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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半书(全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李惟七
李八郎茫然望天,突然在渐浓的白雾中缓缓倒在雨水中,这一刻,他耳际恍惚传来熟悉的声音。
“八郎也在逛街?”
“八郎你怎么快哭了,是不是听我的歌太感动了?”
“我听说龙珠是龙的眼睛,挖掉眼睛太残忍了,没了眼睛就不能流眼泪,伤心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一次,换我先走。”
……
“舅舅!”
“慕下先生!”
裴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叶铿然也挣扎地爬了过来。
白龙曦谣吃力地缓缓掀开眼皮,他的力量用尽了。所有暴戾和残酷都从它眼底褪去,就像暴雨后的晴空,倦倦的、清晰地泛着泠泠的水光。
“小叶……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想杀了你,但是我又想,万一杀了你,曦和那家伙会一尾巴拍死我的吧……”
白龙的声音低沉虚弱,像是最后的暮鼓敲击在大地和人心上。试图复活已死之人,强用使用雨水的力量水淹城池,都是逆天之举,已经让它的精元消耗殆尽。
即便今夜能复活那个人,他也即将迎来死亡。
原本以为,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上一面……
十五年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它吃力地抬起头,朝裴昀笑了一下:“当年我答应过那个人……等你出生之后,要送你一件礼物。他说,送什么东西让我直接问你,我当时觉得他很不靠谱,后来才明白他的期待……你自己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送了你剑。”
可以读心的龙神,在与少年对视时,直接叩问了他的内心。
他送了少年一把剑。
这是一份迟到了十五年的礼物,这是一份十五年不变的承诺。他握着少年的手,教会了他剑法;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让他战胜自己的恐惧。
裴昀无声痛哭,脸上全是泪水。
弥留之际,白龙朝虚空的黑暗中望去,望向岭南之南,温暖如春的所在,望向曲江东岸,湖面几曾灯火璀璨。然后,它的头颅冰凉缓缓垂落了下去,落在那把紫檀木琵琶上。它曾经那么强大,死去时却安静得如同落花。
琴弦发出一声悲鸣,仿佛有一缕魂魄沉入音符之中。
“很漂亮的琵琶有没有?”
“嗯,但愿我能死在这把琵琶上。”
“算了吧,这次,换我先走。”
你走了这些年,我很孤独,如今,我来见你了。
碧落黄泉,所有忘不了的东西,都不会消失,它也许在天涯,也许在身旁,无论如何,它都一直在我心上。
“舅舅!”叶铿然扑上去抱住对方渐渐冰冷的身体,白龙的眉睫间凝聚着白霜,身体渐渐变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在雨水中变得透明,少年的手臂穿了过去,像穿过无望的虚空,像穿过留不住的生命,抵达黄泉的死亡。
天地间仿佛有种呜咽声,所有的雨水都伤心起来,连雷霆也在远山哀鸣。
一口血从叶铿然口中喷了出来,少年骤然倒了下去,痛苦地抱住头,裴昀愕然看着自己手上渐渐收敛的伤口,再看向叶铿然的手腕——
灼灼的火焰仿佛正在那里燃烧,反魂树的种子已经进入了对方的身体!叶铿然拼命抵抗,身而为龙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可巨大的悲伤如水蔓延,水火交煎的痛苦中,所有的回忆与理智都被烤成了沸水,也许下一刻就会蒸发于无形。
“叶铿然!”
耳边的呼喊声听起来有些虚渺,叶铿然用尽气力仰起头,满头雨水与冷汗,眸子因为剧痛而泛起水光:“……我也许会变成傻瓜也说不定,什么事也不记得,什么人也认不出来……戍边的梦想,征战沙场的愿望,也许……也会忘掉……”
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所有的朋友与亲人,都会成为陌生人。
“有些东西是不会忘掉的。”裴昀满脸滚烫的泪,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浸透鲜血的衣袖在雨中流下蜿蜒的血水,“想要记住的人,想要实现的梦,想要去做的事,就算忘记了一次,还会再想起来。
“而且,还有我。
“叶校尉,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裴昀抱着一身血水的叶铿然,清清楚楚地承诺,“放心吧。”
最后一线意识终于在这个时候也断了线,这是叶铿然力竭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十二
半月后。
雨停了,就是晴天。
清晨的太阳像一枚小小的红果,藏在苍绿的树叶之间。
“是送别,又不是送葬,别搞得那么悲凉啊!”裴昀用力拍了拍杜清昼的肩膀,拎着包袱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走啦。”
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朝廷任命他前往陇右军营的旨意已下,这条路很长,从今往后,他只能一个人走,生死自己担当,悲喜自己品尝,凉夜独自思乡。
“老师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杜清昼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再等等……”
裴昀也朝外面看了看,并没有熟悉的人影回来,他笑了笑:“告别平添伤感,我走了。以后我不在长安,你要照顾好老师,照顾好自己。”
长安城热闹非凡,行人们擦肩而过。
快出城门的时候,有个巡城的金吾卫看到裴昀,冷峻的面孔上眉头微拧,有几分疑惑地停住脚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裴昀也停住脚步。
良久,笑意从唇角洋溢到眼底,他深深凝视着对方:“叶校尉,如果你想上战场,到陇右来找我。”
叶校尉一愣,怔怔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古城门外。
裴昀的脚步突然从沉重变得轻快。
——还有人与他怀抱着同样的梦想,还有人与他眺望着同样的远方。
他确信,他们还会相遇!
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将来;不是在遗忘的雨夜,而是在热血的边塞。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长亭外,古道边。
驿道边长着半人高的荒草,白鸟悠然划过水面,裴昀拎着包袱往前走,突然看到一身紫衣立于天地之间,轩朗如玉树。那人负手回归头来,微微一笑。
那人竟然在十里驿站等他。
裴昀愣了愣,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我记得你说过,你上战场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守护。”张九龄走到少年面前,为他理了理衣襟:“在守护所有重要的东西之前,守护好自己,这是你对我的责任。”
清风吹走离愁,山高水远,思念紧握,掌心温热。
裴昀郑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若有陇右传来的战报,我身在长安,会第一个拆看。”张九龄仍在微笑,眼眸里泪光一闪而过,恰如裴昀八岁时初见到他的模样。
还有难舍的话语,还有温柔的歉疚,还有膝下欢笑的时光,可会被东风一一拆看?
“老师,保重。”裴昀跪了下来,深深伏地,磕了三个头,泪水掉落在大地上。
脚步一定会走向远方,诀别所有温暖的旧时光。
脚步一定会走向远方,迎着朝阳,迎着所有风雨与梦想。
这就是成长。
注释:
[1]《枣林杂俎》中记载,春秋时代有神木名为“黄节”,天旱祷雨多应。
(完)





浮云半书(全集) 第25章 附录1:唐史小花絮
本书《鹳雀楼》中有一处情节,写到皇帝李隆基要提拔边将张守珪,被宰相张九龄拒绝。可能有的同学会问,为什么提拔一个官员,皇帝说了不算?难道宰相长得帅,就可以挑战天子的权威吗?
我们普遍观点中认为封建帝王能一人独断国家大事,其实是一种误解。在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有阐述:“皇权”与“相权”之划分,这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大题目。没有经过中书省、门下省两大机构盖印章,而由皇帝直接发出的命令,在唐朝是违法的,不能为下级机关所承认。
在汉、唐、宋等朝代,皇帝与宰相是分权的,君权和相权是互为掣肘的,在重要的人事任免上,皇帝必须和宰相商量,然后通过庞大有序的国家机器推行下去。即便天子用强制手段,也会行不通,会留下隐患。直至宋朝时仍有“事不出中书,是为乱政”的说法。更何况在盛唐这一政治开明的朝代,天子拿政事来问宰相,结果被拒绝,更不足为奇。看到这里,亲们有没有觉得传统文化中的一些设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科学?
当然了,惹恼皇帝的后果也很严重。《桃源行》里张九龄坐了一个时辰,你可能会说,那个时候又没有wifi,坐一个小时候太无聊,这么想就错了……“不能久坐”并不是装酷,因为当时没有椅子,只能坐在地上、榻上。如果你想舒服一点盘腿坐着,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坐法是不正式、不礼貌的,被称为“胡坐”,只能在私下场合、很熟悉的朋友之间偷个懒;有风度的坐法,特别是在君臣议事等正式场合里,包括皇帝在内,大家全都是屈膝向前正襟危坐——实际上就是现在的跪。张九龄“坐”了一个时辰,就是跪了两个小时。
小说情节固然是虚构的,许多细节倒也真有其事。比如《旧唐书》中记载:“每荐引公卿,上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就是说,每次遇到推荐高级官员,皇帝都会问:“风度比得上张九龄吗?”陛下没问才学、能力、资历,问的是风度——这个问法其实颇为含蓄,皇帝陛下就差没直接问“形象气质有张九龄养眼吗?”……皇帝选探花要看脸,选宰相也要看脸,颜控推动历史,是这样吗?做皇帝也是操碎了心。《开元天宝遗事》中则记载:“帝见张九龄,风威秀整,异于众僚。谓左右曰:‘朕每见九龄,使我精神顿生。’”就是说,皇帝上朝时一眼望去,大殿里的文武百官中,只见张九龄风姿秀美,又不失气度威仪,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鹤立鸡群,于是陛下对左右的人说:“每次看到张爱卿,我瞌睡也没了,整个人都来劲了。”
《旧唐书》又说:“故事皆搢笏於带,而后乘马,九龄体羸,常使人持之,因设笏囊。”就是说,按照惯例,官员们都把笏板(一种官员们上朝时用来记录备忘的工具,大概相当于现在的随身ipad)挂在身上然后骑马回家,这种做法有两个小问题。一个小问题是不太美观,想想一个帅哥身姿笔直地骑着白马,一块ipad挂在腰上,多少会影响气质;第二个小问题是重量,五品以上官员们的笏板是用象牙做的,有一定重量,挂在身上行动沉甸甸的,骑马也不方便。
到了张九龄这儿,他不挂在腰上,让仆人在旁边拿着,还用布袋子装好,雅观的同时还做好了保密工作(万一笏板上有记录天子旨意的文字,在大街上被谁不小心看到了呢),这个细节既优雅,又严谨。玄宗时代“曲江风度”已经成了选才任人的标准之一(古人常用籍贯称人,曲江是张九龄的籍贯,也是张九龄的代称),所以,作为风度标杆和大唐美男子形象代言的张男神这么一弄,文武百官们纷纷模仿,很快推广开来,都不往腰上挂ipad了。
关于张九龄发明“笏囊”(相当于现在的ipad包)的初衷,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说他主要是为了风度优雅,才弄出这么一个东西。另一种说法则是正史的记载,其实是因为张九龄体弱,笏板挂在腰上没办法骑马,才有了马背上的“笏囊”这种发明。




浮云半书(全集) 第26章 附录2:唐诗朋友圈
唐朝诗人中,流行互相表白“唱和”的风气,就像现在微博朋友圈里互相@一样,这在当时是一种文化现象。李白、王维、王昌龄、贺知章……这些大诗人都是圈内的活跃人物。
作为文坛领袖和诗人宰相,写出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就被当时很多同僚和诗人表白过。
比如张九龄的老对手李林甫,在一开始仍然存了拉拢的幻想,也给他写过诗。李林甫是有名的奸相,没有进士出身,在当时的人看来就是没有文化,他以怀念几个旧同事的名义,作了一首诗@张九龄,客观地说这首诗写得还是不错的,李林甫说:“常时陪宴语,今夕恨相望。愿欲接高论,清晨朝建章。”大意是说,回忆起以前大家的欢声笑语,今夜却只能远远地怅望,希望能聆听亲的高论,清晨一起把臂上朝。张九龄也很快回复了,回诗的名字很长,叫《和吏部李侍郎见示秋夜望月忆诸侍郎之什其卒章有前后行之戏因命仆继作》,也悠然回忆了那几个同事,但是重点在这几句话:“光逐露华满,情因水镜摇。同时亦所见,异路无相招。”大意是说,月光追逐着露水,月影在水中摆荡,使我的心情也随之荡漾,大家在同一时间看到同样的美景,但所行之路却并不相同。这个拒绝非常文雅有风度。
在向张九龄表白的众诗人中,杜甫与王维自然不用说,最热情的还要数孟浩然。
孟浩然有一首著名的诗叫《望洞庭湖赠张丞相》,里面有千古名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全诗的文辞都很美,不过翻译成大白话是这样的:八月的洞庭湖上,水天一色白茫茫。张丞相您身影就像这云蒸雾绕的湖面,如梦似幻;张丞相您的气度就像这波澜壮阔的湖水,撼动天地。请您给我个机会吧。请您看我这只小粉丝一眼!
除了最出名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孟浩然还有《从张丞相游南纪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陪张丞相登嵩阳楼》,以及《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径玉泉寺》、《荆门上张丞相》、《和张丞相春朝对雪》……等等。(孟同学,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呢?)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另一位大诗人李白。
李白作为唐朝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不仅挥毫写下《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样脍炙人口的诗篇,表达对孟浩然的依依不舍之情,而且热情地写下《赠孟浩然》,让全世界都知道孟浩然被他承包了:“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李白爱孟夫子,可孟夫子却只顾追着张丞相……贵圈真有活力啊。
也有以互相@而出名的,比如白居易和元稹,这对好朋友就写过很多互诉衷肠的诗。有一天大清早,白居易刚起床就发朋友圈@元稹:“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问元稹你怎么想我了?昨夜跑进我的梦里来了——白居易梦到了元稹,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想元稹,反而傲娇地问元稹为什么想他。元稹读到之后,立刻转发并评论:“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说千山万水挡在你我之间,实在难得你怜爱我,在梦里还梦到我,可惜我病得昏昏沉沉,总是梦到不相干的闲人,却独独梦不到你啊。
待到元稹的夫人去世之后,元稹伤心欲绝,白居易便以他夫人的口吻与他写诗相唱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元稹思念妻子而写的诗。
写到这里,各位可能会说,是不是忘了一个人?圈内互相@总不能少了那个忙人——杜甫呢?
在网络上很忙的杜甫,当年写诗也是很忙的。不过当时他还是一个小透明的存在。虽然杜甫经常@当下的诗人们,比如他写《饮中八仙歌》,一下子@了八个人,说李白潇洒豪气冲云天,“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说崔宗之容貌美,连翻白眼也翻得帅气,“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可是很少有人理他。
为什么会这样的呢?在当时的唐诗朋友圈中,杜甫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平时朋友圈的@太多,大神们不一定每条都看得到,每条都有心情回复。而且在当时的风流倜傥的诗人才子们看来,小透明杜甫的文辞太过平凡朴素。安史之乱以后,杜甫的诗歌渐渐形成了独特沉郁的气质,以纪录片般的写实风格惊艳了后人。但那个时候战乱连年,盛唐不再,杜甫半生颠沛流离,真正获得名气不是在身前,而是在身后。(这件事告诉我们,哪怕是小透明也不要气馁,价值和才华总是会被时间发掘的,不是在现在,就是在将来。)
还有更多的@,发生在科举考试之前,考生向考官的“行卷”中。唐朝的风气真是相当的开化……现在高考之前,同学你敢给考官来一首吗?诗人朱庆馀就这么干了,大考之前,他@考官张籍:“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他自比为刚出嫁的新娘子,羞涩地问张考官:“夫婿,昨天刚刚洞房花烛,今儿个要见公公婆婆,我的眉毛画得怎么样?我美吗?”张籍看到之后很满意,很快转发并评论:“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美人儿,你新妆打扮,明知道自己美艳,但爱惜容貌却又反而不确定自己的美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两位诗人以新婚夫妻身份相唱和。




浮云半书(全集) 第27章 附录3:浮云辞
长安轻骑缓歌舞,
少年白衣玉带束。
桃源深处,
风帘帷幕。
将军百战风华露,
长剑指,
千营共一呼。
天欲曙,人无路。
染血河山负。
回眸处,
生死几度。
碧血红颜化白骨,
冷月黄沙葬手足,
热血一滴尚温,
红尘风云几翻覆?
痛哭六军,
天下缟素。
月缺几回,花开几度,
明月照归途,
故园春草木。
他日相逢由天注。
城池有情,情深回眸。
凤凰台上,凤去何处?
月缺几回,花开几度。
(完)




浮云半书(全集) 第28章 序
之所以取《浮云半书》这么个奇怪的书名,与怪老头郑板桥有关。郑先生将隶书与行楷结合,弄出了一种楷隶之间的字体,因为隶书称为“八分”,这种字体就叫“六分半书”。
有段时间字体拟人很流行,其实我也一直觉得,男人与书法很像。
君子是楷书。千百年来中国传统君子的特质,似乎都能在楷书中得以勾画描摹。他方正平直,光华内敛,一笔一划端庄优美。
浪子是行书。他潇洒自在,才情流动,至性至情,既不会潦草难认伤人心,也不会严谨端方而至于无趣,风流意境误过多少红颜?
游侠是草书。我行我素的草书,是非对错都不如自由地书写来得重要。
文人是瘦金体。清瘦孤独的文人,将自己淬炼得薄而深,像刀锋一样纤秀凛冽,从而切开事实的肌肤,尝到真理的血液。或许,思想的利刃不时刺破繁华的生活与他的颈椎,有时疼到无法入睡、无法动笔。而灵感恰在这时醒来,就像险峭的两山之间一线缝隙,从绝壁而来,因为逼仄,所以无声锋利。
帝王将相是隶书。他庄重威严,不动声色,看似钝去了所有的棱角,却如庖丁解牛般清楚知道权力的每一根骨骼,掌握着看得见的高位和看不见的规则。曲直是非难辨,千秋功过难分。
……
那么我们的主角呢?
他似乎不能归类为其中任何一种,这种奇怪的“字体”,非隶非楷,于是就暂且借用板桥先生的“半书”来形容好了。
《浮云半书》写到第三卷,得到了你们很多的鼓励和支持,也有了一些当初动笔时不曾想过的收获。
将军和校尉一直“在路上”,我也一样。每一步足迹都有你们相伴,何其有幸。
在历史背景的选择上,我曾经一度不敢写安史之乱,总觉得盛唐的歌谣应该永不落幕,那高亢的调子应该一千年再一千年地唱下去。唐朝那么美,唐诗那么美,那繁花盛开的年华应该一季再一季地怒放轮回,就像时光永不枯死的泉眼,就像青春永远新鲜的誓言。
可是,盛衰兴替,原本就是历史;悲欢离合,原本就是生命。
滕王阁、白帝城、华清宫、寒山寺……每一座城池都有自己的灵魂,沉积在砖石间的历史、时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搁笔时,我推开窗,唐时的城池仍伫立在月下,唐时的明月仍如千年之前。
总有向死而生的勇士,总有不惧未知的智者,总有绝境中爆发的反戈一击,总有冰雪不能淹没的春意,这就是千百年来的历史。
行走于战火之中,这旅程并不是那么黑暗和绝望,总有一些东西是属于少年的。无论乱世还是治世,头顶总有星星是亮的,而朋友的手心总是温暖的。
将军和校尉并肩走过很多的路,在陇右战场的月夜,在长安古道的清晨,也在乱世烽火的黄昏。
时光一直在行走,脚下的路一直在变换,我相信他们仍会坚守。将军慵懒的笑意里始终有赤子的情怀,而校尉的清冷沉默中总有一份不语的善意。彼此的信任不曾改变,内心的骄傲不曾低头。
岁月几经白骨红颜,他们就是瑰丽的诗篇。
李惟七
2016年7月16日




浮云半书(全集) 第29章 蓝桥驿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唐·白居易《蓝桥驿见元九诗》

高仙芝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军十几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只听贴身侍卫又来报:“将军,那个人又来了,就站在你营帐外。”高仙芝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摆手吩咐:“说我不在!”侍卫接着禀报:“我说了,他不信,他说知道你在。”高仙芝勃然大怒:“他怎么知道老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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