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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看着她,当年太后要我全权处理,沈羲遥自然不会为一个绣娘过问什么,因此并不知道那个绣娘死去了。此时我顶着那个绣娘的名义,怡昭容向沈羲遥重提此事,想来沈羲遥是会允许离开繁逝,回去绣兰阁或者其他,也是不难的。
但此时怡昭容语焉不详,我心底有些担忧。
“当年的事,牵扯到皇后娘娘和太后,此时皇上一定不愿人提及。”她想了想终于道。
我看着她:“娘娘这样讲是?”
怡昭容叹了口气:“去年秋天,太后的陈年旧疾一起犯了,一直不见好。好不容易熬过冬天,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起色,太医院也束手无策,都说,都说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她的神情悲哀不已:“为此皇上心急如焚,再加上,皇后娘娘一直在蓬岛瑶台上养病,都一年多了也不见出来,旁人都说,皇后娘娘也快不行了。”
她的声音渐低下去:“皇上现在夜不能寐,又不思饮食,白天还要操劳国事,前几天也是累倒了。”
她简单一番话,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太后病危,对外又一直宣称我在蓬岛瑶台养病。看来,沈羲遥心底的负担不小啊。
“我还想着,还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出去,好好为太后娘娘绣一幅牡丹争艳,为皇后娘娘绣一幅百花图,以此来感谢她们的恩德呢。”我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是为太后,也为自己。
怡昭容给了惠儿一个眼色,惠儿递给我一方帕子,我擦擦眼看着她:“那就不劳娘娘费心,我在这里,也活得下去的。”
怡昭容想了想:“你先不急,待我找个机会吧。”
我俯身向她拜了拜:“多谢娘娘。”
怡昭容站定了片刻,终于走了。我听到惠儿小声问她:“主子,不过一个犯了事的绣娘,您何必那么费心呢?”
怡昭容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潜意识让我帮她。而且,我觉得这个谢娘,很熟悉。算了,就当积德行善了,她毕竟也是冤枉的,能离开这里不是更好?”
“娘娘您就是心善。”惠儿笑道:“也是这谢娘有福气,先遇到皇后娘娘,再遇到您了。”
“快别乱说,你忘了李娘子的事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惠儿与怡昭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倚在栏杆上,不知为何,本该欢喜的心,此时却如同坠了铅块一般沉重。
此后约莫半月,怡昭容再没有来过此处,就当我已经心灰意冷,以为她不愿帮忙之际,她却姗姗而来了。
那一日我刚刚在后院的湖水中将长发清洗干净,湿嗒嗒垂在脑后,坐在院中,等待日光将头发晒干。因是晌午,将近午膳,想着不会有人来,便没有戴面纱。
门“嘎吱”一声响起,那门其实只是半掩着,若是进来其实不用推开。但怡昭容来侍女都会先推一下门,也许,这是怡昭容提醒我,她来了。
我匆忙跑回屋子里,急急将面纱戴上,这才走了出来。
“谢娘,”怡昭容面上笑容如一池春水,我悬了半个月的心也因这笑容落了下来。
“参见娘娘。”我微微施礼,垂下的眼里有符合此时身份的恭敬。
“平身吧。”怡昭容说着便进了屋中,我匆忙跟上去。
“惠儿,你守在门外,若有动静赶紧告诉我。”怡昭容对惠儿道。
惠儿依言出去了,我环顾周围,竟连个茶碗也无,只好讪讪道:“还请娘娘恕罪,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无法招待娘娘。”
怡昭容倒不介意,她随意地看了看,眼里露出怜悯来。
“我此次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怡昭容道。
我一怔,心底有小小的失望,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是她在试探我,便忙敛容道:“请娘娘吩咐。”
“再过半月,宫中有赐宴,尚衣房送来的衣服美是美,却没有什么新意。我想自己裁一条六幅菱纱裙,却不知绣如何的花样。这便想到你了。”
我心如明镜,知道仅仅一番话,怡昭容必然不能相信或者仅凭我的一番话便帮助我。后宫举步维艰,她身为宠妃,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因此,她得试一试,看看我是否如我自己所说,是个绣娘。
我含了一缕淡然的笑容道:“不知娘娘的裙子,是什么颜色,那赐宴又是什么名义。”
怡昭容想了想道:“皇上是为征北将军践行,这个时节正午太过炎热,便定的是晚宴。在镂云开月殿里。”她顿了顿又描述道:“镂云开月殿在飞龙池畔,最是大气凉爽之所。”
其实镂云开月殿我十分熟悉,当年沈羲遥常常携我到那里纳凉,其时月上中天,面对飞龙池的一波浩渺碧水,确实令人心旷神怡,一切烦躁都仿佛被湖面清风吹走了一般。而作为饮宴的场所,它也十分合适。因为镂云开月殿殿阁宽阔,地面殿身皆以白色大理石铺就,有用白色的细螺石装饰,远远望去便似皎洁月光下的神仙洞府一般华美脱俗。
我虽然熟悉,但是不能当着怡昭容的面表现出来。只做出一付心驰神往的样子,仔细听她描述。
“娘娘可有没有自己的想法?”我轻声问道。
怡昭容看了看窗外的蓝天,仿佛自语一般:“若论秀丽婀娜,宫中谁能越过柳妃。而明艳华美,自然是丽妃最佳。和妃是最最端庄之人。这三人将各种风情都占了去,我如何打扮,也难超过她们。”她说着低下了头。
我微微一笑:“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娘娘没有出众独特之处,皇上怎会对娘娘施以青眼?”我说着看了看她再道:“我想,娘娘这份温雅,该是皇上瞩目的地方。”
怡昭容眉心一跳,似心底有隐隐哀怨,但还是含了一抹柔和笑容:“希望如此。”她看着我:“谢娘,你可有办法?”
我垂了目想了想道:“我做绣娘时,见过那几位娘娘的衣衫,柳妃娘娘喜穿各色绿色,配金银、鹅黄、湖蓝、丁香紫色的丝线绣上各色花样,她穿上也确实如同弱柳扶风,别有风采。”
怡昭容点点头:“因为皇上夸赞柳妃风姿如柳般婀娜,所以她多会选绿色。”
我接着道:“丽妃明艳,听说性格也直爽,喜欢艳丽的色彩,所以衣裙多是洒金、泥金的料子。也因为那些料子一般都有自己的花样,再绣什么反而画蛇添足,而且丽妃喜欢奢华的首饰,因此绣花都是常见的样式。”
怡昭容看着我,眼里有惊讶。
我没有理会继续道:“至于和妃,她素来节俭,衣料也都是清淡的颜色,绣花上也少用满绣,多是纳绣了四君子图案。”
怡昭容不禁道:“是啊,其实和妃封妃最早,但是却十分低调,完全不若其他人。”
我与和妃其实并不相熟,她在后宫中的口碑不错,人总是那样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兴致。可是,她是跟着沈羲遥最久的嫔妃,因此并不能用简单的眼光看待。这也是我回到这里,真正看到后宫险恶之后,才明白过来的。这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小看了、轻看了去。
我在说这些话时,心思已经转了几转,想到了如何帮怡昭容这个忙。
“娘娘可知道,那三位娘娘会穿什么?”我想着她既然来此,应该也是打听过的。
怡昭容抿了唇道:“尚衣局那边,柳妃送了匹嫩柳色妆花缎子去,要绣上五彩缠枝蔷薇。丽妃送去的是一匹洒金玫瑰红绸,要绣粉色芍药。”
我心中一惊,这说明,此时柳妃与丽妃都有觊觎后位之心了。皇后不在,妃嫔穿着牡丹裙,难免僭越。而蔷薇似牡丹,若是费一点心思去绣,也可和牡丹无甚差别。而芍药是花相,没有花王牡丹,自然花相最大。
“和妃娘娘呢?”我问道。
“和妃娘娘说之前万寿节所制的新衣还有一身未穿,便不做新的了。”怡昭容口气中多是敬佩:“不想和妃竟如此节俭。”
我浮起淡淡笑容,若是能有回到坤宁宫的一日,我最该注意的,恐怕不是柳妃,也不是丽妃,而该是这个温温雅雅凡事不出头的和妃了。
我看了看怡昭容,慢慢道:“我私想着,既是晚宴,有在百花盛开之际,恐怕妃嫔们多喜爱五彩的华服。柳妃娘娘的五彩缠枝蔷薇自然艳丽非常,和妃娘娘恐也不会清雅到哪里,毕竟在华服中,若是清雅得过了,反而显得小气。她是妃,一定不会让自己显得黯淡。”
怡昭容点点头。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缓缓笑道:“都说皇上是太阳,皇后是月亮。娘娘是皇上的宠妃,自然是月亮边闪耀的星子。那么,就让我为娘娘制一条星光裙吧。”





离凰合集 第五十四章 青天自有通宵路(下)
第五十四章 青天自有通宵路(下)
第二日,怡昭容便派惠儿将裁好的裙子与丝线悄悄拿来给我,又送了各色点心蜜饮与灯烛来。我收到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绣起来。
那裙子是一条月白色的六幅碧绫荷叶裙,上面的银色云纹若隐若现,仿若月光里轻轻飘动的云朵。其他任何花纹绣样皆无。
惠儿拿来丝线时忍不住问我:“谢娘,只要银色的丝线就可以了吗?不要其他的眼色吗?这白裙子也太素净了吧。”
我摇摇头却不回答她,只道:“这是裙子,你回去还得请怡昭容做一件浅银色的短袄,让织工局在领口、袖口绣上宝相花纹便好。”
惠儿虽然很想知道我到底要绣什么花样,但是想来怡昭容应该是嘱咐过她,她没有缠着我多问,放下丝线和其他东西便速速离开了。
我轻轻抚弄着那样一条裙子,这应该是苏州织造进贡的凉绸,摸起来光滑柔软,又别有一点绸缎特有的凉,因其轻柔吸汗不沾身而最适合夏日里穿着。
我将裙子铺开,几番思考和设计,又用沾了银粉的笔细细点出大略的图形,这才绣起来。那银粉,在过了水后便会洗掉,是民间绣娘在绣花前描绣样常用之物。宫中的绣娘都是拔尖,大多心中有数,觉得先描样子反而落得手艺不精之嫌,反而少用。
但凡事多一层保障总是最好,毕竟你不知道,在做的过程中,会不会出现偏颇,而坏了大局。
我并不打算绣任何花样,因为若是大幅的刺绣,沈羲遥一定会看出那是出自我手,到时难免引来麻烦。我只想借了怡昭容的手,悄悄地离开这里,然后慢慢地想办法让沈羲遥想起我,想念我,接受我。但是去哪里,我在之前的半个月中想了很久,最后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去处。只是希望,怡昭容能够如我所愿。
三日后的傍晚,惠儿来取那裙子。此时我正借着最后一缕日光收尾。惠儿只得坐在一边等待。好在她这次来也带了怡昭容给我的糕饼点心,我请她自用一些,然后眯了眼,仔细将最后几处添补好。
惠儿等得无趣,但此地位于冷宫之中,又是传说中妖气极重之地,她不敢随意走动,只好跟我说话解闷。
“谢娘,若是这次娘娘给了你恩典,你是打算回去绣兰阁吗?”她随口问道。
我摇摇头:“我不想回去。”心中一动道:“若是娘娘怜悯,希望能让我去浣衣局。”
“浣衣局?”惠儿十分吃惊:“那地方有什么好?日日辛苦劳作,手一直泡在水中,不是可惜了你这一双巧手?”
我不置可否道:“就是这双手使我落得如今的下场。我宁愿用它劳作。”顿了顿解释道:“浣衣局离后宫最远,虽然辛苦,但是很难得罪宫中贵人,与我这样大难不死只想过平静生活的人来说,那里是最好的。”
惠儿仿佛理解般点点头,拍拍手上的糕饼屑道:“若是你想去什么肥差的地方,娘娘恐怕会为难。但是若是浣衣局,那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听着惠儿的话笑道:“娘娘那般得宠,这样小小的安排,自然不难的。我原也不想给娘娘添麻烦。”
惠儿面上浮起骄傲:“若说得宠,如今后宫里,我们娘娘可是第一人呢。”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去看,米珠大小的血从指尖渗出,逐渐变成黄豆大小。是方才不小心被针扎到的。我将手指放进口中吮了吮,心里却涌上莫名的刺痛来。
惠儿没有注意,自顾自道:“皇上每月大半时间都是在我家娘娘那边度过的,哪怕不翻牌子,也会与我家娘娘一同用膳。这份殊荣,宫里可从未有过呢。”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起曾经,沈羲遥一下朝一定会去坤宁宫看我,每日至少会陪我用一餐膳食,彼时我身为皇后,哪怕得到专宠,也是帝后和谐恩爱的表现,是民间夫妻的典范,自然不会有人表示异议。可是此时怡昭容不过是个四品嫔,还不是嫔级中最高的淑媛,这样的专宠,却一定会被前朝后宫非议的。惠儿只看到自家主子得宠,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实际上,身后却早已临了万丈深渊。
我的语气柔和:“昭容娘娘生的那么漂亮,人又好,皇上肯定喜欢了。”
惠儿自然没有听出我语气里那一点点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意,反而因为我夸了她家主子而开心。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受罚的绣娘,之后也不过是去浣衣局做低等的苦差,更何况怡昭容对我有恩,因此,在我面前说一些平日里不能跟其他宫人说的话,也是无妨的。
只见她刻意地抚弄了下腕上一对掐丝缠枝菊花的错金镯子,又将手上一枚碧玺戒指伸到我面前。
“你看,这些都是我家娘娘赏的,可是比一般的常在、娘子戴的还要好呢。”她面上一派得意:“皇上赏给我家娘娘的好东西,那就更多了。前几日有一件盆雕,更是精美绝伦。”
我看一眼那枚碧玺戒指,成色虽不是绝佳,但也是上等,再加上个大,旁边还配了四颗的松石。再看那对镯子,做工精美,雕刻细致,确实如惠儿所说,一般的常在娘子也不多这样的首饰。这样也可见,那怡昭容是个慷慨之人。
我微笑道:“惠儿姑娘是昭容身边得力的侍女,自然和旁人不同的。”
惠儿听到我这句更加高兴起来,坐得离我近了些道:“娘娘待我确实是很好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有我一份,大家很是羡慕呢。”
我只笑笑不说话。
“不过娘娘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肯定和别人不同。想当年娘娘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同住的如美人得罪了柳妃,被禁了足,大冬天的连棉被都没几条。别人都不敢去看她,只有我家娘娘差我悄悄送去棉被炭火,还将自己的饭食分给她吃。这才能保住一条命。”
“那你也是经历了危险了。”我应一句。
“可不是,差点被人发现。要是发现了,别说我家娘娘要被责罚,我恐怕连命都不会有了。”
我笑一笑:“好人有好报,昭容娘娘如今圣眷正浓,想来不会有人为难。惠儿你也是得脸的大丫鬟,日后无论是外放出宫还是一直陪着昭容,都不用愁了。”
惠儿撇撇嘴:“娘娘是得宠,可是毕竟还不是妃位,还是会受柳妃和丽妃的欺负。”
我眉毛一挑:“怎么会呢?柳妃娘娘性格不是最温柔吗?”
惠儿哼一声:“温柔的是和妃娘娘。柳妃看着柔弱温雅,那也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在其他人前,可是十分骄纵呢。”
我的唇边浮上一点冷笑,柳妃的骄纵,我何尝不知呢?
“好几次皇上传我家娘娘侍寝,柳妃那边总有事。不是说小公主不舒服,就是她怎么怎么了。害得我家娘娘在均露殿里一等就是半夜。要么,我家娘娘在御书房伴驾,柳妃娘娘就也会去。她一去,我家娘娘自然不好久留,也只能回来。”
我心中惊了惊,不想柳妃如此明目张胆地分宠。但是,听惠儿的口气,仿佛沈羲遥并不在意。如果沈羲遥不在意,那么,一方面说明他依旧是偏宠柳妃的,另一方面,也说明怡昭容在他心中,并非十分特别。
“柳妃娘娘有小公主,皇上自然疼爱多一些。”此时我也只能说一些宽心的话,想来惠儿的不满,多少也反映了怡昭容的心理。
“要说小公主,我听说柳妃并不十分喜爱。”惠儿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当年皇上曾经承诺若是她生下皇子就立她为后,结果太后做主将凌老相爷的女儿娶进中宫。之后她又生的是女儿,皇上那时独宠皇后,小公主生下来就给皇后抱去养了,而柳妃连晋位都没有,心里十分不平。后来小公主虽然回来了,但是飞絮殿里的嬷嬷说,柳妃很少抱她,也不亲热。”
我“嘘”了一声:“快别这样说,哪有亲生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心里却悲伤起来。其实柳妃喜欢不喜欢玲珑,我是最清楚的。我本想着自己离开了,柳妃应该会对她好,却不想,她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也连带了玲珑,因为跟着我了一段时间,被她迁怒。其实,说到底,她是嫌玲珑不是个皇子吧。
“柳妃对小公主,无非就是拿她做一个吸引皇上的幌子。而皇上之所以愿意去看柳妃,也不过是因为小公主是皇后养育的。”惠儿一脸不屑:“等我家娘娘给皇上添个小皇子,柳妃就不敢那样对娘娘了。”
我点点头,却不知如何应她。看来惠儿真的认为我只会在浣衣房劳苦一生,跟我讲话也就百无禁忌了。可是,我却不能再听下去。忙换了话题道:“方才听你说,皇上赏给娘娘了一盆盆雕,是什么样的啊?”
惠儿到底年轻,我把话题一转,她就跟上来了。听我提起那盆雕,她本就是要炫耀一番,此时更是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起来。
我听她的描述,那应该是一盆以珊瑚为干,碧玉为叶、粉玉为花、金线为蕊的金线重瓣樱花盆雕,又有七彩宝珠镶嵌,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的宝物。
也难怪惠儿骄傲,这样的盆雕在我的坤宁宫中也不过四盆,分别是春桃、夏荷、秋菊和冬梅,按照季节摆在寝殿的床边的紫檀木雕绵绵瓜瓞翩翩蝙蝠小几上。我也知道,这样一份盆雕,得精奇坊花费数月甚至一年时间,才可完成一件,自然十分稀奇。
其他宫中,只听说曾经的吴贵人得过一件梅树的,但后来吴贵人获罪,便又收回了库房。
说起来,这吴贵人,也算是我的旧识了。
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及笄礼上。
按京中达官家的习俗,及笄之日女子要在寺庙内斋戒三日。那年很巧,我与吴薇都被送进京南郊的玉禅寺中。父亲是看重玉禅寺地处偏僻不知名,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而吴薇则是有位远方叔父出家在那里,有亲人照料自然放心。
我依稀记得,那时她身量未足,穿一件玫瑰色印染绯色大花的裙裳,头戴金钗,十分富贵。
因三日里都在一起,便也玩得熟了。我因被父亲藏匿得深,故朋友很少。骤然间多了个年龄相仿的玩伴,自然十分开心。之后也常邀她去家里做客,甚至还曾期望兄长中哪一个能娶了她进门。
只是吴薇出身不差,心又高,一心想入宫为妃为嫔,每每与我说起皇宫,都是满脸向往。只是,在我入宫前,她因犯了宫规,加上家族获罪,被处斩了。
当下,我忆起许多旧事。入宫前的,入宫了的,出宫后的,心头唏嘘,连带着鼻头都有些酸起来。
“好了。”我手下飞快地将最后几处添补好,将那裙子抖开给惠儿看。
此时傍晚的余晖里,那条洁白的裙上仿佛生出无限星光,上疏下密,在裙摆汇成一片繁星闪烁。那每一点星光,都是我用上等的银丝线绣出的芝麻大小的菱纹。菱纹虽简单,可是每一个都芝麻大小,这条裙上至少有上万个,绣起来也是十分费工夫的。
在我将那裙子抖开的一瞬间,惠儿的眼都直了,手里拿了半块桃酥,就那样一直保持着要送进嘴巴里的样子。下一瞬,她几乎是丢开那快桃酥,搓搓手,想摸又不敢摸地盯着那裙子,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惠儿姑娘,你看看,可还好?”我微笑着。
惠儿抬头看我一眼,突然愣了愣道:“真是美。”
我一惊,但面上的轻纱依旧在,便将裙子折好给她:“那还请惠儿姑娘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好让我早日离开此地。”
惠儿点点头:“你放心,娘娘心善重诺,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的。”她看着手上的裙子,显出爱不释手的模样,快乐道:“我这就给娘娘拿回去。”
我送她到门边,看她离开,这才慢慢走回房中,点起一支蜡烛,对着漫漫长夜,往昔纷至沓来,我想,这恐怕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之后我盘算着,总也得等那赐宴结束,怡昭容恐才会将我挪去浣衣房。长日无聊,怡昭容之前送来的银丝线还剩下许多,另有惠儿拿来的几件宫女们不穿的衣服。我之前一直没有整理,趁着几日无事,便翻出来看看。
基本上都是那些宫女们不再穿的。毕竟宫里每季都会发放衣服,各宫主位也会在节庆日子里赏给宫人布料首饰等物,因此淘汰很快。
我手上的几件,其实都是半旧不新的,面料也还好,只是样式或者花样过了时。只有一件衣服很特别。
那是一件玉色素面倭缎对襟,上面疏疏绣了几朵碧色菊花,看起来十分不打眼。但样式却不是宫装,因为虽然民间宫中衣服的款式相同,可是从开国皇帝开始,宫中服饰下摆、袖口里面的边缘,必有或宽或浅,或繁或简的一带绣纹。而民间却不能有。这样,从外面看不出,但只要翻开裙袍的背面,就一定能分辨得出了。
此时这件玉色对襟便没有绣纹,可是衣裳质地精良,看起来是几年前的款式,我想了想,便知这该是怡昭容闺中的穿着。
十几岁的女子谁不爱穿红戴绿,这件衣服却十分素雅,想来如怡昭容人一般,好似清雅的白兰花。
我看了看手中丝线,心思翻转几下,为这条裙子的里边缘细细绣上一道“卐”字纹,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之后又将原来衣服上的菊花拆掉,依旧是用银线绣出宝相花,中间镶嵌着形状不同、大小粗细有别的其他花叶。又在在花蕊和花瓣基部绣上规则的圆珠,如此,这样一条裙子初一看十分简单,但细看之下,却又有一种清丽的华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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