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落河之后溅起波澜,然后便被无数河水蜂拥,汇聚,化为一枚玲珑剔透的道果。
宁奕闭上双眼,尝试去做到宋雀所说的。
吃饭就是吃饭。
这不是修行,也是修行。
“小雷音寺的斋饭的确好吃……”
放下了杂念之后,宁奕的思绪似乎都变得干净起来,那些复杂的,紊乱的,没有头绪的谜团,全都抛在脑后。
这是他第一次吃斋饭。
以往在西岭清白城的时候,虽多寺庙,但正统的僧侣却不多,而且那时荒乱,宁奕和丫头多是狩猎野兔,潦草充饥,或是偷人钱财,省吃俭用买下许多便宜食材,绝不可能吃斋饭这种东西……只有在东土,香火旺盛而又太平的寺庙,才会做出精致的斋饭,有资格吃到这种斋席的,也都是颇有名望地位的大人物。
幼年时候的宁奕,下意识觉得自己再苦,也不会当僧人,只能吃素,不可食肉,剥夺了人生的诸多乐趣,但现在看来“乐趣”一词因人而异,有人因食肉而乐,有人因戒荤而乐。
佛门大多食素,但也有证道成功的佛陀,菩萨,不在乎肉糜禁忌,提出了自在极乐的想法,古佛心中坐,酒肉穿肠过,道心只要稳固,那些条条框框的,便不再重要。
修行所为何物?
便是跳脱大道之外。
那么这些规矩,到了后面,就不再是规矩。
诸多思绪,转瞬便过。
宋雀先生的道果,已经凝结出了一个幼嫩的雏形,漂浮在长河之中,起起伏伏。
吃饭之时,宁奕已经放空思绪,但这些念头不受控制的掠来,却与之前不同,无论是回忆幼年,还是联想道法,都未引起心境的丝毫波澜。
像是以外人的身份,审视着自己。
本我在吃饭。
真我在修行。
一下一上,真我俯瞰本我,两两不相交融,却又源于一体。
“这就是宋雀的法么?”宁奕有些恍惚,心生感叹道:“不愧是佛门当世最强的客卿……”
这是他第一次动用大道长河,以后天道胎的能力,去拆解涅槃境界的道法。
宁奕在感慨宋雀强大的同时,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凭借宋伊人一句话,便拆出一枚道果的自己,是一个更可怕的妖孽。
很快,斋宴吃完。
四人两两对坐,把今日的情报进行了交汇。
“即便有灵山的僧兵把守,有具行师叔的‘落雁阵’镇压,仍然被鬼修混进来了。”宋伊人坐在朱砂身旁,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取了锦帛擦拭唇角。
他先开口,把今日的所见,所想,全都交代了一遍。
如今浴佛法会正开,数千人齐聚鸣沙山,想要彻查鬼修,已不可能。
不知东境用了何等手段,瞒天过海……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与佛门的执掌者勾结。
这也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如果鸣沙山的高层有人“腐朽”……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异常复杂。
“我今日亲自去安排的八方镇守。”朱砂刚刚到场之时,便看起来忧心忡忡,她今日一人外出,以“持伞人”的身份去行事,安排了灵山的僧兵,这是只受宋雀调动的精锐力量,净莲在小榷山道场露面,打消一部分人的注意。
知晓东境有“借火”意图的,按理来说,整座鸣沙山,就只有他们四人。
此事若是传出去,便会造成恐慌。
“灵山的僧兵,不受其他力量的调控,鬼修潜伏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簿,沉声道:“还有一事,我今日去观看了律子的战斗,按照原先计划,律子在这场大比上,会不断遇到南境强大的修罗,神魂之症无关境界,他总会疲倦,如此这般,到最终的决战,至少会造成一定的折耗。”
宋伊人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事先就商议好了的。
“律子出手,直接将那修罗的神魂击溃。”朱砂皱起眉头,喃喃道:“他似乎发现了我……”
宋伊人淡然道:“这没什么,道宣师兄很了解我。在鸣沙山外碰面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们会这么做,大可不必担心,他不会在乎这些。”
“道宣很强,非常的强。”
“因为‘禅律之争’的缘故,这带来了潜在的利益,也有隐约的站队……许多人赌上了许多东西。”朱砂的声音有些沙哑。
敏锐的捕捉到了“赌”这个字。
宁奕挑眉,道:“佛门也有这种东西?”
宋伊人平静道:“哪里都有,佛门又不是真的极乐圣地,有利益,就有赌徒。”
朱砂双手按在桌面,缓缓开口。
“观看了这一战,我很确信,此后不用去看了,南境的这些修罗,就算全部一起上,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损耗……而当我对最终一战抱有悲观态度的时候,我去了禅子神秀的道场。”
朱砂有些恍惚。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神秀那一战的画面。
“我认为……闭关已久的禅子,并不比四处征伐的律子弱。”
“甚至要更强。”
第六十二章 借势
夜已深。
斋宴仍未结束。
四周的灵山侍者已经退散。
月牙山顶一片寂静。
对于宁奕,裴灵素,宋伊人,朱砂,一夜不眠不算什么。
修行者引星辉入窍,破开十境,凝聚命星,便具备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宿夜不寐,不食谷物,都无大碍,在道宗的经卷之中,称其为“辟谷”。
佛门亦是有“禅定”一词。
这些都是修行的手段,辟谷,禅定,帮助修行者脱离凡身。
“本以为,这一战,神秀师兄很是危险。”
朱砂取出了一枚通天珠,将律子与禅子当日分别对决的影像释放而出。
律子击败那位修罗,只用了数个呼吸,神魂荡出的那一刻,朱砂便转身离开,而另外一座擂台,温文尔雅的神秀,竟然更快,登台之后双手抬起揖礼,整座道场擂台地面便寸寸炸开,土石飞溅。
“性格内敛的神秀,这一战打得极其凌厉。”朱砂喃喃道:“世人都以为,主掌杀伐的伐折罗‘道宣’,是灵山年轻一辈的最强者,而此次法会,首日的比试,则是颠覆了大家对于禅律之争的看法。”
沉默。
短暂的沉默。
宋伊人捻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琼浆,眼神在波光里摇曳。
“宋雀之前对我说,神秀……太内敛了。”
“禅律之争,若是他不在乎,就不会去争,直接放弃。”宋伊人轻笑道:“若是他在乎,就不应该如此内敛……鸣沙山夜雨的那一日,我和朱砂去见了神秀,我对他说,此次法会于情于法,禅宗一脉都要胜过律宗,不可让律子接手灵山未来。”
“所以?”
朱砂有些明白了。
宋伊人伸出一只手指,他单手持杯,空出的那只手缩在袖内,轻轻摇了摇,指向头顶的四方,做了个挪晃的动作,若有指道:“他要争,要胜……当然要这样去做,此次法会之后,便不会再有人小觑禅宗一脉,也不会有人小觑神秀师兄。”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慵软道:“便到这里了,休息了。”
宋伊人一人离席,双手枕在脑后,从山顶返程。
朱砂微微锁了锁眉头,不言不语,收拾书簿跟随离开。
斋宴的席位上。
宁奕眯起双眼,端着酒杯,目光放空,若有所思。
……
……
第二日的比试,仍是如此。
宋伊人和宁奕,裴灵素在道场观战。
云雀再次击败了对手,只不过这次没有遇到凶神恶煞的南境修罗,而他也控制住了“戒尘”的魂藏,一触便退,轻松取胜。
云雀的魂魄,正在慢慢变得稳固,他本就是天才,再加上师门的赠予,领先了同龄人不知多少的神魂修行。
就连宋伊人也感叹他的造化。
“若不是赶上‘禅律之争’……说不定此次法会,他真的有望夺魁。”
鬼修混入法会,不知何时发难。
朱砂调动灵山的力量,雷符在手,八百位灵山高手阵列御守,若是出了意外,也可抵御外敌,哪怕鬼修真的混入了此次法会,内部的修行者数量,也不足以掀翻法会。
宋伊人本以为宁奕和裴灵素藏在暗处,是一张压箱底的底牌,关键时候祭出,
便可扭转局势,奠定胜负。
但密林深处的将军府飞剑,正是那位布局人的掀局之子,他示意自己已知晓了将军府来人的信息……既如此,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东境又有何等力量,能够搅乱法会?
接下来的数日。
一切都风平浪静。
比试相当顺利。
云雀的神魂愈发稳固,愈发凝练,就连观战的宁奕三人,都难以看清,这位身负大造化的佛门少年,到底有着多么深厚的神魂传承。
天赋固然重要,但这世上有的大造化,遇上一桩,便可省去无数年的苦修。
裴灵素的将军府剑藏。
云雀的魂藏。
都是如此。
律子和禅子的比试,引起了空前的关注,两位在十数年间天各一方,出门游历,为人性格行事风俗截然不同的年轻天才,在这次法会,终于开始走近,一场场的对决,拉近了禅律之间的距离,而道宣每场动辄打垮敌手神魂的行事风格,则是引起了一部分的舆论争议。
律子出身律宗,归山之后,未来注定要执掌灵山戒律。
而道宣又是百年一遇的“伐折罗”,雷厉风行,若是与他对敌,必不可善终,而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另外一边的神秀,每每出手,天地异象,诸多手段,即便对手羸弱,也不会潦草止手,神秀把自己这些年闭关的底牌,以神魂之术施展开来,十几年来,外界只听闻道宣不断征伐,打压敌手,横扫四境,却未曾听闻禅子的消息。
这位安静闭关的禅子,真正展露修为,亦是天人之姿。
绝代天骄。
但神秀绝不伤人。
打倒,困缚,让对手心甘情愿的说出“认输”,主动投负。
而道场的无数观战者,则是见证了神秀的玄妙境界。
这是在大比之前,主持法会的几位谋划者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宋伊人和朱砂试想过如何替神秀师兄扳回劣势,以他们来看,万分为难,但今日这桩大难事竟然就这般迎刃而解。
又是一日结束。
返程路上。
几人共乘马车,云雀如之前一般闭目入定。
神魂闭死,听不见外人声音,他身为戒尘大师的弟子,东境的借火之事也不必瞒着他。
他的身份很重要。
若是宁奕和宋伊人不在其身边,必定会拜托小雷音寺的雷部,专门照顾这位佛门少年。
在宋伊人确认其戒尘弟子身份之后,云雀已经被看做是佛门的宝贝,无论法会结果如何,都要保他平安入灵山。
“最终的那一战,道宣与神秀……胜负难料,他们二人都藏得很深啊。”
宁奕在阅览了密令卷轴之后,将其合起。
他是最后一个阅读的。
在他看来,无论是道宣还是神秀,都是难缠的角色。
宁奕笑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与二位交手。”
宋伊人连忙摆手,“别,姓宁的,相信我,你绝不会想扯进禅律之争的风波里……你哪怕赢了,也会惹上诸多麻烦。”
宁奕耸了耸肩,“我已经在风波里了。但抛开这些,其实我好奇的不是他们的修为,而是他们背后的真正意志。”
宋伊人微微一滞。
“你不会以为,神秀真的像表面那
样温和无害吧?”
宁奕忍不住笑了,“宋伊人,你丫是不是在长白山跟傻狍子待久了,人也变迷糊了,当初在北境厮杀,难道没见过人心险恶?”
宋伊人沉默下来。
“一位禅子,偌大权力,无数支持,在狂呼浪潮的挺举之前,默默闭关,不与律宗道宣争锋,为什么?”
“一心向道?若是真的一心向道……怎会参与此次法会?”宁奕双手环抱,身子向后靠去,“你告诉我,灵山的佛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伊人长叹一声,缓缓道:“灵山佛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况且那一人,还远在万里之外的天都。”
以往太宗在时,道宗和佛门,每年都要进都朝圣,而如今大不同,三清阁软禁钦压了当世的教宗陈懿,因为根本无须进都,天都皇城门禁森严,太子又尚未即位,储君一日不登真龙皇座,那“一人之下”的“一”便一日不会提上戒律,无论是西岭还是东土,登上这两大宗俗世领袖位置的人,等同于登上这世上最高的那座山。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