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红装
戚尹尹压制着心里的不安,倔强地昂起脑袋,“不,我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殷青湮叹息:“你听话,我在等你父亲回来,我想与他单独说说话。”
戚尹尹立在原地,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骇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脑内思绪混乱,嗡嗡乱叫,急躁之下她脱口而出:“说什么?说那个三表哥吗?可他不是早就不在江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尹尹。”
殷青湮望着她,嘴唇嗫嚅,脸色苍白,“你别说了,先出去吧。”
戚尹尹拦着她,大抵今日受了委屈,加上殷青湮又难得表现得如此“正常”,她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她其实的确是个“疯婆子”。
“娘,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难道比得上爹对你好吗?”她提高声音,问道:“爹怎么对你的,你难道不清楚?你要和他说些什么,为什么不能说说爱他?你难道不知道爹也会伤心的吗?”
“我知道。”殷青湮轻声地说。
她别开了头,眼神很深,深到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戚尹尹因着不安而张牙舞爪如同小兽的诘问,她如何不懂呢。
一颗心颤抖得很厉害,混混沌沌的意识里,她分不清太多东西。在过去的十几年,她有时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戚烬,有时又觉得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一袭白衣,她迷糊地过,今朝醒,明日醉,如此虚度光阴。
如果不是红妆,也许她根本不会逼自己醒来。
戚尹尹问她,她到底知不知道戚烬怎么对她的。
灵魂深处早有回答,那是一个柔软的声音,对她说: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殷青湮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那个男人,你的丈夫,他对你到底好不好,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苍天在上,明月为证,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不可能。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可以为了你去死。
过了很久,殷青湮摇了摇头。她笑着,抚上戚尹尹的长发,在初初的混沌过后,她变得有些疲惫,“这些话等你爹回来,我会亲口与他说的。”
“可是我想……”
“乖,听话。”殷青湮蹙着眉,光洁的脸面染上愁思。
她也过了三十,却与当年几乎没有区别,戚烬将她宠上了天,虽然再没什么江湖地位,但他用钱银替她打造了黄金屋,护她十余年不经风雨,她过得日子其实比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许多。
她没有哀愁,所以也没有皱纹,看着依然年少,依然美丽动人。
戚尹尹咬了咬唇,想摇头,但眼见母亲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只好死死忍住。
母亲难得会叫对她的名字,她不想再这少有的时刻忤逆她的心意,叫她难受。
她最终还是转身离开,关上门前,幽幽的烛火光里,殷青湮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也许在想父亲,也许在想那位她素未谋面的表哥。
所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会让母亲心心念念,痴了傻了也记挂多年?
蓦地,不知为何,戚尹尹突然想起今日在客栈里见过一面的那个少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季、清、让。
只是可惜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偌大的房内,很快便剩了殷青湮一个人。
静默的房里,她呆呆地看着烛光,忽然开始笑了。
笑着笑着,眼里泛起红,泪水流下来,可神色却骤然冷下去。
“告诉我你娘独身在家孤立无援的,就是你的亲亲好丈夫。”
荒唐。
寂寥无声中,殷青湮咀嚼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直到尘封的记忆突破了陈旧的岁月,如冰川皲裂,霎时天摇地动,滚滚而来。
她几乎是仓皇地捂着耳朵,抵御着心里的惊涛骇浪。
夜风从缝隙里吹来,烛光带着影子晃动,拉起长长一道。
太冷了,冷到了骨子里去。
好像人世的最后一捧火也熄灭了。
……
不知过去多久,门吱呀打开,有人靠近。
一件带着温暖的衣袍披在了殷青湮的肩上,她被搂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下午受委屈了?”
男人的大掌安抚似的在她身后轻拍,“我都听说了,你别怕,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
殷青湮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这才发现她不对劲,她正细细地颤抖着,像是怕极了。
戚烬有些担忧起来,手下使了力气去拉她,急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怀中人顺着力道抬头,露出一张流泪的脸庞,泪眼婆娑,可眼神却出奇平静。
平日里头的茫然、缥缈、虚无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目光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落到戚烬的脸上,须臾,又猛地别开。
只是须臾,便也够了。
他耳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都落到她的眼中。殷家灭门,季家覆亡,戚烬的日子过得根本不轻松,他是几乎掏空了自己来撑住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她没吃过任何苦,少年时如何风光得体,现在依旧如何光鲜亮丽。
都是因为有他。
许久,殷青湮突然扑到了戚烬的怀中,嗓音轻飘,近似呢喃。
“阿烬。”
戚烬怔住了。
她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不,不对。
有的,她这么叫过的。
可那是十多年前了,太久远,久远到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戚烬有些意外,也有些惶惑,喉咙发紧,低声问:“你叫我什么?”
殷青湮搂着他,并不答话。
这般场景,往日里出现太多次,自从殷青湮失心疯后,她便时常这样黏着戚烬,到后来他们成婚、生子,她几乎满心满眼都是他。
——都是他这位“三表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阿烬”了。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指紧扣殷青湮的肩膀,紧盯住她墨黑的瞳孔。
那张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合,弯眉之下尽是疲倦。
殷青湮说:“阿烬,我今天见到红妆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平静,平静到看不到一丝痛苦。
却宛若惊雷,炸裂在戚烬耳边。
他的手指蓦然收紧,脸色煞白,眼底浮现出悚然。
山崩地裂,喉间仿若血腥翻涌,他不敢相信,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哑声坚持道:“红妆是谁?”
殷青湮看着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万籁俱静。
天地都苍茫起来。
戚烬霎时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殷青湮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她闭眼,颤抖个不停。
“为什么呢……”
她轻轻地问着。
为什么要叫她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叫她想起来。
为什么不能一直昏昏沉沉下去。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醒来了,她醒了,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她疼得实在厉害,恍惚中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会儿她还是豆蔻年华,是江南最明媚动人的蝶,有一个小少年总是会跟在她身后,声声喊着她“小姐”,卑微又恭敬。
她有时会问他:“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姐,你不是门主吗?”
那人回答她:“因为小姐是世间最珍贵的所在,轻慢不得。”
她皱着眉,觉得这人好奇怪。
后来这个奇怪的人每每出现在她身边,她偷溜出去玩时,是他让她踩着自己的肩头爬上高墙,她被家法处置时,是他死死拦在长辈身前为她挡去刑罚。
他保护她,爱惜她,视她如命,所有花开的好时节里,他都在她的身边。
可也是这个人,做了杀人凶手的帮凶,给她喂了失心疯的药,将她禁锢在身旁,为他生儿育女。
苍茫里浮浮沉沉,一眨眼,所有最好的年华全都过去,所有的恩怨情仇,也全都要过去了。
“阿烬。”殷青湮喃喃道,“对不起。”
戚烬愣了愣,将她重新搂在怀里,“没关系。”
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不管你翻了什么错,都没有关系。
我永远会原谅你。
你永远不必感到愧疚。
没关系。
即便是长刀插进心口,穿心而过,也没有关系。
“……对不起。”
殷青湮松开手,把脸埋进掌心,指尖上的鲜血把脸颊弄得脏污,泪水躺下来,淌下长长的两道印子。她咬紧嘴唇,把所有的呜咽和痛苦一起压在喉头。
而戚烬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甚至都没去看胸口的刀一眼。这把刀是他当年用来威胁红妆的,他那时想杀她,季之远阻止了,可他不管,他说过,他不要殷青湮的感激,他要她如愿。
这么多年,他要的依然是她的如愿。
所以即便她要的是他的命,也可以。
戚烬抬手,手指将她的眼泪擦去,眼瞳逐渐涣散,却始终凝视着她。
但她脸上的污浊,他却再没力气去擦拭了。
视线里,殷青湮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流泪看着他。
她其实很胆小,所有的嚣张都是仗着有戚烬在身后才敢放肆。她没办法原谅戚烬,却也舍不下他。
得知真相时,她心中已有了决定。
戚烬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没关系。”
闭上眼,耳畔最后听得的,是兽一般的哀鸣。
撕心裂肺,像是心肝被人生生挖出,血肉模糊。
殷青湮望着戚烬的尸体,脸上神情极其悲痛,她流着泪,上前拥抱住他。
温热覆盖住了冰凉。
长刀拔出,未几,没入另一心口处。
刀锋割破血肉,流淌出的却是温柔缱绻。
殷青湮从不去想自己到底爱不爱戚烬,这个人性格孤冷,傲慢又自卑,能力很强,手腕很狠。他把她变成了一个疯子,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爱逼成了一个疯子。
她只知道,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被他珍爱了这么久,在戚烬死去的那一刻,她便也不想活了。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我想要陪你。
地狱太冷,若是独行,我会害怕。
雨停了,天边的月将圆不圆。
她趴在自己的丈夫的尸体上,恍惚间,又想到了很久之前。
不知道是哪一年,繁花似锦,星光璀璨,她为情所困,独坐于凉亭之中郁郁寡欢。
有人走过来,她惊喜回头,喊道:“表哥!”
却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手里搭了件长衫,低眉顺眼,同她说:“夜深露重,小姐小心着凉。”
她从来爱糟践身子,每每病了,便能借口去找姑苏小医仙,感受片刻温柔。
可她其实也知道,表哥会为她疗伤治病,尽心尽力。但只有眼前这人,会为她披上风衣,担心她受了凉寒,发起高热。
有很多东西,细究起来,都是错。是错误,是错过,是求不到,是醒太晚。
可唯独这份真心,如圆月长明,总能照亮她回家的路。
窗外花谢花飞,犹记多情,点点离人泪。
红妆 【番外】梦里(一)
我叫孟里。
梦里春归去,榴花晚欲然的“梦里”。
二公子的院里,种着大片火红的石榴花,春来春去,开得很是好看。
有时干活累了,我会偷偷折上一枝别在发间,再跑到水塘边喜滋滋地照上一会儿,当然不是为了感慨美貌,我不漂亮,这么做纯粹出于姑娘爱美的天性。
临水照花,谁说只有美人才能爱漂亮的。
可惜水塘实在太浅了些,除了照出我并不好看的脸蛋,顺带还让我一睹塘底奇形怪状的各种卵石。
水塘哪有这么浅的,叫水池都不为过。谁家的水塘,水深只能没过脚踝?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我伺候的是二公子呢。
二公子要是掉进水塘里,那可真不得了了,淹当然是淹不死的,可等捞上来,二公子一定会把推他下去的人给砍了。
甭管那人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反正他推了,在二公子眼里,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和我一起伺候的阿昌告诉我,二公子是小变态,千万得小心。
“为什么这么说呀?”我纳闷,“二公子从来不打人。”
阿昌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白痴。
“他是从不打人。”他冷冷一笑,“小变态生气起来,都是直接杀人的。”
他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被分配到第四门来,我是小丫鬟,他是小奴仆,阿昌每天求神拜佛,最大的心愿就是被调去伺候夫人。
季家有三位爷,但夫人只有一个,正是二公子的娘亲。
夫人很和善,待人温和,出手大方,所有丫鬟奴婢都想调去伺候她。
阿昌问我:“你不怕吗?”
我摇摇头。
我就是挺好奇,怎么那么温柔的夫人生出来的儿子是个变态呢?
奇奇怪怪的。
虽然在我眼里,二公子好像也没有多变态就是了。
但脾气确实不太好。
嗯……不对,我重新说。
应该是太不好。
我是姑苏季氏的丫鬟,签了死契那种,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死人,死后也要扔到季家承包的乱葬岗里的那种。
我原本是伺候大爷的,大爷虽然叫大爷,但人一点也不大爷,他是姑苏季氏的长子,为人极为温和儒雅,是少有的纯善之人。
那时候日子过得可惬意了,大爷人好,大爷的儿子三公子人也好,我每天就端端茶倒倒水,生活简直美滋滋。
谢小公子过来和三公子讲八卦的时候,我还能趁机听上一耳朵,满足我日渐旺盛的好奇心。
谢小公子是大爷收养的养子,为人处世不很正经,尤其热爱各种江湖秘辛与奇门传闻。
你说他听就听了吧,他还非要四处传播,传来传去,把人正主招上门揍了他一顿,才给他揍老实了。
他不敢和义父说,拉着三公子给他治伤,三公子那会儿才刚开始学习医术,手艺实在算不得精湛,一针下去,差点把谢公子送上西天。
得亏大爷救得及时,不然从此我姑苏季氏第二门门主就换位了。
……我私以为,谢公子能当情报门的门主,和他这种为了八卦连命都不要的行为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是后话了。
现在话说回来,谢公子为了八卦,被人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揍他的这人就是二公子。
我是不记得他到底讲了二公子点什么了,反正二公子挺生气的,直接带人上门,二话不说就开打。
我很欣赏他这种能动手就不瞎比比的品格,古往今来,多少遗憾的故事皆因为临死前话太多。你看,要是二公子来演,这就很好嘛,手起刀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是个狠角。
但再说回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公子。
说句实在话,惊为天人不为过。
你先别怀疑,听我解释一会儿。
三公子长得像父亲,端得是温润如玉,气质这块是拿捏得死死的。
可二公子长得就像母亲,当然他俩不是一个母亲,我的意思是说,二公子长得不比三公子差多少,甚至在我眼里,他还稍胜一筹。
三公子好看,可三公子可爱呀,一张圆脸粉雕玉琢的,眼睛也圆圆的,像个瓷娃娃。
他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谢小公子被揍,等揍爽了,才分了点眼神给我。
那一双圆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按我这么长久伺候的经验来看,打完了主子估计就得开始打下人了。
但二公子没有,他只是皱着眉,用一种很……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读过书,形容不来,总之看我不太顺眼就是了。他看大爷院子里的人都没一个顺眼的。
二公子把我招到跟前,问我:“你是这儿的丫鬟?”
他在大爷这里打的人,遵循着属地原则,“这儿”应该就是指大爷的院里头。
我点点头,表示是的。
他又问我:“你干嘛不帮他?”
在场的除了他坐着,其他人包括我都站着,所以这个“他”应该指的是趴地上的谢小公子。
我老实回答:“怕你也打我。”
他乐了:“你就这么当丫鬟的?”
我摇摇头,底气十足:“我是大爷的丫鬟,不是谢小公子的丫鬟,你打他不关我事。”
他挑挑眉,问:“那要是我打的是大伯呢?”
我心想,你这问的什么问题,给你一百个胆子你敢打吗?
但想归想,面上我还得作出一副恭谨模样,小声说:“那自然得帮着了。”
“帮他打我?”
我小声说:“帮他挨打。”
不是我不忠诚,主要这动起手来,我也拦不住呀。
而且大爷是个敞亮人,才不会背地里阴别人,我估计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最多当个可怜的沙包。
你别说,当沙包这事儿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天赋。
不然为什么大爷死后,我会被分配到第四门去专职给二公子做沙包呢。
当然,彼时我尚且不知日后事,我只是呆呆看着二公子,看得他一双眼跟小兽一样盯着我,然后突然嗤笑一声。
他淡淡地评价:“还算条忠狗。”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奴仆推着轮椅,慢慢往外头行去。
快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二公子微微侧着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孟里。”
他于是又皱起眉头,我斗胆迎了上去,冲他露出一个傻笑,他眉头皱得更深,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眼。
“梦里?”他咀嚼了会儿,评价道:“什么怪名字。”
我再见到二公子,已是好些年后了。
二公子看我们别院的人不顺眼,平时除了打人基本不过来,而自从谢小公子安分守己之后,他打人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作为一个丫鬟,我也不可能时常跑到主子面前去晃悠,于是等再次见到他,还是在大爷的丧礼上。
大爷死了。
死于一场痨病。
和我相熟的嬷嬷告诉我,他哪里是治不了,只是不想治罢了。因为大夫人在生三公子时难产过世了,这么些年,他都是靠着一点点念想过活的。
如今三公子渐渐长大,这些微的念想越来越弱,弱到最后,人世间终于留不住他。
嬷嬷感叹:“为了三公子,大爷也努力过了。药也吃了,针也施了,但怎么都不见效。心里的伤长年累月地积下来,根本药石无灵。”
我听着听着,不知为何,蓦地想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少年。
嬷嬷说得对,大爷伤在心里,所以救不回来。
但我觉得大爷其实是乐于赴死的,他这些年都是苟延残喘,连我都觉得他活着很累。如今死了,不失为解脱。反正在我眼里,大爷是仙人,仙人没有死亡,他只不过是回到了天上去。
可二公子不是啊,他连腿都没有,走不了跳不了的,只能让人推着在地上缓慢而行。
那年谢小公子不过八卦了句他为何会生来残废,就叫他摁着差点打断双腿。
他望着谢小公子的眼神,满满的恶意和嘲讽。恶意是给他的,嘲讽是给自己的。
夫人的娘家给他派了很多死士和杀手,动起手来真是不留情面,但他最后也只是胖揍了谢小公子一顿,没有打断他的腿。
他坐在轮椅上,用右手撑着脸,有些疲倦地听着谢小公子哀嚎怒骂,眼神是真切的悲凉。
抬了抬手,让杀手停下,对谢小公子轻声说:“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我活着确实就是遭罪。”
那时他几岁?七岁?八岁?
反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只会蜷缩着瑟瑟发抖,他已经能平静地点评自己的人生。
八个字概括。
“天生残疾,罪孽之子。”
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的错。
他望向窗外的一片春意时,眼底不是没有动容。望着三爷对三公子和谢小公子温柔以待时,也不是没有羡慕。
说到底,那是他的父亲,他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哪有人乐意自己生来就是残废呢。
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在满身罪孽之下来到人世。
我后来常常想,明明是可恨的命运选择了他,大千世界那么多的孩子,它偏要由他来承担罪恶,为什么人们不说是命运可恶,却一个个的都怪罪到他的身上?
想着想着,以至于到最后,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别人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口诛笔伐,但我始终觉得,他只是个缺爱的少年。
然而可惜,我只是个丫鬟,我拯救不了他,他也不需要我拯救。
大爷的葬礼结束后,我被发配,啊不,分配到了二公子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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