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桑家静
陈白起却道:“虽说时辰估算得差不多,但还是需要亲眼观察一二,别的人婢女不放心。”
这会儿他也听出些意味,她的坚持总归不会平白无故,于是孟尝君偏过头,剪影落翳,眸映一片长天白云的水光,他似笑非笑:“那……快去快回。”
陈白起面无异样,温和应下:“喏。”
人走后,孟尝君便一下扔掉手上虚握的钓竿,完全没了先前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兴致,就好像陈白起一走,便带走了他全部的明媚好心情。
在虚实变转的簇拥郁青叶丛中,一道悄然无息出现的影子在地面缓缓爬至岸边停下。
“主子,你当真要帮陈太傅?”
这人是孟尝君的心腹之一,擅暗术与隐匿。
松懒微淡的声音:“这话怎么说?”
“她或许会连累你,能让她亲自出动的事,必不会是一件普通的事,可一切若由你牵头……”
剩下的话无须说全,他只是不懂,孟尝君一向是一个左右逢源之人,模糊的立场,跟逐利的本性,皆是他最安全的保护色,可他却要插手陈太傅与北戎,或者说是楚国之间的事情,这于他并无好处,这根本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孟尝君倏地笑了,他眼睫垂落,十足野性刀刻的俊美面庞无可挑剔,眉斜飞入鬓,殷红的唇勾起:“你倒是去拒绝她试试?趁她好言好语时便顺坡下了,若真等到她动起手来,你觉得还能保全颜面地全须全尾地站着?”
心腹闻言有些错愕,也有些心惊胆颤。
他以为主子会告诉他这么做饱含内情,却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的人间真实。
其实……屈服于强权之下,这只是人的本能吧,可是陈太傅……竟私底下行如此暴力行径胁迫?
现实的她这些日子改头换面就在他们跟前晃悠,日常待人接物温婉带笑,轻言细语,一副静月岁好的模样,时常会令他们忘记她的真实身份,还有她这张面孔下那个真实的她。
一想到主子跟她之间的武力差距,若真在秦国惹恼了她,哪怕加上他们这些暗卫捆绑算在一块儿,只怕也难逃她的魔掌啊。
“不想死的话,就别让本君听到你再说这些,退下吧。”他摆了摆手,冷淡慵懒。
“……喏。”
——
另一头,陈白起慢步前行,这些日子她也在既定的路线环境中混了一把熟脸,她长得好,说话时不必刻意放低身段,亦是温温柔柔的小家碧玉的邻家风,让人见了既觉亲切又易心生好感,路上的守卫与她打招呼,她都耐心回应,她来到特意开辟出的隔间小厨,编织的帷幕后是换岗哨站,时常有人来来往往。
她低头揭开瓦煲盖,查看猩热柴火上炖煮的高汤,顿时轻渺的白烟与浓郁肉香扑鼻四溢,那炼乳白的汤水翻滚着肉榍,看起来令人胃口大动。
不多时,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说……回来了,可他的位置早就被……你说,王能与他重归旧好吗?”
“……瞧见在发脾气,不过他们之前感情一直很好,自先王逝世……”
他们用着北戎话闲言杂语,由于在换甲卸兵动作期间,传来的话断断续续,陈白起就站在那里,专注缄默地听着。
“他是个人物,先王一直很倚重他,可新王一心拢权……篝火会他也会参加,一会儿大帐……”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讲着离开,很快便再也听不到了。
陈白起慢条斯理地端着一盅药膳走向孟尝君的大帐,这个时间他大抵嫌晒,已经回来了,她视线不经意远远地落在另一边,白色大帐前两面虎头旗帜飘动,那是北戎王的大帐,此时有一队人守在帐前等候,从他们的穿着判断并非戎族,而是外来人员。
她顿步,静静地驻伫了片刻,只见大帐被人从内掀开,一道高大如塔的壮硕的身影躬背而出,他比一般人要高大许多,至少将近二米,当他挺直了虎背熊腰的身躯,那四周的人一直就被显衬得矮小薄弱。
他的出现,一下便扼住了陈白起的视线。
“芮姑,你在看什么?”
身后一道年轻的男声问道。
陈白起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头,来者是北戎族的一个小将领,叫乌图森,虽然才十七岁,却因为戎族游牧基因而长得牛高马大,看起来跟二十好几岁一样,他被北戎王指派负责平日照顾孟尝君的一切生活需求,而作为孟尝君身边唯一的婢女,自少不得要与他打交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乍见外人,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两眼,芮姑逾越了。”
乌图森对于少女文绉绉的中原话总是听得一字半解,迷迷糊糊的半猜半估,但他这人又犯贱,就喜欢听中原人说话时那种讲不出的风雅韵味。
“外人”什么的他听懂了。
他也朝那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怀念激动、疑惑与崇拜,他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那是咱们北戎的常胜德将军……我小时候还见过他,都这么多年了。”
陈白起故作讶异地问道:“难怪瞧着不似寻常人……小将军小时见过,莫不是这些年他一直不在北戎?”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常胜德将军所在的北戎早就不是以前的北戎,只怕他亦不是原来的他了吧……哎,与你讲这些作甚,对了,我来寻你,是你家主子见你去端个膳食久去不归,让我来催催你。”
他说到最后,一脸无语:“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她还在想别的事,是以回话有些漫不经心。
他有些尴尬,有些别扭道:“他、他说,他郁结在胸,不欲食,只欲……你。”
陈白起:“……”
草。
——
与乌图森分开后,陈白起脸上便失了笑容,她没有贸然去接近巨,她不清楚他此刻的情况如何,但肯定的是阴阳宗的人没有给他解术,他依旧受他们操控,方才她观察过,他此时神智正常,亦认得北戎的人,那么她呢,他还记得在五年前发生的事吗?
从这些北戎军的闲聊,与乌图森这些人的态度来分析,北戎已经容不下他了,新王霸道拢权,自不会留下一个对他有威胁性的人在,没关系,他们不要他,她要,人她会带走。
陈白起回到孟尝君的身边,心中揣着事,幽深漆黑的眼眸一望无垠,但面上依旧含着温吞的微笑。
孟尝君见她终于迟迟归来,眼神自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
“不是去端药膳?汤呢?”
陈白起看他,想起之前的事,不淡不咸地回道:“听闻主上胃口不佳,不欲食,于是我便将药膳顺手送给了乌图森补补身子,以免浪费了,方才着急赶回来探望主上情况,可眼下见主上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充沛,想来是我多虑了,主上想来只是与乌图森与我随口的讲笑罢了。”
听出她这明嘲暗讽是在算帐,孟尝君却不在乎,他可是拿捏着她的要害。
只是汤没了,着实有些可惜,尤其这汤是她亲自给他炖的,孟尝君心中有些搓火。
他在帐中跟条软筋蛇似的靠躺在榻几上,紫衣领口松散开来,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肤,他身上揉和着一种阳刚与性感的勾人气息:“今晚篝火大会,你想去?”
陈白起眼眸一闪:“当然,特地来一趟,这么热闹的场合,怎么可以缺席。”
“可本君却忽然不想凑这热闹了。”他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盈醉桃花眸轻佻。
这口吻跟先前陈白起将汤送人时一样随性无辜。
但这话却威胁不到陈白起,她“哦”了一声,然后道:“方才乌图森邀请我了,既然主上没兴趣,那我只好与乌图森一道参加了。”
孟尝君一听,笑意尽敛,脸色还有些发黑。
“好一个过河拆桥,难怪属于本君的药膳到了别的人碗里,原来是你早有别的选择,利用完本君便想一脚踹开?”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第三十六章 主公,黄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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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尝君的胡搅蛮缠,陈白起永远有一个应对方式——以不变对万变。
无论他讲些什么,她只要不顺着他的思路,就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那主上对篝火大会眼下可有兴致?”
孟尝君冷冷地盯着她,一脚踹翻了榻几旁的脚踏滚了几个囫囵,最后挨在她脚边停下。
“并无。”
陈白起瞥了一眼没动,好脾气地问:“那如何才能有?”
孟尝君坐直了身子,一手撑膝,紫金冠高束起的墨发披散于身后,整个人风流不羁,他讥笑道:“行啊,你将本该端在本君面前的药膳原模原样地送回来。”
陈白起讶然地看向他,似有些为难:“只要这个条件?”
孟尝君挑眉,一口笃定:“没错。”
“这样啊……”陈白起淡定颔首,表示听明白了,她弯腰扶起脚边翻倒的脚踏,口上留了一句“请主上稍等片刻”然后转过身便走出了大帐。
孟尝君瞪着眼,不明所以,直到她很快重新返回,手上用一只玉碗端着一碗白稠似牛乳的汤水过来,那霸道的中药与鱼肉融合在一起的特别香味直勾得人嘴里泛津。
陈白起微微一笑,慈眉善目:“方才我记错了,我只是让人先拿去分装,如今药膳物归原主,主上应当是不会再出尔反尔了。”
孟尝君一时语窒。
“……你耍本君?”
“这怎么能叫耍呢,这叫礼尚往来啊。”她笑得跟个没脾气似的泥人儿。
孟尝君一面被她戏耍觉得没面子,一面又因为她没有将鱼汤送人而心情愉悦起来,两相冲突,他不知该摆出哪种神情,只能面无表情道:“罢了。陈芮,本君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将汤端来。”
陈白起却多瞅了他两眼,揣疑问道:“那答应我的事?”
“喂我。”他深深地看着她,扫了扫宽大的袖袍,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他偏过脸,眼眸似有钩子:“本君带你去。”
陈白起没动:“不是只有一个条件吗?”
“本君带你跟那个乌什么的人带,你觉得哪一个更方便你行事?”他不紧不慢地反问她,也不怕她拒绝,只要她是真的对篝火大会势在必行。
陈白起静默不语。
这还用问,乌图森不过是一个被派来伺候客人的小将领,哪怕参加篝火大会也能是安排在边缘的位置,可他不同,重量级客人,自是会被妥善安排在北戎王旁边,她如果要阻止巨突行的刺杀,这无疑是看得最清、离得最近的位置。
最后,陈白起笑了笑,无谓地妥协了。
连折辱都谈不上的一件小事。
她温文有礼地道了一句“失礼了”便虚挨坐在榻几上,用她带来的餐具,一套玉制的五寸羊胎玉碗,一只同材质雕琢的玉勺,她也算是搞餐饮的人,是以在吃食方面有条件就弄得精致些。
她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婢女,低眉垂目地一口一口地喂着,这期间孟尝君难得配合默契,没有再讲一句话,两人之间除了喂食的互动,便一直缄默,但这种突破一般男女的亲密的举动又无形之中带了一种暧昧的氛围,但一人眼中太清醒,一个眼中太过幽深,就像都在个自的世界游离,固步自封不肯朝前踏足一步。
孟尝君喉结滚动,味蕾的咸香与鲫鱼的浓稠软糯过后,余留的中药回甘令他品出一种苦涩。
你曾说过,陈蓉才是最佳良配,你并不适合本君,可文能安定家室,武能定国邦,你才是一个男人一生之中的梦寐以求。
可惜了……本君能抓住你也只有这段短短的时日,你飞得太快、太高,你的世界是整个浩瀚天空,哪怕本君伸手垫脚去够,去追,手中落空心中空廖,也只能仰望你远去的身影。
情绪上来,他眼中不禁泛起了酸涩的肿涨之意,不愿被她窥探出端倪,他垂落下眼,殷红的唇弯起,分不清心情好坏。
“这么多年了,你却一直没有问过本君,为何你婚礼那日没有去参礼?”
他忽然问了一个让陈白起意想不到的问题。
陈白起舀了一勺,喂在他嘴边:“没什么好问的,你乐意便去,不乐意便不去。”
“你不怪我?”
“那日……”陈白起顿了一下,似在考虑怎么措词,然后才接下去:“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不来反而更好,有什么可怪的。”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孟尝君却不这样想。
“可你这一生,只会成亲这么一次,错过便是一生了。”他喉中有些发干地道。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有去,只是想知道她是对这件事心存芥蒂。
陈白起听到这话神色很是平淡,随口笑道:“那也是我的一生,不是你的一生,你错过便错过吧,并没有那么严重。”
孟尝君一时脑中空白。
脑海一直回旋着她的话重复,她的一生,与他……无关。
陈白起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话说完准备继续喂时,孟尝君却猛地推开了她的手,力道突然,陈白起八分满一勺被撞得溅洒一大半。
“够了,你先出去。”
他没有看她,侧过的颈项筋粗泛青,似鼓着力,肌肉紧缩。
陈白起怔然,拿眼看他,不知道他忽然怎么了。
可孟尝君现在受不住她的任何撩拨,哪怕一个平平无奇的随意眼神,也会让他觉得溃败愤怒。
他下颌骨绷成直角,控制不住脾气地沉声道。
“出去!”
陈白起再七窍玲珑,也看不懂他此刻的阴晴不定,她见他是真心想一个人独处,便从善如流地放下碗,从容不迫地起身,抬起手,合拢向他行了一个礼:“喏,那君上便好生歇息。”
在那道总扰得他心神不宁的身影消失在大帐内,孟尝君整个人像脱力一般倒在榻几下,墨长如瀑的头发散乱,眉目浓丽到有些妖气的深目阖上眼,他似讽似疯般低低地笑着,最后将铺褥蜷缩成一团,从胸腔到喉中鼓动传出的低鸣笑声,离近了听只觉似惊蝉,远了却是令人魂伤一般的无声悲泣。
果然是她吧,连没心没肺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
暮色四合,一片空阔的绿野草原上被布置起来,合十几人宽大篝火的火光映红了墨蓝天空,北戎的山民几乎都来参与这次的盛典,人山人海的场景,他们穿上最好的衣服,从头到脚打扮得精细,在火堆旁用最淳朴的歌舞表演,没有专门打造的舞台,没有专人谱乐奏曲,但是这些并没有防碍他们的兴致高涨,在篝火中跃动的身姿就像美丽的剪影,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与伟大。
北戎不似中原国对于尊卑界限十分注重,他们与民同乐是常态,北戎王也换了一身鲜艳的衣服参与其中,他还年轻,若非子承父业如今他也该是在篝火旁舞动的轻年人之一,传统上年轻人都乐意向族人展示自己的魅力。
受这些人热情又开朗的影响,一天都脸色阴沉的孟尝君也没有那么“不食烟”,他也在热闹中与北戎王喝酒,学唱他们的北戎山歌,词句不懂不要紧,音调跟不准也不要紧,跟着一字一句地学也是一种乐趣。
北戎的苦禾酒酿口感微苦,还有些酸,不够纯净,但孟尝君这一次带来了秦国的新酿,篝火大会用的就是这种,尝过这浓烈香醇的口感后北戎王对他更热情几分,他们也可以很好客,尤其是这种大方又能拿出合心情礼物的客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是春日狩猎的庆贺盛典,最好最烈的酒毫不吝啬地奉送出来。
在篝火中,他们要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祭天地、祭火、祭祖先、驱除邪恶,祈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完成祭祀活动后,所有人都不再拘束,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尽情地喝酒、唱歌、跳舞,畅怀欢乐。
陈白起跟在孟尝君的身边她也一些初初认识热情的北戎人邀着喝酒,盛情难却,她也喝了一些,自知酒量普通,怕耽误后事,她便用内力故意将酒意熏发,露出一副面红耳赤的柔弱醉姿态,他们也知道她平日里斯文弱气,见此也不逼迫她,她倒是躲了清闲。
她眼波粼光,在牵手圈转欢笑的篝火人群后,看到了巨,他与他的随从也来参加了,但他们却像跟所有人格格不入一般,站在了边缘位置,火光橘红如涂,将他脸上与身上染成一片通红,唯一双浅色木讷的瞳仁像死鱼附上了一层隔膜,光却完全透不进去。
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
她暗忖着时机。
月入中天,北戎王这一晚上被各种由头敬酒,喝了一肚子的酒水,再加上今年孟尝君送来的酒度数不小,最后实在扛不住酒意上头,不能再继续逗留在篝火大会看歌舞,便被随从搀扶着送回了大帐。
陈白起已打算今夜让北戎王不离她视线片刻,于是她看了一眼与打诨懒意与旁的北戎大将聊天喝酒的孟尝君,与孟尝君的随身武士交待一句要护好主上,便离开了队伍混入人群之中,她下意识转过视线去寻巨他们的踪迹,却发现原位置上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第三十七章 主公,黄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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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情一凛,意识到情况有变,掉头转身便要追去北戎王离开的方向。
天上的月弯如钩,像一双从天下俯瞰向人世的狭长冰冷眼睛,它映着下方人世的欢闹场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片兴致正浓的欢乐汪洋当中,无暇察觉暗处正进行的汹涌。
狂欢了大半夜,酒水淋漓满襟袖,全身细胞都昏昏沉迷,围绕着篝火手拉手成环起舞的北戎族在聚拢进退行踢腿摆臂动作时,有十数人突生异样,他们的眼神与周围人迥然不同,睁开眼,像一柄开锋的寒刃,透着雪亮的光。
见时机成熟,他们果断撞开了身旁欢跳乐舞之人,扫荡清左右形成一片空荡区域,便从兜中掏出一黑色圆形物体迅猛投入火中。
不知那“黑球”是何种材料做成,遇火则炸,受刺激的火星惊叫着溅洒开来,被沾到皮肤的人都嗷嗷痛叫,慌乱地急退扑打。
“那是什么?!”
他们错愕又害怕地跑开来,内心本能感到了威胁。
只见火中“哧”地一下蹿出一股浓烟,像墨水急促地将一池清水染黑,躲无可躲,避之不及,那刺鼻的味道真熏得人眼痛鼻酸,直打喷嚏。
大片的浓烟将本变昏沉的夜色仿佛兜进了黑色布袋中,一下子奔跑的人几乎迷茫得摸不准前路,但未知却更能够加深人的恐惧想象,他们一下就乱了,慌不择路,就像黑暗之中有一只庞大无形的怪物正在趋赶追逐而来。
“主上——”
话说陈白起这头不可能没有听见脑后篝火大会发生的巨大动静,但每样事都有轻重缓急,她没有停下来,直到她听到一道焦灼的嘶吼,然后是一阵冷兵器撞击交手的声响,想来对方不仅在火中投了毒雾,还派了一批刺客出现干扰。
浓烟蒙蔽了人分辨环境的耳鼻,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计惊雷,哪怕再深沉的酒意都顷刻转醒,孟尝君抚着有些发烫的门额,微喘着气,挣脱了暗卫的拉拽带离。
“主上,赶紧与属下离开这里!”
孟尝君充耳不闻,四周虽说看不清,但吵噪喧嚣的杂乱声量却不轻,混乱的脚步与着急的喊声随处可见,当然也有冷静下来维持秩序的引导声,但只发挥出微乎其微的效果,这一切都刹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听着只让人头脑发炸,气息紊乱。
“你看到陈芮了吗?她刚离开……若遇上刺客,她一人如何应付?”
虽说脑子已经微醺的混沌中清明一些过来,但身体却没有恢复,不太灵活自如的身形微微打晃,他张目寻找那道纤明如羽的人影,上佻的眼角因用力绷紧而微微泛红。
“主上,这毒烟虽不致命,但待久了便会失去力气,刺客很快就会摸到这边,还是与属下一道快走——”
他不顾暗卫的反对,推开他,执意朝前摸索着走。
“陈芮——”
强迫性的乍然清醒到底还是比不上平日里那个郎心似铁的孟尝君,他太阳穴突突地肿涨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烫,他没办法权衡利弊,也想不到审慎处理,只会凭本能地去寻那个想看到的人。
陈白起颦眉,生生地被这声叫喊拽止住了脚步。
半垂落的睫毛纤密如扇,打下的阴影将她的眼神遮挡住了。
不行,如果现在回头,只怕北戎王那边会凶多吉少,那么巨便会成为整个北戎族跟楚国的敌人,反倒周国阴谋得逞安然无恙置身事外,她准备了那么久,错过这一次,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可是……
“陈芮——”
掺杂在一片喧嚣惊慌的喊声之中,仿佛穿越了重重人潮,他低沉锋亮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晰地传来,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喊的人是她的名字。
熊猛的篝火被浓烟隔绝成一片淡红色的光晕在颤动着,仿佛被黑暗阻住而停滞在那里无法动弹的样子,陈白起如今站落的位置本就靠近边缘,连细微尖细火光都福及不到,直接隶属黑暗之中。
她烦躁地吐了一口气,终还是掉转头,定准位置便一下遁入了那片毒烟之内。
——
北戎王军帐中,他被侍卫护送回来时,一路吹了夜里的凉风醒脑,醉意倒是醒了些许,只是喉中干渴,打发人去端水,便岔腿坐下,两眼昏昏盯着帐中煌忽朦胧的火光,支着额头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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