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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惑众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萧如瑟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接近中午了。这是一栋陈旧的12层红砖公寓楼,在周围的老式住宅区内,还算是鹤立鸡群的。
按照何铁户籍上所登记的住址,他们搭乘电梯来到11楼的某间公寓。按了数次门铃,始终无人应答。这本来是预料之中的事。
镇魂翻阅着手头的资料。“这个何铁的妻子在七年前去世了,有一个刚上大学一年级的儿子。在这方面,我看不出有什么伪造的必要。撒的谎越多,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越大。你觉得呢,捕……”她忽然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
她身边的同伴,已经不是捕梦了。不是没有独立工作过,也不是没有换过搭档,这种仿佛心里猛然空缺了一块的感觉,大约只是像每天使用的茶杯不见了一样,不习惯而已吧。
“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一趟他儿子就读的大学吧。”镇魂草草地将资料塞进手袋,抓住轮椅的推手,准备将陶邺山送进电梯,然而,陶邺山却突然抓住轮椅的两边,阻止了她的动作。
“怎么了?”镇魂漫不经心地顺着陶邺山的视线回头看去,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有个人正叼着根棒棒糖,晃悠晃悠地拎着外卖便当,一边摸索钥匙,一边从楼梯间走进11楼的走廊。只要一眼,镇魂就可以辨认出来——这正是何铁,她追捕了半个月的骗保犯人!
不,仔细一看,又不那么确定了。
虽然五官与身材分明是那妖兽的模样,可是又有着微妙的差别。山羊胡子和黑色塑胶框眼镜都从脸上消失了,花俏时髦的夏威夷衬衫换成了简洁的白色t shirt和军裤,连眼神都变得更加清澄,看起来完全像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但那妖气却是熟悉的。
她刚要冲上前去,陶邺山却比她还更快一步。他扶着轮椅的扶手,取下挂在椅背后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将身体努力支撑起来。
而那个人只是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
“果然是你……妖怪。”陶邺山的声音和纤弱的躯体一起颤抖着。
“啊?”那个不明目标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不知道是从哪里调集来的血液,陶邺山那原本苍白得毫无人色的脸上,涌起愤怒的红潮。“你这个骗子!”他依靠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向眼前拎着便当的少年扑了过去。
“等等,等等。”少年灵巧地后退一步,伸出手臂挡开了陶邺山。“我说,你是谁啊?”
“你不认识我了?”陶邺山怒极反笑,“骗过的人太多了,所以根本没有印象了吗?”他丢开一只拐杖,紧紧掐住了少年的脖子,猛力摇晃着他。“我们的约定,你根本没当作一回事对吧!”
少年翻了个白眼,呸地吐掉了嘴里的棒棒糖,大声说道:“喂,拜托,如果要找我老爸的话,他根本不在家。你们要讨债也好,要报仇也好,都随便啦!就是找到他的话记得通知我一声,我都两三年没看见过他了好不好。”
陶邺山却像是完全听不进去,只顾一味地扼着少年的咽喉,对他怒吼。“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像个傻瓜一样地相信你!为什么你要骗我?”
镇魂艰难地将自己挤进扭打的两个人之间,企图将他们分开,手袋里的台灯痛苦地躲闪着四处乱舞的人类肢体。
一派混乱中,少年干脆丢开便当盒,用力握住陶邺山的手,毫不示弱地回敬:“被骗的人为什么永远不反省自己呢?所谓骗术的受害者,十个有倒八个是想发不义之财的、占小便宜的、贪图方便的、依赖别人的,这些人只想着如何尽快吞下眼前的这一点饵食,迫不及待地把“等价交换”和“自食其力”的常识抛弃到大气层以外,才会像上钩的鱼一样任人摆布——这是我那个骗子老爸说过的最有智慧的一句话。”
镇魂猛地怔了一怔。因为自己过于软弱,想要依赖别人,所以被欺骗了吗?她苦笑起来。确实如此啊。这样想着的同时,她用手肘猛力向陶邺山的肋下一顶,紧接着瞬间转身[奇·书·网-整.理 #39;提.供],运足了力气,抡着手袋狠狠砸在少年的脸上,手袋里的台灯敲到了少年的额头,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一连串准确有效的攻击动作之后,终于把扭成一团的两个人分开了。





妖言惑众 章节_32
> 陶邺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嘶声说道:“你和我的约定,为什么没有实现?!十二年,为了这个约定,我努力了十二年!”他当啷一声丢开拐杖,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像是终于恢复了理智,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并非当年的那一个。“他答应过我的……”接下来的言语,和破碎的呜咽声掺杂在一起,听不清了。
少年慢慢地站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钥匙,打开家门。“有话进来说吧。”他揉着被掐得生疼的脖颈,犹豫着说。
公寓内的陈设简单洁净,餐桌上摆着何铁和亡妻的合影,无声地证明这正是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屋子。
喝了一大杯水之后,陶邺山看起来镇静多了。
“那么……你和我老爸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约定呢?”少年坐在地板上,认真地剥开一支新的棒棒糖。
陶邺山面孔上的红潮已经退去,恢复了石膏般的脸色,只是大约刚才透支了体力,发病的时间又逐渐逼近的缘故,冷汗几乎湿透了他的衬衫,像是正在融化的雪人一样。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喘息着说道。
台灯好奇地从镇魂的手袋里探出了它的灯罩。 之四 妖妖无期 viii 为了疗养,陶邺山从小一个人独自住在乡下的别馆,父母很少来看望他,偶尔来了,也是匆匆待上半天,又必须赶着回家去。因为家族病的关系,他不能离开别馆,也不能行走,只能由常青伯伯替他推着轮椅,在花园里稍微走一走。常青伯伯说,等到他长大以后,把病养好,就可以像父亲和母亲一样正常行走,只是不能离家太久。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他没有玩伴,也没有朋友,别馆的花园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好在花园虽小,却有繁茂的花木,景色美好。春天,迎春会沿着庭院的栅栏一路开去,像是栅栏本身开出了娇嫩的黄花。天空变得又高又蓝的时候,粉色和白色的夏蔷薇就会霸占整个花园,蜜蜂们身上沾染了太浓厚的花粉和蜜,在阳光下飞着飞着,会一头醉倒,直栽到地面上。秋天,园子里一眼望去看不见花,却有沾衣绕袖的香气,是那一排桂树,开出密密丛丛的小到近乎不存在的花朵。周围的屋子也都是人家的别馆,夏秋的时候热闹些,冬季就寂无人烟。花园中央有一丛小小的灌木,即使在最寒冷的天气里也会结出星星点点珊瑚珠子般鲜红的小果实,每到晴朗的冬日,常青伯伯便把他的轮椅推到那丛小灌木旁,让他静静地晒一个上午的太阳。那一天,隔壁的屋子里有人住进来了。那是个晴天,他在阳光下睡着了,梦见自己在广阔的草原中央,不再是坐在轮椅上,而是自由自在地用双腿行走着,满心欢喜。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打到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梦。他烦恼地胡乱摇头,想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去。但是对方还是不依不饶,一口气将一大把扰人清梦的小玩意甩到他的脸上,刷拉拉的声音像是下了一场小小的急雨。他痛苦地揉着脸,坐了起来。刚才骚扰他的东西便蹦蹦跳跳地钻进衣领里。他伸手去摸,才发觉那是许多米粒大的小石子。“喂!你的脚怎么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趴在隔壁的栅栏上好奇地看着他。他扭过头去,并不理睬那个少年。少年如同风一样轻盈地跃过栏杆,绕到他的面前。“喂,你不会走路吗?”他恨恨地瞪着面前不识趣的家伙,但那家伙似乎并不以为意,仍然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他开始有些动摇,脸上却还紧绷着。“你看,只要爬上那边那座山,就能看见海岸哦,想去吗?”他矜持地摇了摇头,依然一言不发。隔壁的家伙一定是个妖怪,除了那家伙以外,他还没有见过谁能这么无声无息跳过一人高的栅栏呢。第二天,还是个好天气。他早早地叫醒常青伯伯,要到园子里去。清晨的阳光并不温暖,草叶上的霜却还没有融化。他在轮椅上哆嗦了几个小时,等到太阳晒得手脚发热的时候,才又有小石头打到他的脸上来。他揉了揉眼睛,摆出一付不耐烦的表情,虽然其实根本就没睡着。隔壁的少年笑嘻嘻地说。“你老那么坐着不闷吗?我带你去山上看风景吧。我叫何铁,你叫什么名字?”“陶邺山。”“啊?真麻烦的名字,我叫你小陶好了。”第三天,何铁用枕头和毯子做成假人摆在轮椅上,瞒过常青伯伯,背着他逃出花园,向附近的那座小山丘跑去。即使负担着他的重量,少年还是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一点疲劳的迹象也没有。虽然通往山,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当然离开前也从没有到家里来道过别。他微笑着点点头。妖怪的个性,应该就是那样无羁无绊,来去自如的。所谓道别,是人类这种容易被状况与场所困囿,一旦分别就很难再见的生物所特有的行为。如果像妖怪们那样随时可以分开,也随时可以再见,道别不就没有意义了吗?从那年秋天起,他开始试着站起来。双腿失去了轮椅的支撑,并不怎么疼痛,只是完全没有气力,与其说是扶着庭院的栅栏试图行走,倒不如说是用手臂把自己挂在栅栏上向前挪动,走不了几步就会跌坐到地上。周身的擦伤、扭伤与无力感,如同附骨之蛆般片刻不离地陪伴着他。常青伯伯一开始激烈地反对他的行为,某一天父亲来看望他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常青伯伯从此便不再劝阻他,只是担忧地在一旁看着。“这孩子还不到应该站起来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愿望。我当年要不是为了到他的妈妈身边去,也许到今天都站不起来。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因为有了愿望,才最终能够从原地站起来,自由行走的。既然愿望已经被安放在这个孩子的心里,那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六年。整整六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终于能够依靠拐杖行走,虽然何铁音讯全无,但他总相信某一天,那活力充沛的少年会再一次跃过栅栏,从遥远的盛产玉石的山脉上为他带回一捧冰雪。那或许是他有生之年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但他至少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漫长的轮椅生涯使得陶邺山成为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于他而言,四年并不太遥远,毕竟,他已经在原地等待了这么多年。约定的日子越近,他越是坐立不安,焦虑与快乐掺杂在一起,时间一下子变得磨磨蹭蹭不愿前行。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猛然跳起来,扶着屋墙跌跌撞撞地跑进花园里去。到了十年之期的最后一日,他反而突然静下来了。独自坐在庭院里,泼天盖地的火烧云随风浩荡西行,粉和白的蔷薇都映出炽烈的红,晚风一过,便纷纷飞卷起来。经过猫头鹰鸣叫的漫长夜晚,拂晓前深重的黑暗已过去,直到次日清晨的露水降下,他还是静如磐石地坐在那里。何铁终于没有履约。他开始试着向外走,走得越来越远。虽然常常因体力不支昏倒,每一次被常青伯伯带回家里之后没几天,他又执拗地要出门。他艰难熬过的那些日子,在何铁看来,原来根本毫无价值。他视若性命的约定,原来只是无心的戏言。他的第一个朋友,原来是个骗子。虽然能借助拐杖走上两三公里路程,他的行动依然是不便的,只要离家一个昼夜,身体就会达到极限,无法再支撑下去。他一向是个懦弱畏缩的人,可是他要找到何铁,只有这一件事情,他付出全部勇气,只有这一件事情,他不惜一切代价。
“后来呢?”镇魂追问道。
陶邺山苦笑道:“后来?就如你所看见的,十二年过去了,何铁也再没有回来过。直到那一天,我想要来委托你的时候,却发现你追捕的正是他。”
“这大概不是当儿子的该说的话,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我老爸他可是一个职业骗子,与其相信他的诺言,还不如相信鳄鱼的眼泪呢。”少年摇头。“妈妈在世的时候,他还多少有些顾忌,可自从妈妈出了车祸去世之后,他就不再住在家里,又开始四处招摇撞骗,每隔两三年才回来一次,给我一笔生活费。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户籍上眼看就要40岁的人了,外貌还只有二十多岁,老是住在家里,邻居也会说闲话的啊。说不定再过几年,我看起来就要比老爸还要老了呢。”
大颗的汗水从青年尖瘦的下颔滴落下来,呼吸渐渐急促。“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我?如果是为了钱的话,又怎么会放弃保险金呢?”
少年叹了口气。“骗人这门手艺,一旦学会了,是舍不得不用的。有时候得不到实际的金钱和名誉,只是骗着好玩也是很有乐趣的。如果你还是不满足于这个结果的话,就自己出发去找他算帐吧。”
“你没事吧?要不然还是先回家吧?”镇魂担忧地看着陶邺山。一昼夜的外出时限恐怕即将到来,他那奇特的家族病就要随之发作。
陶邺山摇了摇头,镇魂看得出,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昏乱。“要是我也是妖怪……就好了。也能像何铁那样健康、自由、无拘无束……可是,在我找到他之前,恐怕我的寿命就已经到头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迫使他弯下腰,艰难地呼吸着。
少年忽然微笑起来。他伸出手,温柔地拍打陶邺山的背。“你还记得你今年几岁吗?”
陶邺山从咳嗽的间隙里抬起头来,茫然地盯着少年,仿佛听不懂他的问题。之四 妖妖无期 ix “庭院里的那丛灌木每结一次果实,就是一年过去了。你能记得清究竟结了多少次吗?” 看着陶邺山困惑的神情,少年的笑意更深了。“没关系的,生命太长的妖物,多半都不记得自己的年岁了。不过,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就和老爸当年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你是说……我也是……妖怪吗?不可能,真正的妖怪,应该都像何铁一样,不会生病才对啊。”陶邺山喃喃地说。
“那不是病,那只是你们这一族的妖物成长必经的过程。虽然这个过程漫长到可怕的地步,但是只要你试着站起来,向前走,不论你的身体停留在哪里,你的灵魂都是自由的,可以乘着风,去到世界最遥远的角落。你会成为其他生物的保护者,会有很多美丽的孩子,成为最强大、最温柔的……就像你的父母,还有常青伯伯一样。”少年用一只手臂环绕着陶邺山削瘦的肩安抚他,一面对镇魂说:“可以帮我把大门打开吗?”
镇魂照办了。门刚一打开,便能听见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须发怒张的中年壮汉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哟,常青伯伯,你的头发还是这么乱,里面总能养个三五窝松鼠吧?”少年扬起头,对大步冲进门来的壮汉露出灿烂的微笑。
壮汉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脑袋,猛然回过神来,匆匆把陶邺山失去知觉的身体拉起,搀扶出去,临出门前不忘回头狠瞪少年一眼,少年则回以顽皮的吐舌。“真无情……我可是一片好意才给你通风报信的啊。”
目送壮汉消失在门外之后,镇魂转身面对少年,嘴角缓缓勾起与他同样灿烂的微笑:“好了,现在轮到我和




妖言惑众 章节_33
你清算债务了。”
“呃……小姐,要讨债的话,请你找我父亲吧。”少年满脸堆笑,悄悄向门口移动了一步。
镇魂的动作依然比他快一步。她迅速侧身抓住少年的肩膀,在他来得及逃跑之前,便将他狠狠地抵在了墙上。
“据学校提供的消息,令公子在两天前就已经从本市出发,参加大学生自行车锦标赛去了,何铁先生。”镇魂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满意地看着少年瞳孔深处的红光逐渐黯淡下去。“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呢,别以为剃了胡子就能把我骗倒。”她把一张二指宽的小小符咒啪地贴在少年的眉心,手腕麻利地一翻,将他双手反剪。迅速环顾四周之后,却没能找到合适的绳索,镇魂于是干脆从手袋里拽出那盏金红色鱼鳞纹台灯,用电线将少年——或者该说是少年的父亲——的双手牢牢捆住,而台灯本身就只得摇摇晃晃地大头朝下悬吊在这个人犯的手腕上,绝望地扭来扭去。
“放了我,我愿意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妖兽化身的少年喘息着哀求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镇魂一手拎着他的后领,语气冷厉地说。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轻轻的碰撞声,公寓的门,被谁打开了。镇魂轻轻地咬住下唇,猛然转身面对来人,拎着妖兽后领的手一丝一毫不曾放松,一对纯黑晶澈的眼瞳里,陡然充满了警惕与愤怒。
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实。她一向是露出微笑来迎接这个人的。
“捕梦,你来了。”话尾讽刺地向上扬起。
如果你一定要背叛你的职责和伙伴,那么,就当着我的面堂堂正正地进行吧,她想,让我亲眼看清你的真面目。对于猜疑与臆想,她实在已经太厌倦了。
“镇魂,请你放了他。”捕梦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在他掩藏在眼镜后的,杳不可测的瞳仁深处,她清晰地看见无数复杂的情绪涌过。是歉疚、痛苦、坚定或是全然的伪装,她分辨不出。
“拜托你,这对我非常重要。”他说。
镇魂抬高了她的头颅,挑战似地问道:“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公司?为了市民?为了身患绝症的孩子?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低下了头,但那只是一秒钟。很快地,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她从他的面孔上读出了一层新的神情:无法撼动的决心。
“是为了我自己。”他回答。
“这是渎职。”她的口气不由得激烈起来。
他叹了口气。“我无法否认。”他向她靠近了一步,伸开双手,像是要对她说出什么言语无法传达的东西,又像是要打开心扉或怀抱。
镇魂有一时的恍惚。或许这一次,他真有不得已的原因呢?毕竟,他一向是那样一个善良而端正的人。
——不,连最亲密的伙伴也不能启齿的事情,绝不会是正当的。她飞速地否决了前面的念头。然而,这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足够了。
纤细修长的手指从镇魂面前一掠而过,在她理解了他的真正目的的同时,这个动作已经迅疾地完成了——捕梦揭去了镇魂贴在妖兽眉间的禁咒符文。
脱逃的妖兽敏捷得如同闪电,顾不得还反捆在背后的双手,直接奔跑了两步,从11楼公寓客厅的窗户纵身跃出。
镇魂心中一惊:见习生!
她扑向窗边,飞速探出半个身子,恰恰来得及抓住少年的手,刚要使力将他与台灯一起拉回来,那妖兽却猛力一甩手,挣脱了她的掌握。一瞬间,她的身体腾空了。
时间仿佛凝冻起来,她看见捕梦正在惊慌地向窗口跑来。
她的身体继续翻滚,正看见下方,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空,那重获自由的妖兽扬起脸来对她露齿一笑,身形倏然缩小,变成了一只甜瓜大小的人面兔身的怪物,在6 楼的阳台的遮阳篷上轻巧地弹跳了一下,便消失无踪。那是讹兽,一种惯常说谎,颠倒黑白的小妖兽。它的肉滋味鲜美,然而若是人类吃过了讹兽的肉,便从此永远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
就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到,她已经失去了所有支撑,正像一颗水珠悬浮在失重空间中,她悬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重新感受到地球引力的那一瞬间,时间便像冲溃大堤的洪流一般重新开始流动。
台灯已经从妖兽的手上脱落,疯狂地闪烁着恐惧的光,但是镇魂无能为力。他们都在无可挽回地向着地面下坠,再下坠。
在颠倒旋转的视野里,她看见了细雨霏霏的阴霾天空里,两条修长的、布满银色鳞甲的身体在盘曲扭结。
不……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覆盖了她的身体。温暖,宽厚,像一个令人安心的梦境,将她包裹在内。她狠狠地摔到了什么东西上面,令人目眩的坠落终于就此停止。还不等她意识到是哪几根骨头在作痛,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上送去。在呼啸的风声中,有人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抓住我!”两年来听熟的声音,在她耳边喊道。她终于意识到,她得救了。那两条熟识的布雨虬龙的其中之一,正载着她急速向高空飞去,以求脱离市民的视线。而阻隔在她与虬龙坚硬的鳞甲之间,为她缓冲了剧烈坠落撞击的人,正是紧随着她从窗口跳下的捕梦。
“镇魂,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过了许久,他这样说。
趴伏在捕梦身上,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让她的头颅贴近他的胸口。镇魂甚至听得见他的声音和心跳一同在胸腔中震动。
“请你相信我。”他说。
镇魂感觉到痒酥酥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到捕梦的衬衫上,布料下透出他的体温。他究竟想要什么?他究竟在隐瞒什么?这个面貌温和的人,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明明是听得见心跳的距离,却觉得是世界上最遥远的人。
根据长缨保险相叶市特别部的官方记录,那天的骚乱最终算是圆满解决了。从11层楼坠落的机动科科长与副科长被正在附近执勤的虬龙营救。先前遭遇魔法事故不幸变成一盏台灯的机动科见习生二五三则直接坠落地面,受到严重冲击,不能维持变身形态,由于体质特殊,从11层高楼坠落只折断了两根肋骨,可以说是反而因祸得福,得以变回原型。作为世界首例成功解除永久台灯变形咒的案例,被载入史册。
当月公司的风纪委员会并未收到任何内部检举。
那天夜里,镇魂按照公司存留的地址,独自驱车来到了一所小小的乡间别馆。
不知为何,这所别馆已被主人荒弃多年,庭院却出乎意料地整洁,像是新近翻修过。镇魂自然没有下车敲门拜访,只是冒着绵密的小雨将车子停在门外,静静地隔着栅栏观赏庭院内的花木。粉色和白色的夏蔷薇已凋落了大半,秋天的桂花还来不及开放。西南角有株不知年岁的老松树,苔痕遍生,苍翠树冠中还有三五窝松鼠在枝条间跳跃。而庭院的中央,那一丛茂盛的,名叫桃叶珊瑚的灌木,还远远不到结出珊瑚珠子般果实的季节。据说那种小小的鲜红欲滴的果实,美丽得就像是眉间的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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