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罗海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洛寒
第175章 成文园,千金归来
韩文彦偏爱柳枝,所以新式学堂的设计自然是无处不成柳。
只是有趣的地方在于,各处柳树的高矮参差不同。
于是新式学堂的成文园里便有这么一处新奇的景,没有别处的高大粗壮的成柳,而是有许多株高矮还不到膝盖的柳树苗。
一日正值午后,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学子穿着白色的宽袖儒衣,袖子口和衣摆处都被系了起来,只见那年轻的学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浇灌着园子里的柳树苗,一边轻声呢喃着,
“校长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但愿我日日浇灌你们得以让你们十年长成参天的大树,不必风来便折,飘忽不定的,说不好哪天便断了生机。我呢,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家里有个望子成龙的老爹,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啊。可学堂里的同学们都比我强啊,无论是见识还是家世,可能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书上的东西知道了许多,却也不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忽而停下来摇了摇头,伸手拍了下脑门,似乎要一扫方才的丧气,笑道,
“想那么多没用到的干嘛,他人自有他人的福气,张府之你自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妄自菲薄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女子的轻笑声,少年手里的水壶几乎是一抖差点要掉下好在他及时反应将水壶放在地上,这才抬头看向院门口依着门柱的女子。
少年顿时羞红了脸,实在是整座学堂里只有他的年纪是最小的,而其他的人都在十六七岁以上,所以能来学堂的都是些颇有底子的人。
而眼下门口那依着门柱的女子已经颇有成熟女子的风韵,更何况那人本就相貌出众,更是看的少年红了脸,挠了挠头,只是垂着眼眸唤了一句,
“先生。”
新式学堂能被称为女先生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风波亭的都尉大人,陶紫鸢。
陶紫鸢只是偶然经过此地,没想到会看到有人在此处,毕竟这个午后时分大家都恨不得躲在雨檐那边凉快着。
惊讶过后却又想起来,李相卿好像是带了一个人进学堂,而且让那孩子在学堂里一边做事一边跟着上课,如此一来倒也是两全其美,既不至于错失良才,又不至于让孩子觉得可以不劳而获。
本来打算悄然离开的陶紫鸢被少年的自言自语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番话听下来觉得这孩子着实有趣,别的不说确实是心性不错。
当即看着那羞涩的少年,轻笑道,“不必紧张,这个时辰侍弄这些中暑了怎么办”
没想到那面容清秀的孩子竟是憨憨的一笑,随即道,“学生没别的优势就是体格好,这么些年也亏得时常锻炼,倒也没怎么生病。”
陶紫鸢笑了笑,倒是有些喜欢他不算憨傻却也时分难得的实诚的性子,闲来无事扯了几句闲话道,
“听韩先生说,你每日天不亮便起,夜晚睡得也是最晚的一个,白日却不曾打过瞌睡,倒是难得,怎么做到的。”
陶紫鸢不是这种需要成天在学堂里认字学文的学子,只是命好碰到了先帝那样的老师愿意调教,站着读文倒是也不算吃太多苦,可有些时候累了也会偶尔打瞌睡。
不过好在先帝不同自己计较,只是打了几次脑袋之后看着自己冥顽不化的毛病连打都懒得打了。
想着陶紫鸢的眼睛有些湿润,思绪抽回的时候看向对面的张府之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上课之前放半个辣椒在嘴里,若是困了嚼一口便不困了。”
“半个辣椒”饶是陶紫鸢也不由得疑惑出声,实在是前所未闻,不过随即却是轻轻一笑,道,
“倒是难得。”
张府之挠了挠头,道,“学生自知并不是天资条件出众之人,只能勤快一些以补拙漏。”
陶紫鸢凝视他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一直到陶紫鸢离开,年轻的张府之才抬起头看向那位女先生的背影。
少年露出疑惑的目光,似乎不知道这位女先生为何无声而来,又默然离去。
想不通少年不由得蹙眉,随即又舒展开,低下头拿起地上的水壶给柳树面浇水。
想不通就不想了,人生已多事,何必自扰之
————
陶紫鸢走到新式学堂门口,恰好遇到了韩文彦从另一边走来,慢了两步等那个人走过来,陶紫鸢看着韩文彦一脸抑郁,不由得“咦”了一声,韩文彦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外。
陶紫鸢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向韩文彦的护卫行修,
“你们韩大人这是怎么了被那帮老夫子气到了”
行修苦笑一声,“论起吵架的本事韩大人应该是学堂里第一位了吧。”
“那是为什么”陶紫鸢问道。
行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从哪跑进学堂的一位夫人,跟大人理论。”
“输了”
“嗯。”
行修觉得很有趣,那位夫人虽然姿色尚可,可韩文彦并不是垂涎她美色的意思,好像是在气势上被完全碾压。
陶紫鸢却是实在想不到,是哪位仙女姐姐把韩文彦这头倔驴降服了。
“臭小子,看见漂亮女子走不动道了是不是别忘了谁发你银钱再不走扣钱!”
听着门外传来某人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行修道了一声“告辞”,随即走出学堂的大门。
陶紫鸢迈步,迟疑了一下,转身看向身后的景色,有巍巍高楼,也有诗情画意,只是不知道那成文园的柳树苗能有几棵参天,高耸入云。
回头正准备离开,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陈夫人,怎么见着我就要走啊,难不成心里有鬼”
陶紫鸢苦笑一声,这位冤家怎么回来了呢
转过身,看向那已梳成妇人装的女子,笑道
“四小姐爽人爽语,心中无私,想是谁面对四小姐都会心中羞愧的。”
被称作四小姐的人正是当初的仪伯侯府的四小姐,如今的卫将军的夫人,严宝仪。
严宝仪看着门口那人浅笑安然的样子,“哼”了一声,对这样的恭维嗤之以鼻。
第176章 十个,一个
如果说燕都城里陶紫鸢最不喜欢的人是谁,不是歌苏,不是那些文武大臣,也不是灵筠,而是这位严宝仪。
正巧,严宝仪最看不顺眼的人也是这位陈夫人。
卫卿仪因为皇帝的一纸调令从边疆调回了燕都府,领燕都令一职,严宝仪随着丈夫回京,便出现了学堂门口的这一幕。
扫了一眼四下里看热闹的学生,陶紫鸢清咳了一声,平静道,
“四小姐先战败了韩大人,现下是要跟我不休了”
严宝仪冷笑道,“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人装腔作势的样子,有本事打外面的人去,威胁门里的人算什么能耐你以为你陶紫鸢一朝得势就能朝堂之上无人敢言语了吗告诉你陶紫鸢,我严四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你想一手遮天,那不能够!”
四下里的学生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几位先生,就算是校长见着这位都尉一样要敬让三分,这女人是什么人怎么敢如此狂妄
陶紫鸢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人说一句,你说十一句,论起吵架十个陶汐比不过一个严宝仪,只是我要为我风波亭战死的人说句话。”
话音刚落,众人只感觉天地间风惊云动,本是热的汗流浃背的学生们忽然间觉得有些……阴冷。
众人看着那位忽然间变了颜色的女先生,面对那位气势汹汹的夫人平静道,
“风波亭在十五年前总部是二百零八人,十年前一战后提司三人死亡,其四位提司重伤,都尉大人战死。余下护卫二百人只剩下十人重伤。输了就是输了,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严宝仪,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有几人受了伤如果不是这些人拼死拦下那些人,有你如今的好日子过吗本以为你年纪大了能长长脑子,没想到,一如既往,胸大无脑!”
说着陶紫鸢转身离开,不顾身后的严宝仪气的跳脚,怒道,
“陶紫鸢,你有什么可得意的!输了就是输了,你还威风不成!”
话音刚落严宝仪只觉得身后有些冷,转过身看到了一袭紫色便衣的李相卿正一脸淡漠的看向自己,不知怎么的严宝仪越来越害怕这位曾经的旧友。
而李相卿也对这个夫人的闺蜜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抹厌恶,碍于卫卿仪和灵筠的关系没有说什么。
“一个个不去读书,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去自习!”
老夫子在课堂上没看到一个人,便四下里找寻,最后终于在学堂门口看见了一群学生,不管远处的李相卿和那位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学生们赶回了课堂。
身后的人群消散,李相卿这才开口淡淡道,“四小姐,仪伯侯府已经不复当初,你如果想卿仪在燕都府将来毫无立足之地,那就接着闹下去。”
严宝仪忽然间红了眼眶,“李相卿,你别忘了我父亲是你父亲老师,我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你便用卿仪的前途威胁我,是不是她比我们这些年的交情还重要,比灵筠还重要!”
李相卿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说了一段话,“现在的燕都已经不是以前的燕都,如今的黎清也不是旧时的黎清,陶紫鸢是风波亭的都尉,她若是不念旧情暗地里对一个燕都令下手,就算是皇帝也拦不住。
输了就是输了,不止是风波亭,整个王朝都吃了败仗。你瞧不起的人出生入死过,所以她有那个资本坐在那里。无论你严宝仪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严宝仪怔在原地,死死的咬着嘴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这一刻,这位骄傲的仪伯侯府四小姐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物是人非,现在的燕都已经不是曾经的燕都了,像她这样的世家子弟就算是再瞧不起那等货色,除了自取其辱也改变不了什么。
门外五十步陶紫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一直到那一袭紫衣出现在眼前,蓝衣的女子才有所动作,“话说的那么绝,就不怕她记恨你”
李相卿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淡淡道,“不让她清醒一点,只会是毁了卿仪。”
陶紫鸢轻笑道,“那么怕我给他穿小鞋”
李相卿摇头道,“你不会。”
陶紫鸢“……”
白了一眼好像永远是掌握着一切的男人,陶紫鸢没有再多言,
“运动会的事情如何了”
李相卿眉间的郁结难解,很明显不是很顺利。
“明天的区时空举办的运动会在即,就算是真的有能力出众的人,到时候也不排除那些人不承认的下场。那你该怎么办”
陶紫鸢一边说,两个人相隔一段间距走向新式学堂外面的巷子口。
此刻的李相卿每走一步都很沉重,他不说话陶紫鸢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走在晴朗的天空下,却仍觉得乌云密布。
良久身旁那人站定,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回答身旁的人说的话,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输了总比不战而败的好。”
陶紫鸢张了张嘴,打击人的话中就是咽了回去。
刚出了巷子口陶紫鸢便借口先一步回了风波亭,只是李相卿望着那个人的身影轻轻一笑,带着几分真诚,几分苦涩只有他自己知晓。
这些年她依旧是很少同自己相处,除非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不会同自己单独相处。
为的是什么李相卿心知肚明,不过这样也好,她依旧是大海中自在的鱼,自己一人困在这深渊之中便足够了。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山河,有谁能还这万里山河一个清明公道
李相卿望天默言,只是心中的郁气忧思不得解,这位年仅三十岁便登临宰辅之位,如今也不过四十的相爷竟然已是鬓角斑白。
春梦湖边,陶紫鸢坐在一块大石上,旁边除了一个披着蓑衣钓鱼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再没有其他人。
陶紫鸢支着下巴看向湖里的鱼线,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有渔夫打鱼,就咱们这春梦湖没有呢难道那些渔夫也知道这后面是咱风波亭的人”
第177章生不逢时,是错,时不应人,可悲
湖边垂钓的男子披着蓑衣,带着笠帽,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只有陶紫鸢的角度才能依稀窥见那鬓角银色的发丝,以及蓑衣之下的白袍。
此人正是风波亭排名第一的何玖,打陶紫鸢来风波亭这么久,也就只有雪女那一次看到他出手,就连圣主手下那帮人打到了风波亭,也没见他露面。
从早到晚的只是在这湖边钓鱼,但是陶紫鸢也没看见他钓上来一条鱼。
“湖中无鱼。”
何玖淡淡道,目光平静的看着微起涟漪的湖面,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的一口血喷出来。
好在陶紫鸢已经习惯了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也没有多去计较,她只是想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能说几句心里话的人。
燕都城里俗世纷扰,风波亭内她也要劳心劳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的春梦湖能让她歇息片刻。
当然,对于某些人噎死人的话大多都是忽略不闻。
两个人不想说话,旁边的何玖也不是多话的人,安静的欣赏着春梦湖景,绿柳拂江。
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带来远处看不到的樱花浅香,炎夏微凉。
午后的日头没有七八月份的那么毒辣,只是仍旧让人觉得闷热难捱,不过那是对于寻常人来说。
陶紫鸢最擅长的便是驭驾水泽之力,借了几分春梦湖水凝结成一片冰层隔绝烈日之余还可以躺在湖边鹅卵石上,晒着恰到好处的日光。也算是优哉游哉。
至于何玖,陶紫鸢没看到他出汗,也没看见他动了分毫的内力驱散热气,如一尊佛像背对自己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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