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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纯洁滴小龙
当初和兄弟们杀得那么惨烈,夺嫡得那么厉害,现在再回头看看,要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朕,兴许真的会选择退一步的,朕相信,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兴许也会这般想。
大燕,
还是太贫瘠了;
内斗来内斗去,就这点家当,争着,有什么意思?
“父皇……”
病榻上的先皇看着姬润豪,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而其脖颈位置,则黑斑密布,极为显眼;
“朕不是个好皇帝,好在,朕有个好儿子,豪儿,等朕下去后,必然是要被列祖列宗责骂的,但朕能忍,朕也会忍;
朕就在下面等着,
等着朕钦定的大燕下一代皇帝,做出他的功绩来;
爹等着,
等着你在下面,为爹在列祖列宗前,挣出个脸面!
爹想让列祖列宗觉得,哪怕爹这辈子,没干什么事儿,尽是荒唐,但只要生了你,选了你,爹这辈子,就是英明的,就是值得,哈哈哈……”
“爹没什么好教你的,从你开王府开始,爹就不理朝政了,只负责享乐,图一个声色犬马,让那些个世家,觉得我姬家,也就这样了,让镇北侯府的那位老兄弟,觉得可靠,觉得踏实;
在王府,在东宫,
其实政务,就都是你在处理。
爹不担心你的本事,但这当爹的,临走前,总得与你说道说道几句,否则,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第一,
爹这上半生,基本就是在和兄弟们斗来斗去,所以,爹择了你,就认定了你,当然了,就是没爹护着你,你也能将那些个兄弟们都压得翻不起浪花来;
但爹还得叮嘱你,到你老了时,到你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时,传位的事,安排好,别再弄出爹那时的乱子了。
第二,
蛮子,蛮子,蛮子;
不管什么时候,蛮族,都是悬在我燕人头顶上的一把马刀,别看他们现在像是不成气候了,但你的眼睛,必须时时刻刻地留下一只,就专门盯紧着荒漠。
姬家祖训,
国可以亡,
家可以败,
蛮族,
不得东进!
第三,
孩子,别太累了。”
………
“爹,您这时候怎么能走神呢?”
姬成玦的话语,将燕皇,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父子之间,
一个没穿龙袍,一个没穿蟒袍,
唯一穿着四爪龙袍的那位太子爷,雄赳赳地来,淡然自若地说,再轻而易举地跪;
做儿子的,今儿个像是喝高了一般,言语举止之间,透着极为清晰的一股子轻浮劲儿。
人还是那么重,却不稳了。
……
“豪儿,朕,要走了,朕不亏了,皇帝,做过,福,享过,荒唐事儿,做过;朕,真的一点都不亏了。
朕是时候走了,
该是时候,给我儿,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大燕,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诸夏,腾位置了。
大燕八百年社稷江山,先人抛头颅洒热血所维系之基业,老燕人代代守护之荣光;
朕,
给你!”
“父皇!”
“我儿莫哭,要笑;
大燕的皇帝,
可以荒唐,可以暴虐,可以肆无忌惮,
却绝不能,
掉一滴眼泪!”
“爹!”
……
“儿子,给爹请安,爹,福康。”
姬成玦单膝跪下,行了个很简单的礼。
坐在上方的燕皇,并未因这种不敬之姿态而生气,反而,嘴角露出了微笑。
未等燕皇开口平身,
姬成玦就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朕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燕皇开口道。
“儿子其实早就长大了。”姬成玦看着燕皇,“是父皇您,一直在压着。”
“那你说,朕,压住了么?”
“您压住了,农耕作物,随四季而生,随四季而长,随四季而收,天时不可人逆,但您,却做到了。”
“是么。”
“可惜,您压得住您的儿子,却压不住,您自己的天命。”
姬成玦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父子俩,
其实都挂着极为相似的笑容。
“儿子感念这老天爷,终于是要将您给收走了,这日子,儿子真的是快过不下去了。”
姬成玦回过头,看向跪伏在后头的太子,
“二哥,也快过不下去了。”
“朕其实早就知道,你们,你们这些朕的儿子,在朕的面前,一遍遍地山呼万岁,但,在心底,却巴不得朕,早早地驾崩。
好给你们,腾位置,是么?”
“爹,您信么,有一段近时间,儿子是真想过,这辈子,就做个荒唐王爷吧,该忘的事儿,就忘了,该了去的事儿,就了了;
一辈子醉生梦死,一辈子欢愉享乐,
不也快哉?
可是,
您不给儿子机会啊。
儿子过得开心,您就不开心,您认为自己,日理万机,为大燕,为国事,耗尽心血,独独听不得,儿子的笑声。”
“成玦,你小瞧朕了。”
“不,儿子没有,打从十岁那年,您将儿子抱在怀里夸赞儿子最像您的第二天,儿子就懂爹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
“懂了。”
“很早,就懂了?”
“很早就懂了。”
“所以呢?”
“爹,您想所以什么?
所以,儿子就得对您感恩戴德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为您的苦心孤诣,痛哭流涕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现在抱着您的腿,对着您哭喊,儿子误解你了,爹,你好伟大,爹你太难了,爹,儿子以后会好好地,继承您的志向。”
姬成玦眨了眨眼,
伸手,
指向燕皇,
“姬润豪……”
当儿子的,
当臣子的,
此时,
直呼君父的名讳。
“你做梦!”
燕皇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对自己大不敬。
但今日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你随意,朕今日,不会动怒。”
跪伏在那里的太子闻言,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引起了燕皇的注意;
当太子抬起头看过来时,正好碰上了燕皇转过来的目光;
随后,
太子又将脑袋,埋了回去。
姬成玦伸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地和自己父皇面对面地坐着。
“姬润豪,小爷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胎做了你的儿子!”
“你年幼时,有乳娘,没有被冻死在道边,没有被拐卖,没有生冻疮,没有落残疾。
就是现在,
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
出现在这里,
对着朕,
发着你的脾气?”
燕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成玦,你逃不脱的,你挣不开的,你就是现在回去,用胰子,将自己洗上个百八十遍,就算是你将自己的皮,给洗下来。
你也依旧改变不了,自己,是姬家皇子的事实,是朕的儿子的事实。
没有朕,
就不会有你。
朕知道,你一直在为你母妃的事,生朕的气……”
燕皇微微侧了侧下颚,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继续道:
“是你母妃,先选择了朕,才有了你,而不是为了你,才选择朕。”
“嘁………”
姬成玦不屑地摇摇头,
道:
“啧啧,爹啊,您这不要脸的劲儿,可真像您儿子啊。”
“呵呵。”
“朕,从未想过你能原谅朕,朕欠无镜的,也欠梁亭的,但朕,从未欠过你们这些个小畜生。”
“我们是小畜生,成呐,那您是什么?”
“朕,早就畜生不如了。”
“嘶……”
姬成玦站起身,似乎是在找寻着四周的物件儿,最后,干脆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鼻烟壶扯下来,向着地上砸了下去。
当爹的,
没能在儿子这里得到谅解;
当儿的,
也没能在当爹的这里得到忏悔。
这对父子,
哪怕在这个时候,依旧在怄着气,哪一方,都不愿意服软。
……
外头,
魏忠河和陆冰并排而立。
“我的人,这次要调派不动了。”陆冰开口道,“自六殿下入了我陆府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明白,如果不是六殿下登基,换做其他皇子,他们都将和我陆冰一道,被新君所清除。”
也就是说,
除了陆府外的东宫护军,陆府内的那一支戴着面具的精锐番子,也已经倒戈向了六殿下这边。
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没得选。
“密谍司的人,没安排进来。”
“那是你疏忽了。”陆冰说道。
魏忠河没好气地瞪了陆冰一眼,道:“谁能想到,陆大人会选队站呐?”
“彼此,彼此。”
两个大燕最大的特务头子,在此时,在屋外,说着没丝毫营养的屁话。
更无奈的是,
他们俩现在除了说这些屁话,完全没其他事儿可干了。
……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茶几上放着的三份诏书。
“一份,是废太子;
一份,是立皇六子;
一份,是立皇七子。”
姬成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那张茶几上。
这三份诏书,意味着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份配第二份,则是皇六子登基;
第一份配第三份,则是皇七子登基;
一份都不拿出来,则是太子登基。
“这是朕亲笔所书,已经加印了。”燕皇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认为,到这个时候了,你会与朕说,你不要这个江山了,你不在乎这个天下了,你不屑于那张龙椅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干嘛不要,本就该是我的。”
“这世上,向来就没有什么本就该的事。”
“要求呢?”姬成玦问道,“把传业喊来,我们父子俩一起做孝子贤孙,给您哭一场,送一场?”
“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朕只要你眼下答应朕一件事,你就能顺顺当当地,坐到那张龙椅上,去君临大燕。
外头,
魏忠河、陆冰,朕已经吩咐过了,他们对朕的忠诚,可以保证,有他们两个人在,你会很顺当。
太子,
就跪在那儿呢,
废太子的诏书,可以让他自己当着百官的面,来念;
新君登基的诏书,你可以让魏忠河来念,甚至,你可以让赵九郎来给你念;
朕,
可以让你在史书上,清清白白,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不是压兄逼父夺的皇位,
你是大燕立贤而择的新君!
你能干干净净,不受任何指摘地,安安稳稳地坐上那把椅子。
京城内,
那三营总计一万五的镇北军,会忠诚于你,就算有些跳梁小丑会跳出来,也无丝毫影响。
朕,
把这个大燕,把这个朝堂,
不缺丝毫,不遮光亮地,
都交给你。
古往今来,皇权交接,能如朕做得这般平稳妥当者,凤毛麟角。
当皇帝,都想着当到死,谁能心甘情愿地去为子孙安排后事,谁又舍得,放下这至尊之位?
朕,
可以。
另外,
等你登基时,
无镜和梁亭,应该已经到北封郡了,镇北军铁骑,将直捣黄龙,灭掉蛮族王庭。
这份天大的功绩,
是朕,留给你的。
你刚一登基,就能得这一份滔天之功,有这份功业打底,你这皇帝,就能从一开始做得就很舒服。
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术,以术治国,实乃末道。
天子,
当以君威凌驾天下,
当以大势顺合天意;
咳咳咳………”
燕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其眼眸,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姬成玦,
“其余的,朕并不想多说,朕知道,朕的儿子,他懂得该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朕也相信,他能做得,不比朕差。
楚人的锐气,乾人的胆气,蛮族的精气,
朕,
都帮你打掉了。
现如今,
是,国家疲敝,百姓困窘,
但无碍;
旨意里,已经包含了朕的罪己诏。
是朕,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
是朕,贪图功业,导致征伐不断;
天灾,是上苍,对朕的警告,朕,认了,也受了。
一切的罪与责,
你登基后,
都可以继续往朕的身上去推。
而后,
你可休养生息,你可与民更始,你可收揽燕地晋地之民心,为你新君所用。
该如何蓄养国力,
你其实比朕,更懂。
其余的,
郑凡,
无疆,
这些人,是你该去应对该去调解该去安抚的事儿,朕,不作任何安排。
你已经不是那个看着自己母妃死后,只会蜷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孩子了,那样子的孩子,再聪明,也接不了朕的椅子!
朕很欣慰,
你敢走进来,
你敢直面朕,
敢说出,给朕送终的话;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等你坐上那把椅子后,你会感激朕的,是朕,让你早早地习惯了那把椅子。”
姬成玦摇摇头,道:
“爹,儿子不会变得和你一样的,儿子会当一个好父亲。”
“你是皇帝,首先,你得当好一个皇帝。”
姬成玦笑着继续摇头,
“我想先当个好爹,我不想以后传业,像我现在这样子对你一样,父子如同仇寇。”
“传业,病了。”
“我登基后,会马上立他为太子,这是我们父子俩,一起搏出来的位置,他付出了,我给他。”
“不要骗自己,成玦,当你把药送到陆府时,就不要再骗自己了。”
“我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道,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变得和你这个老东西一样,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么,你以为你为了大燕,为了雄图霸业,一切牺牲就都是光荣的么?
你不是人,你就是个老畜生,你就是个不得好死,活该没有一个安详晚年的独夫!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绝对,
不会!”
燕皇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得儿子像是被踩到了逆鳞后跳起来的样子。
少顷,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
道:
“条件呢,你刚说的,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国事么?”
“国事,那是新君的事,与朕无关。”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燕皇,问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
“朕,要你,在这里,亲手杀了朕。
不是白绫,
不是鸩酒,
也不是让几个太监,给朕拿个枕头捂死;
朕,
要睁着眼睛看着,
看着朕的儿子,朕选出来的新君,将朕,亲手杀死。”
一边跪伏着的太子,露出骇然之色。
姬成玦则感到无比荒谬,
指着燕皇道:
“你疯了?”
“朕,没疯。
朕要的,
就是你以后每晚入睡时,会梦到,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父皇,这个梦魇,会持续到你老,持续到你死的前一天。
对,没错,
朕是死了,
但朕会一直‘活’着,
朕会伴随着你,
朕会缠绕着你,
朕会警醒着你,
让你活在愧疚里,
时时刻刻谨记,丝毫不敢懈怠,
去做一个,
不逊于朕的大燕皇帝!”





魔临 第五百零六章 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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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燕皇说完 话后,就一直在看着姬成玦,很多时候,帝王发怒,是为了让下面的人知道他的怒火,从而去更好地贴合自己的意志;
但在此时,
燕皇的语气、神情里,却全是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却给这间屋子里,一跪一站的两个人,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压抑。
太子现在已经庆幸自个儿,早早地跪下了。
甚至,
他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来到了陆府,而是后悔自己为何要步入这个房间。
他不是在为自己之后的牵连、安稳而作考虑,事实上,这会儿,太子早就将自己的未来置之度外了;
因为,
比起父皇所说的,要给六弟的噩梦;
其实,
就光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足以成为他太子姬成朗的梦靥了。
以前,
他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似乎总游离在父皇和六弟之外,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
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错觉;
都姓姬,父子、兄弟,这不假,但他姬成朗,确确实实地是一个外人。
他不敢面对此时的父皇,
甚至不敢去设想,此时跪在这里的是六弟而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境况!
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父皇,原本在他心里就极为可怕了,此时的父皇,则更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能够将一切扭曲、搅碎,碾为齑粉。
而六弟,
先前当着父皇的面,喊着“送终”? 直呼“姬润豪”,在自己眼里,已然是极为的勇敢? 是自己做不到的勇敢? 但此时? 还能站在那儿,才是真正地让太子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他们,
才是父子;
他们?
才是一家人;
自己?
似乎只是个靶子,只是个……添头。
没有抑郁,没有不忿? 也没有嫉妒了? 太子觉得? 现在自己的这个位置? 就挺好。
这大燕的龙椅? 这姬家的皇位?
他,
坐不起。
姬成玦用力眨了眨眼,伸手,抓住了椅背,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支撑住自己此时的身体。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
甚至?
在前天晚上? 在昨天晚上,他还想过很多此时会出现的一幕幕。
但他真的没料到,
自己的父皇? 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是旨意!
父皇说,
他就这一个条件;
而他,现在还是天子。
没有什么威胁的话,因为父子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了解了。
自己不按照他的做,
那么这场所谓的“逼宫”,这场所谓的“兵变”,将迅速沦为一场笑话。
虽说陆府外,有受自己调配的东宫护军存在,吴亮的率领下,他们完 全可以杀进来。
陆冰麾下的那些人,也会站在自己那一边。
但京城内的兵马,怎么料理?
朝堂上的百官,如何料理?
父皇既然自己走入了陆府,那外头的一切,他必然早就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是自己埋伏了他,
还是他,
埋伏了自己?
想当皇帝,
可以,
让朕,认可你,而认可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朕!
姬成玦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舌尖,已经品尝到了腥味。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姬成玦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笑了起来。
别人,回忆自己的父母时,那必然是温暖的。
而自己呢?
每每回忆自己的母妃时,脑海里,都是挥之不去的母妃上吊后的画面;
而在这之后,当自己回忆父亲时,将是自己亲手弑父的画面。
人非畜生,因有孝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必须要这样,为什么非逼着我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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