背弃了旧主。
这一来两个利益团体就势同水火了,季孙意如需要新旧两股势力的支持,把他们都招揽到了自己的门下,可是他也无力弥合这两种势力间的矛盾,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眼见如此局面实在难熬,天色渐暮时庆忌便邀请阳虎、展获移席院中,与他的军将们喝庆功酒。两位假笑了半午的大人一听如释重负,虽觉有些自降身份,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了,三人便移席院中,与卒同乐。
两日两捷的战果,使得兵将们士气高昂,再听说明天就可以去曲阜,士卒们更是大声欢呼起来。阳虎和展获出来后,在他们的暗中示意之下,门下早就分别占据了院落里左右两棵花树下的一角小亭。
肯到院中饮酒就已相当给面子了,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和这些身份低贱的士卒们同席畅饮。庆忌先陪他们喝了会酒,便告罪离开,走进一伙伙士兵中去了。
阳虎在亭中冷眼旁观,看着庆忌手端碰豁了口的粗陶碗,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士卒们肩并着肩大声谈笑,举碗相碰时那酒都洒到了彼此的碗里。
他看到庆忌走到一口底下燃着柴火的青铜大鬲前,和士卒一样毫不嫌脏地坐到地上,一个士卒捞出一块煮得鲜香不腻的最肥的肉来盛进盘里,敬呈给他们的公子,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庆忌抽出削,把那块肥肉切成一片片薄肉,亲手分给周围每一名士卒……
阳虎看的入神,好久才目光一垂,看向他自己的面前,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口小铜鼎,鼎腹下层正燃着红红的炭火,四周镂空的烟孔里飘出袅袅的烟气,上边的鼎腹里水已经沸开了。
祁英持着木箸,哈着腰站在他旁边,把一片片鲜嫩的五花肉挟进鼎去,然后又放入蒜、萝卜条、芹菜、葑菜和白菜,最后把拌着芥茉等调料的一只小碟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面前,又双手呈上筷子,照顾的真是无微不至。
阳虎拿起筷子,从铜鼎火锅里夹了片肉,蘸了点调料送进嘴里,肉味很美,可是阳虎却有些意味索然,他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英见他不悦,还以为他是对食物的味道不满意,赶紧弯腰询问,阳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祁英又怎么可能明白?
阳虎忽然有些羡慕起庆忌来:“可惜……我和他不同啊,他是公子,是贵族,是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人。他走到小民中间去,别人只会说他是礼贤下士,而我走过去……”,阳虎唯有苦笑一声。
祁英见阳虎一脸落寞地看着庆忌,顿时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怪庆忌只顾与士卒饮酒,对他照顾不周,便帮腔道:“大人,那庆忌本是吴国大王之子,身份高贵,可是您瞧他,却同一些低贱的士卒们一起盘膝大坐,放浪形骸,哪有一点公子风范。大人您远来迎他,何等礼遇?他不敬陪大人饮酒,偏去巴结那些小卒,有个屁用……”
阳虎脸色顿时一沉:“呸!长得一双狗眼!庆忌此人,实乃当世猛虎,韬光养晦,能屈能伸,象他这般,才是可堪造就的人物!”
“是,是是……”祁英碰了一鼻子灰,连忙唯唯而退。郑盆儿站在一旁微微睨着他冷笑:“阳虎自己就是出身卑微的家奴,你偏在他面前大谈什么出身,真是蠢到了家了。嘿,阳虎夸庆忌,何尝不是自怜自身?”
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庆忌此人,观他种种行为,英勇、有谋、孚人望,却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报负,或许……真的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阳虎端起杯来,把烈酒一口吞下,又挟了口肥肉,使劲蘸了些芥茉大口嚼起来,让那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氤氲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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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 第042章 鲁国三桓
鲁国的都城曲阜终于到了,庆忌掀开窗帘,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他长长地吐了口浊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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