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缪娟
多少年后,在这个阴暗寒冷的房间里,他的疑惑终于解开了:美人并不知道她给国君呈上的礼物是毒蛇,而国君既然受到迷惑,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他好久没说话,明月走上前,停在他后面:“修治先生…”
他回过头来,不愿见她为难,点点头:“明白了。我知道要怎么做。请不要担心。”
这个男人和他的允诺都是可以让人信赖的,明月大喜过望,握住他的手,迅速地热情地说:“谢谢你,修治君。我,还有南一的家里人,都要好好地答谢你,我们不会忘了这个恩情。”
他还是点点头,看着她的脸:“那天的评剧不错。事情结束之后,请我再去看?”
“好。好的。修治。”
明月延九曲回肠的来路离开这里,显瑒的车子等在外面。她上了车,看看他,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显瑒叫司机开车,转头问她:“他答应了?”
“嗯。”
他向窗子外面看看,轻轻地笑了一下。
“王爷在笑什幺啊?”
“这人不错。跟南一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成亲的打算啊?”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明月的眼睛看看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别怪我事儿多哈,有的东西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咱们背着南一的爸妈私下里说:南一怎么会跟一个抢劫的扯上联系的?”
“不知道。”
“那是在彤芳剧院,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日本人是她朋友啊。”
“对啊……”
他笑起来:“你这算是回答吗?”
明月不语。
他收了笑脸,把她的肩膀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话你是怎么说的?这人就答应了。”
明月看着显瑒,过了半天,到底还是笑了:“我说什么,还不就是王爷你教的话:他要是把人认出来,南一就完蛋。他要是想救南一,就自己衡量看看。我就是这么说的啊。”说完她把肩膀上他的手给甩掉,硬是往边上靠,使了个性子,“你问我南一怎么又跟日本人交往,又认识了别人,我怎么会知道?我跟她熟就得什么都说吗?她非得把每个认识人都告诉我?我非得把我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讲吗?我得把我跟王爷的关系告诉我认识的所有人吗?”
她厉害一番,他倒笑了,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说的也有道理哈?不过你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他父母大清早去咱们家,对你对我都没个明明白白的称呼,不就是早把咱们给看明白了嘛……”
明月没再说话,趁他不注意把手抽了回来,挠挠耳朵放在袖笼里面。后来她发现,那袖笼里面沾染了一重淡淡的肥皂味道,那是修治手上的味道。
东修治自己并不知道,他指认奉天银行劫犯的过程已经在媒体的大肆渲染之下吸引了全城的关注。
是日早上,他被带入警局的审讯室,之前打过交道的老马在,还有不少陌生的军警,个个膀大腰圆,气势可怕,见到他虎视眈眈。老马还是先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脸熟了,说起话来颇有些体己的亲近,像把修治当做自己的同行兄弟一般:“抓着了。”
修治看着他:“谁?”
“你看到的那个啊。你帮忙,我们不是给画出来了嘛……”
修治点头:“好。”
“等会儿进来四个人,看到他,你指出来就好了。听到没?”
“嗯。”
老马是有经验的:“别犯糊涂哈。”他怕修治听不懂,还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以示意,“看准了就指出来,要是有什么差池,你还得留在那里给我们作客,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嗯。”
老马跟手下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四个人被带进来,各自衣衫褴楼,伤痕累累,但是外形体格和长相差异很大。
修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边上的谭芳,土匪也看了他一眼,接着眼睛又像其他人一样散目向别处了。
老马道:“是哪个啊?看到了?”
修治没说话。
老马见修治不响,便有点着急,把之前绘制好,照看撒网的画像抖开来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边上那一个?”说话的时候,他的指头向着谭芳点了点,土匪恶狠狠地看向这边。
修治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没有那个人。”
“你再说一遍!”
修治扭头看老马:“没有那个人。谁都不是在会社外面跟我说话的那个人。”
逮到谭芳之后,老马用尽酷刑逼供,却没得到一个字,冷不防办案过程被媒体曝光,手里的牌打不出来还惹了一身麻烦,眼下他把所有希望放在目击证人东修治身上,结果这个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对他说不是!
老马狠狠敲桌子,双手把修治的领子给薅了起来:“你看好!你看好!左边第一个,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吗?不是画像上这个人吗?你是瞎了还是脑袋坏了?”
“我没有瞎。我看得很明白。这个房间里没有那个人。”修治说,“你觉得左边第一个跟画像上的人相像吗?那所有人长得都像。”
老马怒极反笑,松开了修治的领子,摇头道:“你没明白。你没明白。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懂。东桑。如果不是这个人,如果你不能把他给指出来,那么就是你。你听懂了吗?如果我找不到劫匪,那么你就是劫匪。你听懂了吗?”
“我不是。”修治没有一点点的起伏,“这个人也不是。”
“不再想想?不再看看?”
“不用。”
谭芳被带了出去。早已守候在警局门口的记者们迅速发稿,消息立即见报。当天深夜,刘南一和土匪谭芳被释放。东修治音信全无。
汪明月请求显瑒疏通关节,再施以援手。
他正靠在榻子上看书,冷冷一笑:“救?怎么救?那不是我们的事情了。愿他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章
“话是我教你说的没错。
两条路让他选,是他自己选了第二条啊。
我没求他。求他的可不是我。这人情别算在咱们身上。
南一是你的好朋友,是我们的恩人,救她出来我义不容辞,我没有食言,我做到了,不是吗?你让我再把那日本人给捞出来?
明月,从前衙门是我们家开的,现在不是了。你比我还知道吧?
没得谈。不用说了。
他要是运气好,军警逮到劫匪,追回钱财,没几天就能把他放了。
他要是运气不好,关个三年五载的也是常事儿,身体看上去还不错吧,不至于病死在监狱里面。我倒觉得这事情你不用担一心,军阀对日本人还是客气的……
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明月央求几日,显瑒态度顽固,毫不松口,她思前想后,此时才渐渐明白状况:与其说显瑒想了办法,营造局面把南一救出,不如说他因势利导,布了一个陷阱将请东修治入瓮。诱饵正是她汪明月!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看着她眼睛“你在想,是我布的局,是我要害人。别怪我,明月,这人啊,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原因是什么,你可以问问南一,但是恐怕她也不会比你自己更清楚。”他说着说着就低低地笑起来,“你们早就认识不是吗?我用不着派人调查,我要是看不出来,我就白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给你机
会了,是你不说实话呀,结果害得他机会都没了。你多少对他应该有些抱歉,但是也无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此时明月仍维持着一个卑微的请求的姿态:半跪在榻子边缘,手轻轻拽着他袍子的一角,仰头看着他的脸。他说的话,她听了一半,丢了一半,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微微含笑的样子,看着他计谋得逞而得意的样子,,心里想着,果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之后都是一步一步的棋,可惜这么好看的年轻的一张脸孔,他的心思有多深沉狠毒?他究竟长了几副心肝?
良久良久,她还是松开手,转过身,找到地上的鞋子,从榻子上垂下腿,背朝着他呆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东修治是同学的哥哥。在日本见过一面。待我很客气。从大连回奉天的火车上又见过,我给了他这里的地址,想要请他来做客的。
王爷怪我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也问过自己一样的问题。
因为我怕王爷。怕你生气,怕你找人麻烦。
现在看来,错都在我,不如早早说明白了好。”
她听他不响,便回头看看:“王爷若是因为觉得我有隐情相瞒,而不肯救东修治,现在我说了实话,你可愿意帮忙?”
“嗯……”显瑒作势思考,然后摇摇头,坚决地说,“不。还是不。”
他想说明月你说了实话没用,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话没出口,明月已经穿上鞋子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消瘦冷硬的背影。显瑒坐起来,想要喊她一声,一个“哎”却又咽了回去,冷冷笑,又靠回榻子上,看手里《子不语》中《全姑》一篇,说县令逮到年轻男女通奸,遂将男的乱棍打死,女的发了官卖。显瑒放下书,确信汪明月是个糊涂虫,但绝对没有那样的胆子,想到“胆子”,就又想起来她刚才的话,她说她怕他,他自问一直以来带她也是和颜悦色,温柔体贴,一点点耐心法都用看这一个人的身上了,怎么她还是怕他呢?越想越不解,越来了脾气,只有你能留背影,我没有脚是吧?当下滚下床,穿上鞋,裹上袍子,推门就走。
过了好几日,谭芳都不太确定,自己竟从深牢大狱里面活着出来了。他看着通身渐渐结痴的伤口,觉得之前受到的严刑逼供都似做梦一般。军警和探子们咬准了是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要把他嘴巴撬开,谭芳抵赖得死死的:姑娘是认识的,常来我这里买榛子,银行的事儿不知道。良民,良民一个,做山货买卖。长官们要,就把我命拿去吧,但死了,我确是冤魂一条,冤魂是要索命的呀!钱在哪里?什么钱?问你们自己妈去!
他被带到那间屋子里,没想到军警们会来那么一手:找到那日本人指认。
日本人是认识他的,对视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见的第三面。
第二次是在藏着银行图纸的建筑会所门口,那日本人要进门,偷图的兄弟正要从里面出采,谭芳冒险上去跟他说话问路,这人转身的瞬间,里面的人得以脱身。
军警们手里拿的那个头像十有八九就是根据他的描述画出来的。
日本人认得他。如今他们只对视一眼,谭芳就知道了。他脸上镇定如常,但自己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无论军警怎样暗示明示甚至胁迫,日本人都没有把他指认出来,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大白天睁着眼睛说谎,活活救了他一命!他直觉这个事情必然与南一有关,又暗自恼怒,最不愿意欠人情的自己又欠了别人一命。
被放出来之后,谭芳重开了山货行,心里面知道可能仍被人监视着,便状似正正经经地做了几天生意。只是没事儿的时候发呆,闹心,腿不停地抖动,把双手的关节摁地咔咔作响。他惦记着南一,又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有一日小凤来了,他将她篮子装满,陪笑道:“妹子能不能帮我走一趟?”
“干嘛?”
“探一探那姑娘。”
小凤没有马上答应,坐下来,想了想,抬头看他:“哥是认准了吗?认准了就娶她!”
“没有。”
“没有还打什么关联?热闹还不够大,非得把命赔进去不可?”
“不是她,我这命可能已经都交代在里面了。”
“不是她,你也不会进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谭芳伸手去抄篮子。
小凤离得近,一把夺过来:“……我去!我替你去!”
小凤按照谭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南一家,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女佣。问找谁。要找我家小姐?你在这里等等。
换了刘太太出来,看见小凤穿着领口袖口滚着兽毛的小棉袄
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 章节_29
,扎着麻花辫子,长着对厉害强悍的圆眼睛,身型浑圆结实,就已经明白了这人从哪里来的。怕人看见,只把她引进院子里来,却不让进屋,对她说话,半是请求半是强迫:“你们,你们放过我孩子吧!你们留她一条命吧!”
小凤看看她,冷冷一笑:“你的话我带回去。我还有一句话,得带给刘南一呢。”
“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小凤上来了下流泼辣的劲头,歪着头斜眼睛看着刘太太:“是你女儿缠着我哥,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刘太太勃然大怒,恨不得要把这个丫头给赶出家门的当儿,回头一看,刘南一披着大衣,瘦得像只小鬼儿一样正在门口。
土匪的联络员小凤之所以能替谭芳来到刘家,心里面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抢劫银行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差池就在这个女子身上,谭芳此番侥幸逃过一劫,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小凤誓要把她跟谭芳彻底搅和完蛋不成!
南一让小凤进了自己房间,一边挠挠胳膊一边问她可要喝水?小凤摆摇手说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南一,比上次见她可丑得多,人一瘦可真不好看啊,而且她脸上和手腕子上长了不少红色的小水泡。小凤问道:“是水痘?”
“嗯。”南一坐在床边上,“你发过没?”
“早就发过了。六七岁的时候吧。”小凤说。
“……你刚才说有话带给我?”
“嗯。”
“请讲。”
“我哥让我跟你说:这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见你跟他都是福大命大之人,以后各自惜福,好自为之,你过你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光道。再别相见了。”
南一双手支在身体两侧,低看头,闻言半天没说话。
“你听见了吧?你耳朵眼里面也长水痘了?”
“我听见了。”南一说,“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话,这是你编造的,骗我的,就跟上次你告诉我说你是他媳妇一样,对不对?”
小凤心想:坐了几天牢就是不一样,这人比过去精明了。
南一抬起头:“我也认识他。比你认识的可能晚些,但不见得了解得就比你少。他要是真的跟我说这话,会自己来的。”
“不过你跟他说,叫他千万不要来。”南一说,“我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他了。其实你说得对,我跟他这次能全全乎乎的出来,就是福大命大了。自不量力,再往一块儿凑合,就不知道得又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去跟他
讲:我以后不见他,也不要他的榛子了。”
小凤听了这话,呆了好一会儿,看着南一有点发懵,半晌才说:“话我是带的过去的,他怎么会信呢?”
南一把放在自己床头的谭芳的帽子交给小凤:“你把这个还他,他就信了。”
小凤把帽子接过来,再看看南一的一副惨象,心里竞有些同情,憋了半天说道:“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哈。”
南一看着她:“我想得开的。这事情不就像发一场水疸吗?痛一痛,瘁一瘁,不就过去了吗?”
第四十一章
小凤走后,南一喝了汤药,缩在被子里捂汗。心想生死未卜的时候,自己在牢里都想得明明白白了,怎么说出来还是这么难受呢?
牢房里面她曾见到两只耗子,第一次见着实吓了一跳,可看那俩东西进进出出后来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消遣,它们是灰褐色的,不是一对兄弟就是伉俪二人,毛皮发亮,应该营养不错,每次爬出来就直接在她的碗里找食物,很不客气。有一天早上,其中一只耗子不知怎么就死在两间牢房中间的过道上了,狱警拿来铲子想要把它给铲走,后来改了主意,留它小小的尸体在原地,只不过在旁边放了一个捕鼠夹子。当天晚上,南一眼见着另一只老鼠摸摸索索地过来,用鼻子和嘴巴去探另一只的尸体,心有不甘地往前凑一凑,黑暗里面“啪”的一声,它被死死地扣住了。
第二天,狱警铲走了两只死掉的小老鼠。
南一在脑海里整理自己的遭遇:谭芳说要再不见面的时候,一定是准备好了要做大案子,于是来跟她告别。她要是听他的话就好了,她就不会跑回山货店去找他,也就不会被军警捕到,被当做引他出来的诱饵。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和自不量力,这土匪可能早回了深山老林,逍遥法外了,她是他的包袱和负担。此番侥幸逃生,实在应该接受教训,此后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此时她闭上眼睛,却看见他漂亮英气的脸,仿佛嗅到他身上蘑菇的味道。南一跟自己说,以后就好了,时间长了就好了,这些思念就像水痘带采的痛和痒,总会痊愈。
另一边小凤把南一的话一个字不差地学给了谭芳,又把他的帽子还给他。谭芳接过来,看看那帽子,半天不响,终于向小凤笑了笑:“得了,谢谢妹子啦。”
不久之后,山货店又换了老板,此后没人再见到谭芳,直到好几个月之后的初夏。此系后话。
南一的水痘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家来了一位客人,是董绍琪。绍琪带来了鲜花和水果篮,跟南一说:“一直没来看你,是因为我怕传染,我从前没得过水痘的。”
“哦。”南一没精打采。
“想去看电影吗?”绍琪问她。
南一抬头看看他,心里想:这人是怎么了?想要跟她约会?她跟土匪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个男孩还想要跟她约会?
“你,你请别人去看吧,招琪。”南一说,“跟我,去看电影,你在浪费时间。”
绍琪想了想说:“嗯,你还不舒服,对不对?好好休息。”
他说完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几天之后却又来了。
拒绝指认土匪谭芳的东修治没有回到原来囚禁他的那个房间,他被关进了真正的牢房,作为外国人和证人的优待被一并取消。牢房肮脏不堪,恶臭难闻,饭菜生蛆,还有牢头不时寻衅打架。
一天半夜,修治正熟睡,忽然觉得身上发凉,坐起来一看,铺盖没了。这间牢房里面算上他还有三人,人高马大的叫老刘,喝稀粥时嗤嗤溜溜地舔碗,还曾在修治的窝头上吐痰,他脖子下面枕着一个铺盖,身上还盖着一个。修治伸手要把老刘身上的那个拿过来,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子。另外两人忽然从后面上来,在他头上蒙上被子就开始拳打脚踢。修治被被子蒙着,手臂不得伸展,慢慢蜷缩起来,忽然看准了袭过来的一只脚,硬伸开双手狠狠攥住那脚踝便向下捞,他不顾头脸后背遭受重击,使出死劲儿捞那只脚,到底把那人拽倒,正是老刘,修治扑上去照着更嗓咽喉挥拳。另外两人如何打他,修治全然不顾,只抓住这一个住死里打,他少年时就学过格斗,再加上爱好体育体格健壮,每记重拳皆击在对方死处,没出几下,打他的人停下手,上来扒他,修治已经打红了眼睛,全然不管不顾,直到狱警进来,几个人才把他拉开。那老刘四肢乱蹬,被抬了出去。修治拿了自己的铺盖倒头睡觉。
老刘还不知生死,第二天就有人替他报仇。在监狱的院子里放风的时候,头脸带伤的修治正看两个老头子下象棋,棋盘忽然被人推翻在地上,几双手从后面把他硬生生地摁倒,他们几里哇啦教训他的话,他又听不懂了,手上暗中用劲儿,一点点地挣扎到了口袋旁边,慢慢把钢笔拽出来。对面说话的人停住了,看着修治手里这个模样考究漂亮的东西,以为他要孝敬,伸手过来接,说时迟那时快,修治拔掉笔帽,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指,另一只手用了全力把钢笔当做钉子狠狠地掼了进去。那人鲜血横流,疼得杀猪一般的嚎叫。此后偌大个监狱,再没人惹这个日本人,再没人朝着他的饭菜吐口水或者抢他的铺盖了。
事已如此,修治没有后悔过。自己想过若是汪明月第二次再请求他做一样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她只是来提要求。由他自己选择。其结果与她无关。这样久了,反而觉得牢狱生活有些别样生气,不生病不郁闷不用过多思考,他每日清晨用冷水冲洗,在这寒冷阴暗的监狱里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人却反而恢复了动物一样的凶猛强悍。
忽然有一天,有人开了牢门带他出去。直走到监狱大门口,人出来,门在后面合上。修治回头看看,再看看街面上的车水马龙和化掉的雪水,于是明白自己被释放了。
一辆车子停在那里等他,司机下来给他开了门,修治走过去,看见车子后座上有一人,竟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林元哉。小林穿着军装,向修治点头笑笑:“东君,请上车来。”
修治不知对方是何来意,略有迟疑,终究还是上了小林的车子。车子穿过街道,向着日本人公寓的方向行。
修治问道:“是小林君救我?”
小林元哉笑笑:“那并不重要。我倒想问东君一件事情,之后你要怎么办?回日本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修治道:“还没有足够的理由回国。”
“那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小林看了看他,“为钱?还是为名?我调查过东君在日本的资质和工作经历,局面已经不错了。”
修治笑笑。
“所以是为了女人。”
“关于我,小林君还知道什么?”
“不多。只是必要的一些功课。”
车子经过中街以北的关营大马路,时间是午后两点多钟,旧城墙下面有一辆卡车,卡车后面有人沿街排起了一条长队,人手一个不大的布口袋,队伍缓慢前进。
小林元哉指了指外面:“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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