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匆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飘阿兮
亏得齐敏之与她的母亲一样健谈,笑声如银铃,妙语如珠,从小学时代跟男同学打架一直讲到在法国留学时的街头艳遇,转移了大家很多的注意力。她把自己讲得毫无形象,以至于她的父母连连叹气,连听得最津津有味的程爱华都忍不住开腔:“你这丫头一点也不矜持,小心将来没人娶。看看你安若嫂子,人家只不过大你几岁,怎么就这么沉静?”
“嫂子若不是独一无二的,少臣哥怎会心甘情愿跌进婚姻的坟墓?”齐敏之朝程少臣挤眉弄眼,“至于我未来的老公,放心吧,如果他不来追我,我就去追他。”
大家一阵笑,齐敏之又说:“江浩洋,给我包个菜卷吧,你包得比我好。”
齐绍棠大笑,“浩洋,我这闺女从小被她妈惯坏了,你可别惯她。”
程爱华使劲瞪他一眼,却把话题又转向了安若,“安若,你今天都没怎么吃。少臣呀,多照顾着她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姑妈。菜很好吃,只是最近我胃不太好。”
“胃不好……啊,是不是……啊?”程爱华面露喜色。
唉,又来了。这位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了。为了回应姑姑的关怀,安若只好往嘴里夹菜,又听得对面的齐敏之说:“江浩洋,我想起来了,嫂子是你的学妹呀,你们以前应该认识吧?”
安若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没留心里面有辣椒丝,顿时感到一团火进了喉咙,掩嘴侧身咳嗽起来。
程少臣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端了汤凑到她嘴边,柔声说:“看看你,怎么不小心点?想吃什么?我帮你夹。”声音很轻,但恰好能让满桌人听见。这般装模作样地体贴,只令沈安若头更大。
齐敏之在对面放肆地大笑,“啊,少臣二哥哥简直是妻奴啊。你也有今天!可是怎么连嫂子爱吃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这丈夫做得还是不够称职啊。”
程少臣不理会她的挖苦,一味努力地给安若夹菜,一会儿工夫便把她盘子里的菜与肉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程少臣与江浩洋都以开车为由拒绝喝酒,两位长辈也没喝多少。国人的饭桌上若是少了酒,就总觉得少了很多的味道,尤其是齐敏之,坚持认为这顿饭吃得太不完整,竟在饭后提了一瓶号称她独家珍藏的法国葡萄酒,招呼他们几个小辈一起玩猜牌喝酒游戏。
她笑容明媚,让人觉得如果拒绝了她,就好像在欺负她。两位长辈立即给他们让了场地,而那两个男人也没第一时间反对,就这么一个不留神,他们四个人居然就围了一圈坐到客厅成了牌友。
安若夫妻一组,另两人一组,规则就是哪组输了哪组就罚酒。四个人里有两个男人都不喝酒,每组当然只能由女士代表认罚,也算是这小年夜里的奇观了。
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配合不佳,安若夫妻组频频地输,那已经下了大半瓶的红酒,竟多数是被安若喝掉的。她虽然不怎么喜欢酒这种东西,但用来掩饰尴尬和提升勇气倒是刚刚好,所以喝得也算畅快。
“嘿,二哥哥,刚刚才夸你老公做得好,转眼就原形毕露。作为一名优秀老公,哪有让老婆代喝酒的道理?你也快来喝,过会儿让人送你们回去。”
程少臣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家夫人能力强,酒量好;第二,我得时刻保持清醒才能更好地照顾她。”这番无耻言论一出,齐敏之立即做呕吐状,连江浩洋都笑了。
又玩了一圈,这次是齐敏之他们输了。待他们认了罚,江浩洋指指手表对敏之说:“今晚我还得回单位处理点事情,改日再玩怎么样?”
安若立即表示赞成,起身时倒是一个没站稳歪了一下,被程少臣及时地抱住了。其实就算他不扶她也不会摔倒,顶多姿势不好看,但他动作这么夸张,倒像是她真的喝醉了一样。果然听他顺势说:“安若好像喝得有点多,你们看她都站不稳了。一起走吧。”安若心头一时冷热交替,不知该谢他还是该骂他。
在他们准备向长辈辞别之前,齐敏之声称有礼物要送安若,拉了她到楼上房间。如此一来客厅里只留了程少臣和江浩洋那两人,安若上楼拐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本以为他们会趁机坐得远一些,却见他们俩宛如多年老友,程少臣递了烟给江浩洋,而江浩洋取出打火机先给程少臣点上。男人跟女人的确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他们回家时,雪下得大了。先前的雪边下边化,现在已经上了冻,路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冰。窗外飘雪,车内寂静,玻璃窗蒙了一层水汽,车子开得颇慢。
沈安若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图。先印下一个侧拳印,再按上五个小圆点,就成了一只小脚丫的形状,画了五六个,布满整面侧车窗。眼角余光里程少臣似乎正歪头研究她画的是什么,她用手掌快速地将玻璃抹成大花脸。这个行为成功地让他把脸又别了回去,即使玻璃冰冷,冻僵了她的手,也觉得十分快意以及真是好无聊啊。突然想起,这在雾玻璃上画小脚丫似乎是从江浩洋那儿学来的。
想起这个名字,就忆起了这一整个晚上装模作样的辛苦,心里突然就犯堵,头也有点犯晕了。车内空调开得很热,安若全身冒汗,酒意上涌,索性打开车窗。冷风立即卷着雪片钻进车内。
“关上窗,你是故意想把我冻感冒吧。”一直没说话的程少臣突然开口了,他上车后就脱了外套,里面衣衫单薄,看起来的确很冷,“还有,别把胳膊放到车窗上。”
“今天喝得多了,头痛。”沈安若没理会他的要求,而是把他挂在座椅上的外套扯下来给他重新披上。在等红灯的时候,程少臣把她的胳膊从窗边拉开,关上车窗,又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丢到了后座上。
连这种小事他都不肯输。安若瞪了他一眼后,又重新把车窗开了个小缝,“我头痛,想吹风。你若嫌冷就穿上衣服。”
“你确定你的头痛、不舒服与喝酒有关?”程少臣微微斜眼看着她,很悠闲地笑了。他的笑容总是有些高深莫测,有时候他明明在笑,却眼神冷淡;有时他板着脸看似严肃,眼睛里却全是戏谑;他微笑或者抿唇时会露出右边脸的酒窝,笑意加深或者唇线紧抿时酒窝会更深,那个小洞洞很能隐藏情绪,迷惑人心,所以判断他是真笑还是假笑,其实是个费神的活。比如现在,他的酒窝就深深地忽闪着,安若用眼睛余光都看得到,碍眼得很,只想用手指狠狠戳上去。
“别阴阳怪气的,我都要错意地以为你在吃醋了。”头痛已经够难受了,懒得跟他捉迷藏。可这话一出口安若还是后悔了,因为,自取其辱那简直是一定的。
“阴阳怪气,有吗?还有,谁吃谁的醋呢?应该是某些人吃我的醋才对。”程少臣连语气里都带了笑意。
“你少来了,人家感情、事业两得意,有必要吃你的醋吗?”打住打住,别跟他斗嘴了,反正斗不过。安若心里这么想着,却没管住嘴。酒真心不是好东西。
“吃醋的既然非我又非他,难道是程夫人你吗?”程少臣笑出声来,似乎十分愉悦。
沈安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又中计入坑,而且这坑还是她自己挖的。她索性扭过头不理他,任他说什么都不再回应。因为这样一直侧着头,正好见到了路边属于自家公司的一块广告牌似乎出了点问题。
“停车,停一下车。”安若喊。
“你至于吗?这么几句话就要翻脸。”程少臣非但没停车,反而踩了一脚油门提速行驶。
“谁跟你翻脸了?我要下去看看那块广告牌。”
因为已经开出够远,只能在下个路口拐弯。因为天黑才开始下雪,路政尚未来得及处理路面的冰雪,转过180度的大弯时,轮胎险险地打了个滑。
她刚才没看错,公司花了大价钱的广告牌,才装上不足两周就坏了。安若当场就给广告商打了电话,又拍了照片传过去,限时让他们修好。她下车查看的那会儿正是雪最大的时候,又忘了戴帽子,身上落满了雪,上车后头发都湿了。
“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嫉妒,我怎么就没遇上这么敬业的员工?”
“少挖苦人,拿人薪水替人做事而已。”安若抽了面纸擦头发。这么一折腾,头痛的症状倒是轻了。
“我也愿意付你工资,但是好像也没赢得你多少重视啊。”他幽怨的语气可以去当演员了。安若虽然没看他,但也知道他一定是在笑。
不知该怎么应答就干脆不说话,这是安若对付程少臣最有效的方法,她再度把头扭向窗外。沉寂,又是沉寂。
“刚刚听姑姑说你升了职,恭喜。”程少臣再度打破沉寂,“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也好帮你庆贺一下?”
“跟程总您的大事业比起来,不值一提,有什么好庆贺的?”
静默了片刻,程少臣又问:“我出差时你都是回原来的地方住?那里现在是不是不太安全?前阵子听说出过事。”
安若婚前所住的小区离公司很近,那里住着不少单身的群租人员,因为制造业公司居多,所以倒班工作制的人也多,直到深夜小区里也不乏行人,秩序上感觉就有点乱。但其实还好,比起现在那个地段优越的家,她更习惯那里。
“你消息很灵通啊。”安若挖苦他。
“不如你灵通。我偶尔去趟夜总会都能被你第一时间发现。”
安若沉默无应答。
“给你在你公司附近换套房子吧,新小区管理更好一些。你喜欢高层还是多层?离海近一点?”程少臣问。
“你想收买我啊?”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
“我不卖!”安若没好气。
“我用得着买吗?你本来就是我的了。”程少臣语气也不太好,“喂,我说,为什么每次跟你友善地讨论问题,你都非要泼冷水不可?”
安若张了张嘴,正想说句什么,程少臣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闲闲地说:“算了,就当我没说。”
本来五十分钟的路程竟然开了近一个半小时。因为最后那场交谈不欢而散,他们就一直保持沉默到最后。安若在车上昏昏欲睡,还好,终于到家了。
电梯里,她盯着液晶数字逐个地向上跳,程少臣突然出声:“我事前确实不知道。”
正专心看数字的安若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江浩洋出现在他姑姑家那事。安若没想到他会解释,心下释然了几分,应了一声:“哦。”
进屋后跟往常一样继续各做各的。安若去厨房喝了杯酸奶,打算给书房里的程少臣也送去一杯,本以为他在办公或者看书,去了却见他正在用电脑看《猫和老鼠》。安若十分无语。
她洗过澡早早躺上床,红酒的后劲慢慢涌上。其实今天喝得不算多,但是状态不佳,喝的时候虽然没什么,现在却觉得床仿佛在原地慢慢旋转。
安若睡得不安稳,一会儿梦见求学时代终于盼到放假回家,在候车大厅里苦候几小时正轮到她要上车时,火车却启动了,分明开得很慢,可她就是追不上,向列车员求援却喊不出声,而路人们的视线穿过她,仿佛她是隐形人;一会儿又回到考场,卷子发下来,每一道题都不会做,急得想哭;恍惚又回到更小的时候,躺在游泳圈上浮在海面看着蓝天,游泳圈漂漂荡荡如儿时摇篮,突然忘记身在何处,一翻身便落入海中,无边的黑暗袭来,水从鼻子、耳朵里灌入,巨大的水压让人喘不过气。然后她突然就惊醒了,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安若起身摸黑找水喝。屋内完全没有光线,十分安静,连钟声都没有。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快一点了,想来程少臣今晚不会回卧室了。他们俩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为了不影响另一人,彼此约定若是过了一点还不睡,就去自己的书房或者客房睡,免得吵醒已经睡着的人。程少臣经常下半夜回家,沈安若也常常加班、上网或者看影片熬到半夜。说起来,两人有一半时间都各睡各的。
再次躺下就不那么容易入睡了,明明大脑十分疲累,闭上眼却好似能够看到无数绵羊在奔跑。安若数着绵羊自我催眠,蒙眬间,有人拉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她侧身向外,没有动。
过了半晌,程少臣从背后拥住沈安若,将她扣在自己怀中,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抚弄着她的胸口,沿着柔软的曲线游移,下巴也靠上她的肩,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里。安若仍然斜卧着装睡。
身后不再有动静,程少臣的呼吸频率也渐轻渐稳。安若侧卧许久,胳膊有些麻,她轻轻翻身,生怕惊醒了他,不想刚转身便有两片灼热的唇贴了上来。
程少臣轻轻一翻身便将她压到身下,他的吮吸渐渐用力,一路贴着她的耳垂、脖子、锁骨、胸口直至小腹,她那层薄薄的睡衣也在纠缠时褪至腰间。当他轻轻啃噬她时,安若感觉到一股细弱的电流击中了自己,她轻喘一声,张开双臂环抱住程少臣的肩膀,将手指深深插进他微湿的头发里。
过客匆匆 第4章 前尘往事
世间哪来的这等好事,要爱,又要自尊,要关怀,又要自由,全部好处都占尽。我们总是只能选择有限的几样,要拿得起,放得下,万万不可犯傻。
在很多人的眼里,沈安若的人生很如意:家境小康,品貌俱佳,学业、事业皆一路顺畅,更何况她还嫁得相当不错。这最后的一点,如今常常成为大家评判一个女人生命质量的重要指标,虽然这个评判标准非常的可笑。
安若则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聊。从小学、中学、大学直到参加工作,她的履历表里的师长或领导鉴定一栏里,评语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严谨认真,勤学上进,冷静沉稳,自信从容,与人友善,顾全大局,有见解无锋芒,负责任敢担当……完全没有任何个性的评价,可以用在和谐社会里任何一个好学生和好员工的身上。
真是超级无趣的人生啊。当安若这样感慨时,她的好损友贺秋雁忍不住吐槽了,“你的人生就是戴着面具装完美,装着装着,自己都当真了。”安若不予否认。
安若承认自己的火气一直都很大,只是在人前很少发作。
小学时会因为心情不好点蜡烛烧自己的头发与手指,眼睛盯着一整绺头发刺刺几下在烛火旁蜷成一团瞬间成灰,手指感受到灼热的微痛时,心里的郁闷就散了。
中学时情绪无处发泄会撕书撕本子,顾及到后果,撕的是辅导书而不是课本,然后再去偷偷买来一本同样的,根本没让老师和父母发现。
大学时,喜欢一个人随机坐上一辆公交车,没有目的地,走哪儿算哪儿,游荡一整天,熄灯之前,安全地返回、睡觉。
至于现在,贺秋雁曾经给她做过“沈安若三式发泄法”总结:第一式,剪头发;第二式,虐待胃;第三式,浪费钱。
“心情不好时,拿了剪刀把头发咔嚓一下,然后就顾不得郁闷了,因为头发必须要重修了;心情不好时,去外面猛吃一顿,然后就忘了郁闷了,因为,胃开始痛了;心情不好时,把身上的现金全部花光,如果可以,最好连信用卡都刷爆,这样一来哪还有心思郁闷呢,连车费都花光了,还是担心一下怎么才能回家吧,哈哈。”贺秋雁说,“沈安若啊,你貌似平静,其实骨子里有毁灭因子,什么大度、平静,只是不屑于跟对方一般见识罢了。如果谁真正惹到了你,我想他一定很倒霉。”
沈安若觉得她说得太夸张。她从小就是与人客气,让人三分的脾气,不与人交恶,也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多是比水还淡的君子之谊。只有贺秋雁,因为与她的奇妙缘分,在她的朋友里算是个例外。
贺秋雁说:“沈安若啊,有了脾气就该发作,隐忍不发自虐又虐人,早晚憋出病。不如学学我,淑女风度算个鬼,心里爽才重要。”
说这话时,她刚刚在人流熙攘的餐厅里泼了男友一脸酒再甩上一巴掌,把他从现任正式变成了前任,因为那个男人竟公然与其他女人暧昧还被她撞个正着。然后她拍着那女人的肩,请她珍重自己好自为之。
安若真心佩服贺秋雁这番女侠做派。如果换作她,打死也做不到。她只会装作没看见,安静地转头走掉。实在躲不掉,就落落大方地上前打招呼,回家自己将这个心结慢慢消化。
这种情况也真的有过,有一回很凑巧地撞见了妙龄女子对江浩洋投怀送抱。当时她的确什么都没问就走了,反而是江浩洋事后沉不住气,“安若,你为什么都不问?问问她是谁,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如果觉得有解释的必要,自然会主动说。如果没有必要,我又何必问。”沈安若答得心平气和。
那时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僵持许久,就如蜘蛛网,看起来细细密密纠缠不清,其实脆弱不堪,风吹一下都会破,死撑着一天算一天。
安若记得有阵子江浩洋到乡镇挂职,两人几星期都不见面,却有解脱的感觉。又记得与同事去唱歌,把一曲王菲的《催眠》唱到嗓子要喊破,轻松快乐之余猛然就意识到,普通朋友相处易,所谓相爱的两人反而是整日里互相伤害,如果想要不再折磨彼此,最好再做回普通朋友。
“不如一切这样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谁都害怕复杂,一个人简单点不是吗?一个人简单点生活吧。”当时有同事恰好唱起了这首《边走边唱》,唱到她心里落泪,准备与江浩洋的电话分手宣言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回到住处,在楼下见到江浩洋的那一瞬间,大脑空白,已经准备好的台词都忘了。
江浩洋一脸倦容,仍站得挺直。他带了鲜花和蛋糕,赶了夜路来给她庆生。
“安若,你真不像话,浩洋等了你三小时,结果你电话却关机。”当时的两名同住舍友集体倒戈江浩洋,并且“好心”制造了种种机会留他夜宿,毕竟当时已是下半夜了。但是无视了舍友的好心,安若依然挤在室友的床上睡了一晚,将自己的房间留给江浩洋。
整个晚上,她心中默念着已经准备好的分手台词,脑中却回忆着两人在一起的温暖点滴,一夜无眠。后来安若想,多半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那样的不确定与不安,所以才始终不愿将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那天一早,江浩洋便行色匆匆地去赶最早一班长途车,回他当下两百多公里之外的工作地,安若去送他。他们俩四点半就出门,在路边摊吃了豆浆、油条,步行到车站,一路无言,直到江浩洋的车要开动,他突然打开车窗,探身出来,“安若,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那是《春光乍泄》里的一句台词,那一年,哥哥刚刚离世,安若有一瞬的伤感。太阳刚刚升起,朝安若站立的方向射出万道虽然没有温度却依然灿烂夺目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而江浩洋的身影就在这初晨的阳光里,笼着一层光晕,安若心底有东西在坍塌,融化。
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分分合合,周而复始。安若为了下定分手决心,曾经剪短过头发,吃东西搞出肠胃炎,买了许多连标签都没拆就送人的衣服,但又总因为江浩洋的一个罕见的温柔眼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个迟来的电话,重新变得柔肠百转,仿佛两人持续多日的僵持和冷战似乎从来都不曾有过。
这样拖泥带水、磨磨叽叽,明明居于上风却总似自己在无理取闹的状态,一点也不像她,觉得自己似乎爱得更多所以才介意,觉得对方不在意、不珍惜所以更受伤,却又每每因为他一点点的在意和珍惜而心软。其实已经分不清爱或者不爱,两人的相处,到了那时,竟成为一场竞赛,谁先认输,谁沉得住气,谁心软,谁头脑清晰。
与江浩洋快分手的那阵子,电视上重播《我本善良》,爱恨交缠,生死恋歌。沈安若年少时最迷这部剧,爱上齐浩男,欲罢不能,以为一个女孩的一生,总会有个齐浩男在等着她,只是相逢早晚而已。长大后才明白,能够遇上一个爱你的石家荣已是一件难得的事。那个时候她非常不待见齐浩男的前女友,一个所谓的楚楚动人的淑女,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伤己又伤人。这么多年后,才渐渐理解,当年她如何的心如死灰决然离去,明明她还爱着他,而他也爱着她,但在彼此心里,总是爱得不够,抑或爱得不真诚,心中天平失了衡,终究分了手。
过客匆匆 第5章 萍水相逢
宁愿爱被现实磨平散尽,淡化褪色,最终相忘江湖,痕迹都不留。这样就不会再伤心,顶多遗憾而已。
沈安若总不能明确记起她到底是为何事与江浩洋分手的,似乎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件,只是彼此都过于自尊与自我,谁也不想先妥协。这样也好。是谁曾说过,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人生便过得自在适意。
安若和江浩洋最后吵架的那一次,她参与的一个项目方案终于转入实施阶段,组长晚上请大家一起去酒吧庆祝。那一晚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敬酒敬得胡搅蛮缠。整个组只安若一个女性,她见势不妙,迅速逃到洗手间。职场里,女性的性别多数时候是弱势,但也常常会转成优势,比如这种时候,就没人会计较她一个小女子的临阵脱逃。
安若打电话给正在乡镇挂职的江浩洋。新一轮的冷战,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吵架都算不上。江浩洋不耐烦,沈安若也心灰意懒。最后江浩洋说:“我累了,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也累了,所以不用等明天,我们现在就开始做普通朋友好了。我们还这样死撑着做什么呢?只会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江浩洋沉默片刻,冷冷地说了句“随你的便”便挂掉了电话。
沈安若回去时,那群男人已经喝得不分东南西北,只有她清醒着。她盯着手机,整晚上都希望它再度响起,而它却始终沉寂。还是不甘心,咬牙拨回去,就算要终结,也该有一句像样的告别,一遍,两遍……对方却再也不肯接听。
安若告诉自己:我只拨十遍,最多十遍,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不接,那么就真的到此为止。手机热得发烫,一遍遍提醒着她“对方无应答”。安若彻底心灰意懒,索性关了机,一股绝望的凉意从脚底、手心开始渗出,渐渐地蔓延到全身,连心脏都有点冷。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团混沌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清明无比的信号,仿佛拥挤不堪的十字路口中心的交通灯,提示她不能这么站在原地,总要选择一条路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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