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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一颗紧张的心逐渐放下,打开手中的匣子,里面顶级翡翠碧珠耳环、红宝石手串、猫儿眼的扳指与黄金打造的精巧头面首饰在艳阳下发出夺目的光彩,每一样都是价值连成。下面一层是放她出宫的皇后手谕,盖有凤印,即日便可离宫。小蓉在外已没有亲人,于是我托了大哥为她安顿。前几日大哥送来消息,他已托了挚友杭州将军收她为义女,来日嫁入高门为妻为妾,都不会受到欺辱。这份首饰是我送她的嫁妆,到将来她出嫁那日,我也会以皇后名义送去贺礼。
我折下一捧金鱼草,等下小蓉来了便不用再回浣衣局,由蕙菊直接送出宫到大哥别业上便可。我想着还是匆忙了些,应该带一套漂亮衣裙给她换上。或者,稍后带她去坤宁宫?但会暴露我的身份,不妥。不如让蕙菊取一套我闺中的衣裙,仿佛有一件浅粉色蝶恋花的右衽适合小蓉的身量,而那样娇俏的颜色也与她青春的身体与花苞般的脸庞相得益彰。
打定主意我便安下心来。明日此时,小蓉就会在大哥的别业里,学习一个千金小姐应有的行为举止,从此脱胎换骨,不用再艳羡旁人,不用再忍饥受饿,此生不会再有坎坷劳苦,只剩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而赵大哥,二哥已将他调至前廷,那是肥差,多少人求而不得。也算是我报答他的恩情了。
还有在浣衣局的李答应,她是沈羲遥亲口贬为宫女的,我只能令她做莳花局管事,虽不若曾经的锦衣玉食,但至少轻松自由,不受人欺负了。
现在只要小蓉出宫,我便可放开手脚,一心报仇。
至于知秋,还得先除了丽妃再做计议。反正一个浣衣局管事,处理起来易如反掌。
我将手中一捧金鱼草搁在亭中石桌上,又将盒盖盖好,目光望向来路,只觉得过了这样久蕙菊应该带小蓉来了吧。
心里没来由地恐慌起来,甚至坐立难安。许久之后,我终于看到蕙菊出现在视线里,她身后,还有一个着新柳色衣饰的年轻女子。
我一颗高悬的心在看到那新柳色后稳稳落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可是,蕙菊迟缓的步履以及垂头丧气的模样又令我疑惑,待她们走近,我赫然发现,那个女子并不是小蓉。
隔了很远我便道:“蕙菊,小蓉呢?”
蕙菊连忙走上来,眼神闪烁,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丫鬟,却不开口。
“她不是小蓉。”我指着那女子道:“你带错人了。”
蕙菊“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娘娘,奴婢知道她不是,可是,可是……”
她欲言又止,但我从她含泪的双眼里,知道了她想告诉我什么。
“娘娘,您别伤心,也别动气。”蕙菊膝行了一步到我跟前,恳求道。
“你起来。”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激动,也许是因为极度的失望才毫无感情吧,“你说吧,我受得住。”
“奴婢方才去浣衣局找小蓉。”蕙菊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才道:“她们说小蓉先前犯了事挨了板子,没能熬过去。”
我轻轻点了点头:“嗯。”
“奴婢想着这样回禀娘娘肯定不妥,便找了个当时在场的浣衣婢过来。”蕙菊指指匍匐在亭外的女子道。
“传她进来。”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了无生气。
那浣衣婢低着头走了进来,看得出她很紧张,浑身都在颤抖。一进亭子便跪在地上:“奴婢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我淡淡道。
那浣衣婢听到我声音一怔,随即不自觉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想来是熟悉我的声音,但在浣衣局中,谢娘都戴着面纱,除了小蓉,再没人见过我的容貌。因此,她只抬了一下头,立即又低了下去。毕竟,窥上是大罪。
“你与小蓉很熟?”我问道,其实在她抬头时我已认出,她是贞儿,与小蓉是同乡又同年,两人素日里交情不错。
“回主子话,奴婢叫贞儿,是小蓉的同乡,素日里来往多一些。”她怯着声道。
“小蓉呢?”我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问道。
“回主子话,小蓉她,她……”她朝蕙菊看了一眼才犹豫道:“几个月前,丽妃娘娘生辰时小蓉冲撞了贵人,被责罚后没能挨过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当日不是怡昭容求情,不用挨板子吗?”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丽妃本要杖责四十,但怡昭容求情只说小惩。之后沈羲遥将我带走,后面的事我再不知道。
“奴婢当时不在,所以不清楚。只知道小蓉回来时还好好的,知秋姑姑罚她去后院跪着思过也不给饭吃。”贞儿声音里有些悲愤:“小蓉之前就饿了一天,当晚又冷,次日就开始发热,但知秋姑姑不许她医治和休息,还要她干活,又给了两人的量要她洗。”
我知道应该不止两人的量,小蓉闯了祸,知秋不会轻易放过。
“后来呢?”我的声音没有波澜。
“午饭后知秋被叫出去,我们几个平日与她好的就帮着洗了些,又偷偷拿了糕饼给她吃。”贞儿带了哭腔道:“可那时她身上很烫,意识也有些不清楚,吃不下去什么。”
蕙菊默默递了帕子过去,一时间周围只有贞儿微微的抽泣声。
“她是病死的?”我有些不信。
“回主子的话,不是的。”贞儿的抽泣终于变成悲辄的大哭。我心一紧,预料到后面的事我不会愿意听。但我必须听,至少我要知道我该去恨谁。
“傍晚时知秋回来时还有几位嬷嬷和一个穿戴很好的宫女。”贞儿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她们一来就找闯了丽妃寿宴的两个浣衣婢。其中一个是谢娘,但当日她就没回来。”贞儿顿了顿道:“只剩下小蓉,那些人说她俩扰了皇上和娘娘的兴致,娘娘很生气要责罚,杖责四十。又说既然谢娘不在,那么就由小蓉代领。”
我心猛地一抽,眼泪涌上来。
“就是八十?”身边的蕙菊捂了嘴:“不如直接要了命去?”
贞儿的眼泪如雨珠般滴落:“是啊,我们都跪在那儿求情,但是执行的嬷嬷根本没手软。只几下小蓉就晕过去了。”她平复了片刻:“其实奴婢私心想着,若是当时就将小蓉打死也算是个痛快。可她们用冷水将她泼醒,打了几板,昏了再泼醒。”她的语气充满了愤怒:“第一天一共施了二十多下,小蓉昏迷了,那嬷嬷说等她醒了再来。”
“再来!”蕙菊惊呼一声:“如此歹毒?”
贞儿摇摇头:“这还不算,她们让知秋给小蓉上伤药,灌猛药,不要立即断了命就行。也不顾她身子弱,那些猛药只能让她神智清晰,但之后即使不死也会变成痴傻,一样要被扔进积善堂等死的。”
贞儿叹了口气,充满了深深的无奈:“所以次日小蓉虽然烧的像烙铁,但还是醒了。又拖出去打,这样持续了五天打完了八十板,人虽活着,但全身没一处好肉,神智不清已成废人。”
“之后呢?”我突然有一丝侥幸,也许小蓉还活着,哪怕她变成废人,哪怕身体与脑袋都废了,让她安稳舒适地度过一生我还是做得到的。
“当夜知秋不再给小蓉用药,只将她丢在浣衣局后的垛草堆上。小蓉的衣服在杖责时都破了,那几晚又很冷。我们呆在屋子里,只能听到她哀哀的哭声和疼得抽气声,在风里十分瘆人。”贞儿此时声音已趋于平和,但是从她充满惧意的眼睛里我看到愤怒。
“后来我们几个大了胆子拿了些伤药和被子过去,虽然知道她活不久了,但还是想尽尽力。”贞儿用手帕将眼泪擦干:“我们悄悄将她挪到一个废弃的屋子里,每日给她灌米汤,但她大部分都吐了出来。最后,她整个人烧得红红的,四肢却冷得像冰,她身上开始腐烂发脓,还好她没受多久罪,三日后便去了,临走时眼睛怎么都闭不上。”
蕙菊捂住心口眼圈通红,仿佛不敢相信贞儿口中的人间惨剧。我的心沉入无底深渊,似永远到不了头。可怒火却越烧越旺,需要发泄出来。
“多谢你,贞儿。”我的声音镇定:“至少小蓉走时还有人在身边哭一哭。”我说着,一滴泪忍不住落下来。
“最后时刻小蓉清醒了片刻。”贞儿犹豫了下才道:“先前那些人来行刑,小蓉问她们可知谢娘在哪儿。那些人说谢娘已被皇上处死了。”
她似鼓足所有勇气抬头看着我道:“小蓉最后说,她与谢娘曾说好出宫后要一起生活。如今她死了也好,谢娘肯定在下面等着她,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我别过脸去,不让人看到眼中汹涌的泪水,而一旁的蕙菊早已泣不成声。反而贞儿此刻平静下来,她朝我磕了个头,再磕一个:“娘娘,求娘娘看在小蓉到死都挂念谢娘的份上,为小蓉报仇。”
我一惊看向她,她无畏地看着我。蕙菊惊慌地看我一眼,我摆摆手。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我微微笑道。
贞儿垂下眼:“奴婢僭越。”她抿了抿唇:“当初谢娘重病,奴婢曾搭了把手。”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可知,如今我是谁?”
她茫然地看着我,摇摇头又坚定道:“从您的穿着,还有这位姐姐的穿戴上看,至少是得宠的妃嫔。”
“那么今日你见过我的事?”我抚弄着要给小蓉的匣子顶上的如意云纹,淡淡道。
“奴婢没有见过任何人。”她深深叩首:“还请娘娘开恩。”
我沉默了半晌,蕙菊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不久后,我的面上浮上哀伤的淡淡笑容,伸手在匣子里取出样东西,站起身走过贞儿,却没有朝跪在地上的她投上一眼。在经过她身边时,我手一松,裹成一团的素绢落在她裙上。
我的声音如天边流云:“这本是给小蓉的,如今,赏你了。”
我微微侧首,贞儿哆嗦地打开素绢,里面露出一枚猫儿眼的扳指,但令她双眼含泪的并不是这无价之宝,而是那素绢,分明是盖了凤印的离宫文书。





离凰合集 第六十五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
第六十五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
这天夜里,沈羲遥留宿长春宫,因此晚膳并没有等他,不过当小福子通报张德海奉旨前来时,我还是让蕙菊在膳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老奴给娘娘请安。”张德海满面笑容地打了个千,朗声道。
我自然也是含笑:“张总管快请起。来人,看座。”
张德海眼睛朝膳桌上一扫,惊讶道:“娘娘还没用晚膳?”
我没有说话,蕙菊端一盏雨前龙井给他道:“这几日皇上都是与娘娘共用晚膳的,娘娘以为今天也一样,便一直等着。”她将茶盏放在张德海手上:“其实奴婢也说都这样晚了,可娘娘执意要等。”
张德海“哎呦”一声,将茶盏往旁边一放,起身连连告罪道:“是老奴的错,该早遣了小太监过来传话的。”
我的笑容温和:“这怎么能怪张总管。素日里皇上都是在本宫这儿翻牌子,是本宫自以为是了。”我不待他回话指一指茶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我记得张总管最喜欢这茶。”
张德海磕了个头:“老奴何德何能,劳娘娘记挂。”
我的笑容仿佛夏日里盛开的石榴花,声音也是软和:“张总管一直帮本宫分忧,一点茶本宫还能舍不得了?”
张德海愣了愣有些不解,但他毕竟在宫中历练多年,反应也是极快的。
“老奴愚钝,若是真帮娘娘做了事也是老奴的造化。”他低头饮一口茶,不再说什么。
我也不做声,看了看蕙菊,蕙菊微微点头道:“张总管真是客气,皇上不过来您派手下的小太监来传话就行,还亲自跑一趟。”她的声音掺了蜜般甜。
张德海一拍脑袋“呵呵”道:“瞧老奴的脑子。”他站起身朝外嚷一声:“将东西拿进来。”
我回头看去,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捧了个盖了红绒布的托盘走进来,一脸谦卑。
张德海神秘一笑:“皇上说,娘娘为皇上分忧功劳甚大,但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不能明着封赏,特意着内务府搜罗出这一斛东珠。”
他说着将那红绒布一掀,我倒吸一口气,眼睛落在那斛珠上。
这一斛东珠,个个晶莹透彻、圆润巨大,盛在镶嵌翡翠玛瑙的金斛里,更显出一种至高无上的贵重来。这样的东珠我只在沈羲遥的朝珠和朝冠上见过,这么多放在一起却还是第一次。
但我的目光只微微停留片刻,面上的笑容也是淡淡,仿佛随口叹了句:“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张德海的笑容有些讪讪,却做未闻,而我的神色也变得明亮起来。
“多谢皇上厚爱。”我拿起其中一颗递给张德海:“这颗就算是对张总管亲自跑来一趟的酬谢了。”
张德海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本宫赏给你的,你拿着就是。”我的笑容暗下来:“以后还得张总管多帮本宫分忧呢。”说完坐在膳桌旁,仿佛要用膳了。
张德海“诺诺”接过,朝我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多谢娘娘赏赐,老奴告退。”
“张总管这边请。”蕙菊引了张德海出去,我朝她递了个眼色,她轻轻点头。
我半倚在窗下贵妃榻上,招手吩咐紫樱、馨兰将饭食撤下,玉梅捧了碗紫米甜羹柔声道:“娘娘晚膳吃的那么少,还是进一点羹吧。”
我拿起小银勺,那紫米羹上用葡萄干、桂圆、莲子、山楂块拼出一朵牡丹花,我笑了笑将勺子放下,“这花真漂亮,本宫都舍不得吃了。”
玉梅脸上出现了懊恼神色:“是奴婢不对。”
我摇摇头:“与你无关。”我看了眼那羹汤,还是勉强舀起一勺送进口中。紫米清香、葡萄山楂酸甜适中、桂圆莲子甘美,确实是一碗好羹。
“很好,”我又吃了一口放下碗:“本宫近日胃口不好,国家又有危难,你去吩咐小厨房,每日的菜式再减两个菜吧。”
膳食一项是玉梅来管,她这样一听忙道:“娘娘如今每日膳食不过四个菜,算上酱菜、粥汤、点心不过十样,再减两道……”她踟蹰不敢说。
“再减两道就连最低等的更衣配给也不如了,是么?”我并未介意:“本宫胃口不好,做那么多也不过是浪费了,如今国难当头,本宫要以身作则。”
“娘娘心系国家,份例的银子减半,配给只挑够用的,实在是……”她擦擦眼收拾碗碟退下去了。
她前脚刚走出西侧殿,蕙菊后脚便进了来,我见她脸上挂了笑意,便知她办成了。
“他怎么说?”我从五彩琉璃荷叶盘中拿了个苹果递给蕙菊,问道。
“奴婢只是稍稍点了点,张总管便清楚了。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一点担忧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蕙菊接过苹果道。
“嗯,也不好去逼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又从桌上那金斛中取出一颗东珠:“这颗赏你了。”
“娘娘,奴婢不敢受。”蕙菊跪下磕了个头:“为娘娘做事是奴婢应该的,更何况娘娘一向待奴婢好,待奴婢家人好。奴婢便是做牛做马也报不了娘娘的恩情。”
“瞧你说的!”我笑吟吟道:“没有你,我怎会回来?”
“娘娘命里就是凤凰,有没有奴婢也回得来。”蕙菊低着头:“但是没有娘娘,奴婢早就死了。”
我心一跳,只望着她。
“当初娘娘离宫,虽对外是说上了蓬岛瑶台,但是皇上不去,也不许娘娘亲眷去探望,我们坤宁宫里的人受尽了其他人的欺负。”她抬起头:“丽妃娘娘在最得宠时,指名要奴婢去伺候,皇上也应了。奴婢先头得罪过丽妃,知道此去一定会被她寻错弄死,却没有办法。”蕙菊擦擦眼泪:“关键时刻,黄总管对张总管说,太后娘娘希望皇后病愈归来时坤宁宫一切照旧。张总管禀告了皇上,奴婢才得幸留了下来。”蕙菊膝行一步:“奴婢私下去感谢黄总管,他只说是受人所托。”
我默默点头:“没想到黄总管真的将我的托付放在了心上。”我拉起蕙菊:“你起来吧,我不过是怕连累你们,这算什么恩情呢。”笑了笑道:“黄总管如今呢?”
“太后娘娘仙逝后,黄总管自请为太后守陵,离宫了。”蕙菊感慨道:“黄总管本就和张总管一样位属大总管一职。皇上要黄总管去行宫掌管事务,虽不比在太后身边显赫,却也是个好去处。不想黄总管他……”蕙菊唏嘘道:“皇陵那样的地方,肃穆沉寂,怎能和宫中比呢。”
我沉默片刻淡淡道:“皇上这样做有些不妥啊。”之后对蕙菊道:“明日你出宫一趟去找黄总管,只问他是否还愿回到宫中。”
蕙菊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笑容含了深意:“宫女太监的调配可是肥差,想来他不会拒绝。”
“可张总管那边?”蕙菊有些担忧。
“他即存了二心,就要他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效忠的人。”我拈了片橙子吃下又道:“我说了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多一个助力,以后做事也方便。”
“奴婢一早便去。”蕙菊扶我起身:“娘娘是想绣花还是画画?奴婢去准备。”
我摆摆手:“明日随我去繁逝,找黄总管的事,后日吧。近来总觉得累,直接去寝殿。”
“娘娘近来忧心过甚。奴婢去煮薏米汤给娘娘安神。”蕙菊道。
“不忙。”我朝东配殿走去:“把我要的棉被准备好。”
“已按娘娘的吩咐备下了,一床玫红色印榴花盛开的,一床天青色印飞絮舞雪的。”
“可都是丝缎的?”我缓缓坐在凤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问道。
“都是最好的丝缎。”蕙菊眼里有可惜:“苏州织造今年进贡的丝缎不如往年,娘娘还要挑顶好的给丽妃做被子。”
“你心疼了?”我调侃道。
“嗯。”蕙菊倒还老实。
“去把它们拿来,本宫看看。”我随手拿起床头一本书,翻了翻道。
不久蕙菊便将被子取来,确实是用上等丝缎做的,印花也十分精美,估计丽妃得宠时盖的也不过如此。我的手轻轻抚过被面柔滑的丝缎,仿佛婴儿娇嫩的肌肤一般。
“里面的棉絮也是挑顶好的。”蕙菊在一旁解释道:“娘娘给自己做的都不见得这样上心。”
“我的东西,有你们上心就够了。”我点点她小巧的鼻尖:“还用我自己费心吗?”
蕙菊掩嘴笑起来:“娘娘说的是,要是都让娘娘费心,那我们都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了呢。”她迟疑了下再道:“只是奴婢不明白。”
我示意她将棉被收起来,却不回答。
“就放在那边吧。明天一早我们过去。”我扬一扬头,指了指窗下的长榻,蕙菊便搁在了那里。
“今夜是馨兰守夜,要不要奴婢跟她换?”蕙菊问道。
“不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过来。”我转身坐回床上:“跟馨兰说,送一盏莲子羹来,没有我吩咐就守在外面便好。”我将书打开:“你下去吧。”
蕙菊轻手轻脚地下去了,不久馨兰送来莲子羹,我略喝了几口便让她拿走。之后,寝殿里一片寂静。
我翻了两页书,其实书上写了什么完全没看进去,见馨兰的影子消失在闭合的门外,我吹熄了烛火,睁着眼躺在床上。约莫一刻钟后,门外传来太监换戍的脚步声、馨兰低声说话的声音。当一切再度恢复平静,我起身,光脚走在地上。
坤宁宫寝殿里尚铺着地毯,虽不如冬日的厚重,却也能抵御青玉地板的寒气。月色寝袍长长的下摆逶迤在墨蓝色的地毯上,仿佛一道不详的影子,缓缓流过地面。这影子停在窗下的长榻上,那里,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洒在精美的棉被上,丝缎特有的光泽在月色下更显剔透。
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也微微出了点汗。当指尖滑过锋利的刀尖时,心平静下来。
我拆掉被子的针脚,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摸了摸被子中棉絮最厚的地方塞了进去。之后又原样缝好,这才躺回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蕙菊便站在门外,待我一起身便进来伺候洗漱梳妆。
“娘娘今日要穿哪件?”她一边为我匀面,一边又道:“去繁逝那种地方,娘娘是想穿碧色双鲤戏莲的还是湖蓝白牡丹的?”
她说的这两件是我近日常穿的。因要起到勤俭的表率,故衣物上都尽量精简。其实坤宁宫里精奇秀美的衣服数不胜数,只是此时穿着难免显得奢华。我虽没明令下旨,但后宫自和妃起也都纷纷放弃华衣美饰,以简单大方为美。这样一来,亲眷、官家也都效仿,再捐出首饰银子支援前线灾区,受到百姓的称赞。
当然,若不是沈羲遥对我的赞美,以及对率先实行的官员予以赞扬,想来也不会有如此成效。
“将那件淡红色凤衔宝相蜀锦的绢衫用苏荷香细细熏了,梳如意高寰髻,再把那套金凤首饰拿出来。”我用艳色口脂仔细画了唇,淡淡道。
蕙菊一怔,但什么都没说就立即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仔细为我妆扮起来。
绢衫衣袖宽大,举手投足间,有淡雅的香气若有似无地传来,显出深宫贵人低调的奢华。头顶高髻上的金凤展翅抹额上垂下六棱金刚钻,轻轻晃在眉心,又在清晨明澈的阳光下发出夺目光辉。鬓间戴宝相花金花钿,镶嵌了金刚石与翡翠。淡红色凤衔宝相裙刺绣精美,凤尾上更是串了颗颗蜜蜡珠子与紫晶石,虽不十分华丽,但却大气端庄。而明白人也清楚,以这样多的蜜蜡珠子与紫晶石装点,还不算风冠上那些如一汪春水般的翡翠珠,以及巧夺天工的绣工,这样一条裙子绝对当得上价值连城。
妆容精巧,而那大红色口脂是我除了大婚当日外再未用过的。此时,这样的颜色给镜中人艳绝尘寰的脸上添了一抹凌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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