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崛起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孙皓晖
平原君思忖再三,终是不能勉强,请准赵王,赐冯亭黄金千镒,礼送冯亭出境了。新郡守许历不解,平原君笑答:“韩桓惠王素无主见,若有冯亭在,韩国便是赵国铁盟也。”许历仍是困惑:“冯亭献地而不做封君,虽有隐士之风,却分明是无担待之人。若回韩首鼠两端,岂非大害?”平原君摇头笑道:“身为大将,冯亭已负不义之名,且必令秦国恨之入骨,除非回归东胡隐居,何能再首鼠两端也?”许历恍然大笑:“平原君果能算人,许历不及也。”
平原君一班大臣在上党忙碌并郡时,蔺相如已经秘密赶到了大梁。
这时的魏国已经对情势变化渐渐清楚,随着一个个秘密斥候的消息急报,大梁君臣乱了方寸。领丞相事的须贾与一班亲秦大臣,力主维持秦魏盟约不变,魏国绝不能搅到韩赵结盟的泥潭中去。因魏齐倒台而复出佐政的信陵君与一班老臣子,却都主张魏国暂时骑墙中立,在秦赵之间待价而沽。魏安釐王莫衷一是,倒是真正做了骑墙之君。在这激烈争辩的当口,蔺相如风尘仆仆地来了。
信陵君素负盛名,又与平原君有联姻之亲,蔺相如便先行拜会了这位持重明锐的王族公子。信陵君只一句话:“三晋之势,今非昔比,赵国已成中流砥柱,魏国无足轻重也。”蔺相如也只一句话作答:“骑墙壁上观,只怕墙脚松溃也。”信陵君笑道:“秦魏有盟:绝不再蚕食河外寸土。墙脚坚实无忧也。”蔺相如哈哈大笑道:“公子当真滑稽也!虎狼发誓不再吃羊,羊却信以为真了?”信陵君素闻蔺相如胆识才具,心下不禁敬佩有加,一番思忖道:“羊虽生角,惜乎身躯无力,奈何?”蔺相如道:“赵以济西八城之地资魏,魏可做军辎重地,何能无力也?”信陵君目光顿时一亮:“但得如此,无忌有对策也!”
次日蔺相如晋见魏王,将大势说得一遍,再将赵国借八城之地与魏国的事一说,魏安釐王立即满脸笑意,慷慨允诺与赵国结盟抗秦。蔺相如尚不放心,又与信陵君密商一番,方才回赵国去了。
蔺相如一走,须贾一班亲秦大臣立即纷纷进宫,轮番劝谏魏安釐王。眼见魏安釐王又有松动,信陵君与几位王室老臣密商对策。元老大臣们原是对没有根基却又张扬跋扈的须贾恨得咬牙切齿,一口声喊杀。信陵君反复思忖,觉得群臣上书威逼魏安釐王罢黜须贾,仍然不能根除这个大奸,遂向隐居大梁的老侠士侯嬴求教。侯嬴悠然一笑:“为国除奸,原是游侠本分,有何难哉!”次日便向信陵君举荐了一个隐居风尘的游侠朱亥。这个朱亥看似木讷,大袖中却时常密藏一把十斤重的短柄大铁锥,慷慨好义,被侯嬴视为堪托生死之士。信陵君自是信得侯嬴,立即将须贾的诸般行止对朱亥细说了一遍。朱亥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三日之后,大梁传开了一则惊人的消息:代相须贾暴死王街,头颅被砸成了肉酱。身边一幅白布写着八个大血字——嫉贤妒能,恶贯满盈。一时间大梁国人惊乍相传:秦丞相范雎派来刺客,杀死了仇人须贾。亲秦大臣们惶恐不安,纷纷指斥范雎出尔反尔不堪邦交。魏安釐王也是心惊胆战,生怕记死仇的范雎哪一日再来寻衅自己,立即派信陵君秘密前往邯郸,与赵国韩国结盟抗秦。
骤然之间,三晋形势大变,秦国多年累积的河外优势几是荡然无存了。
赵国两赵豹,前一赵豹是武灵王时之阳文君,此赵豹为惠文王所封,孝成王叔父。
赵国封君最高,侯爵次之,与秦国大体相同。
三 秦国战车隆隆启动
当白起与范雎星夜赶回咸阳时,已经是三更将尽了。一直在东门外等候的王宫长史二话不说,将两人匆匆领进了王宫书房。秦昭王正在与国尉司马梗密谈,见白起范雎到来,立即吩咐上来两席酒饭,教两人边吃边听司马梗叙说各路密报。及至两人吃罢,司马梗也将三晋上党之变的大致情形堪堪说完。侍女煮茶间,秦昭王吩咐内侍总管守在书房门厅之外,任何夤夜晋见者一律挡回,回身看一眼白起又看一眼范雎:“说说,如何应对了?”
“三晋合谋,实出所料。”范雎见白起沉思,先开了口,“臣一路思忖:三晋结盟,力不足惧,唯势堪忧也。争夺上党乃我邦长远图谋,将成未成之际,却被韩国一变而骤然牵动全局。全局之变,一则在于三晋之盟有可能诱发山东六国再度合纵抗秦;二则在于赵国挟上党天险屏障,而对我河东河内成居高临下之大攻势;河东河内但丢,秦国数十年东出战果便将化为乌有!此所谓势堪忧也。唯其如此,臣以为与赵国大决之时已经到来。但有退缩,天下山河巨变!”
秦昭王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武安君以为如何?”
“应侯之言,洞察至明。”白起秉性,愈是危局愈见泰然,此刻面色肃然,语气冷静舒缓,“赵国全据上党,又与韩魏结盟,分明是要压迫我从河内河东退缩,若不与之针锋相对,秦国之山东根基将丢失殆尽。时也势也,敌方有变,我亦当随之应变。固守既定方略,兵家之大忌也。为此,秦赵大决之机已经不期然到来。秦国唯以大勇应战,决而胜之,方可图得大业。”
“好!”秦昭王拍案赞叹,“武安君有此胆气,我心底定!”
白起语气一转道:“然则,以军争大势论,我军尚未筑好最扎实根基。兵力尚欠,粮草辎重尚未囤积到位,一班大将也还心中无数,军兵对赵战事尚未充分演练,等等。唯其如此,臣有一请:大战筹划,听臣全权调遣,我王不得催逼督战。”
秦昭王哈哈大笑:“不谋而合也!长史,宣读王书。”
长史捧着一卷王书匆匆走来展开,高声念道:“秦王王命:对赵战事,悉听武安君白起全权谋划调遣,国尉司马梗辅之粮草辎重;授白起举国兵符并镇秦穆公剑,得拒王命行事!秦王嬴稷四十五年四月。”
偌大书房一片肃穆。白起嘴角一阵抽搐,话也说不出来了,连范雎也惊讶得眼睛直棱棱看着秦昭王不说话了。如此王书,简直就是将秦国交给了白起。镇秦穆公剑不消说得,临战上将军受生杀大权,原是战国通例。要紧处是那“举国兵符”与“得拒王命行事”——全权调动举国兵马且可以不听王命!天下何曾有过如此君王书令?一时间白起冷静下来,对着秦昭王深深一躬:“臣,敢请秦王收回举国兵符与得拒王命。臣唯求权衡进退而已。”范雎略一思忖道:“臣亦此意。武安君陷于物议,于国不利也。”
“岂有此理!”秦昭王慨然拍案,“武安君身负邦国兴亡之责,无大权岂能成得大事?本王不谙军旅,若有心血来潮之乱命,便是邦国覆亡,拒之有何不可?武安君百战之身,当此非常之时,举国托之,唯见其忠。若得物议,嬴稷决而杀之!”转身一挥手:“长史,第二王书。”
长史又捧过一卷竹简展开念诵:“秦王书令:对山东之邦交斡旋,悉听应侯范雎全权谋划调遣,河东守王稽辅之;授范雎任意支取王室府库财货之权,可与六国全权盟约。秦王嬴稷四十五年四月。”
书房大厅又是一阵默然。素有急智的范雎只深深一躬,破例地没有了应对之辞。只秦昭王沉重地转悠着,君臣几人都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良久,秦昭王悠然一笑:“应侯已将大势说得明白,目下之要在二:一则使合纵不能成势,二则使上党不能积威。重担两分,应侯执邦交破合纵,武安君率大军压上党,本王坐镇安国两相策应。但得我君臣同心,朝野同心,胜之大决何难?”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白起霍然起身,突兀冒出一句秦人老誓。
君臣几人一时肃然,异口同声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旬日之间,秦国朝野紧张忙碌起来了。郡县忙着征发新军,各地府库忙着向关外调运粮草辎重,咸阳王宫与所有官署都是日夜灯火通明吏员如梭。连六国商区尚商坊也出现了异常,六国商人的盐、铁、皮革三宗货物大是热卖,三五日之间便没了存货。商旅们大是惊喜,连忙昼夜兼程地从关外向咸阳输送货物。一时间,咸阳东方大道上车马络绎不绝,东去的秦国车队与西来的山东车队辚辚交错,昼夜川流不息。及至货物运到咸阳,又是顷刻告罄。一夜之间,咸阳商市仿佛成了吞噬盐铁皮革的无底黑洞,任是你隆隆如山而来,都消解得无影无踪。有机警商人终于疑惑了,扮做咸阳国人转悠到秦国官市打量,一看之下大是蹊跷——秦国官店中这三宗货物排列如山,却无人来买。疑惑询问,秦国官商只一笑:“山东货品精细,秦人喜好,岂有他哉!”回去一说,山东商人顿时议论纷纷。秦人素来喜好本邦物事,国人买家常物事极少光顾山东商旅店铺,六国商旅得利之主顾,全在秦国官府与入秦之中原人,如何陡然之间秦人偏偏就热衷了山东盐铁皮革?既非荒年,又无大战,秦人如何疯了般囤积盐铁皮革?一个月下来,山东商人们终于渐渐看出了名堂,秦国要打大仗了。可是,当年秦国打魏国河内、打楚国南郡都没有如此铺排,如今打哪一家竟能比打魏楚还紧张?战国之世,商旅本有“义报”传统。咸阳如此声势,商旅们心下惴惴不安,其中三晋商旅尤为恐慌,立即将消息秘密送回了本国。然则两三个月过去,报回去的消息泥牛入海,商旅们渐渐又觉得气馁了,徒然忧国多此一举也。
疑云密布之中,秦国战车已经隆隆碾向了关外。
方略一定,白起带着上将军府三十余名司马驻进了蓝田大营。统帅幕府一立,白起立即开始了秘密调遣。第一路,王龁率步骑大军十万,先行开赴毗邻上党的河内郡驻扎。此时的王龁已经是左庶长高爵的大将,寻常战事几乎都是王龁带兵出战。白起向王龁反复申明四点:其一,驻军河内北段,确保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三条进入上党的通道不被赵国封堵;其二,大张声势开进,教山东六国明白看到秦国争夺上党之决心;其三,除非赵军已经占领三陉封死上党通道,否则不许开战,唯保对峙之势可也;其四,进入上党只以确保三陉为要,绝不能擅自深入,即或偶有无军防守之关隘,也不许擅自占领。末了,白起沉着脸叮嘱:“大军前出之要害,唯在先期形成对峙之势,为应侯斡旋山东造势,为大军跟进确保通道。贪功冒进散开兵力,便是先败。”王龁“嗨”的一声领命,又慷慨一句:“但有失误,王龁提头来见。”赳赳去了。
第二路,步军主将桓龁率精锐步卒三万,轻装密出河西离石要塞,东经晋阳补充给养,再秘密南下,由几条河谷分别进入上党以西沁水河谷秘密驻扎。白起对桓龁的叮嘱是:“此路为奇兵,行军之要不在快捷,而在隐秘,唯求不为赵军觉察。一月之内抵达,便是大功。进入沁水河谷,军食由王龁从轵关陉输送,不许起炊。”
第三路,骑兵主将王陵率铁骑五万出河内,攻克韩国通向上党的唯一要塞野王。由于野王事实上已经没有韩国重兵防守,所以白起对此路要点的申明是:野王之要不在战而在守。大军驻定,立即修筑长期囤粮之大型仓廪,并同时拓宽野王北进上党、南下大河之官道,以备粮草辎重源源输送。王陵此时已经是五大夫爵位的大将,与蒙骜同爵,仅仅次于王龁。由于王陵机敏干练,白起便选定王陵来担当这兼具军民事务的重任。
第四路,大将蒙骜秘密统筹后续兵马源源开进。蒙骜此时已是军中老将,非但资望深重,更是难得的稳健缜密,只要没有大仗恶仗,白起不在军中时,历来都委任蒙骜主持中军,反倒是猛将王龁从来没有主持过中军幕府。这统筹后续兵马之事可谓千头万绪,最大难点在两处:一是隐秘有序地输送蓝田大营全部的大型攻坚与防守器械,二是不断将各郡县输送来的初训新兵员编排成军,且要再度严酷训练三月,而后随时听命开进河内。全军大将,舍蒙骜无人担得此等烦琐重任。
第五路,国尉司马梗坐镇函谷关督运粮草辎重。这个司马梗,是秦惠王时名将司马错的长子,稳健清醒有如乃父,疆场征战之胆识却稍逊了一筹。多年前司马梗奉乃父遗命入秦,秦昭王征询白起考语之后,命司马梗做了国尉,处置军政而不职司战场。白起对司马梗的军令是:“一年之内,车不绝道,河不断舟,国中仓廪之军粮悉数输送野王。”司马梗大是惊讶道:“《孙子》云: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秸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武安君纵不能全然食敌,亦当视战场情势而囤粮。举国军粮巨额无计,如山堆于险地,若战事早完,岂非暴殄天物?”白起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两百余年过去,孙子此话尚被你这名将之后奉为圭臬,诚可笑也!春秋小邦林立,百里之内必有仓廪,破军杀将而夺敌军粮,自可快如飓风。今日天下七大战国,河内唯有一座魏国敖仓,毁敌粮仓可也,断敌粮道可也,你却如何夺敌之粮?纵能夺得些许,数十万大军如何足食?”白起骤然敛去笑容道,“秦赵大战,乃是举国大决。战场一旦拉开,必将是旷古未见之惨烈,不做举国死战之备,安有胜道?现存举国军粮犹恐不足,谈何暴殄天物也!”司马梗悚然警悟,一个长躬道:“武安君之势气吞山河!谨受教。”
诸路大军启动,白起立即返回咸阳,向秦昭王与范雎备细禀报了诸般调遣与总体谋划。秦昭王大是振作,拍案笑道:“应侯伐交,似可成行了。”范雎笑道:“武安君之谋划,臣已尽窥壮心。山东伐交,臣自当与武安君之雄阔战场匹配也!”君臣三人一时大笑,初时之沉重一扫而去。
次日,范雎带着精心遴选的一班吏员并两个铁骑百人队,高车快马直出函谷关奔赴河东郡治所安邑。其所以将伐交大本营扎在安邑,范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上党一旦形成大军对峙阵势,天下便会立即骚动起来,未入三晋之盟的齐楚燕三国必然要重新谋取向中原进展的机会,三晋之间也会随之出现种种微妙局面。所有这些都需要临机处置,直接与战场相关的事态更是要当机立断先发制人,若坐镇咸阳,一切部署的推行都要慢得十多天。对于如此一场有可能旷日持久的大决战,事事慢得旬日,则可能导致无法想象的结局。范雎驻扎安邑,便在实际上与白起形成了一个可随时决断一切的大战统帅部,更可连带督察兵员粮草之输送,舟车牛马劳役之征发,称得上事半功倍。
白起部署大军之时,范雎也在遴选自己的伐交班底。范雎的第一道书令,是从蓝田大营调来了郑安平。范雎思谋:郑安平虽然做了高爵司马,但看白起之意,无实际军功显然不可能做领军大将,而不做大将又如何建功,长期教郑安平如同颟顸无能的贵胄子弟一般高爵低职,何报两次救命之恩?范雎毕竟了解郑安平,知道此人之才在市井巷闾之间堪称俊杰,只要使用得当,未必不能建功。反复思虑,范雎与郑安平做了一番长夜密谈,给郑安平专门设置了一个名号——山东斥候总领,将原本隶属丞相府行人署的国事斥候全数划拨郑安平执掌。同时划给郑安平的,还有一支秘密力量,这便是原本由泾阳君执掌的黑冰台。泾阳君被贬黜出关后,黑冰台一直由行人署兼领,实际上听命于丞相范雎。对于这支令人生畏的力量的使用,范雎是极为谨慎的,王宫也是极为关注的。然则用于邦交大战,却是一等一的名正言顺,所以范雎没有丝毫的顾忌。除了这两拨精悍人马,范雎还从王室府库一次调出三万金给郑安平。当郑安平在黑冰台秘密金库看到成百箱耀眼生光的金币时,眼睛都瞪直了。
“安平兄弟,钱可生人,亦可死人。”范雎冰冷的目光锐利地在郑安平脸上扫过,“若只想做个富家翁,范雎立请秦王赐你万金,你安享富贵如何?”
“不不不!”郑安平连连摇手,红着脸笑道,“小弟老穷根了,何曾见过如此金山?大哥见笑了。”
“那便好。”范雎依然板着脸,“你要切记两点:其一,办国事当挥金如土,然若有寸金入得私囊,便是邦交大忌。其二,黑冰台武士与行人署斥候,尽皆老秦子弟,你乃魏人,但有荒疏浮滑而错失误事,秦王会
立即知晓。你若得惕厉奋发重筑根基,这次便是建功立业之良机。否则,虽上天不能救你。”
“小弟明白!断不使大哥失望!”郑安平回答得斩钉截铁。
邦交斡旋,范雎选定了王稽做主使。王稽久在王城做官,如今虽然做了高爵河东郡守,实际上却是施政无才,若没有秦昭王那个“三年免上计”的赏功特书,只怕第一年已被国正监弹劾了。范雎清楚,王稽唯一的长处是奉命办事不走样,最是适合不需要大才急变的邦交出使,若非王稽期期渴慕一个高爵重臣之位,他倒宁可主张王稽做个高爵虚职的清要大臣;调出王稽做此次伐交主使,也是想教王稽在这扭转乾坤的秦赵大决中立下一个大功,而后回咸阳做个太庙令一类的高官。
王稽听范雎一说,自是慨然领命:“邦交周旋,原是轻车熟路,应侯尽管交我!”
“王兄莫得轻视。”范雎肃然叮嘱,“此次大决,关乎秦国存亡大计,但有闪失灭族大罪也。你之使命,全权周旋齐楚燕三国,使其不与三晋同心结盟。还如上次一般,金钱财货任挥洒,吏员武士任调遣,唯求不能出错!如何?”
“谨遵应侯命!”王稽深深一躬,“老夫身晋高爵重臣,原是应侯一力推举。若有闪失,累及应侯,老朽何颜立于世间?”
“王兄明白若此,范雎无忧也!”
范雎进驻河东郡旬日之后,高车骏马络绎不绝地出了安邑,向山东六国星散而去。
行人署,秦国执掌邦交具体事务的官署,隶属开府丞相。
四 长平布防 廉颇赵括大起争端
秦国兵马东进,赵国立即紧张起来了。
一得斥候急报,赵孝成王急召平原君与一班重臣商议对策。君臣一致判定:秦国只开出大军十万,且以左庶长王龁为统帅,说明秦国并未将争夺上党看做大战;最大的可能,是秦国图谋先行做出争夺态势,而后视六国能否结盟抗秦再做战和抉择。基于这一判定,平原君提出了十二字对策:增兵上党,连结合纵,逼秦媾和。君臣几人一无异议,当即做了两路部署:虞卿、蔺相如全力连结六国合纵,使齐楚燕尽快与赵国结盟,一举对秦国形成天下共讨之的威慑;增兵十万大军,由赵括统领兼程赶赴上党,使赵军对秦军保持优势一倍的兵力,使秦军知难而退。
赵括果然干练,三日之内调齐了十万大军西进滏口陉,旬日之间便抵达了壶关城外的大军营地。大将军廉颇大是振作,立即在行辕会聚诸将下达布防军令。廉颇沉稳持重,进驻上党两月,已经带着军中将领跑完了全部十七座关隘要塞,踏勘了所有山川重地,已对韩国留下的上党了如指掌。与大将们反复计议筹划,廉颇宣示的方略是:三道布防,深沟高垒,不求速战,全力坚守。大军进驻的三道防线分别是:
西部老马岭营垒。上党西南部的沁水至中部的高平要塞,有南北长八十余里的一道山岭,是上党西部的天然屏障。上党东部南部均有太行山天险阻隔,西部的沁水河谷便可能成为秦军进攻的主要方向。这道山地有三处要害:北段老马岭,中段发鸠山,南段武神山。其中以老马岭为最要害处。廉颇以这三座山岭为依托,派出五万精锐步军防守。
中部丹水营垒。上党中部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流,名曰丹水。丹水发源于高平要塞的丹朱岭,东南出太行山处,正当太行山南三陉(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之中央地带,是秦军从河内北进上党的必经之路。由于丹水沿岸地形较为开阔,廉颇在这一线非但派出六万步兵深沟高垒防守,而且同时配置一万精锐骑兵做飞兵策应。因了丹水防线是正面迎击秦国河内大军的轴心大阵,所以老廉颇同时下令:中军幕府立即从壶关南迁,在丹水防线北端的长平要塞重筑行辕。
东部石长城营垒。冯亭当年率领韩军驻守上党,因兵力单薄,在东部垒起了一道东西百里的山石长城,以备敌军万一攻破陉口而深入,便在石长城内做纵深防御。这道长城西起长平关外的丹朱岭,沿着连绵山巅向东经南公山、羊头山、金泉山,直抵壶关城西的谷口马鞍壑。这道长城背后(北面)是漳水流域,前出(南面)是丹水流域。山石长城所在的山坡由北向南倾斜,山南坡陡谷深,山北却高而平缓,一军居于长城之上,对南便是高屋建瓴之势。廉颇军令:这道石长城防线驻军八万,同时做全部上党防线的总策应。
军令下达之后,廉颇森然道:“百里石长城营垒,既是上党总根基,亦是邯郸西大门。万一西南两线失守,这石长城便是封堵太行山,不使秦军东出威逼邯郸的血战之地!为此,本大将军亲自兼领石长城营垒。”
军令发布完毕,廉颇正要请国尉许历增拨各营大型防守器械与各种弓弩,陡然一声响亮话音:“且慢,我有话说。”众将注目,正是增兵主将赵括。
赵括率军西来,原为增兵。赵王书命并未明确他是否留在上党辅助廉颇,亦未明确他在到达上党之后是否立即返回。赵括聪颖过人,揣摩赵王之意是想看看他能否与廉颇合得来,合则留,不合则回,于是也不请命明确,便自率兵疾进上党。因了自幼好兵,赵括自然希望亲上战场,一路行军十分地留心山川地形。毕竟,上党对于他是太生疏了。一到壶关交接完毕,赵括立即带着两名司马在韩上党马不停蹄地踏勘了三日,回来又连夜在一方大木板上画了一幅“上党山川图”,对上党情势有了自己独有的见识。此刻听完廉颇部署,赵括大不以为然。虽说廉颇是大将军百战之身,论王命论情理论资望,廉颇都是当然统帅,自己理当敬重。然则赵括禀性,从来都是激情勃发,有见识便说,连在赵王面前都是不遮不掩,况乎行辕之兵家大计?更有要紧处,若是赵括不说,赵军部署便成定局,战事成败自是比敬重之情更根本,何能忍之?
“抬上图来!”赵括转身吩咐一声,立即有两名司马将军榻大小的一张木板图立在了廉颇的大案前。廉颇尚在疑惑,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这个二路主将,便见赵括指点着木板大图当先一句断语,“老将军之部署大谬也!”只此一句,满帐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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