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九重春意妩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寂月皎皎
“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南雅意垂眸瞧我,“不是听说,他曾把你从皇后手中救出来,藏在自己卧室多时么?是怎样的人,你看不出来?”
我摇头,“当时我病得昏沉,何况……我懒得和他说话,他的话也少。”
话多的是无双,见缝插针地说着,差点没把她家侯爷夸成人见人爱的一朵花。
南雅意沉默片刻,道:“他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连新婚之夜,他发现娶的并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他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听说当时并没有太为难你?”我第一次问起她的这段往事。
南雅意点头,眼中浮过一丝迷惘,“这人……心思藏得很深。他揭开喜帕时很惊讶,许久才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南雅意。他便问我,静宜院中,是不是还有一位和我年貌相当的女子,我告诉他,是,有个叫宁清妩的,是我结拜的妹妹。他居然也没说什么,转头就离开洞房了。”
她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皇上也够缺德了,他竟在康侯大婚的日子封你做了婕妤,彻底断了他的痴心妄想。难为他,城府够深,这么久了,都没有发作出来。”
我摇头,“他怎么没有发作?他这等心机,这等地位,发作起来比一般人更要可怕十倍。唐天霄好歹是他堂弟,又有君臣之分,都能痛下杀手,可见其人心狠手辣,天下罕见了!”
南雅意沉吟,“你也认为,当日唐天霄所中之毒,是唐天重所下?”
我奇道:“难道不是他?”
正交谈之际,马车忽然慢了下来,有随从在外禀道:“二位姑娘,前面的林子中就请换车吧,公子已在等着了!”
我顿时心跳如鼓,也不待停稳,急急掀帘奔出车厢看时,已经身在一处密林之中。
斜阳柳陌中,此处绿荫沉沉,蝉噪鸟鸣,行人罕至,正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
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正从另一头缓缓行来,另有数人牵了马从隐蔽处走出。
领头之人,牵着一匹漂亮健硕的青骓马,穿着一身清清朗朗的石青衣衫,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笑容温默雅秀,正是庄碧岚。
“碧岚!”
我高叫一声,冲下马车,径奔了过去。
泪水已盈在睫边,却又被我狠狠逼回,只怕眼前一时模糊了,会丢失了他的身影;又怕连这触手可及的身影,不过我的幻觉,眨下眼睛便会消失不见。
但他终于抱住了我。
雅洁蕴藉的气息,如同夏夜一池睡莲的清芬,静静地将我包围。
“妩儿,我不会丢下你。”他眼睛弯了弯,唇角轻轻在我额际擦过,仿若在我耳边呓语,“现在回答,是不是太晚了些?”
恍惚记起,那晚宫中与他相会,我最后和他说的一句话,便是要求他别丢下我。
要怎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才能一见面,就先答了我这一句?
我微笑,将眼底的泪意逼回,轻声道:“不晚。只要记得就好。”
等多久也不算久,只要你记得,记得回来找我就好。
旁边传来南雅意清脆的笑声,“哎,这都见着面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偏生这会儿在我跟前点眼睛,欺负我是个没人疼的么?”
庄碧岚一笑,拉过我的手,向南雅意道:“雅意,先救在下,再助清妩,大恩不言谢!”
南雅意拂落飘在发际的一片落叶,往那辆半旧马车走去,轻叹道:“谁要你谢了?我只想瞧瞧,瞧瞧这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真的只能做梦!”
捏了捏袖中那枚九龙玉佩,我心中一痛,默默随在她身畔走着。她正仰头望着天,眸光莹亮,映着傍晚碧蓝的天空,好像蕴了水雾深深。可她踏上车后,一边转身拉我,一边已粲然笑道:“快上来,不能再耽搁了!”
我应了,入了车厢看时,才发现车中收拾得倒还雅洁,竹制的坐垫下铺着柔软的兽皮,一旁的食盒里放了水和新鲜的点心,大多是我和宁雅意爱吃的甜食,另还有洗净的鲜桃、樱桃等水果,随手便可取了食用,很是方便。
庄碧岚犹不放心,临上马前又探身嘱咐:“才出了京城,未必就安全,今晚必定要通宵赶路了。你们吃点东西,就在车上坐着打个盹,就是睡不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我应了,看他骑了马,安排原先那辆马车和部分随从离去,在前面引路前行,心里渐渐安妥下来。
南雅意闭着眼睛,懒懒地往后靠着,哂笑道:“丫头,这下你放心了吧?瞧瞧你庄哥哥安排得多好,便是有追兵,大约全冲着我们原来的车驾赶去了;我们这辆车虽然破了点,可行得好像比原来那辆车还快些呢!”
出身武将之家,我多少也懂得些行军识人的知识,略加留心,便发觉庄碧岚留在身边随行的人虽然才不过五六人,穿着也是不引人注目的粗布衣衫,却个个身手不凡;而我们所用的马匹更是上上之选,一路方能走得又快又稳。
虽这般说着,我还是不时撩开前面的一角帘子,悄悄看向庄碧岚,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多看他一眼,还是怕他再从眼前消失。
南雅意却没再取笑我,拿了几颗樱桃吃了,便半歪着头打盹,不一会儿便好像睡着了。
想她早就计划着今日之事,昨晚一定也不曾睡好,才会这样犯困。
因车中闷热,我拿了团扇靠近她慢慢扇着,眼看天色渐渐黑了起来,我的眼皮也渐渐沉重。
模糊中,有人用手轻轻地触我的额,惊起抬眼,隐见庄碧岚那秀颀的轮廓漾在空气中,丝质的薄袖拂出好闻的夜风气息。
我微微一动,立刻听到他轻笑道:“醒了?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睡?”
侧头瞧着南雅意正歪着头动弹,我低声道:“待会儿吧,雅意还在睡呢!别吵着她!”
南雅意哧地一笑,已经坐直身体,一对眼珠在黑夜中如明珠熠熠,“他一进来我便醒了,可我若说话了,不是扫了你们的兴致?庄兄,你说是不是?”
想来她相助庄碧岚后,二人相处时间不短,她说得随意,庄碧岚也不放在心上,笑着答道:“你也来取笑我!罢了,既然醒了,趁热喝些粥吧!”
他取了火折子,将一角的小烛点燃,从地上捧起一只瓷钵,放在我们中间,又递给我们一人一只瓷勺,歉疚道:“路上不方便,只能委屈你们将就些了。”
我疑惑地接了勺,伸手一摸瓷钵,果然是热的,再尝一口,应是寻常人家所喝的粳米粥,味道自是不能和宫里相比,饮食的器具更是寻常,但此时能喝上一口热粥,已经让我惊讶了。
南雅意已问道:“哪里煮的粥?不是正赶路吗?”
庄碧岚笑道:“临时停下来歇歇脚,进些饮食,马儿也需加些草料。可巧附近有人家,便过去要了粥,你们女孩家,便是大热天,也尽量别吃凉的,快趁热吃了暖暖胃吧。”
我一边喝着,一边问道:“大家都分着吃了吗?”
庄碧岚点头道:“都在吃着呢。你们快吃,待会儿又得起程了。”
眼见他下去了,我掀了帘子就着月光瞧时,庄碧岚已经回到他的随从中去,一边轻声交谈着,一边抓着什么啃着。
必定不是粥,而是随着
碧霄九重春意妩 章节28
所带的干粮了。
身处敌境,一路逃亡,即便一碗清粥,也是不容易。再不知他怎样留了心眼,从什么样的人家求来了这钵粥。
正沉吟时,南雅意悠悠道:“这粥……味道很不错。”
我怔了怔,她已莞尔一笑,“你细尝尝,我是觉得比我素日所吃的鲜鱼肥鸭子还好吃。”
我慢慢地一勺接一勺吃着,舌尖转动时,果然有丝丝的自然清甜渗了出来,味道终究不是鲜鱼肥鸭能比的,可我想起今天以前我天天在宫女们严阵以待的伺候下吃的每一餐,忽然也觉得这粥味道好极了。
瓷钵虽然不大,但我和南雅意食量都小,等瓷钵见了底时,已经吃得有点儿撑了。
以往在宫里,吃得好像从没这么饱过。倒是唐天霄的胃口不错,总说怡清宫的菜式清爽,每每让我斟上几盏酒,喝得很是尽兴。
只想不出他目前正在做什么。
咬牙恨我?派人追我?还是恨恨地后悔当日不该投鼠忌器,为了我这个一心想逃开他的女子,竟放过了庄碧岚这样的重要人物?
唯一可以断定,他必定没法安心吃他的晚餐了。
如果得到了南雅意一同出逃的消息,他多半又是夜不成眠。
前面的庄碧岚等人已经吃完干粮,并不敢休息多久,即刻上了马,连夜急奔。
我们已经睡了片刻,倒也不觉太困,南雅意撩开侧面的帘子,默默望着窗外的夜色,神思有些恍惚。
多半,她也想起唐天霄了吧?
当她决定成全我和庄碧岚时,她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唐天霄?
不敢问起她的伤心事,我故意地只谈周围风物,“雅意,这里到底离京城不远,看来百姓过得不错,瞧那边的庄院,多齐整!”
南雅意轻叹道:“是啊,万井千闾,江南富庶,本是天下闻名。”
此刻应已过了二更,银河垂地,月华如练,有远远近近的村落在薄薄的雾气中勾出隐约的轮廓。夜色连蝉噪之声都歇了,偶有几只雀儿掠翅飞过,一声两声的促鸣,倒让这乡野之地更显幽静了。
繁华如梦伴着刀光剑影的琼林玉殿远了,青蛾红粉醉倚画舸朱楼的瑞都皇城远了。
能在庄碧岚的陪伴下,这样天长地久安静地走到天边,就是我毕生求都求不来的幸福了。
真能顺利离开大周的掌控,除了南雅意的终身,我便再没什么担忧的了。
我们一路叙着话,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着眼前的风光,以及各自年幼时的趣事,倒也不觉得赶路辛苦,直至东方有一抹清淡的天光流溢出来,才在朦胧间再度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侧的窗弦被人扣响,我忙坐直身,揉着眼看时,天色已是大明,耀眼的阳光激得眼睛疼,让我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庄碧岚正骑在马上与我们并行,此刻移开敲着窗弦的手指,松了蹙着的眉眼,温和问道:“你们醒了吗?”
雅意半伏在坐垫上卧着,此时也懒懒地坐起身,笑道:“就是没醒,也被你叫醒了。”
捕捉到庄碧岚眼底的一丝不安,我心里已是一沉,莫名的惊恐忽然袭上心头,一把握上他的手,问道:“出事了?”
庄碧岚唇角弯了弯,摇头道:“没事,只不过……好像有些来意不明的人暗中尾随着我们。我正想法子甩开他们。”
我不觉蹙眉,“看不出是哪一路的人马吗?”
庄碧岚摇头,“暂时……看不出。不太像朝廷的人马,可也绝对不是我们交州或南疆的人马。”
奔波整夜,身处危境,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头上的发丝微见散乱,眼眸中的晶明一时不见,满是大敌当前的沉着机敏。
领兵经年,他已不是当年意气用事的莽撞少年。言谈之间,分明少了几分当年笑谈诗书的闲谈清雅,又多了几分纵马执戟的铿锵劲健。
我不由伸出手,为他抚着散乱的发丝,轻声道:“不要紧,我们尽量甩开他们。横竖……我们总要在一处。”
庄碧岚点头,问道:“还记得怎么骑马吗?”
我怔了怔。
年少时我也淘气,加上和同样出身武将之家的庄碧岚相伴,有时也会换一身短打装束,牵个高头大马,和他一起在城外驰骋。不过入宫之后,连马儿都看不到一匹,马术就更加生疏了。
“这个……倒还记得。不过许久没骑,只怕一时有些手生。”
庄碧岚又望向南雅意,含笑道:“那么,万一真有敌人赶过来,你带着清妩骑马先撤,我们断后。”
南雅意盈盈一笑,道:“好,我待会儿便找方便行走的衣衫换上。”
庄碧岚舒了口气,“那清妩就拜托你了!车上有水,你们自己洗漱了就吃点儿东西,养足了精神,无事不要下车,以免露了行迹。如果有了变故,你们立刻先走,知道吗?”
南雅意随手捋着睡得松软散乱的长发,拿了根镌桃花纹的赤金长簪子松松地绾了,才说道:“庄兄,你说,这些跟着我们的人,会不会是摄政王府的暗卫?”
庄碧岚烦恼叹息,“也许吧。如果是唐天重的人,可就……没那么容易甩脱了!”
他驱马赶到前方去了,我却越发不踏实,转头问南雅意:“暗卫……是什么?”
我和庄碧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换了三年多年,他的生活中再没有我不知道的人或事。可分开这般悠长的岁月,时间筑成的罅隙如此无奈地横亘到了我们中间,甚至让我没法像南雅意那样了解他的思路。
南雅意拿洗净的钵盛了水,一边洗漱着,一边回答我:“就是摄政王府私下养的一批高手,明着也是王府的护卫,可并不入朝廷编制。摄政王和唐天重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不但在京中养着这些人,更安排了许多到各处州府,充作自己的眼目。如果唐天重发现得早,用飞鸽传信提前通知了这些暗卫,我们被发现的几率就大多了。”
我沉吟道:“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动手,应该也不能确认这车中是不是我们吧。我们可一直没下过车。从另一条路离开的原来那辆车驾,应该也没那么快被识破。”
“所以他们没有动手,还在等着确认我们的身份,或者是在等摄政王府的命令。”她用丝帕擦洗着面庞,道,“我虽然一直被冷落在别院里,可行动倒还自由,陪嫁的妆奁也不少,收买几个下人打听打听消息不成问题,故而摄政王府的情形,还能知道些。”
“闲了,也出去骑马吧?”
我不经意般问着,也弯了腰来洗脸。
凉凉的水贴在皮肤上,头脑似更清醒了些。北方女孩虽比南方的豪爽尚武,可出宫之前,南雅意和我一样困守深宫,并没有机会学习马术。但庄碧岚让她带我共乘之时,根本没问她会不会骑马。
南雅意果然答道:“我本就会骑马,后来见别院里养着马,也顺便活动活动筋骨。当然……后来庄碧岚和我见了面,我下决定要带你和他一起走,就不得不加意练了几日。”
她莞尔一笑,颊边浮动着明媚的霞光,揽着我的肩道:“清妩你放心,真到不得已骑马逃走时,我们共乘一匹,你只管抱紧我就行了。”
我扬了扬唇角,说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洗漱完毕,又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裳,才胡乱吃点儿东西,再悄悄向外窥探时,并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南雅意笑道:“也许是我们一路奔逃,自己疑神疑鬼吧?如果摄政王府的人,早就该露面了吧?离瑞都越来越远,对他们行动,又有什么好处?”
眼见绕过了几处略窄的道路,走上了平坦的官道,车上便没那么颠簸。只是天气越发的闷热,厚厚的云层压低了天幕,却挡不住烈日的淫威,把这天地扣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更觉憋闷得难受了。
“莫不是要下雨了?”南雅意将帘子略掠开一角透透气,望了望天色,不断地扇着团扇。扇上绣的是竹影里一株红梅,枝干遒劲,花瓣轻软,大有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的疏淡之姿,于这样的大热天见了,倒也觉得清爽。
“可能快下了吧?”我有点儿发愁,“若是下雨,自然会凉快些,可这路就难走了。不如不下得好。”
话未了,已有沉闷的隆隆之声传来,意是打雷了。
南雅意顿住扇了,皱了皱眉,掠着挂下来的碎发笑了起来,“不妨,我们难走了,追兵一样难追。何况待会儿一下雨,那暗中跟踪我们的,也是不便行动,我们大可趁着雨幕摆脱他们。”
她比我略丰腴些,头发又厚,早上草草绾的髻便松垮垮地半偏下来,我略略放心,遂笑道:“横竖没事儿,我给你重新梳下头吧!”
“好啊!”南雅意感慨,“你的手一向巧,可怜我出宫以后,再没有人给我梳那些新奇的花样了!”
想起以往我们在静宜院静静相守的时光,想起庄碧岚到底没有辜负我的守候,我也是微微而笑,拨起我的头发,缓缓地梳了一个香螺髻。这种香螺髻是仿着佛像中的螺髻设计的,只在头顶梳一个单髻,形如螺壳,上尖下大,夏日梳着,正好把长发都归拢到了髻中,让人顿觉神清气爽。我又拿了一对点翠镶珠蝴蝶簪于一侧,一支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于另一侧,衬着她那身米白镶边的浅紫交领绡衣,简约素雅,比平时的一身华衣丽服,有一番说不出的清美可人。
我不觉叹道:“皇上他……到底也糊涂了。换了我是男子,便是丢了江山不要,也不会把你拱手让给他人。”
南雅意正对着镜子端祥,闻言面色一黯,旋即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命中注定。我从此倒要丢开手了……过来,我也给你梳下。”
我明知她一腔深情并未得到回应,如今比对着庄碧岚对我的态度,更对唐天霄灰心,也不敢再劝,随口应了,打开自己的头发,让她为我梳理,自己也将身上的衣衫理了理。
我们匆匆出逃,自是没带随身的衣衫,但南雅意早有谋划,连我的都已预血好,正是和她一般的交领及膝绡衣,只是颜色。我所穿的是浅杏色素蓝镶边的,质地轻软透气,看着却朴素无华,飘飘拂拂地掩住了下面所穿的便于骑马行走的黛青缚裤。
但愿我们只是多虑,不会真的沦落至骑马而逃。
南雅意已比画着我的头发,品评道:“你这样的鹅蛋脸,皮肤白净,五官又精致,梳什么发髻都好看。嗯,不然我们梳个凌云髻或缕鹿髻吧,配上一副玉钗,一朵绢花,一定漂亮得紧。”
我忙道:“就绾个灵蛇髻,别弄那些复杂易散乱的吧!不然万一要骑马赶路,可就不方便了。”
“好。”南雅意说着,握着我的长发,正要帮我梳时,前面一阵马嘶,接着马车车身猛地一侧,我正惊叫时,南雅意已经站也站不住,身体向后一仰,人已重重地撞在板壁上,手中的桃木梳子更是跌到地上,弹了两弹,磕断了两根梳齿。
在一片刀兵交击和呵斥厮杀声中,马车剧烈地摇晃两下,终于停了下来。
我披头散发地稳住身,忙扶起南雅意,撩开帘子往外看时,天色已经渐次暗了下来,东面天空有黑压压的云层,飞快地往这边压了过来。干燥的路面本来正蒸腾着滚滚热浪,此刻风乍起,吹到身上却突然觉得凉了。
有明亮的光束,正飞快地闪过。
除了天边的雷电,便是迫在眉睫的刀光剑影。
这地面流光飞快地划过时所溅起的腥膻血光,逼得人目眩心悸,只想往后退缩。
“我们不怕!”南雅意忽然这样说,紧紧地抿着唇,眼睛仿佛也在一瞬间炽烈如火,盯向车外的那场厮杀。
她也是害怕的。握住我的手掐得极紧,努力稳着颤抖,汗水已沾湿了我的手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站直身,逼迫自己定下心神,再不回避已经逼到眼前的血腥场面。
庄碧岚正带着四五名随从与人激烈交手。
对方人数倒也不多,不过六七人,同样身着便衣,却出手狠辣,招招夺命,居然不亚于庄碧岚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些随身侍卫。
南雅意定睛望着交战的双方,低声道:“果然是摄政王府的暗卫!看他们的腰牌!”
他们的腰间的确挂着个什么牌子,我却认不出有何异样,但我只一听到是康候唐天重的人,便头疼心悸。
如果追来的是唐天霄的人,他再恼恨,还不至于会伤害我的南雅意,便是庄碧岚,他也会尽
碧霄九重春意妩 章节29
量留活口。
可如果是唐天重,他和唐天霄素来政见相左,多半不会放过庄碧岚。他对南雅意并无情意,发现她勾连外敌叛出大周,必定也不会再容她。至于我,在宫中他就敢对我无礼,如今在宫外,远离唐天霄母子的眼目,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正想着时,一名庄氏随从被两名暗卫逼到了车辕下,眼见他一刀砍中其中一名暗卫左肩,犹自骁勇地回旋刀锋,拖出一片寒光,欲将那人头颅割下。谁知求胜心切,却忽略了另一人的进攻,被一剑当胸刺来,虽是勉强避过要害,左肋处已被刺穿。
我和南雅意还没来得及惊叫,但听此人大吼一声,手中大刀蓦地快了数倍,飞速滑过对手的脖颈。那人本来得了同伴支援,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快要避开此人的刀锋,但被他这样拼命一击,立刻惨叫一声,一串鲜血平铺甩出,恰恰扬在了我们身畔的幔布上,又沥沥滴下,被干燥的路面无声渗去。
没等我们回过神来,那失去同伴的暗卫怒喝一声,已经刺入那名随从左肋内的宝剑狠狠一绞,一拉,在他的惨声嘶叫中,已是开膛破肚,五脏流溢。
我一手抓着辕木,一手和南雅意五指交握,立在车上已经惊得喘不过气来,只觉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意已是泪水泉涌。
那随从竟还未死,嘶叫着翻了个身,仰天躺着,胡乱抓着五脏往自己腹中塞着,眼睛却已望向我们,吃力喊道:“宁大小姐,快……快走……快……”
他的话竟没有说完,那将他开膛破肚的暗卫又是一剑闪来,正中脖颈,竟将他的头颅生生割下,顿将他未了的话全都封住。
这人居然还似未解恨,向那丢了头颅的身躯狠狠呸了一下,才冷冷地望了我们一眼。
我和南雅意俱是惊惧,颤抖着往后退一步时,那暗卫却没有近前,反而退了开去,相助别的同伴杀庄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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