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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半书(全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李惟七
胃不合则寝不安,这晚阮洛没能睡好,他又做了那个风雪中的梦,梦中的男人还是面目模糊。不同的是,这一次风雪中传来悠扬的琴声,犄角折断的牛半跪在地上,似乎在侧耳聆听。
牛听得懂琴声?
阮洛为自己滑稽的想法而跟梦中的自己赌了一根黄瓜。抚琴的男人端坐如山,一身白衣凌风傲雪,宽阔的肩膀莫名的熟悉,当阮洛想要看清时,那身形突然又变得模糊起来。
阮洛想要拨开雾气看清对方的脸,突然身子冻得发抖,他一哆嗦,猛然惊醒了,只见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踢到了脚下。
不知道是否因为夜里着了凉,阮洛病倒了。
这病来势汹汹,本来如翠竹一样挺拔的琴师虚弱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像树梢的残雪。
牛屠夫拎着肥肉来探病,身后跟着脸颊绯红的牛哄哄。少女穿了件绯红的小棉袄,大眼睛里满是羞怯又大胆的关切。而屠夫一身白衣,下巴的胡子修剪得比上次更整齐——最近屠夫似乎特别爱穿白衣爱修边幅。
阮洛顿时觉得自己有必要修正对大鼻孔的偏见。
琴师的屋子虽然生了炭火,仍然比外面春寒料峭的庭院还要冷,让父女俩打了个哆嗦。
牛屠夫正叮嘱阮洛几句风寒要通风透气不可捂之类的话,穆听到声音,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看是他们,顿时眯起眼睛。
少年的神色仍然充满敌意,虽然不至于像初次见面那样大打出手,但冰寒的视线里就一个字:滚。
牛屠夫好汉不吃眼前亏,大鼻孔紧张地翕动了几下:“小阮我们该走了……我刚想起来,昨天杀的猪还没剐!”
牛哄哄似乎还不想走,却又害怕穆一身寒冷气息,娇憨又带着一丝委屈表示不满:“爹!”
穆突然将一记阴寒的视线投过来,牛哄哄吓得立刻拉紧牛屠夫的袖子,闭嘴不语。
“最近城里吃人的牛,倒是有几天没见了。也有人说看到它到村子里来了,小阮你也要当心。”临走时牛屠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多说了一句。
“牛吃的都是小姑娘,他怕什么呀。”牛哄哄心无城府地说,吐了吐舌头。
“当心些总不是坏事。”
阮洛应了一声,听到“牛”的时候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那头聆听琴音的牛的缘故吧……最近不知为何梦特别多,杂乱无章,醒来常常大汗淋淋头疼欲裂。
父女俩出门时,阮洛不知不觉将视线落在屠夫的背影上——
梦中抚琴的男人……也是穿白衣的。
屠夫为什么突然变得爱修边幅爱穿白衣呢?
阮洛病得昏昏沉沉,朦胧中听到琴声,似乎是穆在抚琴,调子十分悠远而古老,像是从千年冰封的雪地里伸出的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灼灼温热,不知不觉滚烫了谁的心胸。
他在琴声中沉睡,就像在宽广的胸膛里小憩一样安稳,流水洗涤了时光的沙土,把那些心碎的冰渣缓缓搅拌融化成一江春水,再流经四肢百骸,渐渐温暖了僵硬冰冷的手脚。
琴音,竟然可以轻缓美妙至此。
阮洛闭目沉沉睡去,之后再无纷扰恶梦。
不知过了多久,阮洛的病好了起来,原本十分凶险的症状褪了下去。他能下床时,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阮洛找遍了家里的房间和庭院,都不见踪迹。
少年消失得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阮洛突然想到,他原本就是不速之客,突然就这样走了……也许就真的不回来了。
看着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琴,阮洛怔怔地一个人呆了许久。
“阮哥哥!”一个清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牛哄哄提着一篮糕点走进来,看见穆不在,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开心地问:“你今天一个人?”
“嗯。”阮洛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你会捕鸟,还会捉鱼对不对?”牛哄哄眨巴着大眼睛,“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玩呢?”
呃?四目相对,阮洛的耳根又有点泛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约会来了。

这是阮洛和牛哄哄初次约会,两个人都有点紧张。快走到湖边时,阮洛更紧张了。自从被大鱼欺辱之后,他许久没有去湖里钓鱼。如今远远看去,结冰的湖水就像一面宽阔无边的镜子,将远山近树倒映得清晰。
阮洛心中莫名不安,突然停住脚步对牛哄哄说:“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呀?”牛哄哄不解地歪着头,“不去钓鱼吗?”
“我弹琴给你听。”阮洛绝不会承认自己腿软了,心虚地顺势盘腿坐下来,“你要听什么曲子?”
牛哄哄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琴,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阮哥哥,你的琴看上去好特别哦!”
“呃?”阮洛低头看去,琴身有好几处修补,尾端还有烧焦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不负责任的主人给玩坏了的悲惨乐器,他硬着头皮尴尬地一笑,“这把琴有点旧,其实我还是挺爱惜它的……”
话音未落,树上一团积雪“砰”地砸落下来,正中阮洛头顶,仿佛是抗议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在牛哄哄丝毫没有注意阮洛的狼狈模样,两手托腮眼睛亮亮地等待听琴。
阮洛的手指略微迟疑地抚上琴弦,这一刻,他脑中莫名浮现出穆当日弹琴的模样。
仿佛受了某种感染,琴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起了一个调子。
铮——
清越清澈,犹如春水淙淙敲击灵魂。
几只淡黄嘴的小鸟突然落在树梢,驻足聆听。其实阮洛十指修长,有在琴弦上灵活游走的天赋;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指下琴音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四周分明还是寒冬,但春意仿佛从琴音里怒放出来,树梢被暖风点了零星的绿色,山涧从凝滞变得灵活。漫山遍野尽染生机,而一段相识相知的友谊却被埋葬在浓郁的暮色里,缓缓地……一江春水漫上离人的眼眶。
曲终时四弦一声,清如裂帛,又如寂静雪夜枯坐等待时,突然响起的叩门声,让人心口也随之重重一颤。
戛然而止。
四周安静许久,才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
牛哄哄半晌才回过神来:“阮哥哥,你弹得真好。”少女想了一会儿,托着腮天真地说:“不过,没有我爹弹得好。”
阮洛眉心一跳:“你爹会弹琴?”
牛哄哄正要回答,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猛地破冰而出,空中仿佛骤然下了一场暴雨!阮洛来不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牛哄哄的一声惊叫:“救命!”
水流将少女高高卷起,甩向湖面!阮洛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救牛哄哄,却也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
他看见了,卷起牛哄哄的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尾——是那天在冰面上袭击他的大鱼……
眼前的画面被水波扭曲得诡异,进而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阮洛耳边传来一阵哭声,让他清醒过来。
吃力地顺着哭声的方向转过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冰上,委屈地哭个不停。
迟缓地转动视线,阮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得他和牛哄哄约会来着,在离湖面不远的树林里弹琴,两人正在说话时,突然来了一阵暴雨,然后……阮洛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牛哄哄人呢?不会已经——
他猛地坐起来,小女童担忧地哭着摇他的胳膊:“阮哥哥,你没事了吗?”
“……”阮洛有种奇怪的不好的预感,眼前的小女童似曾相识,“你是?”
“我是牛哄哄呀!”小女童泪汪汪地说。
阮洛风中凌乱了!
“我变小了。”牛哄哄边哭边说,柔软的发梢间传来羊肉膻味儿,那是常年在屠宰铺才会有的味道,是牛哄哄没错!
“阮哥哥,我不想做小娃娃,我要变回大人的样子呜呜……”
虽说阮洛向来神经大条,但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一时间接受不能。
金色浓稠的夕阳点点洒在冰面,折射出炫目的光泽,提醒他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做梦。

屠夫家自然是不能回去了,若是让屠夫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变成了五六岁的小女童,不知道他会不会抄起杀猪刀,砍了他一向心心念念的准女婿人选。
阮洛将变小的牛哄哄安置在自己家里,怔怔地对着那把破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突然落下的暴雨,席卷而至的漩涡,还有……一条银色的鱼尾!阮洛蓦然想起了最关键的细节——在昏过去之前,他恍惚看到漩涡中的鱼尾,上身是人。
有什么东西在阮洛眼底跳动,仿佛真相近在咫尺,却又隔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纱。
《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其名曰鯥。
山海经中有一种神兽叫“鯥”,水陆两栖,在水中是鱼形,在陆地上则拥有四肢和犄角,酷似牛的模样!
人身鱼尾,镇上吃人的牛……阮洛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感觉一只温柔清凉的小手扶向他的额头。
“真像!”牛哄哄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仰慕,气息像槐花蜜一样清甜清香,让他有片刻失神。
“像什么?”阮洛不解地反问,却见牛哄哄一下从他怀里溜了出去,回头咯咯笑着不说话。
她的人虽然变小了,剔透如水的眼睛里却仍有一丝只属于少女的羞怯。
阮洛突然想起之前被打断的对话,他转身问牛哄哄:“你说牛屠夫会弹琴?”
“不会啊。”
“呃?那时在湖边听我弹琴,你说你爹的琴弹得更好。”
“没错啊。”
阮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自相矛盾的话?他正要再问,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阮洛来不及消化小女童刚才的话,慌忙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
他几乎迫不及待去打开门,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门开了,却不是那个人。
来人是牛屠夫,穿的仍然是没舍得换洗的白衣服……虽然装扮有那么点玉树临风和粗犷相结合的味道,但脸上占小便宜的表情就原形毕露了:“我做了饺子,来借酱油。”
阮洛担心他发现屋里的牛哄哄,眼神不由自主地有点躲闪,好在牛屠夫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哼着小调等在门口。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带翻了声音。
牛屠夫满脸疑问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阮洛心虚地说:“啊哈,最近家里闹蟑螂……”
“蟑螂的声音还挺大。”
“也许……也许是耗子吧!”阮洛思忖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对方偏偏就好事地挤进了屋子里来,大有一探究竟的架势和热心:“打耗子我老牛拿手!来来,我帮你。”
阮洛阻挡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屠夫朝藏着牛哄哄的房间走去,房门一开,他心惊肉跳地说:“牛——”
里面却空空如也,窗户开着,在寒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阮洛一愣,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原来牛哄哄听到声音,已经跳窗逃跑了。
牛屠夫拿了酱油心满意足地走了,没过多久天渐渐黑下来,夜色像湖水漫过飘雪的黄昏。
阮洛等了许久,仍然不见牛哄哄回来。他满腹疑问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担心。
凄冷冬夜里,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能去哪里?
这样想着,阮洛再也坐不住,急匆匆推开门走入风雪中。宁静的乡村里间或传来几声狗吠,除此之外,只有落雪的声音。
“牛哄哄——”
阮洛一路走过去,天越来越黑,几乎看不清前路。阮洛点燃随身的火折子,也只能照亮身边的一小片雪地,火光中更显得四周黑魆魆得可怕。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是牛哄哄的叫音!
阮洛朝声音的方向奔过去,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后退两步,握着火把的手忍不住发抖。
雪地里伫立着一头巨牛,强悍的身躯比寻常的牛大好几倍,一边的犄角断了半截,鼻息里喷出令人悚然的怒吼,前蹄正将牛哄哄按在雪地里。
巨牛看到他,动作突然一顿。
牛哄哄也看到他了,大声哭喊:“阮哥哥快救我!”
阮洛不假思索举着火把冲过去,虽然力量强弱悬殊,但巨牛畏惧火源,阮洛一把拉起牛蹄下的女童,随即将火把朝巨牛掷去!巨牛的身形庞大,动作却十分灵活,一侧身便避开了灼烫的火把。
这一瞬间阮洛看到了它的肩胛处——贴着一张熟悉的狗皮膏药。阮洛浑身一颤……
火把掉在雪地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冒出几缕白烟,熄灭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阮洛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拉起牛哄哄,凭着直觉朝来路拼命逃跑。
不知道为什么,巨牛没有追来。阮洛脚下不敢停,一直跑到远远看见自己草屋里的亮光。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草屋里微弱的亮光这么可爱过。琴师重重喘息着,抱着牛哄哄冲进屋里,正要松一口气关上门——
门却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风雪扑面而来,穆赤脚站在门口,雪白的脚踝与未干的雪水同样颜色,纤细的眉眼怒火清冷,眉头紧皱盯着他们。
阮洛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发干,勉强想挤出一个句子却没能成功:“你……”
“穆——!”穆随便抬手一挥,便将可怜的琴师重重摔到墙角。
这一瞬间,阮洛突然明白了“穆”这个音节的意思……那不是“穆”,而是“哞”,是牛的叫声!
穆脸色阴沉地大步走到想要逃跑的牛哄哄的面前,抬手一掌朝她打去——
高高扬起的手掌却停在了半空中。
牛哄哄的眼里涌上了委屈的泪水,哭得像花脸猫儿一样,眼前金星直冒的琴师爬了起来,顾不上多次受伤的腰,拦在牛哄哄面前:“有事冲我来!别伤害牛哄哄!”
事到如今,巨牛肩胛上的狗皮膏药让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不明白的是——
穆为什么一直找牛哄哄的麻烦?
“阮哥哥!”牛哄哄立刻像泥鳅似地钻到琴师身后,双手紧紧牵住他的衣角。
穆朝阮洛投来一个凌厉冰寒的眼神,再次一挥手……可怜的琴师这次被摔到窗下,不过穆出手虽然快,但掌风稳稳托送,落在地上是并不觉得疼,更不用说受伤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摔的留情,让空中的阮洛有机会看到小女童的表情……她嘴里喊着“救命”,却并没有多少惧怕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甚至有点得逞的狡黠。
阮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牛哄哄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牛哄哄土里土气,几乎没有任何能让人记得住的特征,而眼前的小女童像一枚闪闪发光的贝壳,哪怕只有五六岁,五官精致高贵绝不会淹没在人海中……
阮洛突然间明白过来——虽然自己有严重的脸盲症,但事实并不是自己以前没有认真看过牛哄哄,而是不知何时,牛哄哄完全变了个人!
最近的牛哄哄当真是牛哄哄吗?或者说——当真是人吗?
阮洛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打了个寒噤。

在阮洛失神时,穆猛地一把将小女娃拎起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狠辣无情!
被反绞住双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牛哄哄边哭边求饶:“爹!我不逃了,不吃人了,别打我!”
爹?
阮洛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小娃娃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
她……她是穆的女儿!
不可能。穆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十三四岁的少年,能有女儿?阮洛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小女孩仿佛看懂了他的纠结,大哭大叫手脚一阵乱蹬:“阮哥哥,我们是神兽鯥,别用人类的年龄来框我们。别看我的人形本体的个子矮,我今年有二百二十二岁了。我爹一千九百九十九岁了仍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家暴!快救我啊……”
“……”阮洛就地石化。
最近大闹商州城让全城人心惶惶的,就是这只小神兽!
第一次在屠宰铺见面,穆生气就是因为听到牛吃人的消息,给小神兽一记警告;
第二次,穆在湖面上准备抓回小神兽,让她变回了人形的本体;
第三次就是今夜,穆要抓走再次想逃跑的小神兽,又被阮洛搅局……
琴师突然有种迎风流泪的冲动,难怪穆推门而入时投过来一记不耐烦的眼神……敢情人家是老爹在教训女儿,阮洛终于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了:关你鸟事。
“真正的哄哄去哪里了?”脸色苍白的琴师半晌才能说出这一句。
“被我吃掉了。”小神兽抽抽搭搭地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可怖,仿佛只是在说“我吃过晚饭了”一样的稀松平常。
“吃……掉……?什么时候?”
“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你的前一晚啊。”
“你怎么可以吃人?”阮洛骇然。
“为什么不能吃人?”小神兽含着眼泪不解地反问,话语里甚至还有点天真无邪的味道,“人不也吃猪牛羊吗?”
阮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驳斥起。
“牛屠夫也被吃掉了?”阮洛回想起牛屠夫和以前不同的古怪表现,颤声问。
“没有啊。”小神兽这次用力摇头,“我只吃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
“……”什么叫年龄相仿,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差远了好吗!
“牛屠夫只是因为离我太近,不自觉地被我的喜好影响了。”小神兽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我崇拜的男人穿白衣服,下巴上留淡青色的胡茬,他无意中受了影响而已。”
人鱼的歌声可以摄人心魄——神兽鯥拥有影响人心的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你怕我吃掉你?”小神兽仿佛看懂了阮洛的恐惧,“我说啦,我只吃年龄相仿的少女。”
“是是!而且我太瘦了……不好吃……“阮洛干笑着后退了几步。
“瘦不瘦没有关系呢。”小神兽认真地说,“我们吃的又不是人类的身体。”
“……”阮洛愣了,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吃身体吃什么?”
“你们人类有句话叫‘缺什么补什么’,我们吃的是……”小神兽眨巴着眼睛,“话语。”
“我们鯥天生都不会说话。只有吃掉人类的‘话语’,才能开口说话。对人类来说,‘语言’是灵魂里最浅的那一部分,甚至比‘泪水’还要浅,被吃掉过不久就会重新长出来,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呀。”
阮洛愕然侧头,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穆不会说话,而小神兽是会说话的!
难道……熊孩子所谓的‘吃人’,只是会让人变成哑巴而已?
“其实我吃的时候都会留一点儿,所以那些被我吃掉语言的人只会一段时间不爱搭理人,变得格外沉默而已。虽然很少的会因为忧郁而生病,但大多数都能自己恢复的……”小神兽估计是吃了好几个人,话特别多,“其实小孩子最好吃,他们的语言都是‘直言’,而大人的语言千变万化,有‘巧言’、‘婉言’、‘谎言’,还有‘威胁恐吓’、‘塞搪推脱’、‘欲拒还迎’……还有一种臭臭的,叫‘马屁’,你们人类却有很多大人喜欢……”
一巴掌忍无可忍地拍过来打断了小神兽的唠叨,穆脸色冰寒地看着她。
“爹,又打我头!”小神兽委屈地缩起身子,从怀里找了半天,突然摸出一枝皱巴巴的桃花,“这是我昨晚上游了几千里到岭南摘来的……爹,生辰快乐。”
穆愣了一下。
语言千变万化,比世界本身还要丰富多彩,但,这是他绝对未曾想到的一句。
小神兽眼睛明亮清澈如溪水:“能说话很好玩,但更重要的是——能亲口告诉你这句话。生辰快乐。”
今日是穆两千岁的生辰,他们的生命太长,长到并不会去记住某一个特别的日子,但她最爱的爹爹两千岁了,她想送点什么给他——人类会给爹娘送桃子,说桃子是长寿的意思。鯥原本不需要长寿的祝福,但她觉得很好很有爱,所以去天涯海角找桃子——
天地间这么大,北方都在飘雪,南国的春意虽然先萌芽了,但桃树才刚刚开花,远没有结果呢,连最青最小的桃子也没有,她只能折了一枝桃花回来……
小神兽有点忐忑地把桃花放在穆的手心。
穆冰寒清澈的脸孔上露出诡异的红晕。也许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语言,有时候有种奇怪的魔力,比劈山填海的力量还要大——
让活了两千年的神兽,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穆突然转过身,推开门头大步走了出去,像身后有谁在追他一样。
“爹他怎么了?”小神兽不解地回头征询阮洛的意见, “因为桃花皱巴巴的,他生气了吗?”
“不不。”阮洛“咳”了一声清嗓子,“我想他只是……害羞了。”

雪温柔地下着,阮洛陪着小神兽坐在炉火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被‘吃掉’并不会怎么样,镇上那些少女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下雪天玩雪很有意思呀,”小神兽眨巴着眼睛,“我把她们催眠了带走当狗狗,给我拉雪橇呢……”
“……”原来这才是穆见她一次打一次的原因!谁家冷艳高贵的爹摊上这么个熊孩子,都会脾气暴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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