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曹峋一早就开始筹备往涿州运粮的事情了,不过他带来两头望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件事主要还是邵宽的人在办,你应该是趁着某个机会,说服了邵宽,先送一批百姓出城,将曹峋安插在队伍中的官差也一并送出去。”
“然后,你们再用某种掩人耳目的手法,偷偷将余下的百姓送去两头望的地下粮仓里,再同粮食一起,从两头望的南门送出去……好让在鄢州官道上蛰伏的金兵们扑个空。”
“我猜的……对么”
兰芷君望向柏灵。
柏灵微微张口,然而还不等她回答,兰芷君便笑了一声,“就算一些细节上有出入,应该也不离十了……”
他轻轻拍手,“就算是我,也要忍不住叹一声,这一手做得真漂亮。”
第七十七章 失之交臂
兰芷君一直在说话,但柏灵听得断断续续。
在听出兰芷君是在推测两头望的百姓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少了四分之三以后,柏灵的注意力就开始发散到其他的事情上。
然而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多线思考,还是慌乱之下甚至无法稳定心神。
还没有走到靖州。
不想死在这里……
不能死在这里。
还有城中的百姓……
这五百多人……保得住么
他想要什么
还能给什么
……
柏灵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
在这里,或者说在金兵和兰芷君面前,她始终想不到一个可以威胁或是斡旋的支点。
“怎么,被我这样的人赞扬,觉得刺耳么”
兰芷君站在柏灵面前,两只手还像从前一样拢在袖子里。
柏灵喉咙微动,略略低头,轻叹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说谎。”兰芷君笑了笑,“我来袭城的第一天,你就应该知道对面的人是我。”
“是吗”柏灵颦眉,似乎对兰芷君的斩钉截铁感到不解
兰芷君没有解答,但那面新竖起的兰旗,他相信汪蒙或柏灵一定一早就看见了。
看着眼前柏灵似乎无话可说的样子,兰芷君用目光示意了近旁的木架。
“去擦擦吧。”
柏灵怔了一下,顺势望去,见不远处放着一个木架,上头是空着的铜盆和毛巾。
落在她衣服和头发上的雪在进帐之后已经全都化开了,这一身湿漉漉的样子,好像从雨中走来。
柏灵看了一眼附近的记录官,他似乎刚刚记完了兰芷君方才的话,柏灵只捕捉到了那个将笔放下的动作。
柏灵有些懵懂地走到木架边,安静地拿起毛巾擦拭头发。
那记录官又提笔写了起来。
看起来,这个人不仅会记录两人交谈的语言,也会记录下他们的动作。
为什么。
这样的记录……是要给谁看
“为什么到北境来了”兰芷君端起茶盏,坐去了一旁的椅子上,柏灵才要开口,他忽然又道,“想好,再说。”
柏灵的动作停了一下,想起刚才瞬间被戳穿的谎……兰芷君是在警告自己实话实说么
“我为什么来北境……兰芷君会不知道么”柏灵低声道,“见安阁这些年在大周闹出了那么些动静……”
“叙叙旧么。”兰芷君答道,“不愿意吗”
她有些疑惑地坐了下来,两手缓慢地揉搓着湿发,一点一点咂摸着眼前的情景。
尽管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兰芷君在释放某种友好和善意。
“这儿,有点……冷。”柏灵低声道。
兰芷君很快吩咐下去。
营帐外风雪呼啸,百姓们被驱赶着站在风雪中,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短短一个多时辰中,已经有四五人冻僵倒在了地上。
夜间的户外是可怖的。
汪蒙一动不动地被捆在木桩上,金兵们没有理会他,但是将旁边的邵宽和曹峋都架着回了营帐里继续关押。
很快,营帐之中,一杯热水和毛毯被送了进来。
柏灵啜饮着茶水,“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
“就从,”兰芷君笑着说道,“你行刺皇帝地事情,开始说吧。”
柏灵望着兰芷君的盈盈笑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将这些年的遭遇,尽可能地抹除了细节说了出来。
在柏灵低声的陈述中,天地间冷风的咆哮显得比先前更加凄厉。
帐中没有风,但烛火依旧在晃动。
期间兰芷君一次都没有打断过柏灵的讲述,一旁的记录官也一刻不停地书写着。
她是如何逃出了兰字号,而后又如何北上,离开平京,穿过徽州和江洲,渡江来到涿州,而后又到两头望……
这些事情经历的时候总感觉每一天都像是一生都要过去了,回想起来又好像隔着毛玻璃,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的往事,可是谈论起来却说得飞快。
所有的过去都变成时间人物地点遭遇……数月的悲欢离合,浓缩起来也不过就是因为发生了这样这样的事,于是后来就那样那样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柏灵轻声道。
“柏家父子……哦,是林家父子,他们在北境非常有名。”兰芷君笑了笑,“我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二人的身份了。两人的医术,在金国境内也声名远扬。”
“是吗。”柏灵沉眸望着杯盏上漂浮的茶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柏灵抬头,就看见身旁那个记录官突然起身,捧着稿子往外走。
营帐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和兰芷君两人了。
“那剩下的问题就只剩一个了,”兰芷君看向柏灵,“你是想今晚就死在两头望,还是再等等”
……
两头望的大火,在大雪中烧了一天一夜。
这并非是寻常的大火,这座迄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枢纽,连同它所有耸立在山间的城墙、数不清的地下石室,在起火之前,就已经全部炸毁。
就在两头望大火几近熄灭的黄昏,柏奕和韦十四终于同前来支援的周兵一起赶到了这里。
在崩塌的断壁残垣之间,依稀能看出一些地面建筑的轮廓,而当初死在这里的人——不论是士兵、百姓,还是金人,都已经化作了漆黑的枯骨,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路边烧焦的石头、碎落的墙体、还是人骨。
在烧毁的县衙残址里,韦十四一眼认出了那把他曾赠予柏灵的短刀刀鞘。
刀鞘落在地上,但匕首却不见踪影。
汪蒙和邵宽的头颅被悬挂在立两头望向北大约二里地的官道上,曹峋被放了回来。
为了避免曹峋因为生活不能自理而死于途中,兰芷君在毁城之前,特意从俘虏的周兵中选出了十几个,并且安排了马车,将他们从两头望的城南送了出去。
随曹峋一道离去的,还有一封只有金文的恐吓涵。
四百余名百姓被作为奴隶带走,所有活着的周人士兵就地坑杀。在破城之后,金人跑得很快,不过一夜之间,先前黑云压境一般的骑兵便消失不见。
看起来,这一次金人是真的撤兵了。
。
第七十八章 沉默
第七十八章
在曹峋的叙述里,两头望的那一晚,是汪蒙、邵宽里应外合,纵敌深入的故事。
等到汪蒙和邵宽的头颅被发现,他又马上补充,说汪、邵两人和金人有争吵,但说的都是金语他听不懂,说不定是因为分赃不均所以被金人杀了泄愤。
这些话听得那十几个送他回去的周人士兵群情激愤,几人七嘴八舌地讲述他们看到的一切,不要说是分赃了,只怕从汪蒙被绑上木桩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咽了气。
邵宽死前慷慨悲歌,然而具体念的是什么,士兵们实在背不下来。
曹峋见瞒不过,又呜呜咽咽地说可能是自己搞错了,也许通金的就只有那个韦松青而已——毕竟在地动山摇的那一晚,曹峋喊着几个亲信要跑的时候,就是韦松青突然从天而降,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呵斥县衙里的几个知府亲信要走自己走,把曹峋留下。
韦十四和柏奕听得一阵热血上涌——原来那刀鞘是这么留下来的……
曹峋紧接着又喊起来,说后来他被金兵带去了一处营帐的外围,听里面的人讲话,这才知道韦松青竟然不是少年,而是个女子。
这女子从前不仅行刺过皇帝,后来又进过窑子……正要说到林家父子的身份也有假时,曹峋猛地看见林白本人就站在常胜的身边,一脸恨不得要手刃了自己的愤恨表情,于是连忙住口,请求常胜开个单间听他细说。
常胜强忍着汪蒙被诛的悲痛,并没有心情听曹峋再构陷谁,当晚开了个单间将曹峋和十几个周兵关在了一处。
作为两头望仅有的幸存者们,曹峋和十几个士兵需要一同被押往京城,接受刑部和兵部的再审。
等到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些事时,常胜回过神来,才发现柏奕和韦十四两人都不见了。
……
在真正踏足北境以外的地界之前,柏灵一直没有意识到,原来草原也是有山的,只是山在远天。
不过当下,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每当日光强烈的时候,金人们会戴上某种用动物头骨制成的头盔,用作护目镜。
那头骨的中间有一道裂缝,可以阻挡大部分光进入眼睛,而从缝隙之中,人又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外面的情形。
这种东西作为奴隶的周人是不可能有的,在接二连三的人出现了暂时性的失明之后,大家在行路的时候也用布条暂时遮住眼睛,时不时睁眼看看,以免眼睛被雪原灼烧。
大部分金兵不会说周人的话,对接起来并不方便,所以来接管他们这四百来人的,是已经彻底归顺了金国的周人。
或者说,是曾经的周人。
在一开始,当柏灵一行望见这熟悉的周人面孔,听到那命令声中乡音时,每个人都带着几分慰藉和他乡遇故人的欣喜,但很快大家就认清了现实,这些握着鞭子的周人却比金人还要严苛,还要歹毒,金人要求了三分,他们会将要求提到七分,甚至十分。
然后他们摇尾乞怜,奴颜婢膝,把每一个任务都当作了向贼寇表达忠心的机会。
白天的劳作是苦闷而艰辛的。有些人要拉车,有些人要去捡粪,牛羊和马的粪便是金人迁徙中的燃料——行军的队伍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干粪来取暖或是烹煮食物。
几日下来,不论男女,每个人的肩膀上都勒出了深深的血印。
除了肩膀上的血印,更让人难受的是脚上的冻疮,他们没有皮靴,一开始只能靠着自己的布鞋在冰天雪地里行走,后来有几人的脚被冻得烂了,那些管事的周人才好像突然意识到了皮靴的重要,从金人那里要了一些薄薄的旧靴。
虽然和金人自己穿的东西没法比,但实在是救命的鞋子呵。
然而,即便如此,白天的劳作也并不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最骇人的事情永远发生在夜幕降临以后。
女人们居住的营帐里经常会有金兵出没,有些带着酒气,有些没有,他们说着周人听不懂的话,然而有些事情即便语言不通也很容易懂得。
女人们被拖出去,过了一二盏茶的时间又独自回来。
一开始还有哭声,后来就没有了。
女人们不敢在天黑以后出门,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样的世界中,柏灵再一次褪去了所有的伪装——重新以“柏灵”这个名字,生活度日。
她的身份和过往,早就在和兰芷君交谈的那个夜晚被呈递到了阿奎力的面前,再没有隐瞒的可能。
不过阿奎力对柏灵不大感冒,周人的女人他见过太多了,不需要多这一个,更何况陈书白似乎对这个人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乐得将这个人送去大军师的营帐。
于是隔三差五,柏灵就会被叫去兰芷君的营帐里,不过兰芷君只做一件事,就是与她下棋。
在柏灵第一次下棋归来的时候,她将从兰芷君那里赢来的点心分给了营帐里的其他同伴。
然而没有一个人肯动她带回的东西,女人们流着眼泪拉起柏灵的手,带着哭腔宽慰着她。
在所有人的叹息和眼泪中,原本困惑不已的柏灵忽然明白,她们大概是以为那些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悲惨命运,也同样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
事实上确实有几次,在她前往兰芷君营帐的路上,有金兵突然扑过来,然而每一次都被及时制止了。尽管柏灵听不懂金语,但能够听见他们用并不地道的周话频频提及“陈”。
柏灵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某种强烈的负罪感深深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其他人在受苦的时候,她没有。
她没有办法接话,只觉得辜负了所有人的眼泪,然而这种折磨竟也让她消瘦下去,呈现出某种抑郁的苍白。
这种浑噩的心情,她无法与任何人言说,而她的沉默和消沉,则和其他被强暴的女人一样,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和照顾。
第七十九章 哀歌
漆黑而寒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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