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某人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世子爷看!”那罗延忽把千里眼递过来,兴奋大叫,“女墙上的是不是陆士衡!”
晏清源接过,往城头看去,“陆”字大旗下,当真立着一身穿银甲,弓箭随身,威风凛凛的武将,虽看不大清容貌,却自有大将之风,当是陆士衡无疑,果然仪表不俗,才生的出那样标致的女儿,晏清源一笑:
“先把卢静给我拉上来!”
语音刚落,就有两人将卢静带到大军阵前,晏清源远远给他一记眼神,警告的意味明显,卢静的身躯被第一缕晨光裹住,他消瘦得厉害,此刻好不易站定,面上枯似尸骨,两眼空茫茫地看着寿春城。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后,卢静呼吸滞住,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墙头“陆”字大旗。
晏清源扯着辔头,在原地悠然打转,马鞭指向那罗延:
“他没多少气力,你卯足了劲给我念出来!”
那罗延腰背顿挺,面上一凛:“是!”说着笑呵呵展开一张信笺,跃至高处,冲对面墙头上陆士衡摇了两摇:
“前寿春主薄卢静给陆将军您的劝降书!”
这一吼犹如霹雳破空,极具声势,震得对面墙头梁兵又是错愕,又是气恨,见魏军持盾蓄势,这边搭箭拉弓也无济于事,徒然浪费器具,其间几人,看着陆士衡忍不住急道:
“将军!主薄他降了晏清源!”
陆士衡面上几无表情,只嘴角肌肉动了两下,一口回绝:“卢静之不是这种人,定有难言之隐,为形势所逼,晏清源正是为乱我军心,莫要上了他的当!”
“静顿首陆将军足下!今见将军别来无恙,幸甚幸甚!将军才为世出,昔者控弦百万,名扬江左,何其壮也!
然国家无道,君王昏聩,又有浮云翳日,小人当道,将军困守孤城久矣,建康无一兵一卒援之,只在诸子相争,挑其内讧,无视国家黎庶。今大魏旗鼓相望,埃尘相接,势如沃雪,可蹈汤火,其势实难拒也!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将军今如鱼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飞幕之上,当开从善之门,决改先迷之路,君缘何空使兄弟子侄,足首异门,垂发戴白,同之涂炭?想君早励良规,自求多福,亦念苍生,若能卷甲来朝,当保其禄位,全其功名,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卢静顿首!”
一篇文章被那罗延读得抑扬顿挫,情理兼得,却早听得寿春城头众将心火乱窜,顾知卿因早年做过一方太守,亦有守城经验,此刻就在陆士衡身侧,随即破口回骂:
“卢静之,你这个没骨气的!日后有何颜面见你先人?!还不赶紧了断!”
卢静面上极是羞愧,转头便流了两行清泪,心底直念道将军你千万别怪我,待确保菀儿媛华无事平安后,我卢某人再面南了断!
因遵晏清源安排,那罗延可谓使尽了全身的劲,拿腔捏调的,此刻命人带走卢静,重回晏清源身边,抖着事先预备的这篇《与陆士衡书》:“卢主薄好文采呢!”晏清源面上淡淡的,看也不看一眼,“差强人意罢,给我往寿春城头射过去,好叫陆士衡一辨真伪!”
说着听对面顾知卿不骂了,悄无声息的,晏清源重拿了千里眼,对准城头,见陆士衡正同身侧几个副将似在交谈着什么,场面略有骚动,却没什么令人欣喜的大水花,他本意在于诱引陆士衡放了吊桥,遣出个先锋军,冲过来一怒突围,或是能引得他人降了,此刻见动静不大,副将魏平犹疑问道:
“看来陆士衡稳住了军心,搭云梯吗?”
晏清源摇首,略一思索,朝那罗延示意,那罗延转身便把归菀给推了上来,魏平正纳罕,一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来到眼前,模样极好,只是嘴里被塞了团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条男人的亵裤,魏平想也不用想,知道是晏清源的,轻咳了声,干笑看着他:
“大将军这是要?”
晏清源目不转睛只管打量着归菀,哼笑一声,毫不迟疑将其上襦撕开,一把扯尽丢了,大片雪肤登时露出来,归菀身上只余一件亵衣,冷风吹上来,肌肤早浮起层层细密颗粒,她叫也叫不出,一双眼睛立时变得通红,身子一晃,已被晏清源持鞭卷上马背,正落他怀中。
“这个蠢货,找死吗?!”
只见魏平剑光如瀑,又连着疯狂砍杀多人,晏清源似乎看见他朝城下极快地掠了一眼,在几同陆士衡一部厮杀上时,忽朝墙牒一个扭身,扶住仅剩一具未被梁军掀翻的云梯,就这样大喇喇借力跳了下来!
明晃晃的铠甲在空中一划,那罗延不由大惊:“他会摔死的!”
再定睛时,却见魏平在底下死人堆上打了几滚,一个骨碌起身,几步跳进了护城河,泅了一身血水,满身腥气地朝晏清源方向跑了过来。
身后一记记冷箭要么射进了河水,要么射在了河中尸首身上。
“受伤没有?”晏清源已迎了上来,魏平微喘摇首,将那宝刀在腰间蹭干净了才还给晏清源。
晏清源皱眉收了,一拳打在他胸前:“谁许你走的险招?!”
魏平满不在乎又蹭了蹭两手血迹:“末将就是想看看杀我父兄的到底长什么样!还能多杀几个人,何乐不为?”
晏清源气极反笑:“看清了么?”
魏平点了点头,忽奇怪地看向晏清源:“差不多看清了,和大将军一样,看着都不像武将!”
乱臣 179.番外B(4)
东柏堂改作北宫, 这一年,大赦天下后,晏清源改元,不过简单修缮,到了这个时令,松柏青翠, 开轩入目的,便是一脉幽绿, 无形中就得了几分清凉之意。
晏清源阖目揉着两边太阳穴, 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也不转身:
“值房人事撤的差不多了,七郎, 你也不小了, 给你个起家官,准备入仕吧。”
一句废话也没有,这么单刀直入, 阿兄刚回来, 有那么急吗?晏清泽腹诽两句, 乖顺地应了个“好”,两只眼,却心不在焉地老往外溜, 他没什么心思打听突厥长安的事, 也不甚关心下一步国朝是否出兵南下, 只把一颗心,吊在那座小小的院子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晏清源的问话,眉毛一拧一拧的,晏清源忽转过头来,见他丧气耷脸,一个没调整过来,变成了个尴尬又慌乱的模样,晏清源笑道:
“怎么,我看你比我还累?”
晏清泽一惊,赶紧摇了摇脑袋:“没有,天下板荡,陛下为早日一统教化而征伐四方都没说累,臣天天赋闲在家,岂敢言累?”
听得晏清源朗声一笑:“唔,看来读书有长进,甚好,”他看着幼弟又抽高许多的身板,声音不觉放温和几分,“参军他们估计到了,你让人都进来吧。”
晏清泽顿时如蒙大赦,连声应下,一溜烟跑了出来,果然,迎上李元之一干人着了正儿八经的官服,燕儿似的排开,左顾右盼地都等着被召见呢。
知道都是重臣,晏清泽心里有数,把面容一敛,踱步到李元之跟前,行了一礼:
“陛下请左丞及诸位进去禀事。”
得了这么个准头,众人忙各自整理官仪,由李元之打头,亦步亦趋地抱着各人的奏呈跟在后头,朝书房方向去了。
出了东柏堂,晏清泽跨上马利箭似地直奔目的地,到了地方,把马一拴,还没上前叩门,就听得“哐当”一声响,撞出个人来,是打下手的小丫头,一见着晏清泽的面儿,嘴都瓢了:
“哎呀,小郎君你可来了,那位娘子,她要生啦!”
晏清泽心里一慌,赶紧提步进来,边往里头跑,边问:
“不是早让邺城最好的那个接生婆子等着了吗?人呢!”
“在呢在呢,这不是没个主心骨,等小郎君你么!”
乍得这一句,晏清泽心里颇有几分成就感,只这么一闪,倏忽而逝,上得阶来,一错身,本都迈进屋的那只脚,忽的收了回来,晏清泽侧眸一看,赫然立着的那个身影……以为眼花,再一看,目光停在了他脸上,失声叫道:
“徐之才!”
意外地连名带姓喊出来了,有点唐突,徐之才似是早料到能见着他,没任何讶色,对着他作揖说:“七公子。”
有片刻的不解,一霎间,晏清泽就明白过来了,把眼睛立刻一沉:“是阿兄让你从晋阳过来的?”
徐之才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自己几时露的马脚?明明这几个月,半点风吹草动也无,难不成,自己的一举一动早都在阿兄的眼睛里收着了?
晏清泽傻了眼。
他同徐之才交汇了几眼,无暇深究,什么都没说,抬脚冲进来,和个小丫头撞上,叮里当啷一阵,水也洒了,盆也翻了,晏清泽大窘,连忙退了出来拽住个人毫无章法地急问起来:
“陆姊姊生了吗?是郎君还是女郎?”
小丫头哭笑不得,袖子挽得老高,额头上挂着层细汗,也顾不上抹,只道:
“哪有那么快的,小郎君在外头等着吧!”
稍间里,归菀已经疼了数个时辰,一阵阵的,钻心蚀骨,她本以为寿春城外他进来的那一刻是人生至痛了,如今看,轻如鸿毛,她被医娘从身后托住身子,两手攥紧被褥,骨节直泛青白,整个腰腹像被恶蟒缠住了一般,绞得她恨不能立下死去。
再一阵剧痛袭来,白皙的腿根间,一股股热流像来了月事一般止不住地直流下来,前头接生的婆子忙凑近,一探,轻吁着抚慰归菀:
“好了,好了,小娘子,嘴先别张这么大,哎,不是这么吸气吐气的,来,跟我学!”
说完,麻溜地做起示范,归菀痛得早大汗淋漓,秀发湿透,豆大的汗珠子不住地直滚,樱唇咬得出血,忍着不叫唤,终于,在徒劳挣扎良久后,一下泄了劲儿,哭出一声来:
“娘亲救我!”
看她一个娇弱弱的天仙似的形容,此刻,发丝凌乱,两颗眸子里盛满了晶亮亮的泪水,那一声,偏又凄楚得戳人心,婆子却不为所动,只暗赞她倒有点汗儿,不像经手的那些,哭嚎起来,简直要破了云彩头儿,嗓子读劈了!于是,又像哄猫唤鸡似的连“吁吁”几声,帮她顺气:
“小娘子,这会还不是叫的时候,留着力气,待会真该生的别没了劲儿呀!”
归菀便这样要生不能,要死不能地阵痛到了日落黄昏,婆子朝下头一探,手指放进宫口,这么一盘算,忽的把嗓子亮起来:
“差不多开全了,快,热水,剪刀都备好了!”
说完,丢给医娘个眼神,医娘会意,托稳了归菀,在她耳畔不断连声鼓舞:“小娘子,放松,对,深吸口气!”
一语刚了,滔天的剧痛猛地袭来,疼的归菀几要厥过去,浑身虚软,哪里还哭的出来,只快把银牙咬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杀了我罢!
里头哀叫声间或传来,听得晏清泽心里一抽一抽的,胡乱把头一挠,踱过来,踱过去,实在忍不住了,奔到窗子底下,很想跟归菀说句什么,又怕自己打岔添乱,强忍着,只能找徐之才:
“徐先生,你看陆姊姊她要紧吗?”
徐之才镇定多了:“七公子莫慌,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有我在,倘真是有什么事,我自会相救。”
晏清泽这才稍稍放下心,目光一动,却是朝大门口探去,嘀咕了一句:“阿兄既然知道,还坐的住?”
脑子里纷纷杂杂一片,没个方向,晏清泽觉得胸口间长满了老高的草,闹哄哄的,他坐不住,还是跟刚才一样又忍不住来回走了。
像是过了很多个时辰。
直到里头忽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劈开天际一般,晏清泽一愣,紧跟着,第二声第三声纷沓至来,他呆呆的,人像是痴了,等视线里跳出几个人影儿,耳畔传来挤破脑袋一样的报喜声:
“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呀!”
他才回神,一股由衷的喜悦,从心底直接蹿上头,脚尖一收,狂奔进来,却听得又是一阵尖叫:
“不好啦,小娘子血止不住呀!”
一屋子的血腥气,冲得很,四下里,顿时变作一团慌乱,小丫头们乱跑一气,晏清泽也跟着跑到稍间,立时被定住:
满眼的红。
刺目,粘稠,蜿蜿蜒蜒顺着湿透的被褥张牙舞爪地全漫到他视线里来了。
晏清泽倒退几步,踉跄间,一下碰倒了盆架子,叮叮当当一阵杂音间,他大声吼了句:“徐之才!”
徐之才早得了声儿,也不再避嫌,奔到床头,从一团锦绣被褥里找到苍白如纸的归菀,仔细探看了,从药箱中取出细针,自人中、合谷、三阴交、足三配以关元、隐白、气海等几下穴位果断下针,一时间,目不转睛盯着她,渐渐的,额上沁出密密一层细汗。
可归菀的血没有止。
徐之才眼睛里闪过一阵古怪,他把人打量个透,再无迟疑,伸出手,轻轻解开衣襟,一线雪肤露出来,再往下寸许,一片红肿入目,他这才回首,问晏清泽:
“这个小娘子,是不是受过箭伤?”
晏清泽在一边已经六神无主,呆愣愣地看着徐之才,嘴巴一张,发出毫无意义的一声含糊,徐之才只好再重复一遍:
“七公子,她是不是受过箭伤?”
“啊?”晏清泽失魂落魄地看着不断从归菀□□淌出来的血,一个激灵,眼睛里通红一片,无意识地直点头,“是,陆姊姊受过箭伤,可,可当时都治好了的。”
徐之才手底一松,慢慢摇首:“七公子,箭头带钩,清理不当,是有隐患的,因为产子带着她箭伤也跟着复发,应该有几日了,我怕她凶多吉少。”
“徐先生……”晏清泽眼睛一眨,一点也不质疑徐之才所言,他信得过徐之才,就像大相国家家阿兄那样信任徐之才,小少年痛苦极了,“你也没法子吗?”
问完,徐才之默然,在归菀手腕子上一搭,许久,看了看脸上血色褪得彻底的归菀,在她脸上这么转了两圈,收回手,郑重对晏清泽说:
“一来,血怕是止不住,二来,箭伤复发极为凶险,小娘子元气耗尽了,七公子,快命人请陛下过来罢,属下真的无能为力。”
婴儿的哭声,不知几时止住的,已经被裹在小包被里,在医娘的怀中安静睡了。
晏清泽嘴巴一咧,是个要哭的表情,他忍了忍,趴到床沿,对上归菀缓缓睁开的眼,见到那两颗春夜的眸子,忽的欣喜一笑:
“陆姊姊,陆姊姊你醒了!”
他回头,想要去找徐之才,徐之才却只是摇头,晏清泽面容大变,倏地又把脸转过来,那只依然白得透明的手,指尖,沾了些许血渍,她正费力地想找到他的手,晏清泽眼眶子狠狠一酸,回应了她:
“陆姊姊……”
血正不住地从她腿根间永远地滑出去。
“小,小郎君,我许是要走了,求你……求你把我跟爹爹的明甲葬一处……”归菀神志开始恍惚,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晏清泽的脸时而远时而近,她努力提上残余的力气,目光凝滞,停顿良久,像是想起什么,唇上灰白,“让我看看他……”
晏清泽再忍不住,热泪一下夺眶而出,将安详入睡的婴儿从医娘手中接过,放到她枕边。
污血间,是婴儿干净无辜的脸。
是他么?归菀艰难地动了动目光,她依稀看到了那个人的眉眼,想要伸出手,好好轻抚一下这个初来人世,满是苦的人世的新生命,但她没了力气,思绪飘忽,只在口中喃喃吐出半句话来:
“子惠思我……”
她没能再发出声来,目光落在头顶天青色的帐子上,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会稽的春天仿佛也就在头顶,只消她一伸手,就可拥故乡入怀。
她回不去了。
会稽陆士衡的女儿,困在了邺城。
最终,那些晃动的人影都不见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也都不见了,整个人世,都寂静下来,她唇边绽出一缕清虚的微笑,往事纷纷摔成碎片,折射着邺城五月的日光,一缕青丝,粘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像最后一枝霜菊永远冻结在了一个寒冬的凌晨。
外头,一对黄莺儿在枝上嬉闹追逐,倏地一闪,飞过那半墙如瀑的花海,朝着又高又远的碧空去了。
她的模样,还是这么美,也还是那个会稽陆士衡夫妇最疼爱的小女儿。
一如最初,她从来没有变过。
晏清泽于泪眼中怔忪地看着她被死亡定住的最后一道目光,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替她阖上双目,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也会娶妻,但谁也比不上她。
没有人。
东柏堂里,刘响把一早准备好的各样东西呈在了晏清源眼前,他颇有兴味,借着烛台,托腮而视,目光在众多物件里睃巡了片刻,微微把眼一眯,晏清源拿起其中一件,忽的一笑,手指轻轻把鼓柄这么一转,一室内,便立时响起了清脆的叮咚叮咚声,极富节奏。
是个小拨浪鼓。
凑近耳畔,速度加快越发清脆,晏清源下颌微抬,蹙眉一笑:
“七郎跟徐之才这两个倒沉得住气,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不过片刻,刘响退回来,跟着进来的是晏清泽。
晏清源没有回首,拨浪鼓在手中转的越发轻快,也越发清脆。
直到目光游离的晏清泽,来到他眼前。
“阿兄。”
晏清源抬眸,看了看晏清泽,很快,两枚弹丸停住敲打,唇角淡淡的笑意慢慢凝住:
“她人呢?”
还是这么单刀直入。
晏清泽脑中轰的炸开,他没办法控住自己,那张床上,陆姊姊身子还是热的。
“陆姊姊死了。”晏清泽声音在抖,连带着肩头,一起颤出个滑稽可笑的模样。
“陆姊姊给阿兄生了个小郎君,可她不停在流血,徐之才也没办法,徐之才还说,陆姊姊的箭伤也复发了,无论如何,她都活不成的……”
晏清泽忽放声悲哭,完全像个孩子了:
“阿兄,陆姊姊这回是真走了,她死了,我救不了她,我眼睁睁看着她把血都流干了,一屋子全是陆姊姊的血……”
他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忽有调皮夜风进得门来,吹得烛火摇曳,地上嚎啕大哭的晏清泽便也跟着晃出个缥缈虚影来。
晏清源没有反应地听着,这时,拨浪鼓坠地,摔出个同样的一声清脆来。
不过淹没在晏清泽的悲戚哭声里。
晏清泽最终被刘响拖走,一室内,又只剩了晏清源,他垂下眼帘,一双眸子,黝黑黝黑的,像夜阑人静时蒹葭丛中的一汪深潭。
此刻,也确是夜阑人静。
良久良久,他抬起脸,吩咐婢子:
“把上朝的衣冠备好,明日我要早起。”
然后,他走了出来,身影很快和夜色融为一体,远处,几粒白星仍在遥望人间,马厩里,望云骓正安静地咀嚼着马草,有人影近了,它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同他对视,晏清源伸出去的手,迟疑了,停在半空,终究又收回。
于是,最后他只是嘱咐一旁惴惴暗觑他神色的马倌,温和极了:“好生照料它。”
乱臣 180.番外C(1)
电闪雷鸣了半夜, 一场透地雨后,凹地里洼出水,□□就憋足了劲儿,聒噪了整个后半夜。
窗子底下,时不常地顺阶爬上来一只两只,虎视眈眈瞪着眼, 横在路上,吓的小丫鬟一个冷不防, 尖叫一声, 托盘都扔出去了。
听到叮里当啷一阵,医娘立马甩帘而出,中气十足地往那儿一站,刹了几眼, 叉腰说道:
“一个□□也能吓死你, 看把你娇气的!都是小门小户里长的,是没见过,还是怎么着, 一惊一乍的, 也不嫌人烦!”
说着, 脚一抬,踢走□□,乜着小丫头, 吩咐说:“快点收拾。”
小丫头见她扭身走了, 才皱皱鼻子, 冲那个背影做了个毫不服气的表情,暗道你个老货,蹬鼻子上脸,不过接生个娃娃,还真把自己当这的主人了?
仿佛背后生眼,医娘临进门了,忽的一转脸,道:
“还不快再给端一碗来?”
窗子里头紧跟着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你别总说她了,我也怕□□呢。”
是归菀。
小丫头立刻两眼放光,对着医娘吐了吐舌头,那意思分明在说,瞧,陆娘子都发话了?你啰嗦个什么劲呢?
医娘憋着口气进来,没忍住,埋怨起来:“陆娘子,你就是太好性了,日子久了,这些个小丫头婆子们可都是最会作妖的,单挑软柿子捏,唉,你怕是没经过呐!经了两场,可就知道其中厉害喽!”
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在她素来认为的那张仙女似的脸上挪不动了:乍见时,便觉得小娘子生的顶好,一双眼呦,看什么都是水光闪闪,脉脉含情的,眉宇间,似有若无的那股子娇怯柔弱,真惹人怜爱。如今,生完孩子,眼见要出月子了,这张脸,成了经年润透的一块玉,光华蕴藉的,行动间,更是沉静柔和,只一样,陆娘子羞涩低首的一刹,看起来,倒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呀!
“你把篾箩递给我,我帕子没绣完呢。”归菀听了这话,并不接,只是放下书,一抬首,见医娘那一双眼动也不动盯着自己看,腼腆笑了一笑。
医娘回过神,赶紧答应一声,一面拿,一面劝道:“陆娘子,你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刺绣的,还要照看小郎君,别熬坏了身子!”
这个时候,正是邺城一年到两头最热的那会儿,昨夜听了半宿□□叫,此刻,窗子外头那棵缀满了粉嫩嫩香甜甜花儿的楸树上又藏了不甘示弱的知了猴子,也亮了相,归菀听得一身躁,胸口窝那早沁出了层细汗,她接过篾箩,却起了身,转过屏风后头,换了件藕色襦裙,再出来时,医娘已经忙着去隔壁乳娘那抱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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