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格调的大书房里,檀香袅袅。
临风推门而进的时候,季云深正靠在椅背上,手中捻着一颗白色棋子若有所思不做声,原本似乎在汇报着什么的流火住了口,回头看来。
表情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先前在说什么。
“主子。”临风上前一步,唤道。流火的事情他一向不掺和,他素来笨拙,所以只负责主子的安全,和一些外面的走动,其他的事情,都是流火在负责。
“嗯,你先说。”季云深开口,这几日,临风都盯着南宫府呢,这会儿过来汇报,一定是南宫凰的事情。
竟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一早,王妃就起身了,看情况,是已经大好了。”司竹藏着掖着的情况,却被他看到了。他虽然笨,可是跟在季王爷身边久了,多少懂一点医理,那日他无意间看到叫司琴的小丫头倒出来的药渣……他们送过去的药足以对付王妃受伤的伤口,何须还要多此一举,于是就留了心眼。
真没想到,王妃的身子骨,这么弱。
 
050 御花园里,御书房中
马车停靠在后宫范围之外,剩下的路,就是靠走的了。
也有步辇在等着的,不过这种待遇基本也只是清雅公主要好的闺蜜才有的待遇,南宫凰自然是没有的。
南宫凰下了马车,也不急,在宫女的带领下,好整以暇地逛起了后花园。
这还不是御花园,只是沿途的小风景,却也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精致得很,在秋日早晨的微凉空气里,透着沁人心脾的味道。
只是,她走地不急不缓,那带路的小宫女却是急得焦头烂额,公主殿下刻意交代,一定要尽快将南宫大小姐带去御花园,但是按照这位大小姐的速度,这个“尽快”明显是完不成了。
“南宫小姐……”小宫女对于当年南宫凰的盛名也是有所耳闻,也不敢太过于放肆,只能斟酌着开口,“清雅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晓得了。”南宫凰笑眯眯地回答,很好说话的样子,小宫女正觉得这大小姐也没传闻中那么难对付嘛,却无奈地发现,虽然嘴上说晓得,这脚步,却是半点没有加快……
所以……这位大小姐,您真的不知道一位公主等候已久,是什么意思么
只是,再如何,自己也只是个宫中最卑微的下人而已,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去指责的,当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引着这位似乎起了玩心,又像是从来没见过宫中景致的乡巴佬一样的南宫大小姐。
乡巴佬
谁都可以是乡巴佬,南宫大小姐都不能是乡巴佬啊!她可是大小就把这后花园当自己家的一样嚣张撒泼的啊!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极是喜爱这位大小姐,否则也不会早早就定了做皇家的儿媳妇不是
司琴跟在南宫凰身后看着前面这宫女纠结郁闷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偷嘴笑。
她家小姐……这是太坏。知道御花园里的人都在等着她,就故意放慢了速度拖着不走,让她们等去!
……
御花园里,的确已经交头接耳上了。
宴请安排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这会儿小姑娘们一些相互依偎着吴侬软语的赏花嬉笑,还有一些,却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地坐在公主身边,看脸色行事。
今日的宴请,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场专门针对南宫凰的鸿门宴,过来参加宴会的各家小姐早早得了传信儿,要在这宴会上一展身手,好使劲挫挫南宫凰的锐气,所以各个都盛装打扮早早候着了。
结果,谁知道,正主儿迟迟不出现。
一时间,也都有些浮躁了,“那南宫凰怎么还不到”
“这是在摆谱呢就算是用爬的,也已经爬到了吧”
“也许……是不敢来了”
“嘿!你还别说,才回来就可劲儿地丢脸呢,被人退了婚,没法见人了吧”
叽叽喳喳的没有可以压低的声音,带着最大的恶意和揣度,如花儿般娇嫩的脸上,满满都是讥诮、讽刺、鄙夷的表情。
清雅公主坐在首座,看着涂得精致美好的的丹红甲寇,笑地温婉而迷人——她的确不足以撼动盛京城的朝局,不能影响父皇赐婚的决定,但是,让一个女人受不了自动退出,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哟这么热闹呀……”有清丽的声音响起,打破御花园内的叽叽喳喳,那声音微凉,带着点散漫和嗤笑,“都是在等本大小姐么”
楚清雅下意识抬头看去,迎着光而来的少女,站在亭子外不远处,一袭大红长裙,裙摆繁复华丽,层层叠叠如云雾般的丝绸铺展开来,远远看着,直觉
051 楚清依
御花园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那只手,并非很美,在一群保养得宜的富家小姐里,显得有些瘦骨嶙峋的寒碜。
南宫凰越过那手,看向那女子,面容清冷,有些病态的白,穿着一袭白色宫装,身形瘦削如骨立,眼神中有淡淡漠色,似乎谁都没看,谁都不曾入眼。
即使是这会儿秋阳已经带上暖意,她却兀自活成了一个深冬季节。
“她怎么会在”
“谁知道呢……清雅公主怎么请了她呀!”
不远处,暗搓搓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比对着南宫凰还要嫌弃,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真正从心底产生的厌恶和嫌弃。
南宫凰一怔……这个人……
“清依。”她唤,怔怔的,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记忆中的眉眼依旧,却仿佛没了芯,只剩一具空壳。
清依长公主。
她推开那女子扬起的手,道,“你回来啦。”声音如同古井无波,连看都不曾看南宫凰一眼。
后宫女子佳丽三千,子嗣众多,咱们这位陛下更是素来薄情,女儿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有生命无思想的政治工具,除了清雅公主。
而楚清依,更是如此。
也许那一年那一日,春光正好,还是太子殿下的英俊少年,遇到了湖边拈花而笑的小小婢女,那一笑,乱了年少太子的心。
一顶小娇抬入了东宫后院。
那位在所有小伙伴艳羡的眼中娇羞不已地踏上小娇的小婢女,以为天降馅饼从此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当了凤凰,何曾想,入了那后院才知,自己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需要有的存在。
在这最不缺乏美女的后院之中,惊艳只是刹那,心乱只是瞬息,之后,便是永无止境的等待和悲戚,十月后,楚清依诞生,那一夜,盛京城张灯结彩礼花绽放,只因太子得了新欢,那位新欢今日生辰。
东宫后院,这一处曾经怦然心动地最真实的笑意,早已在时光中失了色,哪里比得过漫天礼花绚烂下的艳若桃花烂漫。
女婴微弱的哭泣,伴随着满室刺鼻的浓烈血腥,诞生在这个华丽又腐朽,漂亮而肮脏的囚笼里。
这就是楚清依。她出生时生母产后血崩,去了,她在老嬷嬷饥一顿饱一顿的照顾下,终于长到了五岁,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一直到太子登基,那位当日因为一个生辰普天同庆的女子,早已不知魂归何处,而彼时,帝后恩爱,相携而伴。
皇后端着高贵得体的完美笑意,站在帝王身边,高华贵气,俯瞰苍生,眼神怜悯而慈悲,举止端庄而华丽,唯独……没有爱。
而她,被封为了长公主。
虽有皇室血脉,可这样没有母族荫蔽的女子,能够成年已是不易,年满十五她便因一纸诏书嫁给了丞相府嫡长子,新婚不过月余,那新郎官儿就又迎娶了三房烟花之地的侧夫人……
楚清依,成了笑话。
南宫凰和楚清依原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一个骄傲任性天大地大本小姐最大,一个低调自卑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主。
可是,这个低调自卑从出生后就没有忤逆过自己生父的女子,却是唯一一个为了南宫凰一步一跪叩拜到了御书房的人,生生跪破了头皮跪破了膝盖,最后晕倒在御书房门外。
问及原因,她说
052 皇家已经穷成这样了?
此章节?
053 喝不过瘾的南宫凰
此章节?
054 带你回家
此章节?
055 龙困浅滩
此章节?
056 见到了月夜
眼睛看不见,耳力便格外灵敏。
这些时间的相遇,他大抵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多数时候,她的脚步都是平缓随意的,没什么情绪变化,感受不到丝毫内力,就像她整个人一样。
方才凉亭外,他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她心底澎湃的郁结之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声“王妃”打断了她。
她是谁她是盛京城里言行无状谁都不服的假小子,怎么可以是这般让人心都跟着一沉一痛的模样。
而现在,很明显比往常似乎又轻快了许多。
“其实你不必等我,司竹的马车就在外面。”她走到他身边,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看着日色微斜下,地面上紧挨着的影子,说道。
并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里,身边男子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
其实,就连季云深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在他心里占据的分量已经这么重了。皇室赐婚,他如今不便于光明正大的拒绝,而南宫家,他也恰巧有些兴趣罢了。
既然接了,那她以后便是他的妻。
只是如此罢了,他这般认定,缓步跟着她走,说道,“清晖园已经整理好了,带你去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清晖园”南宫凰狐疑抬头,那是什么东西
上挑的尾音,一看就是早就忘了清晖园是什么东西了。他叹气,停住了脚步,有些无奈地转身对着她,几乎是一种格外认命的口吻,说道,“王妃是真的对这桩婚事一点儿都不上心啊……季管家不是去南宫府和王妃就此事商讨过了么”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她摸摸鼻子,想起来当日还怼那管家说入不入得了季王府还不一定,想必那位管家是不敢将这句话告诉季云深的,“其实,我真的没什么要紧的,随意惯了,按照你的喜好来就成。”
“还是去瞧瞧吧,祖父也想……见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竟突然不想告诉她,自己根本不会住在清晖园,往后余生,那是她一个人的住所。
季老王爷当年和南宫侯爷也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只是后来为了不引起帝王的猜忌,才减少了来往。只是……帝王的猜忌,从来不会因为你安守本分就消减的。
她心底嗤笑,不过对于季老王爷,她向来敬重,当下便也点头同意了,让司竹先行回去,跟着季云深的马车去了季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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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有四处城门。
北城门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因为再往北,就是一片巨大的密林,所以鲜少有人来往,只有一些百姓会出城采集打猎,守卫相对而言都会松懈很多。
密林很大,并不知道具体方圆多少,猎户打猎也只在外围猎一些兔子狐狸之类的,再往里的野兽相对而言都是比较凶猛的豺狼虎豹了。
更何况,林中也没有明显的道路,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分不清时间和方位,极其容易走失。
此时不过晌午,林中深处已经昏暗地有些辨不清道路,杂草丛生间,有什么在叶间窸窸窣窣地游走而过,间或有鸟桀桀怪叫着飞过,羽翅扑腾间,落下一两片黑色的羽毛。
再往里,有不起眼的木质小屋,通体黑色,隐没在昏暗的丛林里,看不清晰。
唯有木屋唯一的一扇窗户前,有一根小小的蜡烛,燃着微弱的烛火。
木屋似乎已经破败,门框上有些许蜘蛛网,门口台阶上也都是落叶灰尘,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显然是许久没有过人居
057 实在有些不像话
马车抵达季王府的时候,管家已经等候多时,几乎整个季王府的下人,都已经堵在门口。
好奇、期待,围观。
连老王爷都派了人过来。
季云深对这桩赐婚的反应,和太多人的预料背道而驰截然相反。
众所周知,除了姬易辰之外,季云深便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对谁也不上心,在季王府也就老王爷偶尔说得上话,即使是公主和驸马,也就是每月按照规定一起吃的两顿饭而已。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竹苑里,而竹苑,就像是季王府的禁区,谁都进不去。
而如今,季云深竟然亲自带着未过门的季王妃,回来了。
未过门的季王妃是谁?南宫凰……是公主接到圣旨的那一刻,马不停蹄换了衣裳就要进宫抗旨退婚的人,是整个盛京城名声最差的人,是刚刚被三皇子退了婚的人。
这样一个人,如何配得上他们的王爷?
所有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南宫凰的丰功伟绩,特别是赐婚以后,“南宫凰”三个字,便时常出现在季王府的各个角落的交头接耳、茶余饭后里。
能不好奇么?
盛京城风云人物,大街小巷都是用她开设的赌局,都在赌这一次南宫凰能不能顺利嫁进季王府,甚至已经在赌就算嫁进去了能撑多久……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季王府面前的街道又向来鲜有人迹往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有马蹄疾驰而来,下人们齐齐探头一看,又齐齐发出一声,“咿……”
毫不掩饰的失落。
来人很熟悉,是他们季王府很少的客人里来得最勤、嘴巴嘴甜、最没有架子的一个。
姬易辰。
“嘿嘿嘿!什么意思呀?不欢迎小爷我?”姬易辰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随手交给门房小厮,看着门口丝毫不掩饰一下失望之色的下人们,“还以为你们在集体欢迎小爷我,还感动了下,原来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