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作者:兵马司
清明上河,美人江山,开封仅中华半壁。燕赵慷慨,胡笛婉转,捺钵乃帝国皇庭。捺钵王朝描述辽代历史。已经完成的《捺钵王朝》是辽代第五朝皇帝辽景宗的故事。本部写第六朝皇帝辽圣宗。时间是从公元983年至公元1031年。捺钵王朝写的是辽代的历史。作品从辽代中期第五代皇帝辽景宗写起,2016年已经完成。现在开始的是第六代皇帝辽圣宗的故事。
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第一章 托孤辅政
萧燕燕牵着皇长子耶律隆绪出现在众臣面前。
烛光之下只见她脸色惨白,泪痕莹莹,白粗麻布大针脚缝制成的丧袍披在身上,头上也戴了同样形制的三角形白色丧帽,洗去胭脂的面颊苍白清秀。身边的耶律隆绪比她的肩膀略高,也是一身孝袍孝帽。麻袍宽大,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身材显得有些纤瘦细弱。他的面容酷似其父,容长的脸上两道剑眉覆盖下是一双漆黑细长的眼睛,高鼻梁阔嘴唇,稚气尚未脱尽,却有着华贵端凝的气质。
众人噤声屏息。风声停歇,树叶肃静,连营中的狗吠都停止了,大营中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几百双眼睛都凝神注视着母子二人。萧燕燕哽咽着说道:
“皇上大行了,”才说出这一句,就捂住了嘴说不下去了。
“哇“,如同狂飙骤起,哭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声浪一波接一波高低起伏蔓延扩散,笼罩了整个大营。在场的人们都匍匐到地上,一边嚎哭一边用手捶着自己的身体和地面。有人大声悲嚎:
“皇上,您怎么这么就走了”
“皇上,怎么不让老臣替您去啊”
“皇上,臣舍不得您啊”
小文公公一身缟素满脸哀容跟在隆绪身后。这时走到前面,手举一幅黄绢拖着哭腔尖声说道:
“皇上留下遗诏,现在宣读如下: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之命。并命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院枢密使韩德让二人为顾命大臣。”
伏地痛哭的众臣都抬起头来,一张张涕泪恣肆的脸上写着哀伤和狐疑。小文公公又打开一幅黄绢,用同样的声调说道:
“现在宣布皇后懿旨:从即日起举行国丧,由夷离毕院和礼部主持,朝廷内外上下举哀如仪。请二位辅政大臣即刻入内议事。”
耶律隆绪和皇后回身走进大帐,服侍的太监宫女们也都簇拥着跟了进去。人群中耶律斜轸最先站起身来,前后左右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同僚们,说了声:
“各位节哀。”
然后就迈着大步去了。
韩德让也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和尴尬,朝左右拱拱手也朝前走去。
尽管是临时聚集,但是数百人拥在一起仍是自动地论资排辈排列成阵。临丧不同于上朝,不是像朝会那样契丹汉臣分列两班,而是按照亲贵在前汉臣在后的顺序。韩德让原本跪在汉臣队中,进入御帐必须经过王公亲贵的行列。他低着头小心踩着匍匐的人群中的空地踮脚前行。走到最前面一排时刚要落脚,忽见一条腿伸了出来,他踉跄一跌赶紧收步,险些被绊倒,一屁股向后坐去。
“娘个屌长眼没”那人猛地一撤身,骂道。
韩德让噔噔倒退两步终于站定。定睛一看,骂人的是一个白胡子壮硕老汉。这是皇族季父房的一个王爷,太祖皇帝的四弟明王耶律安端的孙子,名叫耶律苟升。他也一眼看清了前面伸腿的是太后的二弟,国舅萧继远。韩德让又羞又恼满脸通红,对耶律苟升抱了抱拳,说道:
“王爷,对不起。在下悲伤恍惚,无意冒犯。还请多多原谅。”
萧继远回头瞥了一眼,笑道:“韩枢密使,我腿跪麻了,刚想伸一伸,没想到您正好过来。”
韩德让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国丧当前,国舅乃是朝廷栋梁。小心腿被踩断,请自珍重。”
说完蹬蹬地大步走了。
“好俊一腿国舅小爷,老夫没有听错吧,这个汉奴竟是辅政大臣”
跪在国舅爷旁边的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先挑起一只大拇指朝萧继远晃了晃,又斜眯着眼说道。这是宁王耶律稍。他身为大行皇帝的嫡亲叔叔,又是老资格王爷,现在是皇族宗亲之首,所以排班跪在最前面。
经过几十年的宫廷内斗现在剩下的近枝皇亲已经不多了。硕果仅存的有蜀王耶律道隐,他是世宗皇帝和耶律稍的弟弟,同为让国皇帝耶律倍的儿子。但他的母亲是汉女高美人,是个庶出的皇子。他此刻不在现场,正在千里之外的南京担任那里的留守。还有一位便是大行皇帝异母的弟弟耶律只没,在被夺爵之前封宁王。不过现在也不在这里,而是正在北方大漠的乌古部遭受流放之苦。
萧继远站起身,扯着麻布衣襟,抹掉留在腮边的一滴眼泪,又伸手将老宁王扶了起来,道:
“妈的,我也以为听错了。”
皇后的大弟弟萧隗因被派去南京报哀,这里外戚便是以这位皇后的二弟为首了。萧继远身材高挑,相貌英俊,今年恰值风华正茂的二十二岁。刚刚娶了新皇的长姐,自己的嫡亲外甥女齐国公主为妻。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他们平时并不亲近,不但少有往来而且相互看不起。萧继远看宁王老迈昏聩,宁王看国舅华而不实,但此时他们却同病相怜变得亲密起来。
“国舅青年才俊,又是皇后最近的亲人,老王本以为如果大行皇上托孤,必当是托付国舅您呢。这太不像话了”
宁王连连摇头,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大哥都没份,怎么轮得到我。倒是宁王您老,您是大行皇帝的亲叔叔,德高望重,怎么会落在局外”
“嘿嘿,老夫眼看就到甲子之年,年老体衰,除了颐养天年别无所求。要不是看着时逢大丧,主幼国疑,危机重重,不想朝廷用错了宵小之人,断送了契丹七八十年大好江山绝不愿意多这个嘴。”
说完他扭头望着身后的王公大臣们。那些人有的还在跪着,大多数站了起来,都在伸长脖子看这里的热闹。此时纷纷叫道:
“说得对汉人贱奴怎么能做辅政”
“国家大计,不能胡来”
“这是大事,新朝不能从一开始就乱了规矩。”
“宁王一定要去说道说道”
“走,我们去见大行皇帝和太后”
宁王说着就来拉国舅的袖子。萧继远一阵踯躅。他从小就怕皇后,甚至过于怕养父萧思温。这个三姐从来没有骂过他,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过,可是他还是怕她那双可以洞穿人心的眼睛。随着年纪增长,他成为了当朝最红国舅,后来又兼做了第一驸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的人都对他曲迎奉承,谄媚阿谀。他也养成了眼高于顶,任何人都看不起的性情。就连见了皇帝他都能自信满满地高谈阔论。只有到了皇后面前从来不敢放肆。
“怎么一到正经就拉稀了又不是造反,不过是劝谏。皇后哀伤过度,头脑不清,提个醒而已。你这个国舅平时雄赳赳的,这都不敢”宁王揶揄道。
“国舅爷,你怕皇后还是怕那奸佞小子“
“国舅爷,这话只有你说。”
“看他刚才那份得意扬扬,国舅爷你就忍了今后他该骑在您的脖子上拉屎了”
萧继远被吴王和众人一激,血脉贲张,勇气顿增,昂一昂头道:
“走就走,咱们进去哭大行皇帝”
二人不等通报直入大帐,只见皇后和皇子皇女们跪在灵床周围啜泣抹泪,早一刻进来的耶律斜轸和韩德让正在痛哭跪拜。二人不由分说走过去,扑到一动不动的大行皇帝身上放声哀嚎起来。
萧燕燕见二人不请自入微微一怔,又被二人的大放悲声引得哀从中来。想了想,这二人确是至亲至贵,比不得其他重臣,便任由他们哭吊。
宁王哭了一阵抬起头来对皇后说道:
“皇后,本王年老昏聩,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大行皇帝临终托孤辅政委了谁人”
“刚才不是已经当众宣布遗诏,宁王没有听见么”萧燕燕蹙起眉头。
“新帝年幼,辅政便是国家栋梁,内辅幼主外撑朝庭,非皇族和国舅两族亲贵不能担任。外姓汉臣担任辅政前所未闻。继远既亲且贵,年轻有为,为什么反被排除在外不是老臣多事,而是当此主幼国疑万般艰难之际,这话本王不说,便对不起列祖列宗。外面王公贵胄们也都为此扰攘不休愤愤不平呢。”
老吴王原本有些忌惮这个精明强干的皇后,但现在皇后变成寡妇,新帝是个少年,他自以为作为耶律氏皇族最为尊贵的老王多了些家长的威严和责任,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了许多。
萧继远紧张地涨红了脸,毕竟畏惮的积习已久,不敢向老宁王那样质问,拐了个弯说道:
“宁王皇叔德高望重,最少也应该加为辅政才能孚众。大行皇上临终之际重病在身,可能考虑不周,还望皇后三思。”
萧燕燕静静地听他们说完,面如凝霜不动声色地说道:
“你们说得好。外面还有不少人在这样说,对吗正好,你们把哀家的答复告诉他们。继远,你自己说你有资格做这个辅政大臣吗”
萧继远的舌头打了结,吭嗤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看到齐国公主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片刻嗫嚅道:
“我说的是吴王,我,我,不行。”
燕燕又盯住耶律稍,问道:“王叔,您能出来做辅政吗”
吴王鼓了鼓眼睛,道:“本王说的是国舅,要说对皇后和皇上的忠心,国舅无人能及,年轻人应该担当重任。”
燕燕嘿嘿冷笑几声,字字清晰咬金断玉般说道:
“大行皇上驾崩,新帝虽幼,国何曾疑。敌国或许打这个主意,但是他们想错了。你们都是至亲国戚难道也这样想大行皇上在时,三天两头生病,是谁在主持朝政慢说大行皇上留有遗诏,就是没有,哀家也和过去一样撑得起局面。不同之处只是过去扶持大行皇上,今后抚佑新皇。辅政大臣就是哀家的左膀右臂,不要说遗诏恰合我意,就是不合,哀家也可以改了。你们就这样说下去。谁还有异议,让他们尽管上奏。”
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第二章 灵前决策
“你们都是皇上和哀家的至亲和最信得过的人。宁王叔,宗亲中还要靠您的威望支持;继远,你年轻力壮有的是出力立功的机会,你们都回去好好做事吧。”
又是电闪雷霆又是和风细雨,说得老少两人满脸通红浑身冒汗,一句抗声争辩的话也没有,唯唯诺诺,倒退着走了出去。
大帐里的烛台上儿臂粗的白蜡快要燃尽,火苗倏忽跳动,七八个身穿白裙的宫女鱼贯而入,换上了新蜡。灵床边上的皇子皇女们都哭得泪干声竭筋疲力尽,只呆呆地枯坐在那里。十四岁的齐国公主和十一岁的恒王隆庆还能保持着挺直的姿势;八岁的吴国公主长寿女,五岁的越国公主延寿女两人肩靠着肩相互支撑,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四岁的郑王隆祐已经在地毡上蜷成一小坨睡着了,眼角和嘴边挂着眼泪和口水。
燕燕对齐国道:“你们都累了,去休息吧,出去叫嬷嬷来把高七抱走。”
齐国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刚才萧继远当着弟妹出丑,她很想好好表现挽回些面子,强打着精神道:
“母后,弟弟妹妹们年纪小,让他们去歇着,今天第一夜,我在这里给父皇守灵。”
燕燕慈和地笑了:“你也去吧。你是大人了,明天开始要打起精神。大丧礼仪中你就是内外命妇的领班,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这里有我和皇上还有大臣们,这第一夜母后和皇帝守着。”
等皇子皇女们走了,萧燕燕转过脸来对仍然跪在灵床旁边的两位辅政大臣说道:
“两位爱卿也都起来吧,商量事情要紧。”
耶律斜轸和韩德让站起身,面对太后和新帝躬腰施礼。他们被宣布为辅命大臣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行履新的礼仪。
斜轸哽咽道:“臣何德何能蒙大行皇上托以辅政重任,臣诚惶诚恐,怕担不起这副重担,请皇后另委贤能。”
韩德让也道:“大行皇上重托令臣感激涕零。但臣出身卑微,又是汉臣,恐不能孚众,何以克当如此重任。请皇后另选国族贤能,方能不误大事。”
萧燕燕手握着不停拭泪的丝帕,蹙着眉头摇了摇:
“罢了,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客套了。皇上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撒手走了,哀家再逞强也是个宫中妇人,梁王才只有十三岁。二位忍心推脱吗都坐下说话吧。”
灵床上大行皇帝静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新换的蜡烛照得帐中晃如白昼,地上的毡毯覆盖了白纱,一片肃穆之色。太后拉着小皇帝在灵床旁边的毡毯上并排席地坐下,宫女和太监们按照吩咐抬来了一张宽大的矮几,在上面摆了八样素点,每人面前又放上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
“忙了一晚,皇帝水米没进,二位爱卿也都饿着肚子吧。来,喝口参汤,吃几块点心,今晚还有好多事情呢。”
耶律斜轸和韩德让遵命在对面跪坐下来。
耶律斜轸感到又饿又渴,上午开始就一直在帐外等候消息,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早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可是还不能顾着自己的肚子,他双手扶地,俯身说道:
“皇后这样说,臣只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韩德让也同样行礼道:
“既如此,臣只有听凭驱遣,尽效犬马之劳,以死报答大行皇上和两宫帝后的知遇之恩。”
萧燕燕听到两位说得郑重,莫名地就悲从中来,捂着嘴哽咽道:
“你们的忠心哀家知道,快起来。皇帝,你也拜过两位辅政。”
又困又乏面色更加苍白的耶律隆绪也像两位大臣那样俯身向对面施礼道:
“拜托二位辅政了。”
见礼完毕,四个人都放松了身体,略为活动,坐得让自己舒适一些。燕燕拿起一块杏仁酥饼递给儿子。小皇帝早就饿极了,接过点心小口地吃了,燕燕看着他吃完,又端起参汤递了过去。两位大臣各自端起碗盅一饮而尽。萧燕燕只抿了一口参汤,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们都看见了,连吴王和继远这种人都不安分,更不要说外面的其他人了。我说那番话是为了压一压他们的燥气。其实他们说的不错,现在真的是主幼国疑危机重重。虽说过去大行皇帝常常不理事,这副担子也是我挑着。但毕竟他是皇帝,有他没他大不一样。现在朝廷内外那些牛鬼蛇神都会以为时机到了想要跳出来。哀家第一个担心,就是军队和南面的战事。耶律斜轸,你是北枢密,你以为赵光义那贼要是知道了这边的情形会怎样反应各地军队能不能稳住,吴王、继远这些人怎么蹦跶都不怕,只要军队不乱,谁也掀不起大浪。”
耶律斜轸刚才一通逊让,其实心里对担任辅政早就有着非我其谁的自信。大辽朝廷有很多职位都可以称为宰相,但是北枢密手握兵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实权的真宰相。他出身迭剌族六院部,是一帐三房之外的远枝皇族。这仅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深得萧燕燕的信任。太后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并将北枢密院的大权相托,一向视他为最倚重的心腹亲信。他知道,对于如今内外焦虑的朝廷来说,自己所管的军事和军队是首当其冲的重中之重,这些他都成竹在胸,于是侃侃而谈道:
“鸳鸯泊有十万军队集结,又有耶律休哥在南京,皇后不必担忧。高梁河大败之后,宋贼再不敢入侵,这两年都是我军打过境去作战。现在虽然国丧,但是只要我军不出击,宋贼绝不敢踏进大辽一步。据收到的情报,开封现在忙的很。赵光义去年出兵十万大举南伐交趾,结果大败而归,死了主帅和好几员大将。他想要重整军队恢复元气还得几年。西北定难五州的李家恰在此时举旗反叛,也让开封头疼得紧。但是赵光义更大的心事还是在皇位继承权上。他连着两年害死了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刚刚又把弟弟赵光美整倒了。为了整赵光美他重新启用了老相赵普。这个人在赵匡胤时代当了十年宰相。他是蓟州人。就是他主张先南后北,出主意让赵匡胤先出兵灭西蜀和南方诸国,再收拾北汉。他一向反对和大辽开战,要是他在相位,赵光义肯听他的,三年前宋军也不至于发昏到那般不自量力侵略南京。现在他东山再起,应该会采取守势。”
萧燕燕点点头,道:“真是这样就好,我们需要时间。哀家已经派萧隗因率本部兵马以八百里加急驰赴南京颁布哀诏,并命荆王和耶律休哥都不必前来赴丧,加强边防戒备。除了南京,西南、西北、东面也应该严加戒备。还要发布全国戒严令,没有朝廷特旨一律不许调动军队。”
斜轸道:“太后想得周全。臣今晚就颁发枢密院命令,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到各地。”
“第二件大事就是皇上的丧礼和新皇登基。登基的事简单,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天就在这里举行灵前登基仪式。国丧期间大典简化,众臣给新皇磕头行礼呼声万岁就算完礼。”燕燕拉起一直默默地端坐着的儿子的一只手,温和地笑了笑,对他说道:
“从宣布遗诏开始,隆绪你就是皇帝。但是明天起,你就正式登基了。”
这位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耐力的少年天子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庄重地点头道:
“是,母后。”
燕燕接着说道:“丧礼却要办得隆重体面。前面列祖列宗的几次大丧都不足以效法。太祖时天下草创一切从简。太宗治丧时,应天太后正和世宗交战,她说要等天下安定再办丧事。后来她打败了,丧事草草收场。世宗、穆宗都是被乱军和贼人所杀,都没有由儿子继承皇位,丧事也办得潦草。这一次不同了,新皇是大行皇帝的嫡长子,哀家也在,这是大辽开天辟地第一遭,丧事一定要办得圆满,足以为后世效法。要办得既不违背祖制又不能让人说咱们大辽不知礼。韩卿,这件事只有你能承担。你和夷离毕院和礼部好好商议安排。不过有一件事哀家已经决定:我要带着皇帝,亲自扶柩去东京,归葬医山。”
“啊”韩德让和耶律斜轸都吃了一惊。耶律贤生前为自己选定的吉壤在东京医巫闾山麓,和他父、祖安葬的显陵相距不过十里。一座名为乾陵的墓宫已经开始建造好几年了。
“现在虽然已入深秋,可是还没有上冻,遗体不易保存。乾陵距此两千里,快车快马疾驰十天可达。但如果整个捺钵大营移营护送最少要走一个月。而且还要急急忙忙地赶才行。这样两宫都会很辛苦。是不是先派人将大行皇帝的梓宫送去,大队人马随后再到,这样似乎比较稳妥。”
“不必再说了,哀家已经决定。你们要想法让皇上遗体一路完好无损。”萧燕燕不容置辩地说。
领了治丧任务的韩德让脑子直发懵。当年太宗皇帝征讨石晋回銮走到镇州栾城驾崩,时值仲夏,应天太后命将遗体运回安葬。那一次路途也是两千多里。为了保护遗体不腐,世宗皇帝命人解剖尸体,取出五脏六腑,用盐腌渍了才兼程送回去的。要保护大行皇帝遗体完好,这个法子肯定不成了。他想了想道:
“也还是有法子的。要在梓宫之外做一个大木椁,放进冰块,命沿途驿站准备新冰,随时更换。”
“这样最好。”萧燕燕望着韩德让,又道:“还有第三件事,就是非常时期御营的安全。殿前都指挥使的缺一直空着,只有副使。现在必须补上。韩德让你来做。南枢密院的事交给其他人,丧礼也不用你亲力亲为,你的主要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务必护得皇上周全。”
两位顾命大臣皆是大吃一惊。
斜轸心里一阵泛酸,刚才的志得意满一下飞到天边去了。军事既由自己管,最精锐最要害的禁军自当首在其列。单单地挑出来交给韩德让,好像打了他一记耳光。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屁股底下像生了刺,再也坐不住。但也只微微扭了下身子,就又坐得挺直起来,脸上变得若无其事。他的一切都得自于皇后,就是现在把他的辅政废黜了,他也只能继续追随在主人身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忠心耿耿。
韩德让也大感突兀。辅政大臣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主持大丧他当仁不让,他以为这就是选他担任辅政的主要用意。没想到现在要接手禁军,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唯一一次接触过军事就是南京保卫战。那一次他也是作为代理留守侧重于主持民政,直接指挥军队的是权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不说排兵布阵、操练习武的一套他不熟悉,就是那禁军中那班粗鲁傲慢的契丹武将也难以收服。他楞怔了一阵,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绝不是萧燕燕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出于深思熟虑。他和父亲韩匡嗣是拥立大行皇帝的从龙近臣。他虽然出身贱奴,可是妹妹却嫁给了最为显赫的大国舅。父亲权倾一朝手握兵权,他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了。这些都已经将他的地位提升到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地步。而且如果不论出身,只论文韬武略处事手段,他自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在自己之上。耶律休哥是一位无人能及的军事天才,可要是说到对朝局的把握就远远不及了。年轻的太后看着刚烈坚强,实际上很可怜。她现在没有了可以庇护她的父亲和丈夫,也没有可以依赖的兄长。最大的儿子就是面前这个木讷温顺的少年,下面还有五个年纪更加幼小的儿女。她却要以柔弱之身撑起万钧之重的整个天下。自己就像是她的兄长一样。在这个千难万险的时刻,不要说这是效忠天下至尊的皇太后,就是为了一个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普通弱女子,自己也只能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韩德让直起身子,变成跪姿,手按前胸郑重发誓:
“臣领命。太后放心,从今天起,只要韩德让在,两宫圣上就不必为安全分心,白天专心致力国事,夜晚放心高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