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烛火下,兰芷君与柏灵对席而坐。柏灵执黑先行,兰芷君却迟迟没有落子。

    柏灵的目光从棋盘慢慢上移,兰芷君正襟危坐,看起来没有半点要伸手去棋篓拿子的样子。

    她将食指与中指间的棋子轻轻收回在掌心,而后也像兰芷君一样静坐沉默。

    兰芷君极轻地叹了一声。

    “今天不想下棋了,说说话吧。”他低声道,“你从两头望出来到现在,应该有……”

    “四十七天。”柏灵轻声答道。

    “金人为难过你么”

    “没有。”

    “那些周人为难过你么”

    “……没有。”

    兰芷君望着柏灵无神的眼睛,“我觉得自己都要不认识你了,你从前在百花涯的那种劲头……去哪里了呢”

    柏灵没有回答,似乎也不必回答。比起问题,这听起来更像是兰芷君的喃喃低语,不需要任何回应。

    冬天的风雪好像把人的神经也冻得木了,风雪掩盖了一切,不仅仅是掩埋掉人的希望,也掩埋痛苦。好像忘却了脑海中好的事物,眼前的坏就变得不再难以忍受——这好像也是公平的,不然,人要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冬日呢。

    柏灵望着自己,她已然觉察到自身防御机制耸立的高墙,然而此刻她只希望这堵墙能够足够厚实,足以帮助自己抵御一切严寒的侵袭。

    面对着这样的柏灵,兰芷君也失去了下棋的兴趣。

    两人在屋中静坐,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有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起初是女人的呜咽,而后渐渐地,这呜咽有了节奏,有了高低起伏,甚至有了旋律。

    柏灵听不清那歌在唱什么,但女人衰老而悲切的哀歌像是直接钻到了人的心里,叫人整颗心都提在半空中,然后跟着那女人的歌声一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又拾起,又摔落,又拾起,又摔落……人世间的命运,就好像在这起落之间有了具体的样貌。

    这曲曲折折的呜咽带着明白的哭腔和控诉,一会儿如同凶悍的泼妇,一会儿又像孀居的母亲,然而它听起来却比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要强烈十倍百倍……某些歇斯底里的嘶叫,也完全失了歌的节奏和韵律,只剩下疯癫之人的咆哮。

    “是谁在唱歌呢”柏灵忽然问道。

    “金人的祭司吧。”兰芷君回答,“今天是他们亡灵的节日。”

    “亡灵的节日……”柏灵低声喃喃。

    难怪这歌会唱得这样寒瘆。

    远处的歌声暂时息止了,而后变成了更加雄浑,也温和的和声,那声音中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儿童。

    “你听得懂他们在唱什么吗”柏灵又问。

    兰芷君摇了摇头。

    柏灵又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那旋律已经渐渐变得规律起来,成为了一段一段重复的唱词。

    就在这远处幽冥一般的和声中,柏灵忽然低声吟颂起来。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兰芷君望向柏灵,这诗是一个字一个字从柏灵口中吐出来的,她始终略低着头颅,眉心也轻轻打着皱褶。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

    不知道为何,这样鲜明的周人文字,竟能与金人的祭祀之歌恰好应和起来,两边的节奏都慢得很,带着某种肃穆庄严的气氛。

    念到这里,柏灵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歌声好像一支强盛而有力的队伍,它们沿着所有人用悲伤筑起的雪山踏步前行,然后将那些积雪连同被积雪埋没的灰尘一同振起。

    “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柏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听见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哭声,兰芷君也侧目而望。

    “这会儿应该是送阴兵回长生天了。”兰芷君从软塌上下地,“出去看看吧。”

    帐篷之外,柏灵举目,望见天上已然升起了无数白色纸灯。

    方才的泪痕暴露在风雪中,传来灼烧一般的疼痛,但柏灵也无暇顾及。她望着漆黑天幕中升起的一点点人间星火,有些自嘲地垂眸而笑。

    “我从前听说,金贼会拿同伴的尸首来作诱饵设伏,所以他们是不敬死者的……看来也不是。”

    “和周人确实不大一样。”兰芷君仰头答道,“他们相信人的本质是一团魂火,肉身只是在世间暂居的皮囊,人一死,纯净的魂火会回到他们的长生天那里,皮囊则留存了他们一生的罪孽。”

    “这买卖真划算,在人间作下的恶都留在尸体中,人一死就一了百了,是这样么”

    “……”兰芷君笑了笑,“是吧。”

    远远地,柏灵望见北方的篝火,有年轻女子盛装而舞,她的帽子很高,上面缀满了银色的饰物,年轻的少女围绕着篝火跳舞,舞姿怪异却带着某种惊人的美。

    柏灵凝视着那些在人群中不断拭泪的男女。

    在北境住民的眼中,金人大抵全都是凶神恶煞的阎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恶徒,是草菅人命的强盗。

    然而在金人自己的叙事里,死去的人是战士,是英雄,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他们也一样为之落泪。

    这歌声是如此感人至深,少女在月下的舞姿又是这样动人,一切都是这样地美。

    他们不是不懂何为生死,不是不懂何为善恶……

    柏灵的拳头再一次握紧了,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但已经冻僵了的手并没有觉察。

    大概,在金人眼中,这些在风雪中去国离乡的周人奴隶,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人”吧。

    “你方才念的是什么”兰芷君问道,“无东无西,无南无北。”

    “是屈原的《大招》。”

    柏灵没有解释什么,她望着夜空,情不自禁地将手交叠在心口,也低声喃喃了几句。

    远处的歌又响了起来。

    “这里太冷了。”兰芷君颦眉道,“回去再说吧。”

    柏灵回转过身,“兰芷君,我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兰芷君回头走了几步,侧目便看见柏灵依旧站在风雪里,他紧了紧衣袍。

    “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你又开始下棋了呢”柏灵望向他,“你当年明明说,下棋没有意思,往后再也不玩这方寸之间的游戏了。”




第八十章 乐趣
    兰芷君双眉微扬,大概是没有想到柏灵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并没有在笑,眼中却带着笑意,然而这笑意非但没有半点令人感到亲近或友好的意思……反而更疏远。

    大雪之中,柏灵像是对寒冷浑然未觉一般,肩背仍像从前一样挺得笔直。

    这样的情态,不由得让兰芷君想起另一个人,一个让他一直牵挂,又一直憎恶的人。

    兰芷君微微眯起眼睛,又慢慢踏着雪走到柏灵跟前。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你还记得”

    “我记得呀。”柏灵低声道,“顶头上司的事情,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现在忘掉吧。”兰芷君的眼神变得深邃,“我也不期望你能像从前在百花涯一样……但如果,你让我觉得,你变成了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无趣的人,后果……会很危险。”

    “我很有趣吗。”柏灵望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丝毫闪避,“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让兰芷君觉得有趣”

    兰芷君没有回答。

    柏灵略略侧头,轻声道,“站在岸上看落水的人想尽办法求生,很有趣吗随便丢一根稻草,对方就用尽全力来争取这一星半点的希望……你是在享受这种感觉吗”

    “……”

    “抑或者,这种每日在钢丝上行走,脚下是一片深渊的日子……兰芷君也已经厌倦了,”柏灵垂眸,轻轻眨了眨眼睛,“这怎么会是细枝末节的事情呢”

    兰芷君隐隐觉得心底里涌起了一点怒火。

    但是一想到柏灵或许就是想激怒自己,他忽然又觉得释然。

    他的目光越过柏灵,看向更远的雪原。

    故国已在远方,这三十多年里趟过的种种在这一瞬也随着远处的歌声一道涤荡过来。一切都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走,但好像又是在往坏的方向走。

    这算是在钢丝上行走,而脚下是一片深渊的日子吗

    兰芷君不由得再次伸手,轻轻摩挲自己的下颌——这好像也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只是在手伸出衣袖的一瞬,掠过的冷风就猛然让他惊醒。

    兰芷君再次回身,这一次他没有再理会身后的柏灵,而是向着自己营帐外的守卫使了一个颜色,后者很快上前,带柏灵回她自己的营帐。

    这一晚,兰芷君一个人坐在软塌上,他熄了灯,只有帐篷里的暖炉还在发出橘红色的光。

    戌时前后,有红发的侍从端着冰冷的面食进屋,在亡灵日的这一天,所有金人都禁食荤腥,但好歹还有温热的烈酒可以让人取暖。

    兰芷君不爱饮酒,所以侍从送来的是马奶茶。

    “等等。”

    就在侍从将要离开的时候,兰芷君忽然喊住了她,那侍从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抱着托盘,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周人。

    “把灯点起来。”兰芷君吩咐道。

    侍从很快照做了,屋子里再一次明亮起来。

    应着等,兰芷君果然看见着侍从的发色是火焰一般的红色。

    这年轻侍从看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鼻梁附近长着一串因为暴晒而起的雀斑,两颊也带着草原上女孩子们大都拥有的红晕。

    兰芷君微微颦眉,“你是赫斯塔族的”

    “……是。”女孩子有些怯懦地点头回答。

    “你没有去参加今晚的亡灵祭祀吗”兰芷君又问道。

    女孩子低下头,手指开始抠怀里的托盘,手腕和手腕交叠着,袖子也稍稍往下掉了一些。

    她低声道,“我没有什么好祭祀的……”

    兰芷君望着她,“你……把袖子撸起来。”

    女孩子愣了一下,脸色很快转为土色,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而是猛地摇头。

    兰芷君笑了一下,用周人的语言轻叹了一声,“算了……我在这儿为难你又有什么用呢。”

    他挥挥手,示意这女孩子可以走了,红发的侍女咬着嘴唇飞快地跑了出去,奔跑中带起一阵风雪。

    兰芷君又下了软塌,再一次熄灭了灯火。

    他没有动侍女送来的面食,而是抱着奶茶坐去了暖炉前,炉灶里干燥的牛粪饼正在燃烧,将整个帐篷都烘得软融融的。兰芷君的脸也在这橘红色的光下映照得像是有几分微醺。

    他独自饮茶,想着方才逃走的赫斯塔少女。

    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少女的手腕上,应该有一只雄鹰的刺青——每个赫斯塔人在十二岁的时候,都会由自己的父亲或是兄弟亲自动手,在手腕上留下这个图腾。

    不过,所有现在仍活在阿尔斯兰部的赫斯塔人,应该已经将这道刺青剔去了,不是用烙铁烫烂那片血肉,好用狰狞的疤痕作掩盖,就是在原本的图腾上重新覆盖新的图腾。

    “赫斯塔的雄鹰啊……”

    兰芷君猛地想起了这个故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

    “柏灵没有听过赫斯塔雄鹰的故事吗”一同吃着晚饭的姑娘看向柏灵,“这个故事很有名的,住在北境四州的人几乎都听过。”

    柏灵摇了摇头。

    “他们说,很早以前,在北境雪原上,有一只巨大的鹰,它的鸟喙就像一座山峰那么大,而两只翅膀,有几千里那么长,整只鸟飞起来的时候,天地间都是它的影子。”

    “巨鸟啊……”柏灵点了点头,“这样的神话我好像也听过呢。”

    “这只鹰的名字就叫赫斯塔,但它与其他鸟兽不同的是,它的影子具有某种魔力。”同伴低声说道,“天地间所有有气息的生灵,只要停在了它的影子下面,就能够获得尘世间至高的幸福。

    “赫斯塔的雄鹰会在日出时分,和第一缕晨光一道起飞,从天地的至南飞向至北,所以每一天,大地上新生的生灵都会沐浴一次这雄鹰的影子,因而那个时候,天地间没有争斗,不论是人,是飞鸟,是走兽,都沉浸在安和与美满之中。

    “然而赫斯塔鹰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消耗。日积月累下来,它的喙从群山那么大,变成了孤峰那么大,后来又变成了湖泊那么大……翅膀也从几千里慢慢变小,到后来,它小到也再不能将人间的一切都收在羽翼之下……”



第八十一章 困兽
    “然而即便如此,赫斯塔鹰依然会在每个朝阳的时刻起飞。”

    “直到最后一次,他已经衰老到无法再抬起翅膀,于是落在了这一带的原野上,翅膀变成了手臂,利爪变成了双脚,成为了一个人类的婴孩,然后草原上的羊群收养并哺育了他……赫斯塔人的神话故事里,他们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的部族里,孩子一长到十二岁,长辈们就会亲自上手,在孩子们的手腕上留下鹰的刺青……所以赫斯塔人很好认,如果一个人长着红头发,手腕上又刺着鹰,那他就是赫斯塔人无疑了。”

    火光中,讲述的女孩子停了下来。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另一个女孩子看过来,“我爹娘就和我说过,赫斯塔人觉得自己都是鹰变的。”
1...260261262263264...27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