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载载
槐序听到脑海中轮回盘一声轻响,一股温和的法力从轮回盘上流淌下来,和他自己的法力融为一体。
这是破执之后的成果。
有时候,人喜欢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不断得折磨自己。这,其实就是地狱。
三界火宅,不是别人在烧火,而是人自己。一边折磨着自己,一边不肯放开,又打呼着疼痛。
怪谁呢?
晏儿能放下,破去执念顽愚,这就是新生。
或许她自己察觉不到,但有时候一念起,就是真的地覆天倾,什么都不一样了。
槐序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知道自己十二因缘转轮经已经修成第一重了。
换言之,他已经可以开始尝试用雷劫洗练自己,真正的修成人身了。
“走了,晏儿。”
晏儿打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槐序身后。
回到宅子里的时候,黄大郎和黄五郎闻着味儿就到了门口。
槐序每样吃食留了一点,剩下的都分下去给他们吃。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也不能亏待了他们。
“五郎,你去告诉泉上人府邸的位置,估摸着梨棠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把青丘带回陈家,让他把青丘安置到这里便是。”
张梨棠当然不可能把青丘送到陈家,陈家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青丘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倒持太阿?
暮色深沉之时,张梨棠和泉上人带着两个人抬着青丘到了弱水府。
弱水府,槐序提在门匾上的。其实他是想写黄泉居的,但是这名号在凡人眼中,未免太过凶煞,因此改了个弱水府的名号。
金华城内流转的河水连通地下暗河,意外得可以从地下暗河直通婺江,沿着婺江支流,逆流而上,就可以到郭北镇,到黑山。
这条水路,在槐序眼中,既是一条近路,也是一条退路。
不过要走婺江,还要从婺江水君那里弄个路引,不然很容易惹麻烦。
槐序准备等过几日闲了,往婺江水府走一趟,也不知道婺江水君会不会卖这个面子。
张梨棠把青丘放到厢房里,站在门口看着黄六郎小心给他换衣服,看着青丘胸口狰狞的伤口,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安心。”
槐序拍了拍张梨棠的肩膀,“他好得很。倒是你,明日你回陈家,我把五郎借你,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就让五郎通知我。”
张梨棠愣神了一下,并没有推拒,“多谢却庸兄。”
槐序摇了摇头,转身施施然的走到凉亭边,“梨棠,你信鬼神吗?”
张梨棠笑了一下,想说自己不信,话道嘴边却又停下了。
若说不信鬼神,那么当年的狐舍又作何解释?
若是不信鬼神,又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张梨棠给了个模凌两可的答案:“大概是信吧。”
槐序没有强求什么。
“不管梨棠信不信鬼神都没有关系,其实侍鬼神和侍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无非只是一个诚字。”
“景帝二十三年,落魄书生沈玉堂路过金华,在黑山上的破庙里借宿。”
槐序顿了一顿,“对,就是为兄现在借住的地方。”
“沈玉堂当时逆了圣意,被摘了乌纱,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看着兰若寺的破败,只觉得感同身受,因此写下了一曲《霜叶飞》。”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1
“这词写得哀婉,沈玉堂呕血而出,惊了庙里栖息的鬼神。”
槐序的目光深远,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二十年前。
残垣断壁,破败的院落里转动烟云,有温婉的声音在烟云里飘渺而来,和着曲调,在烟云里唱着那首词,烟气转动,恍如飞舞。
“书生,词是好词,缘何悲戚至斯?”
沈玉堂满面的风尘和苦涩,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沈玉堂得了庙里鬼神指点,以诗词歌赋之道得了婺江水君的青睐,水君以龙气助他改易命格,果然不出三年,他又青云直上,直奔庙堂。”
槐序眼神幽幽,“沈玉堂说:‘他日若得改运,必不忘今日指点之恩。’”
“但是当沈玉堂坐登高位,位列尚书之时,龙宫借运成为美谈,又有谁还会在意那个荒山野岭里鬼魅邪祟呢?”
张梨棠听得脸色数变,“却庸兄,你……”
槐序却摆了摆手,笑道:“梨棠只当听个故事罢,不用当真。”
槐序说不用当真,但张梨棠却不能真的以为没听到,槐序口中所述的沈玉堂就是当今礼部尚书,一品大员。
而龙宫借运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每年八月九日,都会有沈氏族人运送大批珍宝投入婺江,名曰祭龙君!
若是槐序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兰若鬼神指点?
只是槐序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张梨棠把目光投降槐序,只觉得天色幽暗,月影迷离,槐序的影子若有若无,整个人也似真似幻。
“梨棠,我说这个,只是要告诉你,鬼神或许有些异能,却和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与鬼神的相处之道,也无非一个‘诚’字。”
“若是不诚呢?”
槐序眼里仿佛有鬼火猛地跳动,“若是‘不诚’,鬼神,岂可轻戏?”
风吹云动,星月朦胧,转瞬间,就隐没在云雾中。
张梨棠心里一紧,仿佛遇到什么关乎身家性命呢危险一般,只觉得心惊肉跳,“梨棠省得!”
槐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张梨棠的心又安稳下去。
槐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一停,抬头看向了天空。
本是云遮星月的夜景,却忽然就云散月明了。
槐序嗤笑一声,道:“梨棠,我有对头上门了,你去青丘房中躲一躲,千万不要开门。”
张梨棠正待询问,却见槐序一摆手,长袖无风自动,将十丈开外的房门拂开,槐序伸手一推,张梨棠就被一股柔劲送去房中。
“别出来,别乱看。”
槐序下一刻就在门口眨了眨眼睛,合上了房门。
一扇门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外面所有的动静都悄然远去,只有房内缓缓燃烧的蜡烛和熟睡的青丘。
张梨棠怔怔,他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没有确认,他无法认同自己的猜想是真是假。
难道却庸兄,他不是人?
荒无人烟的黑山上平白出现的集市酒楼,槐序口中兰若寺的鬼神,行动如风的健仆,奔行中毫无震感的马车,一切的一切,具都在张梨棠的闪现。
张梨棠脸色逐渐变化,他缓缓走到窗前,把手搭到窗户上。
“别出来,别乱看。”
槐序的声音在张梨棠的脑海中回荡,和他脑海中混浊的画面混成一团,最终成了一团乱麻。
厢房之外,槐序现在庭院中,泉上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四只狼鬼不安的发出低吼,山宝和木贵如同两座大山,立在槐序两侧。
黄家四兄弟抬来太师椅放在槐序的身后。
槐序一拂衣摆,坐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
黄大郎打开弱水府大门,门外果然已经站了数位妙龄女尼。
“我这才落脚,不想就有客来,妙谛禅师,恕某未曾远迎了。”
槐序按下袖摆,缓缓抬头,细长的眉毛飞斜入鬓,两只眼睛一片青碧。
妙谛禅师是个中年女尼,脸上一片冷硬,淡漠无情,生得极美,却冷若冰霜。
她从几个妙龄女尼身后走出来,“妖孽,好大的气派。”
槐序双手按在膝上,已然酝酿着引而不发的法术。
“不敢,比不得禅师兴师动众。”
可不是兴师动众,槐序的早已感应到不下二十位尼姑在弱水府周围盘踞,似乎是在布置阵法。
“我原以为你永远也不会下黑山,却不想你如此胆大,竟敢深入金华,盘踞在此。”
妙谛禅师将手中禅杖插在地上,禅杖上六个锡环相互碰撞,叮当响声一片,仿佛禅唱一般,逐渐犹如洪吕大钟,嗡嗡作响。
弱水府中草木忽然疯长,藤萝树木全部生出赤红的眼睛,槐序扭了扭脖子,脚下爬出无数黑色藤蔓,如同千万触足摇摆。
草木皆兵!
“禅师,我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出了银子买的宅子,你是出家人,可不要诬陷我,免得徒造口业。”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无数藤蔓如同长矛利剑出鞘,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刺向妙谛禅师。
“杀!”
[聊斋]兰若寺 第十二章 水月
弱水府的青松古柏纷纷爬出院墙,奔着水月庵的尼姑们追去,紫薇花开得一簇簇的粉色白色的花瓣里泛起幽蓝,腥甜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
一池子的鲤鱼全部在花香里翻了肚子,蛇虫鼠蚁从弱水府里逃命似的远离。
妙谛禅师被无数藤蔓逼近,脸上毫无惧色,抖开长袖放出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如同银星,炸成一团,如同银色旋风,把藤蔓绞碎,丝毫不能近身。
“妖孽,不想十多年未见,你又有精进,今日若不能收了你,来日必成大患!”
妙谛禅师这些年来和槐序斗个不停,互有胜负,但此时出手,立刻就感觉到了槐序的变化。
“胡吹大气,不值一哂!”
槐序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越是从容不迫便越是显得蔑视和轻慢。
槐序倒并非要和妙谛禅师争个你死我活,他已然新生,前般种种,都已经抛却,又怎么会要和这尼姑争生死。
只是这尼姑本就和他不对头,相争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是他说出花来,也未必会信他已经洗心革面。
二来槐序自新生以来,未曾和人认真斗过法术,此刻也是见猎心喜,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妙谛禅师是个出家人,却是个性子急躁、嫉恶如仇的出家人,怎么也见不得槐序这般好整以暇、吃定了她的样子。
她生得极美,发起怒来也是极美。
一千零八颗菩提子银光灿灿,飞舞撞击着朝槐序击去。
她的禅杖上锡环敲击,声如洪钟,把靠近的藤蔓全部震断。
槐序也不在意,挥舞藤条本就是小道,十二因缘转轮经里并不曾记载剑术,他也未曾得到练剑法门,对于藤蔓的绞、刺、抽、收等等运用并不算好。
说白了,植物本就动得缓慢,他以前和人斗法,用得都是黑山老妖遗留残卷里的魔法,极少使用藤鞭作战,也不指望凭借藤鞭就能难住妙谛禅师。
便是妙谛禅师也没有拿出真本事,水月庵,一身本事都在水和月,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妙谛禅师在防备槐序的魔法,但是槐序却并不准备动用魔法。
眼瞧着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就要砸到他脸上,槐序也不能无动于衷,他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黑色的伞,黑色的缎面上绣着大红的火纹,伞名火罗。
火罗伞被槐序撑开,放在头顶,立刻就滴溜溜转动起来,一层层阴气如同华盖,倒卷流苏,把菩提子挡在外面。
“你们去把门外布阵的尼姑擒下,不要下杀手。”
槐序嘱咐一句,就转头专心对付妙谛禅师。
槐序只当练剑,把藤鞭化作千剑万剑,流转锋芒。木性生发,生生灭灭,恍若无尽。
妙谛禅师担心弟子,尤其泉上人这鬼仙,非同小可,她怕弟子遭难,如何愿意和槐序纠缠。
又见槐序久不用魔法,心中暗道索性来一个先发制人!
“明镜何在?”
妙谛禅师一声轻喝,声如剑鸣。
弱水府之外的河水中,一条鲤鱼口衔宝镜跃出水面,霎那间,天空中明月光华大作,鲤鱼口中宝镜光华大作,天地间一片明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镜光,无孔不入一般倾泻一地。
明镜止水。
月光无孔不入的倾泻过来,无穷的月光带着冰冷的寒意流淌,槐序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松脂里的虫子,就要被包裹凝固成一块月光琥珀。
火罗伞艰难的转动着,把月光挡在外面,旋转时发出仿佛划破冰面一般刺耳的声响。
寒气混杂着紫薇花香里的剧毒在槐序鼻尖萦绕。
口衔明镜的鲤鱼在月光中游动,融入月光之中,化作一口清澈如水的宝剑。
“斩!”
槐序眉心一痛,只觉得一股逼人的寒气朝他眉心袭来,强烈的杀意让他眉心直跳。
槐序瞬间知道这一剑他强挡是挡不住的,如果挡不住,就必死无疑。
从槐序怀中飞出一道惨白的光华,带着幽幽死气和惑人心魄的脆鸣声,义无反顾的朝这一剑刺去。
鲤鱼剑光和白光交缠,喀喇一声,鲤鱼剑光重新飞到空中,被妙谛禅师虚虚握住。
而白光在空中显出原形,是一枚骨钗,细长雕花,鬼气森森。
槐序闷哼一声,从口中咳出一点鲜血,空中骨钗啪的断成两半,掉到槐序脚下。
妙谛禅师眉头一皱,“妖孽,你在作什么鬼?”
这枚罗刹骨钗乃是姥姥的本命法宝,取罗刹鬼的脊骨制成,内蕴罗刹鬼的精魂,虽然比不上水月庵流传千年的止水镜和明月剑,却也绝对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打破。
槐序吐出一口鲜血,反倒舒展眉目,比未曾吐血时更加神采奕奕。
“禅师,还要多谢你助我破道。”
槐序此前修炼的魔经功法早已破除,只有以魔经炼制的法宝还在,这些法宝槐序自己不能动手去破。
法宝一经炼制,便与主人形同一体,自己破自己的法宝,就像动手剜心割肉,如何下得去手?只有借着别人的手去破,才能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妙谛禅师想明白这点,脸色顿时难看,她出手反倒帮了槐序一把,何等难堪?
“妖孽,接剑!”
鲤鱼剑光一个挺动,闪电般刺向槐序。
槐序长笑一声,妖气勃发,伸手抓住火罗伞,法力吞吐,伞面上赤火纹如同水波转动,火焰层层叠叠,如同红莲凋谢,把身边的月光排斥出去。
槐序借着这一瞬,已经借着草木遁形,站到了妙谛禅师身后。
鲤鱼剑光把太师椅一斩两段,却只斩了个空。
鲤鱼剑光一个转折,又斩向槐序。
槐序没有能破飞剑的手段,只得转动罗伞,舞动阴沉华盖,把飞剑隔在身外,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不被明月剑破了火罗伞。
妙谛禅师却不会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她用止水镜把槐序和泉上人他们全部定住,就是为了等门人布好阵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刻大阵布成,妙谛禅师双手一钛,弱水府四周升起如水的光幕,把弱水府封在其中。
妙谛禅师收拢念珠,借着无穷月光捻动念珠,念动经文。
横三世佛中,东方佛祖是琉璃光王佛,左右为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
日月者,阴阳之体也。
妙谛禅师就是要借来月光菩萨的神力,把弱水府彻底封印在止水镜中,要槐序再也不能逃脱。
槐序目光一闪,忽然开口到:“禅师,你且慢开口,你可知我这弱水府中,还有两个凡人?”
妙谛禅师口中一顿,停了下来。
“禅师,你便是能不顾及这两个凡人,今日也不可能拿下我。”
“我也不诳你,我此行并非是为了杀生而来,也不会滥杀无辜。如此,你何不退去?”
妙谛禅师手中念珠不断转动,显然是在思考到底是趁现在一鼓作气把槐序降伏,还是要索性放他离去。
前者,必然使无辜受到牵连,后者,她又难免不甘。
更何况,这妖孽至今没有露出真正的手段,实在是难以揣测。
然而这却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必然。
妙谛禅师捏紧念珠,拔出禅杖,朝门外走去。
倒不是妙谛禅师想不出要把两个凡人送走再折回来,只是在她眼中,这两个凡人必然已经成了槐序的保命符,说不定便被槐序下了什么后手。
二来,在凡人面前斗法,从来都是忌讳。见识过法术玄奇,世间诡谲,还有哪一个凡人能够定下心神好好生活?
三来,她确实没有一举拿下槐序的把握。他太淡定了,哪怕是现在,也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到底有怎样的后手,实在说不清。
妙谛禅师一言不发,转头就走,纵然洒脱,未免也显得势弱。心知这尼姑是到了底线,槐序也不再刺激她,免得真叫她恼羞成怒,才真是祸事。
等到妙谛禅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满天的月光收拢,槐序才收了火罗伞,立在门边。
“妖孽,我会看着你,但凡你出手害人,天涯海角,我必讨回你的性命。”
妙谛禅师的声音在弱水府回荡。
妙谛禅师脸色不好看,她的徒弟也不敢触她的眉头,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揉着眼睛,问道:“师祖,我们不捉妖了吗?”
妙谛禅师把小尼姑抱到怀里,笑了笑,“气数未尽,且留他一时。”
槐序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他改修十二因缘转轮经时日尚短,只来得及匆匆炼制一把火罗伞,也没有练什么厉害的对敌手段,此刻和妙谛禅师对上,实在是吃亏的厉害。
虽然若动用六道轮回盘,必然又是另一个结果。
只是六道轮回盘干系重大,还是不要轻动的好。
槐序捏了捏手指,见识过鲤鱼剑光,他对剑道又有了新的认识。
回去琢磨琢磨,未必不能练出自己的剑术。
只是此刻,槐序把目光投向后院厢房。
梨棠贤弟,也不知道听没听他的话,好好待着,没有出来。
此刻后院里,张梨棠心跳如同擂鼓,靠在窗边完全不能动弹,两条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张梨棠没有出厢房,却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窗户,前院里鬼影重重,又忽然有月光大作,又有黑气和火焰飞舞,这等玄奇,哪里是人可以做到的?
黑山上杳无人烟,要集市做甚?
荒山野岭,哪里来的一座奢华的客栈?
谁家的健仆能跑得那般快,又有哪辆马车跑起来不会颠簸?
兰若寺里的鬼神,又事怎么回事?
张梨棠想起来那日被强人追赶时,强人所说:“我告诉你,这山里闹鬼……”
张梨棠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剧烈得喘息着,眼睛里满是惊恐。
“梨棠。”
槐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啊。”张梨棠一个惊颤,急促得叫了一声。
槐序准备推门的手顿住了。
“罢了,我自始至终也没想瞒他,与人相交,本就是一个‘诚’字,他若是不能接受,情愿‘敬鬼神而远之’,又何必强求?”槐序心道,于是开口说出另一番话。
“梨棠,你便在青丘的厢房中休息一晚上吧,明日天明,你也自去,我不留你。”
“至于青丘,你若愿意把他留下,我也好好照顾他,你若不愿意,我也帮你把他送到陈府。你若仍旧愿意认我,五郎仍旧借你,不愿意,就只当我不曾说过吧。”
槐序卷袖背手离开,也不给张梨棠多一句说话的机会。
槐序惯会揣摩人心,他若留下,反倒尴尬,倒不如把话挑明了坦荡,不管张梨棠怎么害怕惊恐,只要想起来槐序并不曾有害他的心思,反倒处处帮他,情感和理智,自然会有一个占得上风。
张梨棠听着槐序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聊斋]兰若寺 第十三章 选择
张梨棠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没有恢复过来。直到夜深了,三更的梆子敲响,呼喊着的打更人带来了些许人气儿,才把他从恐惧中惊醒。
张梨棠从梳妆台上拿起手绢擦了擦汗,看着铜镜里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忽然苦笑一声。
“张梨棠啊张梨棠,枉你素来自称胆识过人,今日,却被吓成这样。”
他浑身汗湿,此刻也没有人服侍他沐浴,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就裹着一身濡湿的衣服,粘腻得厉害。
也得亏是入了夏,夜里也算不上凉,不然非得冻坏不可。
张梨棠看了看手上的手绢,略微颤抖的手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张素白的手绢,手绢上绣着槐花,带着淡淡的槐花香。
张梨棠的目光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从黑山上上去,槐序收留了他一晚,那些强人,想来也是槐序指使手下所擒,这已然算是救命之恩。
还有床上躺着的青丘,若非泉上人出手,现在恐怕也不在了。
张梨棠听过许多志怪传说,听过许多描述妖魔鬼怪何等凶残的故事,但是此刻,却都仿佛烟云一样淡去。
张梨棠又想起槐序给他说的沈玉堂的故事。
若是鬼魅食人,又何来他今日?
市坊间,也多有流传书生夜读,狐女□□添香的传说,这难道不是说明妖怪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吗?
便是钱塘之地,也有蛇仙的传说。
“侍鬼神和侍人没什么区别,无非一个‘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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