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流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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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
京师里的每一个消息,都会通过各种形式,传报到御前。
没有人比朱棣更加兴致盎然的去窥探别人的秘密,更没有人比朱棣更热衷于知道别人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代价,一个篡夺了侄子江山的叔叔,必须付出的代价。
朱棣并不多疑,他显然更像一个战士,大口的喝酒,骑上最烈的战马,手持利刃,便无人上前。
可是朱棣明白,现在的他不再是战士,从前他是帝位的篡夺者,而现在,他是宝座的守护者。
他眯着眼,值得玩味的看着一份密报,拿起之后,又放下,沉吟片刻之后,又拿起,用手掸了掸密报上的薄片,朱棣伸出手:“茶。”
热腾腾的毛尖香茗由三宝递到朱棣的手里,朱棣将密报丢到一边,低头喝了口茶,叹口气:“人人都爱喝茶,仿佛不喝茶,就是蛮子一样,朕还是喜欢喝酒,跟几个老兄弟,升起篝火,大家围坐一起,嗯,就在小丘上,听着马蹄和北风的呼呼声,喝肃慎酒,痛快。可是呀,现在不成了,朕不能让人看成是蛮子嘛,别人都说吃茶能生津,能吃出味道,可是在朕看来,不就是开水吗?”朱棣摇头:“不一样了啊,不一样了,从前的时候,多快活呀,现在什么都有了,偏偏不一样了。”
三宝笑道:“陛下若是想,照样还是可以找从前的那些人来,陪陛下喝酒的。”
“是吗?”朱棣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漠:“你不懂,不一样了,今日不同往日了,咱们得了江山,人心也变了,从前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大家是一根绳子,是捆在一起的箭矢,可是现在,不同了啊。人心变了,人都不是那个人,围坐一起,有什么滋味可言。朕有时候就是不懂,不懂啊,为何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大家反而欢乐,现在什么都有了,他们就要四处巴结,四处攀高枝,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道理朕也知道,可是,何至于如此呢?”
朱棣悲哀的闭上眼睛,将茶盏直接丢落在地,任由茶水浸在脚下的毯子上,他手虚扶着案牍:“这个世上,朕只看到三个半个聪明人,朕是一个,姚先生是一个,三宝啊,你算半个,太子也是半个,还有半个,就是这个郝风楼了。”
三宝悄悄站在一边,乖乖的当他的听众,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朱棣抬眼看三宝:“太子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懂分寸,可是啊,他虽然聪明,现在却有点得意忘形,他太急了,看到这份奏报没有,一个太监,和朕处在一个宫城里的太监,居然跑出宫去,明目张胆的告诉人家,他是太子的人,哎……他是太子的人,那么谁是朕的人呢?你以为朕是妒忌太子?你错了,不是这样的,朕只是寒心,难道不攀附别人,不去从龙,就没法儿活了吗?大家都想从龙,都在为自己的以后打算,就是没卵子的阉人,都是如此,你说,朕不寒心吗?”
公子风流 第七十九章:青天大老爷
三宝惊愕地看了朱棣一眼,在他的印象中,朱棣是极少提及太子的,而今日,朱棣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朱棣抚案,又道:“朕痛心,痛心的是有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痛心的是有人总是喜欢耍弄他们的小聪明,痛心那些混账的人,那些混账的事,朕不怪他们,朕,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其实,若是聪明绝顶,耍弄一些花招,能叫人永远看不穿,朕会佩服他,偏偏有些人,明明没有耍弄花招的本钱却自作聪明,才让人生厌。杨雄这个奴婢,从前在北平的时候也是伺候过朕的,从前看着挺老实,可是……哼哼……”
朱棣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凛冽,随即他脸色一板:“你知道为何朕说郝风楼是半个聪明人?因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这是永乐朝,当今的天子是朕,不是太子,也不是汉王,那些糊涂的人哪,为什么就不等朕两腿一蹬,不等朕驾崩升天去见了老祖宗再耍他们的小聪明,去玩他们从龙的把戏,这么多人利益熏心,都看不透这些,偏生一个郝风楼却看明白了。”
三宝眉毛一挑,道:“可是奴婢觉得郝风楼做的有些过了,据说,有御使想要弹劾呢。”
朱棣的脸上没有表情:“弹劾就弹劾嘛,天又不会塌下来,再怎么弹劾,那也是朕做主不是?三宝啊,你也看不透,方才朕还说你是半个聪明人,朕现在看来,你还欠缺了几分火候,你需明白,生杀夺予,皆在帝心,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只要朕一息尚存,便是如此。郝风楼聪明就在于此,他知道太子说了不算数,汉王说了也不算数,那些御使言官又怎么可能说话算数呢?弹劾就是告状,告状能杀人吗?都说读书人的笔就是刀子,读书人的文章就是利刃,朕看不对,他们的笔和锦绣文章想要杀人,得先蒙蔽了朕才成。朕今日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明白什么事理,只是告诉你一些话,这些话,能让你终身受用无穷:其一,你要知道你是谁。其二,你要知道是谁给你的富贵,又是谁决定你的生死。”顿了一下,朱棣轻描淡写地继续道:“若是有弹劾奏书来,给文渊阁递一句话,压着,不用理会。”
朱棣沉吟片刻,接着道:“宫里头那个姓程的奴婢,找个机会打发去浣衣局,朕不想听到这个人,也不想看到这个人,不要现在办,过些时日再去办,要润物细无声。”敲了敲桌子,朱棣的脸色很是漠然,厉声道:“太子近来确实是有些不知所以然了,朕才给了他点甜头,他就不知所以,他去结交大臣,朕无话可说,他毕竟是嫡长子嘛,可是现在,他竟结交阉宦,和阉宦打得火热,有这么多人打着他的招牌,他到底是怎样想,他想做什么?明日,让汉王入宫吧,朕许久没有见他了,汉王是个好孩子啊,虽然平日里是糊涂了一些;传旨,前几日有大臣上奏,说什么汉王既是藩王,理应就藩,还说这是祖宗的规矩,这话,没有错!”
朱棣似乎在推敲着措辞,最后继续道:“可是朕不以为然,就藩于否,是否驻京,要看朕的意思。他的母后放不下他,况且近来他的母后身子也不是很好,为人子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藩呢,这有违孝道,不但不能就藩,还要长住,他是汉王嘛,又是朕的嫡亲血脉,不能委屈了,他在京师的王府太过简陋了,理应好好修缮一下,让工部想想办法吧。嗯,就是这些,让文渊阁拟诏,及早发出去,还有,要抄录进邸报里,这些事,你要抓紧着办。”
朱棣眯着眼,又道:“还有那个郝风楼,平白无故的跑去人家赌坊里做什么,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朕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叫人好好看着,这也是个惹事精,你要是打个盹,这家伙多半就要上房揭瓦,要放火烧屋了,不过朕素来知道这家伙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跑去砸一个赌坊,就为了勒索几两银子的钱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为了得这点蝇头小利?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人的眼睛没有这么浅,朕倒是勾起了好奇心,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盯着吧,随时来报。”
三宝笑了,道:“其实陛下好奇,奴婢也好奇着呢,外朝群情汹汹,都说此人疯了,丧心病狂,奴婢也不这样看。”
朱棣莞尔一笑,挥挥手:“去吧,人家的戏台都搭起来了,看戏,就得有看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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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出,一阵哗然,张彪死了,据说死得很冤枉,据闻外朝那边,尤其是都察院,有不少年轻的御使摩拳擦掌,张彪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蝼蚁而已,只不过是他们火辣的抨击奏书中的一个论据罢了,大家的目标自是对准锦衣卫,想借此削弱锦衣卫的特权。
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却是选择沉默,应天府没有动静,五城兵马司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东华门附近的十几条街道,这些人仿佛一下子绝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其余的商户们都来了,这一次很是自觉,大家济济一堂,其乐融融,郝风楼出现,大家一起起身,客客气气地行礼,纷纷称赞郝百户年少有为。
随即周书吏重申了平安钱的规矩,寻常的买卖,每月平安钱十两,但凡是**、赌坊的买卖,则是每月五十两。
**、赌坊一向是最挣钱的买卖属于暴利行业的一种,而且龙蛇混杂,最是麻烦,郝风楼站起来道:“交了锦衣卫平安钱,从此之后便受东华门百户所恩庇,哪个若是敢到诸位的铺子里索要钱财,自有百户所出面,若是有人敢闹事,本官保证,这南京城,他们呆不下去。”
众人热泪盈眶,纷纷道:“大人仗义,如此体恤小民,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郝风楼别过脸去,问周芳道:“锦衣卫也可以做青天大老爷?”
周芳吱吱呜呜:“大人,想必是大家不知用什么言辞表达对大人的感激之情而已。”
“不对。”郝风楼正色道:“我怎么觉得咱们天子亲军,被人当作了青天老爷,是骂人的意思?”
众人脸色变了,纷纷道:“不敢,不敢。”
郝风楼微微一笑:“罢了,都散了罢,明日开始,所有商户登记造册,缴纳银钱,颁发平安牌子,挂了牌子,便是一家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安安生生做买卖,自然好说,散了吧,都散了。”
公子风流 第八十章:重逢
进展出奇的顺利,郝风楼也终于闲散下来,虽然外界有诸多传闻,更有不少议论的矛头焦点都聚集于郝风楼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小百户身上。不过对郝风楼来说,这一切似乎可有可无。
天气渐渐有些凉了,一场豪雨过后,夏日的灼热渐渐消散。这一日,郝风楼却是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凌雪。
凌雪显得有几分清瘦,虽是穿着一件男装劲衫,却依旧不掩姿容,轻抿了抿嘴,凌雪朝郝风楼笑了笑,道:“帮个忙好吗?”
“好。”郝风楼没有犹豫。
“随我来,上车!”
马车很宽大,只是一男一女坐在里头,依旧还是有些拥挤,细看凌雪,发现她满是倦意,眸中带着血丝。
“昨天没有睡觉?”郝风楼笑了:“很忙吗?”
“呵……”凌雪打了个哈欠,倚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睛,道:“我先歇一歇,很快就到了。”
郝风楼摸摸鼻子,最后摇头苦笑,车厢里香气袭人,一个女子蜷缩在里头,发出轻轻的鼾声,小巧挺直的鼻子微微耸动,一头秀发带着几分凌乱,郝风楼的心里不由有几分疼惜,最后摇摇头,脑袋歪到一边,那如坚冰一样的美人,似乎酣睡时才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马车停了,眼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庭院,凌雪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的那一刻,整个人又变得严峻起来。
郝风楼又是摇头,女人怎么能跳下马车呢,若是陆小姐,多半是要踩着高凳下去,小香香呢?我的天,小香香应该还不算女人,只算女孩子,老天爷,愿她长大了有点女人味才好。
进入幽森庭院,郝风楼才发现,这里非同一般,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哨岗,挺直的像标枪一样的武士按刀而立,而在暗处,四处有许多的眼睛在暗中窥测。
郝风楼看向凌雪,道:“这里似乎还不错?他们都是亲军的人吗?锦衣卫?为何我不曾听说过卫中在这里有布置?”
到了一处厢房外,凌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道:“有些事,北镇府司也未必知道。”
郝风楼哂然一笑,快步进去。
厢房里灯火通明,有四五个身穿斗牛服的人各据房中角落,脸色神情甚是冷漠,可是一看到凌雪进来,一个个挺直了腰,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殿下……
郝风楼挑了挑眉,惊愕地看了凌雪一眼。更让郝风楼有些难堪的是,似乎站在这屋子里的人,人人都是一身钦赐斗牛服,最低的级别,怕都是五品的亲卫武官,便是一个残次品,似乎都比自己高一个档次,郝风楼垂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麒麟服,心里默哀,这才装几天逼而已,一下子就不值钱了。
凌雪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几个武官,目光却如一把尖刀般,落在了屋中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下巴光洁,眼中俱都是血丝,浑身散发着恶臭,蓬头垢面,脸上一块块鲜血凝固的疤痕凌乱的散布在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大口喘气,发出如女人一般的**。
郝风楼心里吁了口气,又是一个死太监。
凌雪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我……我试过很多次,都审不出任何结果来,我知道你厉害,你来试一试。”
郝风楼颌首点头,对一个武官道:“搬个椅子来。”
那武官显然极不情愿,眼睛向凌雪看去,凌雪点点头,这武官才搬来了椅子。
郝风楼知道,在场的这些武官显然都对他不服气,不过他无所谓,凌雪对他服气就成。
椅子摆在了太监的对面,郝风楼坐下,郝风楼向凌雪问:“要审什么?”
凌雪沉吟一下,随即一字一句道:“问他,宫中大火之时,建文是死是活?”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郝风楼奇怪地看了凌雪一眼。
不过他没有多问,道:“闲杂人等都出去。”
“大胆!”一个武官站出来,按着腰刀道:“你太放肆了!”
凌雪却是冷冷地道:“出去!”
这些武官面面相觑,乖乖地出去,临走之时,自然不免恨恨地瞪郝风楼一眼。
凌雪道:“我也要走吗?”
郝风楼哂然一笑:“这倒无妨。”
凌雪点点头,退到墙角倚在墙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郝风楼。
郝风楼注视着眼前这个已似已奄奄一息的太监,太监被五花大绑在椅上,低垂着头,已经看不到他的面容。
郝风楼架起了腿,一字一句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曹厢。”
“家里几口人?”
“没了。”
“都死了?”
“是。”
“你什么时候入宫?”
“洪武十三年闰月。”
“什么时候侍奉建文?”
“洪武十七年。”
“建文那时候还是皇太孙?”
“是。”
“建文是死是活?”
“奴婢不知道。”
“宫中大火时,你在哪里?”
“在景泰殿。”
“你叫什么名字?”
“曹厢?”
………………
“宫中大火时,你在哪里?”
“景泰殿。”
“你什么时候入宫?”
“洪武。”
………………
郝风楼似乎对这种无聊的问话乐此不疲,他将无数个问题拆散,反复询问,有时故意留下陷阱,比如突然问一句:“你是洪武九年入的宫是吗?”曹厢便答:“奴婢是洪武十三年。”郝风楼继续逼问:“腊月?”曹厢答:“闰月。”
而后又将所有问题重新打散,继续询问。
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过去。
曹厢已是吃不消了。
郝风楼站起来,向倚在墙上更显疲倦的凌雪苦笑道:“饿了,让他休息一下,给他点吃食,我也饿了。”
凌雪点点头,今日的她,格外的沉默,她出去吩咐之后,紧接着便有人送了吃食进来,还有个老嬷嬷专门负责给曹厢喂饭。
吃过了之后,郝风楼去打了个盹儿,紧接着抖擞精神,又坐在了曹厢对面,命人将曹厢拍醒,不给他任何清醒的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曹厢……”
………………
这些问题,郝风楼已经不知问过了多少遍,没日没夜,以至郝风楼都已经脑袋昏沉了,最后,他站起了身,看着一直倚墙的凌雪道:“我用人头作保,曹厢确实不知建文是生是死,建文若是活着,他也绝不知道建文逃去了哪里?”
凌雪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你。”
郝风楼心里忍不住说,你当然信我,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在这种讯问之下完全不露马脚,神仙也不可能。
当然,这涉及到了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郝风楼也解释不清,在这个审讯基本靠抽的年代,自己的手段有些超前。
可是凌雪丝毫没有犹豫,一句我信你,让郝风楼难得有了些安慰,这才是知己啊,郝风楼可不想费这么多口舌去探讨所谓的现代审讯技巧问题。
“现在什么时候了?”郝风楼伸了个懒腰,在这幽深的庭院里,郝风楼饿了就吃,吃完了就问,问完了便睡,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感触。
“已经过去两天两夜。”凌雪露出了一丁点笑容,其实她的笑容很好看,可惜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将其掩藏在冷漠的背后。
郝风楼揉揉太阳穴:“完了,我记得,好像陆家昨日就进京了,哎……卫所里也不知如何,你有没有替我告假?”
凌雪道:“我叫人去了经历司告假。”
公子风流 第八十一章:公主殿下
郝风楼整了整衣冠,深深地看了凌雪一眼:“我要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办。”
“呵……”凌雪笑了,道:“倒是麻烦了你,我送你出去。”
郝风楼点头。
他突然觉得,凌雪有些陌生了,这是个有很多秘密的女人,一个人有了太多的秘密,在郝风楼心里就不自觉的变得朦胧起来。他皱眉,心里叹息,难怪跟这妹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她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大家注定就不是同路人。
没心没肺的郝风楼突然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随即他差点忍俊不禁,抱怨自己,可笑啊可笑,
出了屋子,才知道此时天刚拂晓,月儿未落,只是惨淡依稀,天气有些冷,郝风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呼出了一口白气。
夜色中的几个武官,依旧站的如标枪一样,宛如冷风中的白杨枝干,不曾摇曳。
凌雪解下自己的披风,郝风楼猜出她的意图,忍不住退后一步,严厉地道:“不必。”
凌雪莞尔一笑,没有多言,领着郝风楼碎步穿过院落。
没有人说话,郝风楼背着手,看着惨淡的月牙,凌雪则是垂头,看着月影下的石土。
门口已停了乌蓬马车,马儿打着响鼻。
郝风楼朝凌雪露出微笑:“再见,若是下次再有难事,随时来找我,不过……下次最好去我的府上和百户所知会一声,你知道,经历司不会派人去府上和百户所告诉我的行踪的。”
凌雪复杂地看了郝风楼一眼,点点头。
郝风楼作势要登上马车,凌雪犹豫一下,突然道:“等一等。”
郝风楼身形顿住,回头一笑:“有事?”
凌雪咬唇道:“没有。”目光却是旋即有些黯然。
郝风楼叹口气,只得走回去,在凌雪面前站定:“我认识的凌雪,应当不是个犹豫不定的人。”
凌雪抬眸,目光与郝风楼交错,带着几分嗔怒道:“我认识的郝风楼是一个总是多管闲事,满腹好奇心,遇事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现在,你为何不问我?问我为何在这里?为何这里有个太监?为何……”
郝风楼道:“我以为你不想我追根究底。”
凌雪咬唇:“你都没有问,为何就知道我愿意不愿意和你说?陆家的人到了南京,你错失了讨好的机会,所以就怨我是不是?”
郝风楼很不愿意承认凌雪是中二少年,她的思维确实有点跳跃:“好,我现在问你,他们为何叫你殿下,你为何要打探建文的消息?”
凌雪蹙眉,从口里喷吐着白气,呼吸之间,似乎将空气中的冰冷都要暖化,她沉吟片刻:“我姓朱,叫朱智凌。”
郝风楼叹口气:“这名字不好。不过我明白了,原来陛下是你的父亲,陛下靖难,果然是拼命,儿子们做先锋,女儿……”
凌雪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道:“不,先父是湘王,是陛下的兄弟。”
郝风楼知道朱棣,知道宁王,至于这湘王,闻所未闻。
凌雪看着夜幕下的虚空,眼中没有丝毫光彩,一字一句道:“先父是太祖皇帝第十二子,镇荆州,世袭湘王爵。建文登基之后,暗使人告发父王谋反,诏命父王赴京师询问,父王不从,笑着对自己的侍者说:“我亲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获罪的大臣都不愿受辱,自杀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儿子,怎么能够为了求一条活路而被狱吏侮辱!”他没有开门迎接使臣,而是将我母后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召集起来,紧闭宫门,**而死。而我……”凌雪冷笑,语气平淡地道:“而我却恰好不在王府,躲过了这一劫,于是侍卫们将我悄悄送入北地……”
郝风楼唏嘘不已:“其实何必要如此想不开呢,受一时之辱,最多废为庶人,将来总能东山再起。”
凌雪手惨然一笑:“是吗?”
她的眼眸略带红肿,继续道:“我后来听人说,那一日的大火足足烧了**,十里之外都可以听到我兄弟姐妹的嚎哭声,还有我父王的笑声,整整**,**的嚎叫。我曾用火烛去烧自己,很疼……很疼……真的很疼……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却并不容易,前去镇江,是我主动请缨,寻找建文,也是我跪在陛下膝下再三恳请,我活在世上……”凌雪的眼眶里,一团泪水在团团打转,她坚持这该死的清泪不要落下来,随即一字一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血债血偿,今日如此,只要一息尚存,无论何时何地,也是如此。”
“好啦。”凌雪看着沉默的郝风楼,露出了难得的莞尔微笑:“这些话,我很少和人说,陛下怜悯我的身世,敕我为荆国公主,可是堂堂公主又岂可让人知道她‘不务正业’,做这些武夫的勾当呢,所以,请你保守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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