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余华
新来的厂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红从车间调到办公室工作。新厂长看见林红时笑脸相迎,悄声告诉她,若不喜欢现在的新工作还可以换,针织厂所有的工作她可以自由挑选。
林红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感慨不已,对自己如此艰难的事情,到了李光头那里如此简单。这时的林红对李光头已经充满了好感,她觉得自己过去那么讨厌李光头,实在是没有道理。后来的日子里,林红站在门口的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等待宋钢的电话,还是在等待李光头的经过。
俄罗斯大画家一走,我们刘镇的群众都知道李光头的巨幅肖像完成了,听说就挂在他一百平米的大办公室里,听说上面蒙着一块红色的天鹅绒,听说除了李光头自己,没有人见过这幅肖像。李光头公司里的人已经到处对刘镇的群众说了,李光头要请一位最重要的人物来给他的肖像揭幕。群众纷纷猜测这个重要人物会是谁,起先都觉得是本县的陶青县长,可是红色的天鹅绒蒙着肖像都一个多月了,李光头还没有准备着要揭幕,这一个多月陶青县长哪里都没去,整天等着李光头打电话请他去揭幕肖像。后来李光头的手下又传出话来,说肖像迟迟没有揭幕是因为李光头买的新车还没有到货,李光头要用他的新车去接这位最重要的人物。群众觉得这个重要人物肯定比县长大,要不李光头为什么要用新车去接呢?接下去谣言四起,先说是市长来揭幕,又说可能是省长,然后有人说这个重要人物将来自北京,可能是某一位党和国家领导人。最后竟然有人斩钉截铁地说,李光头要请联合国秘书长来揭幕。有些群众开始看电视读报纸听广播,几天下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读到,什么都没听到,这些群众说:
“没有联合国秘书长来中国访问的新闻啊!”
另外一些群众说:“所以李光头一直在等着呀!”
有群众去刘新闻那里打听。这时的刘新闻已经是副总裁了,刘镇的群众起先都叫他刘总,他觉得“刘总”有和李光头的“李总”分庭抗礼之嫌,要求群众叫他“刘副总裁”,群众觉得太麻烦,就叫他“刘副”。刘副的嘴里好比是长出了处女膜,绝对保密,不管前去打听的是朋友还是亲戚,他都是一脸严肃地说:
“无可奉告。”
两个月过去了,李光头预订的两辆新车来了,一辆是黑色的奔驰,一辆是白色的宝马。为什么一下子买进了两辆轿车?李光头声称要融入大自然,白天坐白宝马,黑夜坐黑奔驰。这是我们刘镇最早来到的高级轿车,停在李光头公司门前时,群众围着黑奔驰白宝马,嘴里不停啧啧。群众一口咬定奔驰是天下第一黑,宝马是天下第一白;奔驰比非洲的黑人还要黑,宝马比欧洲的白人还要白;奔驰比煤炭还要黑,宝马比雪花还要白;奔驰比小学生用的黑墨水还要黑,宝马比小学生用的白纸还要白。群众最后总而言之,奔驰比黑夜还要黑,宝马比白天还要白。天下第一白的宝马轿车在我们刘镇的白天里转了两圈,天下第一黑的奔驰轿车在我们刘镇的黑夜里转了两圈,在这两个两圈的时候,李光头都没有坐在里面,只有他的司机在里面。那个桑塔纳司机升级成奔驰宝马司机了,他开着新车出来兜圈子时,神气得嘴唇都突起来了,刘镇的群众说粗一看还以为他嘴唇上长出了痔疮。
群众说李光头的白宝马黑奔驰终于来啦,给李光头肖像揭幕的重要人物也快要浮出水面。群众再次议论纷纷,猜测起那个揭幕肖像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谁。再次从市长开始一直猜到联合国秘书长,群众已经把陶青县长排除在外了。
这天傍晚,林红独自一人吃过晚饭,又独自一人站在门前的时候,刘副出现了。他急匆匆地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肩上扛着一卷红地毯,跟在刘副后面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副直奔林红家门口而来,他疾步走到林红身前,非常礼貌地请林红让开一下。林红满脸疑惑地侧身让开,看着刘副指挥身后那个人将红地毯铺开来,从林红家门口一直铺到大街上。四周的群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红也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副微笑着,像是面对记者似的对林红说:
“李总请您去揭幕肖像。”
林红仍然目瞪口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身边的群众先是惊讶得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了一连串动物园里才有的叫声。刘副压低声音,悄悄对林红说:
“快去换身衣服。”
林红醒悟过来了,她知道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围观的群众,听着群众嗡嗡的声音,似乎听到有人说一眨眼丑小鸭变成天鹅了。林红苦笑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刘副。刘副再次低声催促她去换衣服,她只看到刘副的嘴巴在动,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林红站在我们刘镇的黄昏里,仿佛失去了知觉。她的眼睛空洞地张望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群众,有一刻她好像忘记了正在发生什么,她皱眉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了,她有些忧郁地摇了摇头,紧张地往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宋钢,只看到自己家虚掩的屋门。她回过头来时,听到了群众的喊叫声,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沿着大街徐徐过来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跟在后面。群众嘈杂地喊叫:
“李光头来啦!”
李光头确实来了,他的两辆新车一起来了,他已经有两个司机了。白色的宝马轿车首先开过来了,停在了红地毯前,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后面。刘副赶紧上去打开车门,西装革履的李光头微笑着从车里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朵红玫瑰。李光头走到茫然无措的林红面前,将手里的玫瑰递给她时,这个土财主竟然像个洋贵族,先将玫瑰轻轻地吻一下,然后才递给林红。林红看着李光头手里的玫瑰连连摇头,李光头拉起她的手,把玫瑰塞到了她的手里。李光头拉住林红的手踩着红地毯,走到宝马轿车前,又像个洋贵族那样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林红紧张地回头看看,还是只看到自己家虚掩的屋门,她又看了看四周的群众,看到一张张表情古怪的脸,听到乱哄哄的人声,这时候一个清晰的念头闪现了,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她爬进了宝马轿车。从来没有坐过轿车的林红不是坐进去,而是爬了进去,刘镇的群众都看到她翘着屁股像是爬进了狗洞。再看看李光头,他向群众挥挥手后,是屁股先坐进去,随后身体才弯着跟进去。
刘副帮着关上车门后,白色的宝马轿车驶去了,黑色的奔驰轿车紧随其后。刘副的手下把红地毯重新卷了起来,重新扛在肩上,跟着刘副走去。刘副走的时候,有群众问他:
“林红揭幕肖像后,会和李光头过夜吗?”
刘副头也不回地说:“无可奉告。”
兄弟 四十三
白色的宝马轿车和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地行驶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落日西沉霞光消失之时,宝马轿车驶到大街拐弯处停下了,李光头说了一声“天黑了”,打开车门拉着林红钻出了前面的白色宝马,在黑夜降临的这一瞬间,钻进了后面的黑色奔驰,融入到了黑夜的大自然里。此刻的林红手里捏着玫瑰,仍然深陷在茫然之中,甚至不知道刚才已经换了一辆轿车,李光头却绅士似的一直微笑地看着她。
黑色的奔驰在刘镇的夜幕里驶进了李光头的公司。李光头跳下车,绕到另一侧亲自打开车门,迎接林红从里面爬出来,然后继续像个绅士那样拉着林红的手走进了他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以后,李光头拉着林红的手在沙发里坐下来,深情地看着林红说:
“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了。”
林红迷惘地看着李光头,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李光头拿过她手中的玫瑰扔在了沙发茶几上,伸出双手抚摸起了林红的脸。林红浑身颤抖了,李光头的双手滑到了她的双肩,又从肩膀滑到她的胳膊上,最后捏住了她的双手,等待着林红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李光头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对林红说,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说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满脸痛苦地对林红说:
“林红,请你理解……”
林红迷惑地看着李光头,不知道要她理解什么。李光头可怜地说:“我已经不会谈恋爱了,请你理解……”
“理解什么?”林红轻声问。
“他妈的,”李光头骂了自己一声说,“我不会谈恋爱,我只会干恋爱了。”
接下去李光头完全是个土匪了。林红还在迷惑地望着李光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时,李光头一把抱住了她,同时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内裤。动作之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等林红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她已经被李光头压在沙发上了,裤子已经被剥到膝盖上。林红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子,急切地喊叫:
“别,别,别这样……”
李光头像是一头野兽,不到两分钟就把林红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然后用一分钟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林红手脚并用地抵挡赤裸裸的李光头,她哀求地叫起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宋钢,宋钢……”
李光头把林红压在沙发上,双手按住她的双手,双腿分开她的双腿,大叫一声:
“宋钢,对不起啦!”
李光头插进了林红的身体。林红几年没有被男人碰过了,李光头上来第一下让她惊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快感让她快要昏迷过去了。李光头抽动的时候,她哇哇哭了起来。很久没有这种事了,林红像是干柴碰到了烈火,她哭泣,不知道是为了羞耻哭泣,还是为了快感哭泣。过去了十多分钟后,林红的哭泣转换成了呻吟,身上的李光头正是方兴未艾,她渐渐忘了时间,完全沉浸到身体的快速收缩之中。李光头和林红干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让林红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高潮,而且接连来了三次,后面的两次都在原来的高潮之上再掀起一个高潮,让她的身体像奔驰宝马轿车的发动机一样隆隆地抖动着,让她的喊叫像奔驰宝马轿车的喇叭一样呱呱地清脆响亮。
完事以后林红躺在沙发上累得不能动了,李光头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林红想到宋钢和自己从来没有超过两分钟,宋钢健康的时候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不健康以后连草草了事也没有了。林红摸了摸李光头的身体,心里想:
“原来男人是这样的。”
李光头在她身上趴了几分钟以后,就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进了办公室的卫生间将自己冲洗一番,穿上衣服出来后,看到林红已经将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体上了,他让林红也去冲洗一下。林红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李光头没再和她说话,他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哇哇叫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是生意上的事。李光头打着电话的时候,林红用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神情恍惚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脑海里波涛汹涌,她的回想不知去向,就像是波涛上颠簸的小船。她只是觉得突然,仿佛闪电一样,突然发生了,又突然结束了。然后她感受到了灯光的刺眼,她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李光头的沙发上,她用衣服遮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卫生间冲了澡。她穿上衣服以后觉得自己慢慢缓过来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立刻羞红了,她迟疑不决,似乎不敢走出卫生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李光头。
这时李光头的电话也打完了,李光头推开卫生间的门,大声说着饿了,伸手拉着林红走出了办公室,两个人全忘了肖像揭幕的事。林红懵懵懂懂地跟着李光头坐上奔驰轿车,去了李光头公司下面的一家饭店。在一个包间里,林红第一次吃了鲍鱼和鱼翅,她早就听说过鲍鱼和鱼翅了,知道自己在针织厂一年的薪水也只能吃上几次,可是她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
林红以为吃了晚饭以后就可以回家了,她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呢。李光头饭后仍然兴致勃勃,带着林红去他公司下面的一家夜总会。林红又懵懵懂懂地坐在了一个卡拉ok包间里,李光头生机勃勃一口气唱了三首情歌,他让林红也唱三首,林红说她不会唱歌,李光头就把她摁在沙发上,又要脱她的裤子了。林红再次拉住她的裤子,再次说着:
“别,别,别这样……”
李光头连连点头地说:“就脱一条裤管……”
李光头脱下了她一条裤管,这次她没有喊叫宋钢的名字,她斜躺在沙发里抱住李光头。李光头在她身上像发电似的晃动,又是一个多小时。干旱已久的林红仍然享受到了高潮的来临,这次没有三次了,只有一次高潮。然后她两腿发软跟着李光头走出了夜总会,懵懵懂懂地去了李光头家。两个人靠在床上看完了一部香港电影,这时快凌晨三点了,平时习惯早睡的林红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李光头一翻身又压住她做爱了。她不再推搡,她顺从了,这次没有高潮了,好在仍然有快感,只是后来觉得阴道越来越疼。一小时以后李光头终于完事了,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她刚睡了两个多小时,被李光头推醒,李光头想起来还没给自己的肖像揭幕。她只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李光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以后她算是清醒了。林红这次才看清楚李光头的办公室有多么气派,她走到了巨幅肖像前,伸手扯下了那块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她看到肖像大得占去差不多一面墙,肖像里的李光头顶天立地那么巨大,他西装革履地微笑着。林红看看肖像,又看看李光头,她正在说画得真像李光头时,李光头第四次摁住她了,把她摁在地上的红色天鹅绒里,十个小时里第四次和她做爱。这一次林红除了疼痛,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觉得李光头在和她做爱时,仿佛是用鞭子在抽打她的阴部似的,让她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林红咬牙忍受着,她常常发出啊啊的叫声,让李光头误以为她是快活以后在喊叫。李光头没完没了,这次超过一小时了,还不见他有收工的打算,林红忍不住连声叹气了,李光头问她为什么叹气,她才告诉李光头自己疼得实在是受不了。李光头赶紧停下来,托起她的屁股看看她的阴部,那地方又红又肿。李光头反而埋怨她了,埋怨她为什么不早说,他说要是知道她疼痛,他绝对不会再干了,就是颁发给他吉尼斯大奖,他也不会再干她了。然后他用红色天鹅绒将自己和林红裹了起来,说一声不干了,睡觉吧。就呼呼大睡了。两个人躺在地上一觉睡到中午,直到刘副来敲门时,他们才醒来。
李光头吼了两声:“什么人?什么事?”
刘副在外面胆战心惊地说话,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到李总,心里有点担心,便来敲门了。李光头“嗯”了一下,大声对刘副说:
“我很好,我还在和林红睡觉呢。”
林红中午的时候走出李光头的公司,李光头要让白色的宝马轿车送她回家,她不愿意,她觉得坐上宝马轿车又是兴师动众,又会让刘镇的群众看她的笑话,她说自己走回去。她沿着大街慢慢往家里走去,她每跨出一步,阴部都是隐隐作痛。林红终于相信群众的传言了,群众说李光头是一个牲口一样的男人,每个女人从李光头床上下来时都像是死里逃生。
林红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几个邻居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她假装没有看到,进屋后就关上了门。林红和衣躺在床上,天黑了都没有下床。她脑子里杂乱无章,长时间回想着这短短一夜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清晰地重复出现;还有和宋钢漫长的二十年生活,宋钢离去一年多以后,随着宋钢身处异乡远在千里之外,林红觉得和宋钢的共同经历也变得遥远了,反而和李光头的一夜情真真切切。林红想到宋钢的时候流出了眼泪,可是她心里明白,有了和李光头这一夜以后,即使有再多的内疚羞愧,她和李光头的关系也已经开始了。
李光头和林红的绯闻立刻传遍全城,群众三三两两闲言碎语地聚在一起,这个李光头自从上了法庭以后,紧接着就是处美人大赛、俄罗斯大画家画他的肖像和林红的揭幕,一口气给了群众四个惊喜,让群众的生活波澜起伏,让群众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像是升起的太阳一样新鲜。只是做梦都没想到最后给李光头肖像揭幕的不是联合国秘书长,而是我们刘镇曾经的美人林红。群众先是大声感叹,说这实在是个大冷门。接着群众转念一想,当初李光头一气之下去医院把自己结扎,绝了自己的后代,还不是为了这个林红?如今李光头揭幕肖像是假,睡掉林红是真,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光头打雷似的和林红隆重地睡了一觉,就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什么地方跌倒的,就从什么地方站起来,终于是壮志已酬。这么一想群众就个个满脸成熟了,他们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兄弟 四十四
李光头让林红休息了四天。其实到了第三天的夜晚,林红的身体已经冲动起来了,她辗转反侧,渴望着李光头此刻就压在她的身上。她和宋钢结婚二十年,她的性欲沉睡了二十年,如今年过四十了,突然被李光头唤醒,她的性欲开始汹涌澎湃了,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终于知道自己有着多么强烈的性欲。第四天的晚上,李光头的黑色奔驰来到林红的家门口时,听到喇叭声的林红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两腿颤抖地走出屋门,钻进了李光头的黑色奔驰。
此后的日子,李光头的奔驰宝马轿车每天都来接送林红,有时候是大白天来宝马,有时候是大半夜来奔驰,李光头日理万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什么时候空下来了,他就什么时候和林红睡觉了。林红不再羞羞答答,每次抱住李光头的时候都像是要勒死他一样,甚至开始主动去扒掉李光头的衣服。李光头没有想到林红会如此强烈,惊讶地对林红说:
“他妈的,你比我还要厉害。”
林红有了第一个晚上的教训以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李光头接二连三的做爱,就和李光头约法三章:二十四小时内最好只干一次,最多只能干两次。林红说了一句让李光头听了嘿嘿笑个不停的话,林红说:
“你就让我多活几年吧。”
接下去的三个月里,林红差不多天天和李光头做爱。在李光头家的床上,在李光头办公室的沙发上,在饭店的包间,在夜总会的包间。有一次深更半夜竟然在奔驰轿车里,李光头突然心血来潮,既不想去家里的床上干,也不想去办公室的沙发上干,他想在车里干。他让司机上厕所去,不管他有尿无尿有屎没屎,都让他去厕所里蹲上一个半小时再回来,然后两个人四条腿四条胳膊在车里见缝插针地放好了,哼着叫着干了一个小时。
李光头和林红疯狂做爱三个月以后,突然觉得没有新鲜感了,他们在床上、在沙发上、在地上、在浴缸里、在车里,而且站着坐着跪着躺着趴着、前后左右什么姿势都用过了,林红什么样的声音也都喊叫过了。失去了新鲜感的李光头开始怀念过去的岁月,他开始对林红说,要是二十年前就和她做爱那就太美了。李光头告诉林红,那时候天一黑李光头就想象着她身体的两三个部位起劲手淫,李光头问她:
“你知道我一年里有多少天在为你手淫?”
林红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光头说:“三百六十五天,过年过节都没休息。”
然后李光头两眼放光,对着林红喊叫:“那时候你是个处女!”
李光头喊叫了三次以后,决定送林红去上海的大医院做处女膜修复术。当林红重新是个处女以后,他要和她真正做爱一次,而且要把这次做爱当成是二十年前发生的。这次做爱完了以后,他们从此不再做爱了。李光头挥着手说:
“我就把你还给宋钢啦!”
林红知道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快要到了,突然感受到了失落。她在李光头的疯狂里充分满足了自己的疯狂,那些日子她的内心和身体分离了,而且越分越远,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思念着宋钢,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渴望着李光头。她不知道以后没有了强劲的李光头,自己如何度过那些漫漫黑夜。林红的性欲就像森林之火,燃烧起来后就很难扑灭了。林红悲哀地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清心寡欲,为此她仇恨自己,可是她对自己又是无可奈何。
这时林红隐约感到宋钢快要回来了。那个带走宋钢的周游一个月以前突然出现在苏妹的点心店,林红听说了,也看到他了,当时心里一惊,想走上去问问宋钢的情况,可是李光头的白色宝马轿车过来了,她的勇气没有了。后来是让刘副去周游那里打听,林红才知道宋钢暂时不会回来,宋钢在海南岛继续做着保健品生意,周游告诉刘副,宋钢挣到大钱了,没兴趣回家了。
林红还是忐忑不安,她每天都在担心宋钢会突然回来,这样的担心让她身体的欲望逐渐冷却下来,让她想到宋钢的时候就会眼泪汪汪,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于是她不再那么强烈地渴望李光头了。她觉得和李光头有这样的三个月应该足够了,等到宋钢回来后,她就会加倍地去爱护宋钢。她了解宋钢,这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男人,不管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宋钢的事,宋钢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所以她希望在宋钢回来之前结束和李光头的关系,她一口答应去上海做处女膜修复术。
第二天李光头就和林红坐上宝马轿车去了上海。李光头要去北京和东北洽谈生意,一走就是半个月,他知道处女膜修复手术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他要林红在上海等着他,宝马轿车和司机留在上海供林红使用,让林红剩下的日子里在上海吃喝玩乐逛商店买衣服。
周游是在金秋十月的时候出现在我们刘镇的,就像他第一次来时一样,提着两个大纸箱从长途汽车站走了出来,这次纸箱里装着的不是人造处女膜,是孩子的玩具。周游叫了一辆三轮车,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坐了上去,沿途看着刘镇的男男女女,遗憾地对三轮车夫说:
“变化不大,还是过去那些人。”
三轮车来到了苏妹的点心店,周游下来后多付给车夫三元钱,让车夫替他提着两个大纸箱。周游神气十足地走进了点心店,看到坐在收款柜台里的苏妹时,仿佛他不是销声匿迹了一年多,只是出差四五天而已,他亲热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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