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匆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飘阿兮
少卿低头,良久后说:“静雅,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而小语是我唯一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改变。”
这算不算我等候已久的承诺?却是在这种不合宜的时候。我只想哭。
他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紫嫣。
其实,自我们结婚后,他从未提起过她。
2006年 冬
这是个多事之秋。公公一手创办的企业遭遇了重大挫折,连从不插手家业的少臣都回来帮忙。只有我以及阿愚,安然地躲在他们为我们构建的玻璃房子里,每天无忧无虑。
一切都很突然。公公猝然辞世,少臣失去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程家的事业危机四伏。雪上加霜的是,一个多月后,少臣离了婚。
他回家后毫无预兆地向大家宣布一句“我又是一个人了”便回屋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喊都喊不醒,苍白又消瘦。
婆婆守在他房里,一会儿骂他,一会儿掉泪,请了两次医生来看,医生只说他疲劳过度。
后来婆婆也累了,换我守在少臣房里。四处寂然无声,少臣兀自沉沉睡着,我泪流不止,“如果你不爱她,那你这又是何苦?如果你爱她,那你为什么放她走?”
我把这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到底说给谁听。
“温静雅,你能不能不这么吵?”我终于成功地吵醒了少臣。
少臣为什么离婚,也成了一个谜,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一直想,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他对拥有过的一切向来看得淡然,懒得珍惜。
而我,因为等待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从不曾奢望过,所以明知选择嫁给少卿会不安一辈子,负疚一辈子,仍然选择了接受。每天都仿佛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若无其事装作不知道他心中还有别人。即使是这样,我也仍然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少臣的离婚成功地转移了婆婆的悲伤。她每天中气十足地念念叨叨,他在家时在他面前念,他离家时在电话里念。落井下石的还有我,有时候我会想起曾与安若共处过的和睦时光,也会指桑骂槐,说他始乱终弃。
少臣忍无可忍,对我和少卿抱怨:“这时候你们是不是本该对我表示充分的同情?”
我和少卿一起摇头,不过也松了一口气。他能说出这种话,证明他已经没事了。
这人的治愈功力一向很强。我想起当初少卿的失魂模样。他们两兄弟个性差很大。
晚上,少卿说:“少臣够烦了,你不要总挑起他的伤心事。”
“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看着来气。你不知道,他连初恋女友的名字都记不住。”
“还不到时候,他的痛觉神经一直比正常人迟钝。而且,初恋女友怎么能跟妻子比?初恋是装饰品,妻子则是身体的一部分,失去了,人就残缺了。”
听说公司依然很混乱。少卿对我说:“静雅,如果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做出牺牲,你能够体谅吗?”
“你指什么?”
“如果我这次不得不坐牢,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你愿意和小语一起到国外去吗?”
“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妻子,你也是我唯一的丈夫?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你要我到哪儿去?”
“真的有可能很久,而等待太漫长。静雅,你还很年轻。”
“少卿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吗?从八岁那年我与少臣在山上迷了路,只有你找到我们,将我背回家开始算起,到我嫁给你时,我等了你十七年。我不在乎再等这么久。”
2008年 春
少卿担心的那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虽然家里紧张了很久,虽然他仍然承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们毕竟不必分离。
少臣当时说:“大哥不会有事。”我以为他只不过是安慰我,但他果然做到了。
那年出国的是少臣,一年多后他回家,接手了程家的事业。这是公公生前最大的心愿,可惜当它实现时,老人家却见不到。
而少卿将带着我和阿愚,还有婆婆,我们一起去英国,避开那些不想见到的人,离开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一切重新开始。
婆婆说:“少臣,总要有人照料你,我才能放心走。”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
“那不一样。一直一个人无所谓,但是如果你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
少臣无语问苍天,以带阿愚出去玩为借口,火速离开,很久才回来。
婆婆就是这么狠,永远哪壶不开提哪壶,揭人伤疤,踩人痛脚,挖人隐私,乐此不疲。
晚上阿愚天真地问婆婆:“奶奶今天要叔叔做什么,把叔叔吓跑了?”
“奶奶想要你叔叔结婚。”婆婆答。
“可是他结过婚了呀!上次您给我看过那些漂亮照片。”
“他被抛弃了。”
“叔叔好可怜。不过不要紧,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嫁给叔叔,我最喜欢叔叔了,我一定不会抛弃他。”
我把口里的水喷了。
2008年 夏
我们在伦敦生活得很好。少卿在这里反而更能发挥所长,闲暇时,他带我们四处游玩,捺着性子陪我练英语口语。
我那不值得炫耀的学习能力再度体现出来,所以多数时间都留在家里种花,养狗,指挥帮佣收拾房子。反而是婆婆与阿愚,很快就与外国邻居打成一片。
重新适应一个新环境,接受一份新工作,或许很艰难,但我感受不到,因为留给我的永远都是一片玻璃屋顶之上的蔚蓝天空。
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却无法与人正常交流,虽然很丢脸,却也不是坏事。因为这样我总喜欢闷在家里,少卿反而愿意抽更多的时间来陪我。
婆婆说,少臣与安若应该很快就能复婚了。她与前任以及准下任亲家通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越洋电话后,仍是掩不住喜上眉梢,千载难逢地亲自下厨为我们做了一桌子中西结合的菜。当晚,少卿与阿愚都闹肚子。
我拨电话给少臣,把他大大地嘲笑了一通,他一句话也没反驳。
总之,一切很美好。
2009年
四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安若生下一个漂亮男孩。我们与婆婆一起回国两周后,她仍不舍离开小孙子,打发我们回英国,自己继续留在那儿当只帮倒忙的闲职保姆。
周末,我们一家开车经过海底隧道去法国游玩,顺带参加少卿朋友筹办的慈善游乐会。
阿愚对那个比她的布娃娃还小的小婴儿念念不忘,声称长大以后可以“娶”他,这样她就跟她亲爱的叔叔关系更亲近了。
最初对她的这种惊人言论我总惊诧莫名,如今已经见怪不怪。我笑笑说:“少臣当初那套‘男孩亲母’的理论正好可以适用于他们家,等小珈铭大上几岁,就可以保护安若不受少臣欺负了。”
少卿说:“没人帮忙时少臣也只勉强与安若打个平手。再加一个小帮手,那他准定只输不赢。”
那种场面值得期待又令人嫉妒,我一想起来就想笑。
安若真好命,哪像我,一对一已经不是少卿对手,结果还有个阿愚永远跟他同伙。
慈善会结束时,少卿去取车,我与阿愚在休憩区等待,赫然在人群中见到一抹熟悉的倩影,长裙飘逸,笑容优雅,岁月似乎从未在紫嫣身上留下过痕迹。
我静驻片刻,抱着阿愚上前打招呼。阿愚主动与她握手,将抱在怀中的几个毛绒玩具送她一个。她平时对人很少这么友善。
“真是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像你也像他。”紫嫣微笑着向我们告别,然后离开。
在车上,我对少卿说:“我看见了紫嫣。”
他说:“我也看见她了,还有她的未婚夫。”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多见未见只是泛泛之交的普通女同学。
“她看起来还不错。”
“对,比以前好了许多。”
我们俩停住这个话题,但是阿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刚才那位阿姨,真是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卿说:“你妈妈也很漂亮。”
每次一同出游,回程总是我开车,因为累了的阿愚一定要她爸爸的怀抱当摇篮。
此时她又昏昏欲睡,少卿脱下外套把她裹起来,将她安全而舒适地安置在自己怀中。我将电台的音量调小。
车上的中文电台里响起一首名字叫作《全世界我最爱你》的老歌。第一次听这首歌时,我年纪还很小。
阿愚把脑袋往少卿怀里拱了又拱,半梦半醒地撒着娇,“爸爸,全世界你最爱的人是不是阿愚?”
“那你打算把你妈妈排到哪儿去呢?”
“那就最爱我们俩吧,我是这根手指,妈妈是这根手指。”她拖着少卿的两只手,掰着他的拇指,然后伸出细细的小指,强行地与她爸爸拉钩,“就这样说定了,全世界你最爱的人是我和妈妈。一言为定哦,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言为定。”少卿说,顺从地伸着手被她摇来摇去。
我专注地开着车,装作不去理会那一大一小的童言童语,但是笑意从嘴角悄悄地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就算是表白了吧?虽然形式有点特别,来得又有点意外。
执子之手,岁月静好。
过客匆匆 后记
《过客匆匆》是我写过的第一部小说,从2008年2月起笔至今已过了八年,纸书的第一次出版也是七年以前的事了。七八年弹指一挥间,很多读者从校园迈入社会,从少女到人妻,再为人母,而我自己,在这些年里也经历了生活角色的转换,职业的转换,以及认知的转换。
这些年,时时有读者在我的微博里留言,有人说《过客匆匆》这个故事影响到了她的恋爱观和择偶观,也有人说当她们真正恋爱、真正迈入婚姻生活时,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有了更多的体会与共鸣。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对言情文学的理解一直是,这是作者与读者用来共同消遣的梦幻游戏,但看了那么多读者的认真留言后,我深感荣幸与欣慰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压力,也更加意识到,作者,无论是专业还是业余的;文字,无论是官方媒体还是私人频道的,都应该为作者本人,以及阅读受众负责。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很多作者与我一样,对自己的作品有着近乡情怯的情结。这种情结导致我没有勇气重新阅读自己曾经的文字,也包括这本书。怕看到太多难以弥补的不完美,更怕发现如今的自己找不回初心,超越不了曾经。这本书的全新再版计划其实早在2014年就提出了,我任性地要求做一次全面的修改再出版,结果这一等就是两年的时间,而且在这期间,我没有写出过任何的新作品。编辑大人对我也真是极度的克制和容忍了,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和感谢。
今年春节前后,终于是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重新翻出当年的文字稿。起初我把改文这事想得很简单,当年对写小说这事本身没什么概念,文字啰唆情节烦琐,这次正好删一删。然而等到真正修改时,我的想法已经变成了这样:哎,原来当初的我这么矫情;啊呀,这个情节好尴尬;喂,这整章都在原地打转是不是可以删掉?但那些不像小说更像是博客文章的大段大段的小矫情倒恰恰是这个文很显著的特色。而一些现在看起来挺尴尬的情节,却偏偏是推动剧情发展的连接点,那些总在原地打转的情节,恰恰最能表现主角们的个性,所以,改也为难,不改也为难。
重读的过程尴尬也快乐。《过客匆匆》虽然是个虚构的言情故事,但里面却又不乏真实,大量的细节都来源于我的生活和经历,很多的配角原型就是我的朋友或同事,而女主角那些纠结的心思,也的确是我当初的想法没错。一字字修改的过程中,很多的回忆涌上心头,有文中主角的经历与我当时现实生活中的一一对应,也有当时连载过程中写到每一处转折或细节时与读者们有爱的互动。
刚开始写这个故事时,我甚至没写过一个完整的小短篇,揣着“虽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的勇气,竟也一鼓作气地写了二十几万字。没有人设,人物形象是在编故事的过程中慢慢完善的。几乎没有大纲,写哪儿算哪儿。至于每一处细节和走向,都是洗衣服、洗澡、逛街、散步的时候临时想出来的。没有存稿,在读者的催文下写一章发一章,我边写读者边猜,读者的猜想也常常会影响到我的思路,有时甚至为了不被猜中而故意改设定——可以说,这本书是在读者们的陪伴下完成的。借着改版书的这一角,我想对你们再次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说到这一次的修改,其实故事的设定与走向完全没有动,只是我强迫症一样地重新捋了一遍文,把很多倒装句改成了正装,换掉了很多形容词,把每一句对白又敲定了一番。有些我现在看来似乎不那么合理的情节重新写了一遍。还有,七八年前的一些设定,如今已经不再合理合法,比如酒驾,比如一些官场现象,本着小言情也该传递正能量的态度,为了不对更年轻的新读者造成误导,我也一一做了调整。至于很多不删嫌累赘、删了太可惜的文字,出于一种怀旧心理我尽量地都保留了。
我一直觉得,作者应该尽快忘掉她所塑造的人物,如此她才可以在新的上创造出全新的人物和故事。虽然后来其他故事里的男男女女多少都带着程、沈两人的影子,毕竟这是我最熟悉也最亲切的两种个性,但我一直尝试着与他们俩相忘于江湖。而这次的修文则仿佛与老友重逢,虽然经年不见,却熟悉依旧,甚至重新爱上了他们俩。
其实读者们对沈安若和程少臣的惦记似乎比我更深。我已有五年的时间未写过小说(中间出过一本生活纪实的小随笔《小世界》),但在各类好书推荐平台,我之前的作品,尤其是这一本被反复地提及。我的微博里,也时不时地有读者提醒着我这些年的“懒惰”和“不务正业”,即使在我不出新书、不露面的时间里依然支持、关心着我的身心和家人。这些提醒和关怀我一直记在心里。谢谢你们,在被我一次次“坑”过之后,依然对我充满信心,不离不弃。
我还要谢谢《过客匆匆》这本身。虽然它是一部从故事到文笔到人物都不够完美的作品,但当初却是因为它才开启了我的业余写作之路。如今在放弃写作数年之后,也是因为它让我找回初心,重树信心。八年前用了几千字开篇时,并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坚持写完这个故事。写作的过程中,我并没想过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完成之后,更没想过读者们会喜欢至今。为了我当初的坚持,也为了你们的喜欢,我会继续写下去,就如我当初开设专栏时留下的这句话“在现实中求妥协,在小说里找寄托”,但愿你们和我都能从我不完美的文字里,找到安慰和寄托,找到信心和希望。
书不尽言,纸短情长。读者朋友们,我们下本书再见。
飘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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